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树林中。


    夜半三更的林中一片漆黑，只有三百六十度环绕的夜风摇动树枝的响声连绵不断，这样的场景总会让人联想到一些奇形怪状的物种。


    比如什么山童、山姥、灯无荞麦……


    ……


    还是不要想了吧，大半夜的，少想点鬼故事。


    “啧，下意识就跑到这里来了，这也太黑了……”


    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随后一抹光亮燃起。


    李系持着一柄方形琉璃灯出现在夜色中，那盏灯不同于日本常见的灯笼，金色长柄雕成了凤头形状，透明的琉璃围罩上有着月亮、祥云、游鱼的纹样，上下各有一朵同为琉璃制成的莲花，四角缀玉，下方垂穗，中央燃着一支蜡烛，在寒冷的冬夜中散发着温柔的热量。


    “这灯是哪里来的？”诸伏景光惊奇地看着那显然不可能藏在身上的东西，“我们怎么一瞬间就到这里了？这是哪里？”


    李系叹道：“你慢点问……算了，还是别问了。总之我解释不清，也不打算解释。你就当从遥远的海那边来的人都有些神奇的能力吧。”


    “比如把死人救活吗？”


    “这倒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说好的不问呢！”


    诸伏景光笑了起来，身份暴露后在绝境中选择自杀的阴霾似是终于被驱散，他看向那渺小却明亮的光源，点头道：“好，我不问。”


    李系这才提着灯环视周围的环境，嘴里念念叨叨：“我刚刚神行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来着？这地方好像有点眼熟……”


    灯光照亮了他身后几步外的景象，一座用木头和干草搭成的棚子出现在视野中。


    那棚子上挂着的布帘已破旧不堪，下摆处已经成了褴褛的布条，还沾着许多尘土的痕迹。门框上挂着两个同样沾满污迹的牌子，一个写着“入口”，一个写着“出口”。


    “这是……”


    李系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场面，但想不起来。


    反倒是诸伏景光从他身后走来，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写着“入口”的牌子上。


    “居然是这里……”他的声音中含着许多怀念。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诸伏景光说道，“你还记得吗？”


    李系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他刚刚能记起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与诸伏景光见过面就不容易了，哪里还……


    啊！这是他找到他的双锏的地方！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李系假装自己记忆力很好的样子，“我说怎么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眼熟，现在想想，除了你这个莫名奇妙的胡茬，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嘛。”


    “你倒是变了不少。”诸伏景光说道，“或许是留了长发的原因？我还是到了美国，知道你的真名后才对上号，最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


    李系瞥他，说道：“难怪你前几天在滑雪场会跟我说那些奇怪的话。说吧，是不是早就想策反我？”


    诸伏景光点点头，脸上神情柔和：“我确认你的身份后，一直想尝试把你拉回这边来。可是组织里传言，你是从小进的组织，还和琴酒关系密切，我没敢轻举妄动。你知道，我首先是公安的卧底，然后才是诸伏景光。”


    李系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但你最终还是说了那样的话。”


    “我观察了你一年多。”诸伏景光摇头道，“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你与组织之间理念不同的地方。从你没有那么积极地为组织做事，我就判断，还有希望。”


    李系打断他：“等等，我哪里没积极做事了？”


    诸伏景光无奈道：“如果把所有事都扔给我做也算你积极的话……”


    李系：“……继续继续！”


    能不能给人留点面子！


    “狙杀普拉米亚那天，你说的话，我不是没有记住。”诸伏景光顺着他的意继续讲述，“只是我必须考虑到你在试探我的可能性。但在滑雪场时，我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判断，你可以，并且也愿意回到阳光下。”


    “真是大胆。”李系吐槽道，“不过还好，你的判断对了一部分。”


    诸伏景光疑惑：“对了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呢？”


    李系翻了个白眼，说道：“那当然是我不打算跟着你们官方机构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琢磨着让我给你做协助人！”


    诸伏景光：“……”


    “好了，现在我们来说说你接下来怎么办的问题。”李系把话题扔到对面身上，“你不打算联系公安对吧？”


    诸伏景光点头：“对。虽说先前泄露消息的卧底已经伏诛，但警视厅内部有没有其他内鬼还不清楚，贸然出现会很危险，还可能牵连别人。”


    李系表示赞同：“你说得对，朗姆那个老家伙也会盯着那边的，一旦发现你没死，可能会再派人下手。而先蛰伏几年再出现就不同了，组织要杀死叛徒，主要还是担心情报泄露，如果叛徒过几年再出现，那时情报已经泄露得差不多，杀不杀也就不重要了。”


