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路
作品:《我和邪祟有零腿》 唐睦看见陆鸣山兜里那包瘪烟盒,皱了下眉,陆鸣山瞥见她的神色,难得解释了下:“我没抽。”
戒烟大概是几年前,他好久没抽了,唐睦还没来得及张口呛他两句就被打断。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救护车骤然停在岸边,铁门一声闷响,车上的人便一个接一个跳了下来
雁安来头晕脑胀,吴纪站在他身侧,这人和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清,耳朵里都是嗡嗡声,所有的声音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掀开大衣,一个更冰冷的圆盘贴在胸口。
“我是……医生……”
眼前都是闪烁的光斑,他半眯着眼,看见盘着头的女护士在和那个看起来很凶的警官交接。
“深呼吸……”
急促的呼吸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他看见救护车的顶灯旋转闪烁,将警戒线外围观众人的脸上映上扭曲的蓝光。
“血氧偏低……啰音……”
“有风险,准备吸氧。”医生转头给护士打了个手势。
雁安来能感觉到自己被人小心地托起头和肩膀,放在坚硬平稳的平面上,然后被什么带子固定住,轮子滚动起来。
刚才那个和他说话的中年男人似乎在人争执什么,不过下一瞬,车门关上的巨响便阻隔了外界的声音,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白晃晃的光晕穿过眼皮,将视线染成一片模糊的橘红色。
一只手轻柔地抬起他的头,有东西被放进了他的鼻孔,一股微凉、带着塑料味的气流涌进鼻腔。
“慢慢吸。”
他的呼吸逐渐平缓,抬眼是一张笑盈盈的脸。
“做得很好,现在你安全了。”
“我是监护人,为什么不能上车?”吴纪望向陆鸣山,脸上带着被阻拦的不耐,但仍保持着风度,“我是他的家人。”
他的质问吸引了周围尚未散尽的目光,他们窃窃私语。
唐睦上前隔开他和陆鸣山:“吴先生,请您配合工作,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落湖一事蹊跷,我们还没有查出缘由,暂时不要和当事人有过多接触,以免干扰调查,其余等当事人抢救清醒后再做安排。”
吴纪皱眉,戴上手套不再多言,陆鸣山同旁边小刘对了个眼神:“吴先生,救护车上毕竟空间有限,这样,您先和警察一起去医院,路上配合我们做个简单的登记,确认身份后就可以正常陪护了。”
事至如此,吴纪只好同意,拉开后排警车车门坐了进去,小刘钻进驾驶位握住方向盘。
唐睦系好副驾安全带,顿了一下,“陆鸣山跑哪去了,我不是让他回警局传指纹吗?”
“不知道,估计陪着拷监控去了吧。”小刘嘟哝两句,陆鸣山从外省的市局降职过来,在沛川港分局待了一年多了,他今年刚来分局实习,每天都对着陆队那张苦大仇深的脸。
“天天拽他那个臭架子……”唐睦目视前方,语气里掺带着抱怨,“又把后面的事情全都撂给我,拷监控这种事应该你陪着去看才对。”
小刘闻言颤了下,谢天谢地,陆队没有把上次自己查监控查到睡着流口水的事情告诉别人。
他抓了下后脑勺,思索一瞬,决定这次不在唐副队面前说陆队的坏话。
警笛响起,两辆警车慢悠悠地跟上了前面的救护车。
“睁眼。”
头顶正上方嵌入车顶的主灯让人可以清楚地看见雁安来的瞳孔反应和静脉血管。
“你的眼睛好特别,”灯光下,护士观察他的脸色和瞳孔,“很漂亮。”
并不是全然的棕色,靠得很近才能看见内圈的浅绿,像被封进琥珀里的绿叶。
“是天生的吗?”她问道。
什么天不天生的,他现在连自己是谁生的都不知道。他想摇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现在就睡一觉。
护士确认他无碍后便关了主灯,只留了车内椅下的白色LED灯条照明,她确认了下系带的松紧,便侧身和医生小声交流。
救护车平稳地行驶在环湖公路上。
四周群山连绵,将湖面紧紧围合,灰白色的公路缠缚在山边,倚着山势盘旋。
公路旁仍有来往的游客,或是登山的旅人,救护车经过,雁安来还能模糊听见一些声音。也许是在合照,倒数后传来一阵哄笑,也许是在埋怨,天色已晚却还没爬到山顶,还有疑惑,景区里怎么会出现一辆救护车。
这些都伴着风声迅速一掠而过。
“好了,小朋友。”护士将辅助灯拉到一个合适但不刺眼的高度,用镊子夹着棉花帮他擦掉刚才分泌的生理眼泪。
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贴在他胸口的皮肤上,屏幕上的数字稳定地跳动着,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他的左手被抬起。
“你的情况比较稳定,但我们判断不了你溺水的时间,可能会有迟发性肺水肿的风险。”护士消毒后,将一根针头送进他的左手背。
“给你留个针,方便用药。”她侧身调整滑轮,雁安来可以清晰看见她有些晕开的眼线。
“刚约完会就跑来加班?”坐在一旁的医生打趣她。
“什么约会呀,都在一层楼,一起吃个饭而已。”护士有些害羞,瞪了医生一眼,医生闷声笑起来。
“便宜那臭小子了,居然泡走了我们大名鼎鼎的三号楼楼花,你说是不是啊老张?”
