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大都暗流(完)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林辞接过账册,并未立刻表态。他让韩管事先回,言明需要时间核实。
韩管事千恩万谢地离去。
门帘落下,林辞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转为惯有的冷峻。
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个主动上门的韩管事。
时机太过巧合,就在他调查受阻、风声鹤唳之际,一个掌握着可能与军械贪腐相关证据的人就恰好出现?
他吩咐手下:“去查这个韩管事,还有他那家铁匠铺。
要快,要细,尤其是近三个月来的往来人员,有无异常。”
同时,他并未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此。他指示漕运码头的眼线,重点监控近期是否有异常数量的铁料、煤炭等军械原料运输,或者是否有工部官员频繁出入码头区域。
另一方面,他加紧了与伯颜方面沟通的准备。
香山寺之约,他必须去,但要做好万全准备,甚至是最坏的打算。
两天后,关于韩管事的初步调查结果回来了。
铁匠铺情况基本属实,经营困难也非虚言。
韩管事本人背景简单,未发现与朝中任何势力有明显瓜葛。
但有一条不起眼的信息引起了林辞的注意:约半月前,曾有一名操着南方口音的商人去过铁匠铺,似乎洽谈过收购事宜,但未成功。
“南方口音?”林辞沉吟。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南北商旅往来频繁。
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赴约香山寺的前夜,林辞独自在密室中,将目前所有线索再次梳理。
兵部档案的碎片、韩管事的账册副本、漕运码头零星的情报、以及张夫人和吴主事那里得到的朝中动向……
碎片很多,但缺少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主线。
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但看不清执网之人是谁。
阿合马?伯颜?还是另有其人?
翌日卯时,香山寺静尘禅院。
林辞只带了那名精干年轻人作为随从,提前一刻钟到达。
禅院僻静,香火不旺,只有早起的僧人在洒扫。
林辞在院中石凳坐下,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
卯时正,一名身着青灰色便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在一位小沙弥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男子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扫了林辞一眼,微微颔首。
小沙弥退下后,院内只剩下三人。
“可是槐下居士?”
中年男子开口,声音平稳。
“正是在下。阁下是?”林辞起身。
“鄙姓胡,在伯颜大人府上做事。”胡管家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居士日前传递的消息,大人已知晓。
大人想知道,居士手中,究竟掌握了什么?又能做到哪一步?”
林辞没有立刻拿出任何实物证据,而是谨慎地回答道:
“胡管家,在下乃商贾之人,所求不过是在这大都城中安稳经营。
近日风闻,朝中因张国公之事,对某些往来账目多有查证,恐波及无辜。
在下手中,恰好有一些往年的旧账记录,或可证明某些亏空、损耗,并非单一缘由所致,其间牵涉颇广,若深究下去,恐于朝局稳定不利。”
胡管家目光微闪:“哦?居士的意思是,张宏范并非主犯?”
“是否主犯,非在下所能论断。”林辞滴水不漏,
“但在下掌握的线索显示,军械采办、核销链条上,问题盘根错节。
涉及工部审批、兵部备案、乃至具体承造坊作。
若只追究一端,恐难服众,亦难根治。”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问题存在的广泛性,暗示了阿合马一派可能也深陷其中,
又表明了自己并非要替张宏范翻案。
胡管家沉吟片刻,低声道:“居士可知,你近日所为,已引起某些人注意?兵部档案库、漕运码头,甚至你那绸缎庄,都未必干净。”
林辞心中凛然,对方果然对自己的动向有所察觉。
他面色不变:“在下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些许风言风语,想必动摇不了伯颜大人的判断。”
“风言风语自然无妨,”胡管家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丝凝重,
“但若有人证物证俱在,便不是风言风语了。居士可知,阿合马大人手下,最近也在查一家铁匠铺?”
林辞瞳孔微缩。
韩管事!果然是个陷阱?
胡管家继续道:“那铁匠铺的韩管事,前日已被阿合马的人暗中控制。
若非我们的人及时发现并做了些手脚,此刻他恐怕已经在刑部大牢里,指认是受你江南商会指使,私造军械,诬陷朝臣了。”
林辞背后渗出冷汗。
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算计。
利用韩管事和他那本半真半假的账册,引自己上钩。
一旦自己拿着账册去活动,或者与韩管事接触过密,对方就可以人赃并获,坐实自己构陷的罪名,甚至将伯颜一派也拖下水。
好狠辣的计策!
