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应许之地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历经三日的艰难跋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第三开拓团终于穿过了最后一道山脊。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幸存者几乎屏住了呼吸。
一片广阔的盆地铺陈在脚下,两条汹涌的河流。
那是地图上标注的卡加延河与其支流在此交汇,冲刷出大片肥沃的冲积平原。
土地黝黑,水草丰美,远山如黛,如同被遗忘的世外桃源。
野人称此地为“加穆”,意为:两条水龙相遇之地。
“到了……我们到了!”
有人喃喃自语,随即引发了劫后余生般的微弱欢呼,但很快就被更深的疲惫所取代。
找到应许之地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现在才降临。
李队长站在一处高坡上,召集了所有还能站立的人。
他展开一卷黄帛,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沙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拓土加穆,功在社稷。
今设加穆州,即以此盆地为州治。
原安民官乌咕,擢升为加穆州知州,总揽州务,钦此!”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乌咕默默地走上前,跪接圣旨。
“臣,乌咕,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没有抬头。
升任知州,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阶梯,此刻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麻木、疲惫、带着怀疑的脸庞,其中就有巴布和阿岩冰冷的目光。
他看到了那条依然奔腾的卡加延河,仿佛又看到了蛮噶被鲜血染红的身影。
“开工。”
乌咕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没有发表任何鼓舞人心的演说,因为任何语言眼前的生存压力面前都显得苍白。
加穆盆地的第一个夏天,是在与自然和绝望的搏斗中度过的。
砍伐第一批巨木时,倒塌的树干夺走了两个民夫的生命。
搭建第一批简陋的窝棚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引发的山洪,冲走了他们好不容易积攒的粮食和工具,数人失踪。
时不时刮来的台风,会将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窝棚吹飞,可怕的山洪冲毁临时搭起的堤岸,在田野中肆虐。
瘴气依旧在低洼地带弥漫,时不时有人病倒,军医的草药消耗得飞快,死亡如同阴影般笼罩着这座雏形初现的营地。
乌咕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后方指手画脚的官员。
他脱下了那身显眼的官服,换上了和民夫一样的粗布短褂,亲自参与劳作。
他手上磨出了血泡,肩膀被原木压得红肿,但他一声不吭。
夜晚,他会在油灯下,对照着简陋的地图,规划着引水渠的路线、仓库和州府衙门的位置。
他的沉默和拼命,某种程度上感染了一些人。
“知州大人……您也歇歇吧。”一个老石匠忍不住劝道。
乌咕抬起头,脸上沾着泥浆,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却也有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歇?我们没有时间,有人死在了路上,而我现在只是努力,不要让我们死在这里。”
他没有等回答,又低头去研究那块决定水渠走向的岩石。
来自北方的第二批、第三批开拓者和物资陆续抵达,加穆城终于有了点城的样子。
简单的木制城墙立了起来,规划整齐的街道雏形出现,引水渠的第一期工程终于将干净的活水引入了城中。
堤岸在付出了数10名工人的性命之后,也终于成型,至少现在不用再害怕一般的山洪了。
乌咕搬进了刚刚建好的、依旧散发着木头清香的州府衙门。
他颁布了作为知州的第一批政令:
“招募归化民及本地土人,组建‘加穆营’,由李队长负责训练,专司防卫、剿匪。”
“设立劝农所,分发宋式农具、稻种,教授归化民及愿意依附的土人部落种植水稻、开挖水田。”
“开设蒙学堂,凡适龄孩童,无论汉夷,皆可入学,学习汉话、文字、算术。”
这些政令并非一帆风顺。一些新来的汉人移民与归化民因为土地、水源发生冲突。
一些附近的土人部落,看到这片盆地日益兴盛,既羡慕又警惕,小规模的骚扰和抢劫时有发生。
一次,依附不久的花斑蛇部落小头目,因不满分配到的土地位置,带着几个人在城里闹事,打伤了一名劝农所的小吏。
乌咕亲自处理。
他没有立刻动用武力,而是将那头目和城中几位有威望的归化民、汉人里长召集到一起。
他指着城外那片正在开垦的、望不到边的荒地,对那头目说:
“你看,这里的土地,足够养活我们所有人。
宋人的规矩,是按劳分配,按功行赏。
你带人闹事,伤了人,就是过。
但若你带着你的族人,去把西边那片棘林开垦出来,那就是功。
功过相抵,我再多划给你五十亩上好的水田,如何?”
那头目将信将疑。
乌咕又对几位汉人里长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不是为了把这里变成另一个战场,没有他们,”
他指了指那些归化民和土人,“光靠我们这些人,守不住这片基业。”
最终,那头目接受了条件。
这件事慢慢传开,一种粗糙而实用的秩序,开始在加穆城建立。
三年时间,如同卡加延河的流水,悄然而逝,也深刻地改变了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
加穆城已经初具规模。
木屋和少量砖石建筑取代了窝棚,街道铺上了碎石,引水渠纵横交错,滋养着城外的万亩良田。
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这是绝大多数归化民和土人从未见过的丰收景象。
蒙学堂里传来了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虽然口音古怪,但那确实是汉字读音。
一些归化民青年,以能进入加穆营为荣,他们穿着统一的号服,操练着宋军的阵法,眼神中有了不同于他们父辈的光彩。
巴布成了劝农所的一名老把式,他用流利的汉语夹杂着土语,向新来的土人传授耕作技巧。
阿岩则凭借勇武和逐渐掌握的汉语,当上了加穆营的一个小头目。
这一天,是加穆城第一个像样的丰收节。
乌咕站在刚刚竣工的州府衙门二层的望台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汉人、归化民、甚至一些穿着传统服饰但神情已经不再那么戒备的土人混杂在一起,交换着货物,观看着加穆营的操演,孩子们在人群中追逐嬉戏。
空气中弥漫着新米蒸熟的香气、烤肉的焦香,以及一种……生机勃勃的喧嚣。
乌咕没有穿官服,依旧是一身朴素的布衣。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眼神深处的疲惫依旧存在,但那份偏执的狂热已经沉淀为一种沉重的坚毅。
李队长走到他身边,看着下面的景象,感慨道:“大人,三年了……不容易啊。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嗯……”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
乌咕知道他想说什么,在宋军夜袭他们部落的那个夜晚,押着他的就是这位李队长。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靠着背叛上位、急功近利的奴隶乌咕,能带领着这样一群残兵败将和归化之民,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建立起这样一座城池。
“是啊,不容易。”
乌咕轻轻说道,他的目光越过欢庆的人群,望向城外那条奔流不息的卡加延河,望向更远处蛮噶牺牲的那片山峦。
他没有忘记过去,现在他终于可以坦然的面对过去。蛮噶奴役过他,也救过他。
他死了,那段人恩怨也一起烟消云散。
他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加穆城崛起了,而他乌咕,这个充满争议的归化者,也将作为这座新城的第一任知州,被刻入大宋海外拓荒的历史中,功过是非,留给后人评说。
风吹过望台,带来丰收的气息和远处的欢歌。
乌咕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楼下那片喧嚣的、属于生者的土地。
君临城中,新的一波开拓团,已经整装待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