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麻烦的离去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连续两天的支援都是夜班,江晓曼困得连着打哈欠,但她朝夕不离的看着我,和小白玛离得近点儿就会在一旁说风凉话。


    昨夜一宿没睡,早上7点才睡着,此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还没到交班的时间,大家在拉萨运用车间整备库休息室等着,要对那折返回来的三趟列车制氧机和转向架再次进行全面检查。


    拉萨虽然被称为日光城,但不存留温度,夜晚和白天温差很大,大概在15度左右,比如白天穿着短袖,夜晚就要套上棉衣。


    小白玛给众人都倒着茶,刘喜庆接过纸杯笑着和我说:“林记者,你和小白玛真挺配,这姑娘真不错,温柔贤淑,通情达理。”


    江晓曼坐在床角,端着茶杯,白了眼刘喜庆:“不是一个民族的在一起,信仰,习惯都不一样,而且,生出来孩子是什么民族?那不是杂种吗?就像她一样,藏子不像藏子,维子不像维子……”


    “你放屁呢,说话呢!人家还想着给你倒茶,还怕你冻着,你是不是人?”小白玛对江晓曼的挖苦已经习惯了,卓嘎却因为她这句风凉话又差点动起了手来,好在铁永丽拉住了卓嘎嫂子。


    小白玛放下暖瓶,从铁永丽袋子里先挑了块牦牛肉给我:“阿佳,你昨天熬夜写笔记,多吃点。”


    “我这么说你都没反应,你脸皮是真厚啊!”江晓曼站在旁边,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嫌恶地瞥了眼:“那玩意儿直接用手摸,真恶心。”


    没人理会江晓曼,大家都知道他在故意的找茬,顿珠拿着电话走进了房间,声音有些急:“刘哥,林记者,帮个忙!”


    “怎么了?帮什么忙?”刘喜庆疑惑问道。


    顿珠翻看了一眼电话:“我姑父扎西的拖拉机坏在半路了,拉不了牧草,家里的牦牛等着喂呢,我一个人修不过来。现在离接班还剩两个小时,应该来得及。”


    刘喜庆从床上站起来:“走,去看看!”


    我也跟着起身,小白玛把我的采访包背上,小声说:“阿佳,我跟你一起去,路上能帮你拿东西。”


    江晓曼赶紧跟上:“我也去!待在这破休息室里闷死了,正好看看拉萨的风景。”


    顿珠姑姑旺姆开着辆面包车来的,江晓曼上车时,脸上露着百般的嫌弃:“这车破的呀,检车能过吗?这地方交警也不抓,卖废铁都没人要吧。”


    “妈呀,我管你叫妈行不行?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实在是无奈了,不好意思对着旺姆笑了笑,小白玛又用藏语和她解释了一通,这才缓解尴尬。


    车子开出厂区,远处的布达拉宫顶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偶尔还会看见徒步朝拜的人,走几步就趴在地上双手合十,转经的老人手里摇着转经筒,嘴里念着“嗡嘛呢叭咪吽”。


    江晓曼坐在我后面,一路上抱怨个不停:“这路怎么这么颠?我的腰都快断了!拉萨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布达拉宫那有点儿看头,其余全是破房子。”


    众人没接话,顿珠指着远处的羊群:“林记者你看,那些羊就是我姑家的,她昨天还跟我说,今年的羊羔特别多。”


    到了地方,顿珠姑父扎西正蹲在拖拉机旁边发愁,看见我们后跑过来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扎西德勒!麻烦你们了,这拖拉机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发动不起来了。”


    “姑父,都是自己人。”顿珠打开引擎盖,用手电筒照了照,伸手摸了摸缸体:“积碳堵了,还有根油管裂了。”他从布包里掏出扳手,“刘哥,你帮我拧下螺丝,我换油管。”


    刘喜庆蹲下来,袖子一撸:“没问题!”


    他拧螺丝的时候,额头上的汗往下滴,小白玛赶紧递过毛巾:“刘哥,擦擦汗,夕阳太晒了。”


    江晓曼站在树荫下,掏出手机拍照,嘴里还嘟囔:“这么破的拖拉机,修它干嘛?直接买个新的不就行了?真是穷乡僻壤,什么都舍不得扔。”


    顿珠姑父扎西听见了,脸有点红,没说话,只是从马背上解下块风干肉,递过来,用不标准的汉语说:“这个,你们吃,我家去年冬天晒的,香。”


    江晓曼赶紧往后退:“别给我!这肉看着就腥,你都用脏手摸过了,我才不吃这种东西。”


    小白玛又要解释一遍,而后接过风干肉,用布包好藏语说:“谢谢扎西叔,我们晚上煮藏面吃,肯定香。”


    她还帮着递工具,把油管递到顿珠手里,“顿珠哥,这个油管够长吗?要不要再剪一点?”


