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乌咕与蛮噶
作品:《从崖山开始的流浪大宋》 临时营地的栅栏终于立了起来,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土人袭击的阴影并未散去,守夜的士兵和民夫都绷紧了神经。
乌咕在自己的小帐篷里,惊魂未定。他强迫自己摊开地图,用毛笔在上面圈圈点点,试图重新掌握控制感。
“必须……必须尽快向朝廷报捷,不,是报平安,同时请求增派兵力和火炮!”
他喃喃自语,声音还有些发颤。
蛮噶那声战吼和指挥若定的样子,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一个卑贱的民夫,一个曾经的失败者,怎么能……怎么能抢了他的风头?
这功劳必须是他的,是他乌咕大人临危不乱,指挥有方,才击退了生番!
他把原本要给蛮噶邀功文书撕碎,曾经那段做奴隶的日子,他可永世难忘,现在他不能给原本的奴隶主站起来的机会。
哪怕一丝都不行。
他走出帐篷,看到蛮噶正坐在一堆木材上,巴布和几个年轻归化民围着他,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乌咕出来,那些人立刻散开了,只有蛮噶依旧坐在那里,用一块石头默默打磨着斧刃,看都没看乌咕一眼。
这种无声的蔑视让乌咕火冒三丈。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威严的声音对所有人说:
“昨夜小挫敌锋,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然生番凶顽,不可不防。
自今日起,所有人劳作,必须结队而行,由兵士护卫!蛮噶……”
他看向蛮噶,命令道:“你熟悉山林,即日起,编入前出哨探队,负责探查周边敌情!”
这是明升实降,也是借刀杀人之计。哨探最是危险,随时可能遭遇不测。
蛮噶停下磨斧的动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乌咕,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官袍,看到他内心的怯懦与算计。
他缓缓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好。”
没有反驳,没有质疑,这反而让乌咕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接下来的几天,蛮噶带着巴布和那个脸上有刺青的年轻人阿岩,如同幽灵般出入营地周围的密林。
他们确实找到了几处土人活动的痕迹——熄灭的篝火,丢弃的果核,甚至一个简陋的陷阱。
每次回来,蛮噶都会向负责护卫的宋军队长汇报,却直接略过了乌咕。
乌咕试图插手,指着地图对队长说:“李队长,我看应该重点搜索东面山谷……”
李队长是个实在的军人,他抱拳回道:
“乌大人,蛮噶他们探得,西边溪流附近痕迹更新鲜,生番的水源多半在那边。
末将以为,当以西边为主。”
乌咕的脸瞬间涨红,感觉自己像个被晾在一边的小丑。
开拓团继续向南缓慢推进,沿途又收纳了十几个零星的小部落。
过程并不总是顺利,有的部落畏惧宋人的刀剑和那晚击退袭击者的勇武,选择了归附。
也有的部落誓死抵抗,然后被装备精良的宋军小队无情地击溃,青壮被俘,成为新的官奴。
看着那些被绳索串起来的、眼神麻木的同族,蛮噶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他想起了自己的部落,想起了下落不明的父亲林辞。
父亲曾想联合周边部落,共同对抗外来的黑袍部落。
当时他们还不知道黑袍部落是宋人。
却因为乌咕的背叛,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崩塌。
温暖的衣服,锋利的铁器,确实改善了生活,但这代价,是无数同胞的鲜血和自由。
这笔账,他该算在谁头上?
是带来改变的宋人,还是引狼入室的乌咕?
一天,开拓团在一条湍急的河流前受阻。
河水暴涨,原有的浅滩已被淹没,唯一可行的渡口对岸,地势险要,林木异常茂密,是个绝佳的伏击地点。
乌咕主张强渡:“我们有弓箭掩护,一次过去一队,快速建立桥头堡!”
李队长看着对岸,眉头紧锁:“乌大人,对岸地势不利,若遇埋伏,损失必大。是否另寻他路?”
“绕路?要绕多远?耽误了朝廷的期限,谁来承担?”
乌咕语气急切,路上已经有了耽搁,他不想失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蛮噶走了过来,对李队长说:
“队长,给我两个人,一条绳索。
我从上游水流较缓处泅渡过去,探查对岸情况。若无埋伏,再渡河不迟。”
乌咕立刻反对:“不行!万一你过去通风报信,与生番合谋怎么办?”
他终于将心底最深的猜忌说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士兵都握紧了武器,目光锐利地看向蛮噶。
而原本部落里的几个壮汉,则站到了蛮噶身后。
蛮噶看着乌咕,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一丝悲哀。
“乌咕,”
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直呼其名,
“若我要害你们,那晚就不会点火,也不会吼那一声。
让你和你的天兵被生番割了头皮,岂不更痛快?”
这话如同耳光扇在乌咕脸上,他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言以对。
李队长看了看两人,沉声道:
“蛮噶,我信你,去吧,小心。”
蛮噶不再理会乌咕,带着巴布和阿岩,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
等待是漫长的。
乌咕坐立不安,既希望蛮噶失败,以证明自己的正确和对方的无能。
又隐隐害怕他真的失败,那意味着对岸确实危险,开拓团将陷入困境。
一个时辰后,对岸传来了约定的鸟鸣声。
很快,蛮噶三人拖着湿透的身体回来了。
“对岸林子很深,但我们仔细搜了,没有大队人马埋伏的痕迹。”
蛮噶抹着脸上的水,对李队长说,
“不过,我们在林子边缘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心是几片被踩碎的、某种特制草药叶子,散发着一淡淡的异香。
“这是附近黑齿部落巫师用的东西,”
巴布解释道,
“他们习惯在战斗前用这种草叶祈求神灵庇护,踩碎意味着仪式完成……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埋伏。”
乌咕脸色煞白,如果刚才他强行下令渡河……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着蛮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是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又一次避免了灾难。
可他非但无法感激,反而觉得自己的权威和判断力被践踏得粉碎。
最终,在李队长的坚持和蛮噶提供的信息支持下,开拓团选择了在上游一处更安全但需要砍树架设临时桥梁的地点渡河。
虽然耗费了更多时间,但确保了安全。
渡过河流,意味着进入了更未知、更危险的区域。
夜晚,营地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乌咕独自坐在帐篷里,看着跳动的烛火,内心充满了挫败感,对蛮噶的恨意日益加深。
而蛮噶,则坐在民工们的篝火旁,听着他们用夹杂着土语和生硬汉语的交流,谈论着家乡,谈论着对未来的迷茫。
他看着手中宋人发的,能照亮黑暗的火折子,又想起那些被俘同胞麻木的眼神。
他恨乌咕的背叛,也困惑于宋人带来的这种复杂难言的恩赐与诅咒。
他觉得,自己和乌咕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片南方丛林。
又或者,两人都将被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吞噬。
他的复仇之心未减,但肩膀上,却莫名地多了一份对他跟随者的责任。
这感觉,让他烦躁,也让他原本单纯的恨意,变得沉重而扭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