“多谢胡管家提醒。”林辞稳住心神,
“在下与那韩管事,仅一面之缘,他呈上的账册,在下也并未采信。”
胡管家点点头:“大人料定居士是谨慎之人。
不过,对方既已出手,居士日后行事,需更加小心。
大人让我问居士,除了方才所言,居士手中,可有更实在的东西?光凭猜测,难以服众,更难以抵挡对方的反扑。”
这是要确凿的证据了。
林辞知道,不能再犹豫。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里面是他整理出的最关键几处兵部档案矛盾点的抄录,以及根据韩管事账册与兵部记录比对后发现的明显出入之处,其中隐晦地指向了工部和阿合马派系官员可能涉及的环节。
他没有给出原始证据,这些抄录和分析,足以表明他的价值和对情况的掌握深度,又保留了底牌。
胡管家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恢复平静。“居士果然手段非凡。
这些东西,我会呈送大人。”他将油纸包仔细收好,
“阿合马那边,大人自会应对。至于居士,近期收敛锋芒,保护好自己和你手中的资源。或许不久之后,大人还有借重之处。”
说完,胡管家不再多言,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林辞知道,这次冒险的会面,他暂时赢得了伯颜一派的有限信任和庇护。
但危机并未解除,阿合马的人既然已经盯上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
返回宅院后,林辞立刻下令,所有与外界的非必要联系全部切断,手下人员分散隐蔽。
他本人也深居简出,绸缎庄的生意交由明面上的掌柜打理。
接下来的几天,大都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波澜涌动。
首先传来消息,那名被伯颜一派做了手脚的韩管事,在被转移关押途中意外逃脱,下落不明。
紧接着,朝堂之上,伯颜一系的御史突然发难,弹劾工部一位郎中在军械采办中徇私舞弊、中饱私囊,并出示了部分民间匠坊提供的证据。
虽然未直接指向阿合马,但无疑是对其派系的一次敲打。
作为回应,阿合马一派则加大了对张宏范旧部的清查力度,数名中低级将领被革职查办,一时间人心惶惶。
但奇怪的是,对江南商会或者说林辞本人的调查,却雷声大雨点小,几次例行公事的盘问后,便不了了之。
林辞明白,这是伯颜履行了他的承诺,暂时挡住了阿合马的直接攻击。
在这场高层的博弈中,张宏范秋后问斩的旨意如期执行。
曾经权倾一时的张国公,最终身首异处。
张夫人听闻噩耗,悲痛欲绝,但在林辞暗中安排下,她并未受到过多牵连,只是张府彻底败落,她也从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不知所踪。
随着张宏范伏法,表面的风波逐渐平息。
阿合马与伯颜的角力暂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都需要时间消化这次政治洗牌的成果,舔舐伤口。
林辞敏锐地抓住了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
他利用从这次风波中获取的、关于诸多官员的把柄和弱点,开始更深入、更隐蔽地编织他的网络。
他不再仅仅依靠金钱和威胁,而是开始进行更长线的投资。
比如资助某些有潜力但不得志的官员子弟求学,或者通过复杂的商业运作,与一些实权人物形成更紧密的利益捆绑。
吴主事因为配合调查,且在伯颜一派过问下,并未被深究,反而因熟悉情况被留任。
他对林辞更加敬畏,成为了缄默人在兵部一个稳固的内线。
那个漕运码头的眼线,也因为此次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而得到重用,权限有所扩大。
老葛这样的边缘人物,林辞也并未放弃联系,只是接触更加小心,主要用于打探市井之间的流言和底层动向。
经过此次洗礼,缄默人在大都的根扎得更深了。
林辞清楚,与阿合马乃至元廷高层的较量远未结束,伯颜的庇护也并非永久可靠。
但他已经成功地在帝国的都城站稳了脚跟,并且拥有了一张不断扩大的、由秘密、利益和恐惧编织而成的网。
然而,他心中始终有个疑问未能解开:那个最初引导韩管事来找自己的南方口音商人,究竟是谁?
是阿合马派来的诱饵,还是……另有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