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漫漫长路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细雨,打在胡伟庸沟壑纵横的脸上。
他蹲在疍家船头,望着桅杆上悬挂的渔网,那是平安的信号。
十二艘疍船沿着北部湾海岸线缓缓西行,船身随着浪涛起伏。
“头儿,安远的元军水寨增加了巡逻船。”
一个精瘦的年轻人从后船摸过来,他是负责前哨的阿七。
胡伟庸没有回头,目光仍盯着远处海平面上若隐若现的船影。
那些不是渔船,元军战船的硬帆在阴郁的天色下格外刺眼。
“告诉各船,准备弃船。”
胡伟庸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按第三方案,进十万大山。”
阿七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可是进山的路……”
“比海路活命的机会大。”
胡伟庸终于转过身,扫过船舱里那些紧张的面孔。
这些人里有年过半百的老儒生,有抱着婴孩的妇人,有断了右臂的老兵,还有十几个半大孩子。
他们都是从广州、桂林冒险出来的,宁愿葬身山林也不愿在元朝治下苟活。
突然,远处升起三缕黑烟,那是岸上暗哨的预警。
元军战船开始转向,直扑这支小小的船队。
“快!全部下水!
”胡伟庸率先跳进齐腰深的海水,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众人慌忙从船舱钻出,妇孺被壮年男子背着,老人们相互搀扶。
“记住暗号——山雀叫三声是安全,鹧鸪连叫是危险。”
胡伟庸一边指挥众人向岸边树林撤退,一边对阿七吩咐,
“你带五个好手断后,把船只凿沉,不能留给元军。”
红树林的淤泥深及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
胡伟庸回头望去,最后一名老者正被两个年轻人架着艰难前行,浑浊的海水没过他的胸口。
突然,元军战船上响起号角声,箭矢破空而来。
“低头!”
胡伟庸猛地按下身边少年的脑袋,一支箭擦着他的发髻飞过,钉在旁边的红树上。
少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继续走,别停!”胡伟庸推了他一把,自己却留在最后。
他看见阿七等人正在凿船,海水已经漫过船舷。
元军战船在浅水区停下,数十名元军士兵跳下水,挥舞着弯刀追来。
当最后一人钻进红树林深处时,胡伟庸点燃了早就埋设的火药引线。
轰隆巨响中,礁石塌陷,阻断了元军的追击路线。
浓烟升起,暂时遮蔽了视线。
“清点人数。”胡伟庸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声音嘶哑。
“一百九十七人,少了三个。”阿七的声音带着颤抖,“陈老先生和他两个学生……没跟上来。”
胡伟庸闭上眼,那个在桂林书院讲学三十年的老儒生,登船时还笑着说要去吕宋开蒙童馆。
现在,他和他的《春秋》讲义,都留在了这片海域。
“走。”
再睁眼时,胡伟庸的眼神已恢复锐利,
“元军很快会搜岸。”
十万大山的原始森林像一张巨口吞噬了这支疲惫的队伍。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蟒蛇般缠绕,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湿土的气息。
胡伟庸按照陆秀夫提供的密图,找到了第一个补给点,一棵被雷劈开的老榕树。
“挖。”
他简短下令。几个年轻人用树枝刨开树根处的浮土,很快露出油布包裹的物资:
糙米、盐巴、火镰,还有几包驱蛇药。
“省着吃,这些要撑到下一个据点。”
胡伟庸将米分成小份,每人只能抓一把塞进衣兜。
一个妇人看着掌心里少得可怜的米粒,忍不住抽泣起来。
“哭什么!”断臂老兵低喝道,
“有米吃就是造化!当年在崖山,我们连树皮都啃过。”
夜色降临,山林陷入彻底的黑暗。
胡伟庸严禁生火,众人只能挤在岩洞中取暖。
洞外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每一次声响都让人群一阵瑟缩。
“头儿,有脚步声。”
守夜的阿七摸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胡伟庸悄然拔出短刀,示意众人噤声。
黑暗中,他听见了踩断枯枝的细响,还有金属碰撞声——不是山民,山民不会穿戴铠甲。
“元军的搜山队。”
他在老兵耳边低语,“带十个人,从东面弄出动静。”
老兵会意,很快带着人消失在黑暗中。
不久,东面传来喧哗声和锣响,伴随着“找到他们了”的呼喊。
岩洞外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朝着东面追去。
天快亮时,老兵带着八个人回来,少了两个。
“碰上瘴气了,”老兵疲惫地摇头,“没救出来。”
胡伟庸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就是十万大山,吞噬生命从不需要理由。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
暴雨冲毁了山路,他们不得不用藤蔓编成绳索攀爬峭壁。
高烧开始在山民中蔓延,草药很快用尽。
当第三个孩子停止呼吸时,队伍里的绝望几乎要压垮所有人。
“看!标记!”
走在最前的阿七突然欢呼。一棵杉树的树皮被削去一块,刻着个不起眼的鱼形符号,这是暗号。
循着标记,他们找到了建在山腰的隐蔽营地。
这里不仅有充足的粮食和药材,还有几个等候在此的向导。
“陆丞相料到你们会走这条路,”
领头的向导是个黝黑的山民,“元军封了海路,这是唯一的生路。”
在营地休整两天后,队伍继续向西。有了向导带路,速度明显加快。
他们避开土司村寨,专走猎人才知的兽径。
每当遇到元军关卡,向导总能找到隐秘的绕行路线。
“前面就是左州地界了,”
左州就是今广西崇左。
向导指着远处的山峰,“过了那座山,就是安南。”
希望让众人的脚步轻快起来。
可就在跨越边境的前夜,他们被一队元军巡逻兵发现了。
“你们带人先走!”
胡伟庸对阿七和向导喊道,自己却带着断臂老兵和几个自愿留下的青年迎向追兵。
密林中的厮杀短暂而惨烈。
胡伟庸的短刀划开第一个元兵的喉咙时,温热鲜血喷了他满脸。
老兵独臂挥舞砍刀,竟生生劈开了一个元军的头盔。但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走!”老兵推开胡伟庸,独自冲向敌群。
爆炸声响起,他引爆了身上所有的火药。
胡伟庸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山林,转身追上前面的队伍。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界碑上时,幸存的百余人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胡伟庸靠在界碑旁,数着身边的人,只剩一百五十三人。
四十七个生命永远留在了十万大山。
阿南的接应人员很快赶到,送来了干净衣物和食物。
胡伟庸却站在边境前久久不动,望着北方的层峦叠嶂。
“头儿,该走了。”阿七轻声提醒。
胡伟庸终于转身,目光扫过这些历经磨难的面孔。
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着不曾熄灭的火种。
“记住这一路,”他的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
“记住每一个留下的人,到了吕宋,我们要把大宋的根,重新种下去。”
队伍缓缓向南,消失在安南的丛林中。
而在他们身后,十万大山的雾霭深处,仿佛还回荡着那些再也不能同行者的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