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整备夜的暖意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阿佳先吃!他写东西费脑子。”小白玛将面放在了我的桌角,凑过来看了看屏幕:“阿佳,你写的真好。”
“就他写这个破逼玩意儿,也就你这种土包子能捧,还真拿自己当电视台记者了?”江晓曼白了眼小白玛,转头对我喊:“林成,你丫就是个铁路报纸的小记者,放20年前那些报纸都是糊墙的,擦屁股都嫌硬!你也不想想,正常报纸都没人看,谁他妈看《人民铁道》报?人得活在现实里,写逼报纸有啥前途啊。”
我刚想反驳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
我掏出一看,是检修车间孙主任打来的电话,我起身走出了门,按了接通键:“你好,孙主任。”
电话里声音有些委婉:“林记者,拉萨整备车间刚调拨来三列新的高原通勤列车,要赶在明早试运行,制氧机和制动系统的检修任务急、人手紧,特意在电工组和检修组抽了几个能手去支援,你跟着去吗?大半夜可能有点儿折腾,而且还要在那儿待两天时间。我觉得还是要问一下你,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再给你找别的班组。”
“孙主任,我当然要去啊!”我笑了笑说:“我在之前的单位什么样你也听说了,我不怕折腾,就怕没有题材。”
“呵呵呵。”孙主任爽朗地说:“我是真喜欢你这个性格,那你就跟着一起去吧,今晚8点出发,收拾收拾东西。”
“好了,孙主任!”
我放下电话,又给江晓曼父亲打了过去:“叔叔,你们现在到哪了?”
电话里,江父声音有些沧桑:“小林,本来说好的昨天晚上坐火车去接她,这两天光走动她的事儿了,故意损坏铁路信号设备,单位要跟他解除劳动合同,我找了一天人办事。警察说,安多派出所的人反馈,当时,你和安多站的人一直帮晓曼说好话,这才处理得这么轻,叔叔误会你了!你别担心,明天上午我和你阿姨坐飞机去西宁,按照咱们约定的后天也能到那曲,这段时间麻烦你看着她了啊。”
和江晓曼好的时候,没听他父亲说过好话,今天能这么说,让我有些不会接话了。“叔叔,我和晓曼分了也是朋友,总不能见她被刑事立案吧?她一时糊涂还没造成什么影响,应该给她一次机会的。”
“小林,你有没有感觉,她最近有点儿精神不正常啊?回来我带她去医院看看吧,或者找个心理医生。”
“我哪能看出来?对了,江叔,我现在要去拉萨支援,孙主任说大概两天时间,按你这么说来的时候我正好在拉萨,你在西宁下飞机后改签拉萨的票吧,给晓曼独自留在那曲我也不放心。”
“真是麻烦你了,小林。”
我盯着宾馆的门,忽然感觉江父说的有那么点道理,江晓曼最近好像还真有点儿不正常,蓄意破坏三色手电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儿,何况还是机务段的干部?但我没法直接评论人家女儿。
放下电话,进入宾馆和两个姑娘解释完,跟收拾东西便和刘喜庆一家下了楼,没想到,车间司机阿布已经载着顿珠和铁永丽在宾馆门前等候了。
将朵朵送到姥姥那里,工程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后便上了高速。
草原正值换季,路旁黄一块绿一块斑驳交错,牦牛群跟散落在坡上的黑石头似的。
风裹着细沙和草屑刮过来,敲得车窗“哒哒”响,偶尔还能看见牧民的帐篷顶飘着经幡,红的、蓝的、白的、黄的、绿的在风里猎猎作响,晃得人眼睛发花。
小白玛坐在我旁边,手里攥着个小小的转经筒:“阿佳,拉萨比那曲暖多了,海拔就3000多。几年前铁路开通的时候我和阿爸去过一次,那边的晚上能看见布达拉宫的灯,亮堂堂的照在山脚下可好看了。”
“哼哼!”江晓曼看着窗外,讽刺地说:“傻逼,挂的灯多就好看呗,我直接去夜店就得了,能晃得你眼晕。”
经过这两天,大家都知道了江晓曼嘴黑我故意找茬,也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计较,前排的卓嘎回头看了她一眼后,就转为用藏语聊起天来了。
刘喜庆、小白玛、卓嘎、顿珠、铁永丽随即也都用藏语聊起天来,我拿着《藏语手册》一个字一个字地查,结果一句也没听懂。
这时,铁永丽从包里掏出个锃亮的铜壶,转过身递给我:“林记者,喝口酥油茶吧,暖身子。我们聊我们的,你就喝茶就行。”
“早就应该用藏语说,否则,有人总愿接话。”那壶身还带着余温,我掀开壶盖,浓郁的奶香味混着茶香便飘了出来。
我递了一杯给小白玛,她抿了抿嘴唇:“这比我煮的香多了,永丽姐的手艺真好。”
铁永丽昂头说:“那可不,别看我是四川人,从小可是和藏族孩子玩儿大的。”
她转头跟司机用藏语聊了几句,我听不懂,小白玛在旁边小声翻译:“永丽姐问司机,今天拉萨的风大不大。司机说风小,就是晚上可能下点小雨,不耽误干活。”
工程车摇摇晃晃开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在深夜抵达拉萨整备车间。
车间里的照明灯亮得晃眼,几列绿皮火车静静停在轨道上,远处的布达拉宫隐在沉沉夜色里,只看见山顶那一片模糊的灯光。
刘喜庆跳下车,快步进入了办公室,没多久出来后说:“抓紧时间,咱们得在明早五点前把三趟列车的制氧机和制动系统全查完,不然赶不上早上的试运行,耽误了旅客出行可不行。”
顿珠拎着沉甸甸的工具袋跟在后面,应声答道:“我先去查车轮轴承,这几天高原昼夜温差快二十度,轴承容易热胀冷缩冻裂。”
只见他走到最前面一列火车旁边,蹲下身打开工具袋,掏出个强光手电筒,对着车轮的轴承部位仔细照了起来。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拿着相机给他们照相,小白玛帮我记着他们说的话。
江晓曼站在一旁冻得直跺脚:“这鬼地方,白天热得穿短袖,晚上这么冷!林成,我真不明白你来这儿有什么意思?挣那点钱够遭罪的吗?”
