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天车下的争执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刘喜庆媳妇儿是藏族人,他应该是听得懂藏语的。
刚才小白玛和卓嘎说的话我虽然听不懂,但小白玛应该是说明了江晓曼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并且说明了她句句顶人的原因。
刘喜庆白了眼江晓曼:“姑娘,你这就不懂了,冬天雪大,车开不了,骑马比车快,遇到融坑,车陷进去还得靠马来拉呢。”
江晓曼还想说什么,被我起身打断了:“江晓曼,你要是不想待就去院子里等着,别在这儿瞎掺和。”
“我也没说啥呀!就知道凶我!”她哼了一声,走到门口树荫下坐下,时不时抱怨地方破。
夕阳把检修库的影子拉得很长,风渐渐小了,远处传来藏族职工的歌声,混着列车制氧机的“嗡嗡”声。
小白玛上前拉住我的手:“阿佳,别跟她生气,她可能只是待不惯。”
“你说得不对,别管她了。”
我比谁都明白,江晓曼不是待不惯,是看不惯我和小白玛朝夕相处,还有从小惯出来的那股子凌驾于别人的好胜心和变态的优越感。
那曲的夜晚比想象中冷,我铺了两床被子还裹着小白玛给我缝的厚藏袍,但奈何躺在地上,还是觉得风往骨头缝里钻。
今早一睁眼,就见江晓曼盘腿坐在床上,脸色难看地说:“林成,这破地方连热水都没有,我昨晚没洗漱就睡了,你必须带我去西宁住酒店。”
“你当我来玩的呀?”我揉了揉眼睛,起身倒了杯水,没好气的说:“我今天再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了?你这么捣乱下去,我都没法工作了。”
“没法工作就跟我回去呗,我爸事儿都办一半了,人都找好了,也不用你花钱!只要你跟你们站长写个申请,他签个字,你就能调到机务段了,咱俩再重新开始。你想想,我爸是副段长,我是科室干部,谁敢给你气受啊?”江晓曼还是以前那副笑容。
“我享受不起,我也不需要你们帮!”怎么说呢?之前我觉得这个样子很可爱,但见过她的另一面之后,我觉得这个表情很虚伪,阳光的笑容下可能又在憋什么坏。
这时,小白玛推门走了进来:“阿佳,你俩都醒了?我想总吃这里的食物你们可能会腻,就去早市买了豆浆和油条,还是热的呢,咱们快吃吧,暖暖身子。”
小白玛拿了杯豆浆给江晓曼递过去:“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情侣还是朋友啊?也吃点吧,这地方嗓子干,润一润。”
“谁知道你给没给我下毒?”江晓曼抬手把豆浆打在地上,塑料杯直接摔爆了。“我讨厌你们土,从骨子里讨厌,我不吃你的东西!”
小白玛蹲下去捡,我赶紧拉住她:“别捡了,烫。”
我心里的火直往上窜,却又懒得和女人发作,我只能掏出藏语手册,几分钟才拼凑出一句话:“正常的女人都讲不明白道理,何况是故意来找茬的,咱们还是不要惹她为好,她爸妈快给她接走了,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小白玛捡起摔碎的豆浆杯,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几秒后瞬间就笑了,学着我的口音回答:“你这藏语,说得真笨啊!”
“阿佳,晓曼不吃咱俩先吃呗?然后咱们去早市买藏香。”小白玛插了杯豆浆,手里还攥着根刚出锅的油条:“那曲的藏香是用柏树叶做的,能驱虫,你采访的时候总被咬,放在包里正好。”
想起前几天跟她提过草原蚊子多,刚想说话江晓曼就插了句:“买那玩意儿干嘛?一股子怪味,熏得人头疼。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那种又脏又乱的地方。”
“谁也没让你跟着!”我没理江晓曼,叼根油条拿起杯豆浆拉着小白玛就走出了宾馆的门。
那曲的早市就在运转车间检修库旁边,一条土路上摆满了摊位,牧民们骑着马或摩托车来赶集,马背上驮着奶豆腐、牦牛肉干,还有用布包着的藏药。
小白玛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卖藏香的摊位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转着佛珠,用藏语跟小白玛打招呼。
小白玛也用藏语回应,还回头跟我解释:“这爷爷说,这藏香是他儿子做的,放了柏树叶和藏红花,能驱潮驱虫。”
她拿起一捆藏香,凑到我鼻子前:“阿佳,你闻,这不呛人,有股松香味。”
我刚想点头,江晓曼突然挤过来一把夺过藏香扔回摊位:“什么破玩意儿,摸着手都扎人,骚狐狸,你别总拿这些破东西糊弄林成!”
老爷爷的脸一下子沉了,小白玛赶紧用藏语道歉,又掏出钱要多买两捆。
江晓曼还想说什么,我抬手将她拽到了一边:“你能不能别捣乱?都说好聚好散,你的不满在我身上,总是刁难她干什么呀?”
“你可别这么说,我哪敢对你不满?”江晓曼甩开我的手:“这地方的东西都是三无产品,用坏了怎么办?”江晓曼语气软了软:“林成,在安多站你还给我讲情,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我们到检修库的时候,刘喜庆正仰着头喊:“永丽,再往左挪点!差两指!”
