第九十章:灯火故土新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风入松·海邦新拓》
沧溟万里渡云槎,
烟屿即吾家。
汉帜移根生新土,
十年雨、催发灵芽。
鲸浪渐成桑垄,
瘴岚初散耘耙。
星槎不系在天涯,
故岭渺汀沙。
飘零半世今方定,
倚阑看、海日蒸霞。
社鼓新炊渔港,
书声夜透窗纱。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陆秀夫长长出了一口气。
墨迹未干,词句间尚带着漂泊的苦涩与初生的欣慰。
陆秀夫搁下笔,目光从案头那阕新填的《风入松》移开。
不再是安南升龙府那带着湿闷气息的夜色,也不是记忆中临安府精致却难掩颓靡的灯火。
眼前这片光海,泼洒在吕宋岛君临港的夜空下,粗粝、明亮、生机勃勃。
这是他为之奔波、筹谋、付出十一年心血的地方,今日,他终于真正踏上了这片土地。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换上一身半旧的靛蓝棉布直裰,如同一个寻常的老者,悄然离开了暂居的馆驿,融入了君临港的夜色。
港口区的喧嚣即便在夜里也未停歇。巨大的灯塔矗立在海岬之上,其光芒穿透夜色,为远航的船只指引方向。
码头上,借着煤油路灯的光亮,苦力们仍在有条不紊地装卸货物,号子声、车轮声、海浪拍岸声交织在一起。
一艘艘悬挂着启宋旗帜或异国商旗的帆船、甚至几艘冒着黑烟的明轮小火轮,静静地停泊在深水港内,桅杆如林,印证着千帆过的繁盛。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还夹杂着一股更为浓烈、陌生的气味。
那是煤烟与金属混合的工业气息。
他循着气味和隐约传来的轰鸣声望去,港口后方,一片开阔地上,数根巨大的烟囱正向夜空喷吐着浓烟和火星,映得那片天空泛着暗红。
那里是皇帝在信中多次提及的工业区,水泥厂、砖窑、铁厂、炼钢厂……正是这些他未曾亲眼所见的怪物,为这座新城提供了坚硬的骨骼和力量。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离开时赵昺的话语:“丞相,我们要的不仅是复刻一个临安,更要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更强韧的华夏。”
他离开码头,向内城走去。
脚下的道路平整坚实,不再是临安雨天泥泞、晴天扬尘的御街,而是用灰白色的混凝土铺就,两侧甚至还预留了排水沟渠。
街道两旁,大多是二三层高的砖石混凝土房屋,样式简洁实用,少有飞檐斗拱的繁复装饰。
窗户上大多镶嵌着价格不菲的玻璃,透出屋内明亮的灯火。
最让他惊异的是,这里没有宵禁。
夜市正盛,煤气路灯将主要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沿街店铺林立,酒旗招展,不仅有售卖南洋特产、中原百货的商铺,更有许多热气腾腾的小食摊,贩卖着烤鱼、肉羹、糍粑。
甚至还有几家挂着岭南风味、闽南小吃招牌、长沙臭豆腐的食肆。
熟悉的乡音和食物香气扑面而来,让他恍惚间似回到了故国,却又分明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活力。
行人摩肩接踵,有短衫赤脚的劳工,有穿着棉布或丝绸长衫的商人、匠户,甚至能看到一些衣着已与汉人无异的归化土著。
他们神态从容,少有临安市民那种在金人铁蹄阴影下的惶惑与麻木。
他信步走着,在一个卖糖水的摊子前停下,要了一碗清补凉。
付钱时,他拿出在安南常用的银角子,摊主却笑着摆手,指了指旁边挂着的牌子。
上面写着:只收宋元通宝或皇家银行纸钞。
陆秀夫愣了一下,这才想起陛下推行的新货币政策,他身上并无宋元通宝,更无那新奇纸钞。
正有些尴尬,旁边一个带着女儿吃糖水的汉子见状,爽快地替他付了几文铜钱。
陆秀夫连忙道谢,那汉子摆摆手,用带着闽地口音的官话说:
“老丈是刚来的吧?没事,谁还没个不方便的时候。咱君临港就这样,陛下说了,规矩要立,但人情味也不能少。”
这小小的插曲,让陆秀夫心中微暖。
他端着糖水,站在街边,看着眼前这秩序井然又充满烟火气的景象,再回想词中“社鼓新炊渔港”之句,只觉得无比贴切。
甚至眼前之景,比词中描绘更胜一筹。
吃完糖水,他继续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地势较高处。
这里相对安静,一座规模不小的院落群依山而建,黑瓦白墙,风格庄重,正是君临学堂所在。
即便是夜晚,许多窗户后面依然亮着灯火,隐约传来朗朗读书声,或是看到伏案疾书的身影。
朝廷极为重视教化,这所学堂不仅教授经史子集,更设有格物、算术、博物乃至初步的机械原理等实学。
这些灯火,是启宋未来的希望,是文明的光芒。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夜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
十一年奔波,异国周旋,雨林跋涉,无数牺牲与艰难,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宿与价值。
这里没有临安的绮靡与颓废,却有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一种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于蛮荒之中开辟新天的坚韧与豪情。
“飘零半世今方定……”
他低声吟诵着自己刚刚写下的词句,望着山下那片灯火璀璨、生机勃勃的新土,脸上露出了十一年来最为释然与欣慰的笑容。
这里,就是他和他所效忠的王朝,新的家园。
(接上文)
陆秀夫正望着山下灯火出神,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粗犷却带着欢快调子的哼唱。
似是几个刚下工的船工,坐在巷口石阶上,就着咸鱼和薯酒,用带着浓重闽地口音的官话唱道:
“嘿——哟!
离了故土闽江边,摇橹飘过海那边,
浪头高过房顶檐,回头不见老家田。
嘿——哟!
赤道日头毒似火,丛林蚂蟥比蛇恶,
刀劈荆棘开生路,血汗浇出稻禾禾。
嘿——哟!
当年荒滩乌泥深,如今码头泊千帆,
皇帝领着造机器,大烟囱里冒黑云。
嘿——哟!
砖房结实不怕风,夜里街市亮灯笼,
生仔免费进学堂,管他老子富或穷。
嘿——哟!
番薯粥,咸鱼饭,吃得踏实睡得安,
虽说没有临安俏,咱这日子有奔头!
飘零半生算个球,此地才是俺家楼!
君临港,新家乡,子子孙孙万年长!
嘿——哟!万年长!”
这俚俗的唱词,少了几分文采,却多了十分的筋骨。
陆秀夫听着,脸上释然的笑容更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