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南疆保民官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1290年,启新七年,吕宋,南疆。
热浪仿佛凝固在空气中。
这里与四季分明的中原迥异,终年炎热潮湿,阔叶植物疯长,虫鸣鸟叫交织成一片永不歇止的喧嚣。
距离朝廷所在的君临港百里之遥,这片新开辟的土地上,秩序与野蛮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张牧之的保民官衙署,坐落在南山集开拓领的中心。
所谓衙署,不过是一间比周围棚屋稍大些的木竹结构房子,顶上铺着干硬的棕榈叶。
门口挂着一块简陋的木牌,用炭笔写着保民官三个字。
这里没有中原州县的青砖黛瓦,也没有森严的等级仪仗,一切因陋就简,务实为先。
张牧之,年近三十,皮肤被南方的烈日晒得黝黑,手脚粗大,脸上带着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留下的深刻痕迹。
他本是广州疍民,在水上漂泊求生,后来辗转加入启宋,被分配到这最南端的边疆开拓。
最初的开拓团遭遇土著部落袭击,几乎死绝,只有他捡回一条命。
镇南将军陈为公率军剿灭了那股袭击者,为他和其他遇难者报了仇,并将幸存的他安排进了新组建的南山集开拓团。
几年下来,他凭着敢打敢拼、处事相对公道,赢得了这百余户新老移民的认可,被推举为这处边境之地的首任保民官。
衙署的支出,则按照十抽一的原则,各家各户轮流提供些许粮食或猎物,勉强维持他和一个半大少年组成的衙署运转。
他的权力有限,与朝廷委派的知州共治。
实际上这位知州乌咕大人管辖着方圆数百里内的十几个开拓点,很少亲临南山集这等偏远之地。
主要负责调解内部纠纷,维持基本秩序,协助处理与周边归化民的关系。
这天上午,张牧之刚处理完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
两家农户因为一只跑丢的母鸡归属吵得不可开交,他勒令两家共同照看母鸡及其日后所生鸡蛋,直至找到确切证据,才算暂时平息。
汗水浸湿了他粗糙的麻布衣服。
还没等他喘口气,衙署外就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汉人农户李老栓揪着一个名叫岩的归化民少年,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移民和归化民。
“张保民!你可要给我做主!”
李老栓气得胡子直抖,将少年往前一推,
“这小野崽子,放他家的水牛吃了我刚抽穗的稻子!一大片啊!眼看就要收了!”
那叫岩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皮肤古铜,腰间围着兽皮,梗着脖子,用生硬的汉语反驳:
“不是故意的!是牛自己跑过去的!你们的篱笆,不结实!”
李老栓更火了:“放屁!分明是你纵牛行凶!你们这些野人,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岩的脸色涨红,手按上了腰间简陋的骨刀。
周围的归化民也面露愤慨之色。
张牧之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让喧闹暂时平息。
他目光扫过双方,沉声道:
“李老栓,松开他!岩,把手从刀上拿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在生死边缘和艰苦开拓中磨练出来的。
两人下意识地照做了。
张牧之走到少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牛吃稻子,是事实吗?”
岩在他的逼视下,气势弱了几分,低下头:“……是。”
“李老栓的篱笆,是不是去年大家一起帮他搭的?是不是比你们以前用的藤蔓结实?”
岩抿着嘴,不情愿地点点头。
张牧之又看向李老栓:“老栓,你家的田,是不是当初划分时,占了一部分他们部落过去偶尔用来放牧的小河谷?”
李老栓一愣,气势也泄了些:“那……那是官府划的,又不是我强占的。”
“我知道。”张牧之打断他,
“但现在牛吃了稻子,损失是实打实的。岩,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损坏庄稼要赔。你打算怎么赔?”
岩抬起头,眼中有些茫然和无措:“我……我没有钱。只有牛……”
“牛是你家主要的财产,不能动。”
张牧之摇头,他沉吟片刻,对李老栓说,
“老栓,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岩和他家的人,帮你把被啃食的田地尽快补种上生长期短的薯类,尽量减少你的损失。
另外,接下来一个月,让他们家负责修缮你们两家田地交界处的篱笆,务必加固,防止再有牲畜闯入。如何?”
李老栓皱着眉头盘算,补种薯类虽然不如稻米值钱,但总比颗粒无收好,还能白得劳力修篱笆,算是挽回了一些损失。
他哼了一声:“就按张保民说的办吧。不过可得修结实点!”
张牧之又看向岩:“你们部落的人,擅长渔猎,但耕种技术还不行。
这次你帮李老栓补种、修篱笆,也可以跟着学学怎么精耕细作,对你们以后有好处。同意吗?”
岩看了看张牧之,又看了看脸色稍缓的李老栓,最终点了点头。
一场可能升级为械斗的冲突,暂时被压了下去。
张牧之很清楚,这种摩擦根源在于土地和生活方式的冲突。
汉民精耕细作,视田地如命。
归化民则习惯粗放耕作甚至渔猎采集,对土地界限观念淡薄。
单纯惩罚一方效果有限,必须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并促使他们相互学习、适应。
下午,张牧之带着那个作为助手的少年,巡视开拓领。
南山集的田地开垦得还很不规整,汉民的稻田和归化民的杂粮地、小块薯田交错分布。
一些归化民开始尝试学习汉民的水稻种植,但方法生疏。
他停下来,指导了几个归化民农户如何更有效地引水灌溉。
他还去查看了共同使用的水源,一条从山上流下的小溪。
叮嘱住在溪流上游的几家汉民,注意保持水源清洁,不要随意倾倒污物,因为下游还有归化民的部落取水。
傍晚时分,他回到衙署,开始记录今天处理的几起纠纷和巡视发现的问题。
他用的是最简单的记账本和炭笔,字迹歪歪扭扭,但条目清晰。
其实他之前不识字,不过这有免费学堂,也不限年龄,他来之后农闲就去旁听。
他需要定期向远在百里外的知州衙门汇报大致情况,虽然那位大人很少回复。
助手少年在一边整理着村民们送来抵作税赋的薯干和咸鱼,忍不住问:
“张叔,当保民官这么麻烦,啥事都要管,还没啥好处,你图个啥?”
张牧之头也没抬,继续写着:“图个安稳。
咱们这南山集,百来户人,汉人、归化民混居,外面还有未归化的生番部落虎视眈眈。
内部要是整天打打杀杀,不用等外人来,自己就垮了。
陈将军当年救了我,把我安排在这里,是让我活下来,也是让我做点事。”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点点升起的炊烟,
“大家推举我,我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把这摊子事理顺了,大家都能活下去,活得稍微像样点,就够了。”
夜色渐深,虫鸣更响。
张牧之吹熄了那盏珍贵的油灯,上了床,衙署陷入黑暗。
工作繁琐,责任沉重,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一天天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