    “只不过……”他眉头皱起，“你的家人和亲友可能会收到你的死讯，你的社会身份也可能变成死人，这样也没关系吗？”


    诸伏景光表现得很平静：“他们会理解的。比起他们得知我的死亡会是什么心情，我更在意他们的安全。我很庆幸，组织只知道我来自公安，却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不会知道我的社会关系。”


    李系感叹道：“可怕的男人……你们卧底都是这样吗？”


    “这是基本的素养吧……”诸伏景光对这个人的脑回路感到无语，又趁虚而入，“你想体验的话，来做我的协助人……”


    他的话被李系一抬手打断，诸伏景光眼看着李系从大衣口袋中拿出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是来电的界面，来电人处赫然写着——


    琴酒！


    周围的空气迅速紧张起来，诸伏景光立即噤声。


    李系的眸光阴沉下来，待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出的振动持续快三十秒，才选择接通。


    “你还有什么事？”他先发制人，冷着声音问对方道。


    琴酒半晌没说话，两边都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不说话我挂了。”


    “我在杯户町五丁目的安全屋等你。”


    琴酒只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李系对着手机面目扭曲。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人家安全屋去干什么！


    李系对此刻可能发生的情况预演过，但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琴酒会跑到自己的安全屋去老老实实等人。


    他还以为琴酒会顺着兰博基尼上的定位器直接杀过来呢！


    ——哦对，兰博基尼被他收回坐骑系统了，琴酒大概已经看不到定位了，希望他不会以为是自己给拆掉的……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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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诸伏景光很是焦急，“琴酒怎么来电话了？他发现了？”


    李系摆摆手，说道：“别担心，我能解决。后面的事就靠你自己了。对了……”


    他假装从口袋里拿东西，实际上打开了系统背包，拿出一个纸包和一把钥匙交给诸伏景光，说道：“这是我提前准备的一处房子，组织不知情。地址写在那包东西里，你如果有需要可以去住，还算安全。”


    那可真的是非常安全，毕竟是系统家园提供的房产，他早就预备好了，因为还没到130级，还花了大价钱买了购房资格！


    当然，他最后想办法巧立名目找皮斯克报销了。


    交代完这一切，李系的神行CD也好了，他直接原地用技能离开，徒留诸伏景光一个人在夜风中凌乱。


    遥远的海那边的人……都有这样的能力吗？


    诸伏景光觉得自己曾经学过的物理学知识被按在地上反复碾压。


    他打开手里的纸包，打算看看新住址在什么地方，却发现除了写着地址的纸条外，纸包里还有一打万元大钞。


    ……谢天谢地，他能用这些钱回东京去找他的新房子了。


    转念间又想起——


    这钱……应该不是热衷于报销的某人找各种理由从皮斯克那里薅来的羊毛吧？


    -


    东京。


    琴酒站在落满积雪的天台，齿间叼着的烟落下一段灰，掉在雪地里，闪着残余的火星。


    他低头看着面前地上不平整的雪地，脸色阴冷。


    那没被新落下的雪彻底掩盖的，分明是不久前曾有两个人在此打斗过的痕迹！


    琴酒的视线上移，落在距离墙上大片血迹不远处的地方。


    那里的落雪已经平整，但墙上……


    琴酒大步上前，俯身靠近，带着手套的手指在那不起眼的殷红上抹了一下。


    他用两指研磨着指尖的那抹红，一低头，发现脚边有什么与白色的雪不同的东西。


    他伸手捞起那根长长的黑色发丝，指尖未干的血蹭过白色的积雪，留下一点鲜艳的痕迹。


    琴酒沉默地看着那根被无意遗落的头发，过来许久，咧嘴露出一个怒极的笑。


    他将那根头发塞进大衣口袋，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联系人，正要拨出电话时，手忽然顿住了。


    那个人刚刚没接电话。而他现在，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追踪界面上的信号也彻底消失，完全失去了踪迹。


    “阿玛尼亚克……”


    琴酒齿间迸出低沉沙哑的几个音节。


    他拨出了电话。


    对面如同上一个电话一般，一直没有接听，但琴酒固执地等待着。


    终于，电话接通了。


    “你还有什么事？”对面像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一样，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琴酒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心里估计着对方没耐性继续等了，才说出会在安全屋等人见面，随后挂断电话。


    月光照在琴酒的银发上，闪着冷冽的流光，在香烟微弱的火光下，琴酒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愈发危险。


    琴酒再次深深地看了那抹血迹一眼，转身离去，烟灰随着他的动作又掉下一截，转瞬间就被踩在雪地上的皮鞋碾得粉碎，火星熄灭，与灰烬一起和雪融为一体。


    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这片铺满白雪的天台，最后一抹跳动的火焰也随之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