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衣冠再南渡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1282年,
安南,升龙城,太上王陈晃的密室内。
陆秀夫捻着手中潮州密报,指尖在文宋瑞三字上摩挲。
这封用商船暗舱夹带来的密信,字迹被海水浸得斑驳,却仍能看清那句“愿为南渡者开生路”。
烛火摇曳,映着他对面两位贵人。
太上王陈晃垂眸拨弄佛珠,国王陈昑指尖轻叩案几,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沉默。
“陈朝立国百年,向奉北朝正朔。”
陈晃终于开口,佛珠咔哒一响,
“如今张弘范十万大军陈兵边境,陆丞相却要朕在安南境内开一条‘宋裔归乡’之路?若元军问罪,安南当如何自处?”
陆秀夫将密报推过案几:“太上王叩问的是利害,非道义。
若论道义,当年占城犯境,是大宋战船助陈朝退敌。
但今日秀夫要说的,是三条能让安南在元军虎视下依然安枕的实利。”
陈昑年轻的声音响起:“愿闻其详,但商船自泉州至占城皆需向元军报备,如何瞒天过海?”
“故需借安南三处要害。”
陆秀夫取出一卷海图在案上铺开,
“请看——不走钦廉官道,而是取道云屯港。
此处向为私商聚集,元军巡查松懈。
商船在此卸货后,空船西行至青化河口,接应陆路南下的遗民,再借冬季信风直抵吕宋。”
陈晃忽然睁眼:“青化?那是陈键的封地。”
佛珠重重按在案上,“你们联络他了?”
密室里烛火噼啪。
陆秀夫知道关键处到了,陈键是陈朝宗室,却因当年争位与陈晃父子有隙。
手握重兵镇守清化,麾下战船三十艘,私设造船厂已逾一年。
“非是联络,而是必过此关。”
陆秀夫迎上陈晃目光,
“陈键将军去年秘密扩建造船厂,太上王可知他打造的是何种船只?
不是战船,而是能载三百人、储百日粮的远航干舷船。”
陈昑猛地站起身:“他早有异心?”
“是有退路。”
陆秀夫缓缓道,“若元军南下,陈键可随时扬帆远遁。
如今给他一个更稳妥的选择——协助宋裔过境,换取大宋承认他对青化的永久治权,将来无论安南谁主沉浮,他在海外皆有退路。
此为第一利:以藩镇为屏障。”
陈晃冷笑:“你这是要朕纵容割据。”
“是要安南免于内乱。”陆秀夫声音转沉,
“陈键拥兵两万,战船三十艘。若逼之过甚,他投了元朝,或是引兵西进,太上王当如何?
不如借此契机,以宋廷名义给他一道海外封爵的空白诰命——他助宋裔过境,宋廷许他吕宋封地;
他若生异动,这诰命便是废纸。”
陈昑若有所思:“父王,此计或可一试。
陈键得此承诺,必全力维护此路畅通,反成我朝屏障。”
“还不够。”陈晃老辣的目光扫来,“商路开通,元朝细作必会察觉。到时问罪,安南如何应对?”
陆秀夫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
“这是占城国王的亲笔信。占城愿与安南联合巡查海疆,凡过境船只,皆以‘剿海盗’名义护送。
元朝在占城亦有细作,占城王说,他可让这些细作看见想看的:宋裔船队,将是占城剿灭的海盗俘获。”
陈昑眼中一亮:“嫁祸占城?”
“是共谋。”
陆秀夫修正,“占城王的条件是:每千名过境宋裔,需有百名精壮自愿留居占城三年,充实其军。
三年后去留自便。此为第二利:以外患掩内政。”
陈晃第一次露出笑意:“好个驱虎吞狼。只是陆丞相如何确保过境宋裔不扰安南民生?”
“三条约定。”
陆秀夫屈指,
“一,过境者不得携带兵器,抵安南即由陈键部收缴暂管;
二,所有人需剪发易服,扮作疍民;三,”他看向陈昑,
“请国王下旨,命陈键在青化开设榷场,过境宋裔所携书籍、工匠工具皆可在此交易,安南官府抽三成利。”
陈昑击节:“妙!陈键得利,必更尽心;
我国得税,可补国库;元朝查问,可谓边贸。但陆丞相方才说有三利,这第三利是?”
陆秀夫深施一礼:“三利相赠:其一,宋军水师战船图纸十二卷,包括可逆风航行的硬帆设计与水密隔舱工艺;
其二,吕宋岛特许安南商船停靠权,今后南海贸易,安南可取三成;其三——”他压低声音,
“若他日元朝内乱,大宋旗帜再扬之时,安南陈氏可为世镇交趾,永享王爵。”
陈晃的佛珠突然停止转动:“战船图纸...现在何处?”
“已在云屯港商栈暗格中。”
陆秀夫从怀中取出一枚鱼形木符,“凭此符可取。另附造船匠师三名,皆在商栈等候。”
密室内陷入沉默,只闻烛芯噼啪。陈昑望向父亲,陈晃的指尖在案上划着无形的线路,忽然问道:“过境规模几何?”
“首年预计三千人,多为匠户、士人。此后视情况增至八千。”
陆秀夫早有准备,
“每名过境者需向安南缴纳通行税银一两,其中三成归王室,三成归陈键,四成归沿途州县。”
“太显眼。”
陈晃摇头,“元朝市舶司记录严苛,大宗银钱流动必遭怀疑。”
“故不用银钱。”陆秀夫又取出一本簿册,
“以货易货。宋裔携来的丝绸、瓷器、书籍,在青化榷场直接兑换安南的稻米、木材、香料。
账目做成边境互市,即便元朝查账,也是寻常贸易。”
陈昑恍然大悟:“难怪丞相要设榷场!如此,陈键得实利,我国得物资,元朝看得见的只是商贾往来。”
“正是。”陆秀夫点头,“此外,过境宋裔中的医者需为安南百姓义诊,匠人需传授技艺。
据秀夫所知,陈键军中缺乏良医,而此次北来者中有临安太医局医官三人...”
陈晃突然打断:“陆丞相谋划至此,可曾想过若是失败?”
陆秀夫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书信:
“这是文丞相亲笔,他已组织死士三百,若事泄,这些人会袭击元军沿海哨所,制造宋军残部仍在抗元的假象,将元朝视线引向闽浙。”
烛火忽明忽暗,映着三张各怀心思的脸。
陈晃的佛珠又开始转动,咔哒,咔哒。
“陆秀夫啊陆秀夫,”
太上王终于长叹,“你这几条计,把安南、占城、陈键乃至元朝都算进去了。
但你可能保证,这条路上不会血流成河?”
陆秀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那里是华夏的方向。
“太上王,自临安陷落,海上漂着的血早已染红潮信。
秀夫能保证的,只是让每一滴血都流得值得。”
他转向二位君主,目光如烛火般跳动:
“请给那些宁愿剪发易服、藏身暗舱,也要向南而不向北低头的人,一个继续做宋人的机会。”
陈晃的佛珠停在掌心。
“拟旨吧。”
他对儿子说,声音苍老而决绝,“告诉陈键,他的造船厂,该迎客了。
还有,”他转向陆秀夫,“那三名造船匠师,明日就送进王宫工坊。”
当陆秀夫躬身退出密室时,听见陈昑轻声询问:“父王,我们真要冒这个险?”
烛光中传来陈晃疲惫的回应:“孩子,你看不见吗?冒险的何止是我们...
那些宁愿爬过瘴疠山林、挤在腥臭船舱也要南渡的人,他们是在用性命下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