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溪水染血(下)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形势瞬间失控。


    山下寨的人群情激愤,抬着尸体,手持刀矛棍棒,黑压压一片涌到了溪流对岸,叫骂声震天。


    帕坎站在最前面,指着黑林寨的方向,怒不可遏:“骗子!宋人也被他们骗了!什么误杀!


    我们有人看见,是黑林寨的人故意射杀了阿岩!就因为阿岩在上游发现了他们偷偷垒坝截水!”


    垒坝截水?张牧之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


    他之前看到的岸边新鲜踩踏的痕迹,恐怕就是与此有关。


    旱季水源紧张,吕宋虽然降水丰沛,但是分布时间极不均匀,而且别看这里山高林密,但土地的保水能力却很差。


    黑林寨位于上游,若偷偷垒坝蓄水,下游的山下寨必然遭殃。


    阿岩很可能是在探查水源时被发现,进而被灭口。


    所谓的误杀练习射猎,根本是谎言!


    莫多祭司和疤脸头领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显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暴露。


    黑林寨的猎人们也纷纷拿起武器,聚集到溪边,与对岸对峙,箭弩上弦,气氛剑拔弩张。


    “都住手!”


    张牧之站到双方中间,声音压过喧嚣,他先看向帕坎,


    “帕坎头人,你说有人看见,是谁看见?可有证据?”


    帕坎身后一个瘦小的归化民少年战战兢兢地站出来,他是死者的弟弟,带着哭腔说:


    “我……我和阿哥一早来看水情,看到黑林寨的人在搬石头堵水……我们被发现,他们就追。


    阿哥让我先跑……我回头,就看到阿哥被箭射中了……”他指着对岸疤脸头领身边的一个猎人,


    “就是他!我认得他!”


    被指认的猎人脸色一变,下意识握紧了弓。


    张牧之转而紧盯莫多祭司,语气严厉:


    “祭司,这就是你说的误杀?练习射猎?分明是蓄意杀人,掩盖你们私自截水的行径!你们违背了我们共同定下的用水约定!”


    莫多祭司哑口无言,脸上青红交替。


    疤脸头领恼羞成怒,吼道:“是又怎么样!旱季缺水,我们上游的寨子用水是天经地义!他们山下寨凭什么分走那么多水!”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山下寨的人怒吼着就要冲过溪流。


    “谁敢动手!”


    张牧之猛地拔出腰间的砍刀,不是对着任何一方,而是重重插在溪边的泥土里,他目光扫视两边,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今天谁先动手,就是与我南山集开拓团为敌!与启宋官府为敌!


    镇南将军的大军就在东边十里外,你们是想让这里血流成河,寨子被踏平吗?”


    他身后的两名汉民护卫也立刻上前,持械警戒,虽然人少,但代表的是他们背后那个新兴的政权。


    通译大声翻译着,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躁动暂时被压制了一些。


    宋人的武力是悬在所有归化民部落头上的利剑。


    张牧之趁双方都被威慑的间隙,对莫多祭司厉声道:


    “黑林寨必须立刻拆除私自垒砌的水坝!交出杀人凶手!按照规矩,加倍赔偿山下寨的损失!并向所有部落保证,不再破坏共用水源!


    这是底线!否则,我即刻上报官府,定你寨子一个背信弃义、蓄意挑起边衅之罪!”


    他又看向帕坎,语气稍缓,但依旧坚决:


    “帕坎头人,黑林寨认罪伏法,交出凶手,赔偿损失,保证不再犯。山下寨能否接受,停止复仇,依律办事?”


    帕坎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对岸的仇人,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好!就看在保民官和宋律的面上!但他们必须交出凶手!赔偿不能少!水坝立刻拆掉!”


    压力全部到了黑林寨一边,宋人和山下部落都看向莫多。


    莫多祭司看着群情激愤的山下寨,又看看态度强硬的张牧之,再想想可能到来的宋军,最终颓然叹了口气。


    他转身与疤脸头领及几个老人急促地商议了几句。


    片刻后,莫多祭司艰难地开口:“我们……拆坝,人……交给你们处置。”


    他指了指那个被认出来的猎人。


    那猎人面色惨白,想逃跑,却被几个同寨的人按住。


    疤脸头领不甘地吼道:“祭司!我们不能……”


    “闭嘴!”莫多祭司厉声打断他,“你想让整个寨子为你的愚蠢陪葬吗?”


    他转向张牧之,“赔偿,我们会按规矩加倍。此事,是我们黑林寨的错,我们认。”


    事情终于回到了规则的轨道上。


    张牧之亲自监督黑林寨的人拆除了那处刚垒起不久的小水坝,看着溪水重新变得通畅。


    杀人的猎人被捆缚起来,交给了山下寨的人带走,等待他的将是部落习惯法与宋律结合下的审判。


    赔偿的兽皮和粮食,也约定在三日内送到。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部落血拼,被强行压了下去。


    溪边的血迹尚未干透,但更大的流血冲突得以避免。


    回到南山集衙署,已是深夜。张牧之身心俱疲。


    助手少年点亮油灯,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沾满泥污的衣裤,忍不住后怕:


    “张叔,今天太险了,两边差点就打起来了,要是打起来了,恐怕我们……”


    张牧之灌了一口凉水,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是啊,差点就控制不住。”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今天这事,表面看是黑林寨截水杀人,但根子,还是在水,在活下去的资源上。”


    少年不解:“可我们有约定啊,水源共用。”


    “约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牧之看着跳动的灯焰,


    “旱季来了,水不够用,上游的觉得自己吃亏,下游的觉得被卡脖子。


    汉人要种稻,需要稳定的水;归化民习惯了靠山吃山,觉得水是老天爷的,谁占了先机就是谁的。


    观念不一样,冲突就难免。


    今天死的是个归化民,明天可能就是个汉人农户。


    只要这水源的分配问题不彻底解决,类似的矛盾就不会断。”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说到底,我们汉人来了,开垦土地,建立村寨,改变了这里原来的样子。


    对归化民而言,我们是外来者,分了他们的地,占了他们的水。


    就算他们归顺了,心里那点疙瘩,没那么容易解开。


    这次是两个部落之间,下次,可能就是我们汉人和归化民之间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牧之不再说话。


    他解决了眼前的一场危机,但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他清楚地意识到,保民官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更是不同族群在生存空间和资源争夺中产生的深刻矛盾。


    维持表面的和平容易,但要真正实现融合,让汉人与归化民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安稳生存,前路漫长,且布满了比今天更危险的暗礁。


    溪水边的血迹可以洗净,但流淌在人心里的隔阂与猜忌,又该如何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