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布达拉宫的日出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刘喜庆蹲在铁轨边,一边拧着螺丝一边说:“顿珠,这防滑纹磨得真讲究,戴厚手套拧螺母一点不晃。”
刘喜庆把扳手举到灯前,氆氇缠绕的手柄被手汗浸得发亮:“之前车间那批工业扳手,夜班用着总打滑,你这东西哪买的?”
顿珠往掌心哈了口白气:“你要是用着趁手就拿去吧,我房里还有块牦牛骨,回去再打一把就行。”
不知不觉,我们又干了一整夜。
三天的抽调支援就结束了,今天又是周五,刘喜庆看了眼来接人的车间司机阿布:“阿布,主任让咱们几点回去了么?”
阿布摇了摇头:“主任没说几点回去,不过,他让我下午三点送他出去一趟。”
“下午3点……”刘喜庆看了看表,“现在刚刚六点钟,再过两小时布达拉宫该亮晨光了,去转转吧?你着急回去吗?”
阿布想了想:“回那曲得开三个小时,最晚最晚11点咱们也要起程,正好我也没见过这里的日出,那就去转转吧。”
“太好了!”铁永丽搓了搓冻僵的脸,“林记者和小白玛一直跟着我们上夜班,还没看过拉萨的早晨呢,去一去也行。”
工程车停在停车场,天刚蒙蒙亮,街头就已经聚满了朝圣的人。
老人攥着佛珠,指尖冻得发紫,却依旧有条不紊地转动经筒,目光虔诚地看着布达拉宫,嘴里念诵的“嗡嘛呢叭咪吽”,混在清凉的风里格外清晰。
老奶奶正扶着墙休息,手上绑着块磨得光滑的厚木板,额头带着叩拜留下的红痕,膝盖处的藏袍已经磨出了细密的毛边。
刚到布达拉宫的门口,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嘿,还是冤家路窄呀!这大清早的折腾什么,有意思吗?”
“这个声音?”小白玛下意识攥紧了我的手,我心里也咯噔一下,猛地回头看去:“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是你?”
只见江晓曼靠在路边的石栏上,穿着件厚实的冲锋衣,脸色有些苍白,死死盯着小白玛:“林成,我没回去挺失望的吧?怎么就不能是我?”
看见江晓曼,实话说,我确实挺意外的,但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因为她父母就在身后跟着她。
江父也是一脸的疲惫,江母的目光仍然是那样厌恶,嫌弃的看着我和小白玛,满脸的不屑还夹杂着些愤怒。
江父快步走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叫到了一旁。
“怎么了,叔叔?”
江父往常不抽烟,今天也打开了一盒,抽出一根递给了我:“我知道你不抽烟,我也戒了好多年了,点一颗吧,咱俩聊聊天。”
怎么说也是长辈,我接过烟点燃,轻轻地吸了一口,没想到这一下,差点给我咳个半死。
江父拍了拍我的背,看着远处江晓曼叹了口气说:“昨天我带她去心理咨询机构了,医生和我说她有偏执人格障碍和强迫人格障碍,还有什么来着?总之,就是占有欲极强的意思。”
“那是什么病症啊?”我关心地问。
江父吸了口烟:“医生说那不是病,就是单纯人格障碍。昨天我和晓曼聊了会天儿,她说对你早就没感情了,只是不想输给那个藏族姑娘而已。说来也巧,我买的明天的票回西宁,然后坐飞机回北京,今天带她来散散心,就碰着了你们。”
“叔叔,那医生说没说,她这个性格要怎么纠正啊?”
江父摇了摇头:“医生没说,只是给了几个建议,告诉我们首选认知行为治疗,就是纠正她“别人必有害、不能输”的偏执认知,让她学会情绪调节和适度退让什么的,我也没听懂。拉萨医学不如北京,我准备回北京后再带她看一下。”
我将烟头掐灭握在手里:“叔叔,那我们今天不逛了。别再惹着她,给她再制造负面效果。”
“别!”江父抓住我的手腕,声音沧桑地说:“犯不着躲着她,你们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只是告诉你那个小女朋友迁就一下,千万别怼她,最后一天了,她说什么你们都别往心里记。”
“知道了,江叔。”
回到众人跟前,我拿出藏语手册,一词一顿地将江父的话叙述了一遍,虽然说得慢点,词语也散了点,但众人也是都听懂了,小白玛本来压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我们转身往布达拉宫里边走,路过一个坐在地上的老奶奶时,小白玛从包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酥油递到了老人手里,用藏语说:“奶奶,喝点酥油暖暖身子,早上凉。”
老奶奶接过酥油,用藏语说了句谢谢,小白玛转头跟我解释:“奶奶说她无儿无女,从日喀则来,走了三个月,昨天半夜到的,在这里等半宿了。”
“哼,那不傻子吗?长发苦行僧?叩拜真有用的话,她还过得那么惨?”江晓曼嗤笑一声,掏出手机对着老奶奶拍了张照。
还好老奶奶不会说汉语,否则很可能会吵起来,说好的不怼江晓曼,我们谁就当没听见她的话。
走到布达拉宫脚下时,晨光刚好洒在红墙上,把墙体的纹路染得格外清晰,安检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进里面不能戴帽子、穿短裤,手机要调静音,绝对不能拍照。”安检的人提示说:“这些规矩是为了保护壁画和经卷,矿物颜料见了闪光灯容易褪色。”
“规矩真多。”江晓曼撇撇嘴,还是把帽子摘了塞进包里:“我都来过两次了,不过是些老建筑老画,还当宝贝似的。”
安检人员被怼想讲什么,小白玛连忙拦下了他,用藏语解释了一下,安检人员这才不纠结江晓曼的话。
爬上台阶时,清晨的寒气还没散去,台阶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江晓曼走两步就喘,扶着旁边的石墙停下:“和之前一样,总说这里神圣,神圣不给修个电梯,非得让人爬!”