没人理会江晓曼的抱怨,只见铁永丽从车间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厚厚的记录表:“刘哥,制氧机的滤芯我都按型号准备好了,新的在那边的架子上,随时能换。”
没人搭理江晓曼,只见她在原地自言自语说:“这破地方不说海拔低吗?比那曲还冷,早知道穿羽绒服了。”
江晓曼只穿着一件风衣,牛仔裤里连秋裤都没穿,裹紧自己的风衣往车间门口退了退。
那里挂着几串色彩鲜艳的经幡,风一吹就“哗啦”作响,她吓了一跳,厌恶地往旁边躲了躲:“什么东西?挂这儿挡路又碍事。”
“那是经幡。”小白玛一边记录着工作一边说:“我们藏族人挂经幡,是为了祈福,希望来往的人都能平安。”
“迷信!”江晓曼翻了个白眼,“挂那个逼玩意儿不如装个暖气,菩萨在哪呢?祈福要是有用的话,整暖和点儿啊。”
“可你屁眼子灌铅!菩萨们听你一个人的?”小白玛用东北话怼了句,收起本子后倒了一杯茶:“就算你再恶心这个味儿,毕竟也是热的,你穿那么少,这么挺下去,明天肯定要得病!”
江晓曼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立马就吐了出来,给小白玛鞋都弄脏了,还顺手把杯子往地上一放,酥油茶洒了一地:“我实在受不了这味儿,比豆汁还难喝,我受不了。”
“受不了,你往她鞋上吐啊?”卓嘎实在看不下去了,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这也就是白玛多吉,如果我是她我抽死你!欺负人没边了是吧?”
江晓曼正愁没处发火:“谁欺负人了?我喝着这玩意儿就一股尿味儿,你丫装什么大尾巴狼?我跟你说话了吗?”
卓嘎声音更大:“咋,你喝过尿啊?”
“停停停!都少说一句。”好在刘喜庆放下手中的活拉开了卓嘎,不满地瞪了眼江晓曼:“媳妇儿,别和她吵架,咱们时间紧,快点检查吧!”
“我求求你别闹了行不?你是个活爹呀!你能不能消停一会?”我也拉开了江晓曼,两人这才没动起手来。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刘喜庆喊了一声:“成了!全列车的制动系统都没问题,制氧机也试好了,启动试试运转!”
按下控制按钮后,车厢制氧机发出“嗡嗡”的声音,顿珠擦了擦额头的汗:“总算赶在五点前检查完了。”
刘喜庆拨通运用车间主任的电话,我们在一旁收拾工具,往车间外的通勤车走去。
天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江晓曼裹紧衣服跟在后面,可能是抱怨累的缘故,也可能是困乏了、冻蒙了的缘故,此刻安静了许多。
小白玛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藏袍递给了她:“你要是冷,就把我的衣服穿上吧,拉萨的晚上虽然比那曲暖,但下雨了也会降温,别感冒了。”
江晓曼没说话,只是接过外套,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披在了自己身上,把藏袍又裹得紧了些。
铁永丽看在眼里,悄悄跟我说:“小林,那宝批龙就是嘴硬,没冻急眼之前就挑衣服穿,饿急眼了吃屎都香。小白玛还给她拿自己的衣服,要是换做我,我都不带管她的。”
我为难地笑了笑:“她爸妈明天早上就到了,就给她接走了,挺不好意思的,本来就给你们添麻烦,还带这么个累赘。”
“你真是个好人,前女友闹成这个样子你还管她,说实话,她和小白玛真的比不了。”说完,铁永丽突然高声唱了一句:“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卓玛拉……”
“你有一个花的笑容,美丽姑娘卓玛拉,你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哦,歌唱在那草原上……”小白玛也跟着轻轻唱,声音软糯清甜,我这才发现,她唱歌很好听。
江晓曼走在后面,听了一会儿,竟然也跟着哼了两句,虽然跑调跑得厉害,却没再像之前那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或许真的是冻傻了。
拉萨的夜晚,风里带着点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但对比几个月来都在4km海拔以上的地方工作,这里显得似乎温暖了许多。
到达寝室之后,我写下了一句话:
【远处的布达拉宫灯光闪烁,像一颗璀璨的明珠,经幡在风里飘着,诉说着祈福的心愿。火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藏族歌曲混在一起,还有身边人偶尔传来的笑声,这大概就是高原最动人的样子吧,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压力、平凡、质朴、温暖又充满了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