铁永丽站在天车操作室里,手里握着操控杆,天车上挂着个黑乎乎的转向架,看着得有几百斤重。
顿珠蹲在地上,眼睛盯着转向架,时不时喊一句:“稳点,下面有管线,别碰着!”
刘喜庆见我们来,擦了擦汗:“来了啊,昨天卸车的时候弄歪了,今天得吊到检修台上去。”
铁永丽是个爽快的姑娘,三十岁左右,从操作室探出头笑:“林记者来了?我叫铁永丽,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人,你不愧是北京来的,有两个姑娘跟着。”
“快别挖苦我了。”我白了眼江晓曼。
这时,顿珠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这转向架重心偏,得慢慢调。”
像这种专业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几个作业的人精力还要集中,我也没办法打扰他们分神,只能拿着小本站在一旁,记录着他们的工作。
谁知没过一会,天车突然“咔嗒”响了一声,转向架晃了晃。
“怎么了?”刘喜庆赶紧喊。
“不知道,好像吊绳有点滑。”铁永丽盯着懒绳摇了摇头。
顿珠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看:“左边的吊绳松了,你先把转向架放低两公分,我去紧一下。”他从工具袋里掏出扳手,踩着梯子爬上去,动作十分熟练。
“阿佳,你别靠太近,小心碰到。”小白玛还时不时提醒顿珠:“顿珠哥,梯子有点晃,你慢点。”
江晓曼在旁边不耐烦地踱步:“这破机器,吊个破架子都这么费劲,你们效率也太低了。要是在北京,哪用这么多人折腾。”
没人理她,顿珠紧完吊绳,下来喊:“永丽,好了,这次稳了,慢慢吊。”
铁永丽应了声,操控杆慢慢往下压,转向架一点点靠近检修台,最后“咚”的一声落在了台中间。
“这工作效率,赶你丫非洲了,看你们干活真费劲!”江晓曼在旁边翻了个白眼,走到休息区,看见小白玛放在桌上的保温桶,伸手就打开了。
里面的酥油茶还热着,江晓曼舀了一勺尝了尝,“噗”的一声吐了回去:“这什么玩意儿?又腥又腻,难喝死了!小白玛,你是不是故意的?煮这么难喝的东西给林成喝,想害他是不是?”
小白玛正好过来,见到一桶酥油茶直接毁了,忍不住愤怒的说:“你是不是过分了?别当我好欺负!我特意放了奶渣,不腥的,你不想喝吐地上啊,吐回去干啥……”
“你还敢顶嘴?”江晓曼叉着腰,“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
我走过去,把保温桶拿起来:“江晓曼,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我讲道理?”江晓曼冷笑,“她一个藏子能有什么好心?不就是图你是记者,想让你带她去北京?你别被她骗了!”
“我没骗阿佳!”小白玛攥着拳头,声音有点抖。
“你少装了!”江晓曼还想骂,铁永丽打开天车的门,眼神直勾勾地瞪着她说:“我算看出来了,你他妈就是个宝批龙,故意找茬是不是啊?”
刘喜庆也皱着眉:“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小白玛帮我们递工具、煮酥油茶,你倒好,一直捣乱。车间是干活的地方,不想待就出去,别在这儿欺负人。”
“我跟林成说话,关你们什么事?你们少管闲事!”江晓曼转身瞪着我:“林成,你到底跟不跟我走?你不跟我走,我就继续在这儿闹!”
“你闹吧,没人搭理你。”
“阿佳,别跟她生气,别影响你工作。”小白玛拿过保温桶倒掉了酥油茶,又从包里掏出个新的保温桶:“我还带了一桶,没开封,大家喝这个。”
我接过保温桶,心里又是一暖。
顿珠拍了拍我的肩膀:“林记者,别生气,咱们继续干活,别让她影响了心情。”
刘喜庆也点头:“对,好男不跟女斗,咱们修咱们的制氧机,让她自己闹去。”
下午的时候,我跟着学拆制氧机的制动阀,刘喜庆手把手教:“小林,你看,这个阀门要顺时针拧三圈,再回半圈,不然会漏气。”
我画出制动阀的样子,又拍了张照片,在旁边标上三圈回半圈:“我记下来了,你们这专业的知识都要登在报刊上。”
铁永丽从兜里掏出块风干肉:“林记者,小白玛,这是我自己学着晒的,好吃着呢。”
江晓曼站在旁边,捂着鼻子:“这肉一股子腥味,你们别吃了,吃了会拉肚子。”
没人理她,小白玛接过一小块肉,递给我:“阿佳,你尝尝,挺香的,比城里买的好吃。”
我咬了一口,确实香,没有腥味。
卓嘎嫂子笑着说:“这牛肉用盐腌过,整整晒了半个月,根本不会坏,也不腥。以前没铁路的时候,我们就靠这个当干粮,现在有铁路了,能运到拉萨去卖,能赚不少钱的。”
“哼!”江晓曼冷笑了下:“能赚几个子儿啊?还赚不少钱,艹!”
傍晚回宾馆后,刘喜庆、卓嘎嫂子带着女儿刘朵朵来送藏面,朵朵手里拿着幅画,跑过来递给我:“叔叔,这是我画的火车,你看好看吗?”
“好看。”我笑着说,“朵朵真厉害。”
卓嘎把藏面分给大家:“你们忙了一天,快吃点暖身子。小白玛,你也吃,我特意多煮了一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