“这些台阶是吐蕃时期修的,用的是当地的花岗岩,已经有上千年了,怎么加装电梯呀?”
铁永丽来过几次,知道江晓曼人格障碍后也不特别排斥了:“妹子,能说出这个话,就证明你对这里没什么认知,之前等于白来。”
“今天我当你的导游,我让你重新认识这些历史的瑰宝。”铁永丽温柔地说:“你看这些藏文,都是以前的朝圣者刻的,记录的是他们一路走来的心愿。”
铁永丽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刻痕,“这些石头经过千年的踩踏已经变得很光滑了,就像铁路的钢轨,越磨越坚韧。”
“说得真好听,不就是一堆破石头吗?”江晓曼踢了踢台阶边的碎石,被旁边一位藏民严厉地看了眼吼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脚:“装得还挺懂行。”
进了经堂,一股浓郁的酥油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檀香。
昏黄的灯光从顶部的天窗洒进来,照亮了墙上的壁画,我认真看了看,那壁画的色彩虽然历经千年岁月却依旧鲜亮。
听工作人员介绍,那红色是朱砂矿磨成的,蓝色是青金石,黄色是雌黄,每一种颜色都来自高原的矿物,怪不得能保存这么长时间。
“阿佳,你快来看。这幅画讲的是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故事。”小白玛指着一幅壁画,轻声说:“上回来阿爸说过,文成公主进藏时带来了纺织、农耕的技术,还有很多工匠。”
“不就是幅旧画吗?种地能有什么技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江晓曼趁管理员不注意,迅速举起手机对着壁画拍了一张,闪光灯“咔嗒”一声亮了起来。
“不能拍照!”管理员立刻走了过来,语气严肃,“壁画上的矿物颜料对强光很敏感,闪光灯会加速褪色,赶紧把照片删掉!”
“拍一张怎么了?又没弄坏它。”江晓曼把手机揣进兜里,眼神却瞟着小白玛,“再说了,我乐意拍,你管得着吗?”
“晓曼姐,你这样不对。”小白玛上前一步,语气坚定,“这些壁画是很多代人守护下来的,就像天路一样需要用心珍惜。”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江晓曼一把推开小白玛,“要不是因为你,我犯得着来这儿受气吗?”
小白玛踉跄了一下,还喊我抱住了他:“我不是教训你,只是不想这些珍贵的东西被损坏。林叔叔,麻烦你帮她删掉吧。”
我赶紧走过去,跟管理员道歉后,拿过江晓曼的手机,找到那张照片删掉:“对不起,是我们没注意,以后绝对不会了。”
江晓曼甩开我的手,小声骂了句“多管闲事”,却没再坚持。
经堂的角落里摆着一排酥油灯,灯盏上凝结的酥油层层叠叠,微弱的火焰把周围的经幡映得忽明忽暗。
铁永丽教大家将酥油捏成小块,小心翼翼地添进油灯里。
“阿爸也跟我说过,大部分的人进来都会添酥油,目的是让灯光一直亮着。”小白玛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我希望每一趟列车都能平安翻越唐古拉山,希望铁路工人每天都能吉祥如意,希望阿佳每天都顺顺利利。”
“呸!假惺惺的,让人恶心。”江晓曼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却没再说出更难听的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盏重新亮起来的酥油灯。
从经堂出来,我们爬上了布达拉宫的屋顶。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拉萨城尽收眼底。
远处的大昭寺金顶闪着光,转经道上的人群像一条流动的河,缓缓向前。
离开布达拉宫时,门口的酥油花摊子已经摆好了,有各色酥油花,莲花、格桑花,色彩鲜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小白玛不舍的走,眼看纳木错就在几十公里外,那是我和她最初的约定,可时间紧,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只能哄着说:“我还有好几站呢,肯定会和你一起看纳木错。”
工程车开动的时候,拉萨的天已经完全亮了,江晓曼站在原地看着我,只是淡淡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草原,手里悄悄攥着那朵酥油花,没再说话。小白玛靠在我身边,大概是连日跟着上夜班累坏了,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平稳。
我掏出采访本,在之前写的《夜班坚守铸通路,技术互鉴暖高原》初稿后面又加了一句:【布达拉宫的石阶刻着坚守,酥油灯的光里藏着初心,以专业护通路,以真心换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