    顿珠笑着说:“够了。”


    修了快一个小时,拖拉机终于“突突”发动起来了。


    扎西高兴得不行,非要晚上请我们吃饭,刘喜庆摆手:“不用,你赶紧拉牧草吧,牦牛等着呢。”


    回到运用车间院门口,我们直接下了车,没让旺姆接着往里开,因为六七点钟这时候正好赶下班点,厂区内会堵车,往外出不方便。


    旺姆和我们挥手道谢,并用极不标准的汉语说:“有机会,到家里,吃饭。”


    来了三个多月了,我也是亲自感受到的藏族的热情,要说有没有坏人,当然有,但综合来说是很好客的。


    走在车辆段厂区路上,江晓曼突然凑过来说:“林成,你看他们多可怜,修个破拖拉机还这么高兴,等我回去跟我爸说,让他捐点钱给他们,买几辆新的,也显得我们有爱心。”


    小白玛反驳说:“拖拉机才几个钱?人家家里几百头牛,几千头羊,可怜什么?再说,拖拉机还能用,为什么要换呢?”


    “就是没钱换,还找个借口。”江晓曼翻了个白眼:“小白玛我警告你,别总在林成面前装温柔,你不就是图他是记者,想让他带你去北京吗?我告诉你,没门!”


    小白玛却没跟她吵,只是加快脚步走到我身边。


    回到车间的时候,门口多了辆出租车。


    穿行政夹克的男人站在车旁,旁边的女人穿风衣,戴着墨镜,正不耐烦地看手表,这二人正是江晓曼的父母。


    江母看见江晓曼立马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晓曼!你可算露面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想急死爸妈啊?跟我们回北京!”


    “我不回去!”江晓曼甩开江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小白玛,她回头就骂:“你没长眼睛啊?往我身上撞!是不是故意的。”


    江母气得发抖,指着小白玛的鼻子:“都是你这个狐狸精!要不是你勾引林成,晓曼能堵气在这破地方待着?你一个藏族丫头,不好好在草原上放牦牛,跑来跟晓曼抢男人,是不是想骗林成的钱?”


    “阿姨,我没有……”小白玛吓得往后退。


    我赶紧挡在小白玛身前:“阿姨,你别冤枉她,就算没有她,我也不可能和晓曼好了。就像你和叔叔之前说的,我们根本不适合,从骨子里就不是一路人。”


    “我是不同意。”江母冷冷的说:“我家晓曼这么优秀,还是干部,我怎么可能让她找你一个工人,还是外地的人?”


    江晓曼突然喊:“妈,我不回去,我必须打败那个骚货,否则我不走!你们要带我回去,我还会跑过来的!”


    路过下班的工人纷纷驻足观看,场景的确挺尴尬。


    “你说话注意点,凭什么这么说人家姑娘?”江父喊了嗓子,上前抓住了江晓曼的胳膊:“别闹了,跟我回家,嫌不够丢人啊?回家!”


    “她就是骚货!”江晓曼用力的挣扎着:“我就是想用分手吓吓林成,如果不是她出现,林成早就回去了!”


    “快点上车吧,给我留点脸吧。”江父给江晓曼塞进出租车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现金塞到了我手里:“小林,这一万你拿着。”


    我赶紧推回去:“江叔,你这是干啥?”


    “你必须拿着!”江父硬把钱塞进我口袋里:“我自己闺女什么样我知道,你俩分,跟我们当父母阻挠也有一定原因。但也感谢你这阵子照顾她,以后什么用得到叔的地方,说话就行。”


    江母紧紧搂着江晓曼,一直瞪着小白玛,小白玛被看着有些不自然,从包里掏出块奶糖,走到出租车旁递给江母:“阿姨,高原容易出现高反,你吃块糖,消消气。”


    谁知,江母一把打掉奶糖,刻薄地说:“谁要吃你的破糖!狐狸精,我闺女如果不是看见你和林成在一起,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底,江母和江晓曼都是这样,看不得你平凡也见不得你太好,他们不同意我和江晓曼在一起,也看不得我和别人在一起,眼中充满了矛盾。


    看着车开走,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紧紧攥住了小白玛的手:“这段时间,真是为难你了。”


    小白玛歪头笑了笑,含着泪花的眼睛强弯成了月牙:“说好了陪着你,再苦再委屈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都要安心地接受。”


    刘喜庆拍了拍我的肩:“别往心里去了,江晓曼就是心里排斥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若是她在高原待久了,就知道我们为什么愿意守在这里了。”


    铁永丽也说:“我刚来的时候也排斥,人人都往大城市走,为什么我会在城市转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但待久了之后我才明白,每个地方都有它的闪光点,这里的宁静和清澈是大城市根本没有的。”


    我点了点头,掏出采访本,小白玛帮我翻开,还帮我递笔:“阿佳,你别耽误工作,刘哥他们还等着修制氧机呢。”


    她蹲在旁边帮我整理着采访笔记,把重点内容用红笔标出来:“这个地方是你昨天记的制氧机数据,我帮你核对过了,跟刘哥说的一样,没错。”


    刘喜庆和顿珠在检查制氧机,扳手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小白玛帮我整理笔记,灯光落在她棕色的发梢上,软软的。


    我站在一旁,掏出采访本写下了一段话:


    【检修房里的工具包装着铁路人的坚守,牧民递来的风干肉藏着高原人的淳朴,就连争吵的心酸也慢慢融进了这方天地里。“坚守”二字不只是一个人扛,更是一群人与世无争的暖,把日子过成了经幡上的祝福——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