驾驶位的司机也笑了声,护士脸颊羞红,医生对躺在担架上的雁安来眨眨眼睛。
……能不能安静一点!
他才不想听八卦,如果可以的话他下一秒就可以睡过去。雁安来眼睛刚闭上,护士就“诶”了一声警告他。
“不许睡觉。”
“……”
睁开眼睛,雁安来幽幽盯她一眼,护士正俯身看着他。
“嗯,不错,很听话嘛。”她露出个满意的笑。
雁安来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哪里写着“听话”两个字。
“吱呀”一声,原本平稳行驶的救护车突然颠簸了一下。
“看路啊,老张,这段路可陡着。”
救护车的速度降了下来,在转弯时发出了不堪重负般的“吱嘎”声。
雁安来躺在担架上,莫名胸闷,他微微侧头,望向车窗外。
车窗外交谈的游客声,来往汽车的引擎声不知何时淡去了,如同潮水退却一般缓缓抽离,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是错觉吗?他蹙眉。
一种过于纯粹的寂静笼罩下来,在耳鸣之下,这种寂静本身就成为一种噪音。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病态的昏灰,云层低垂,吞噬了远山的轮廓,昏灰的深处沉闷的雷声滚动,一团团纠缠不清、紫蓝色的电光在云层里无声地明灭。
只亮着灯带和辅助灯的车厢内转瞬昏暗下来。
“诶,这什么破天气。”老张伸长了些脖子,伸手打开了车头大灯,光柱却切不开昏昧的公路。
护士有些困惑:“是要下雨了吗?”她掏出手机晃了晃:“没信号,我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雨呢。”
紧接着,车载导航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原本清晰指引着山间弯道的绿色路线被一片密密麻麻的灰白色噪点覆盖。
冰冷的电子女声突兀响起。
“前方请调头。”
导航的女声混杂着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电流杂音。
“…信号…差…”
“前方无路……”
“前方无无无无无无无——”
司机被吓了一跳,骂了声操。
老张腾出一只手按着导航面板上报错的退出键,导航的女声却越发尖锐急促。
“前方无路。”
“前方无路。”
“妈的,搞什么。” 老张压下心里的惊慌,双手握紧了方向盘。
刚在闲谈的医生皱起了眉,他扫了一眼窗外昏沉的天色,又看了看状态异常的导航和紧张的老张,就着后排的安全带向前依了点,拍了拍老张的椅背,声音尽量维持平稳:“别管导航了,看好路慢点开,就这一条道,错不了。”
他一面说,一面移到副驾驶座后方的位置,身体前倾,打量着前方的路况。
那不断重复的声音持续敲打着雁安来的耳膜,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越跳越快、越跳越重的声音,咚咚咚,几乎要撞上肋骨。
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脊椎末端窜上来,攥紧了他的呼吸,他不由自主地屏息,手指无意识地抠住了身下的担架布。
这种无法言喻的、源自本能的恐惧,远比溺水的慌乱更甚,好像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听见了簌簌的声响。
“停车……”
守在旁边的护士听见他干涩微弱的声音,微微倾身过来,目光投向监护仪的屏幕,眼神柔和:“不要紧张,你的状态很好,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到医院了,好吗?”
不好。
他回以抗议的眼神。
头顶被对方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护士眼神温柔,道:“你让我想起我的弟弟,他也是个很勇敢乖巧的孩子。”
“……”
我并不乖巧。
心里想着,他视线越过护士的手臂落在旁边的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数字正在攀升。
自己手臂上的汗毛正在缓缓立起。
现在很危险。
“是留置针碰到了吗,有点颠簸,我帮你调一下吧。”她借着辅助灯的光,一只手抚上他的手背。
92、98、105…
110。
“放轻松,小朋友,只是天气不太好,导航故障了,没事的。”护士一双圆眼弯起,冲他露出一个笑,开口安慰道。
不是的。
救护车里有东西,越来越近了,簌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