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萨噶达瓦节风波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第一周从头忙到尾,连周六周日都没歇过。
防护网修好了,接触网的绝缘子上积的盐霜果然少了许多,但张贵龙他们每天该擦的绝缘子还有很多,我每天记录的工作也很单一,就是擦绝缘子。
但这更能体现这群工人的宝贵之处,耐得住平凡,守得住寂寞,一件事做久了还能一如既往,那就是不简单。
5月末,藏历四月十二的凌晨,天刚蒙出点浅蓝,班戈措湖边还飘着薄霜,小白玛已经起来收拾藏袍了。
那是件新换的袍子,深蓝色料子上绣着浅金色祥云纹,听说是拜合蒂阿姨去年给她做的,平时她总叠在箱底舍不得穿,只在重要节日才拿出来抖开。
“阿佳,醒醒了。说好今天陪我去那曲转经,该出发啦。”小白玛蹲在我床边,小手捧着条米白色哈达,布面平整得没一丝褶皱。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窗外已经亮透了,这才想起今天请了假,要陪小白玛过什么“萨噶达瓦节”,便连忙坐起来抓衣服:“哎呀,准是前两天太累了,连闹铃响都没听见,咋不早点叫我呀?”
“你这段时间这么累,我没好意思早叫。”小白玛踮着脚把哈达往我脖子上绕了两圈,打了个规整的结,又低头把垂在胸前的边角一点点捋平:“洛桑叔他们家也去,我跟他借了匹马,正好一起走。”
她转身,给自己的长辫子系着红绳,发梢垂在肩膀上,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像挂了串小铃铛一样。
“要不要我帮你?”我伸手想接她手里的红绳,她却笑着往后躲:“不用,阿爸说萨噶达瓦节的红绳要自己系,才灵验呢。”
刚收拾妥当,门外忽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洛桑、卓玛婶带着小孙子骑着马过来,身后还跟着匹空马。
“准备好了没?得赶在太阳出来前到林廓转经道,早上人少,转着清净。”洛桑随手把个粗布包扔过来,布角沾着草屑,“酥油和青稞是煨桑用的,你俩骑那匹,要是冷得慌,就喝口青稞酒暖身子。”
小白玛赶紧接住布包:“洛桑叔,我还带了奶糖,等下转经累了给你吃。”说着又从背包里翻出两个小坐垫,“转经道的石头凉,垫着坐舒服。”
小白玛骑马是真厉害,带着我也丝毫不比洛桑和卓玛慢,时不时还回头看看我:“阿佳,你抱紧点。”
往那曲去的路上,不时能遇见同去转经的牧民,有的牵着马,马背上驮着裹得严实的孩子,有的背着布包,怀里揣着煨桑的酥油和青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朝圣般的虔诚。
小白玛见了,总会让马慢下来,用藏语跟路过的人打招呼:“萨噶达瓦节吉祥!”对方也笑着回应,有时还会往她手里塞块奶豆腐,温温的,带着奶香。
“萨噶达瓦节?这是什么节日呀?”我忍不住问。
“是佛祖的诞生日,也是圆寂日。”小白玛拽着缰绳,声音轻轻的,“藏区的人这天都会去转经、煨桑,还要布施积德行善。我小时候,阿爸每年都带我来那曲转经,说转完三圈,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的。”
到了雪山下,我们将马寄存在一处,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几个负责看马的人,和停车场有些相似。
谁知,我们快走到林廓转经道时,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林成!我就知道这狐狸精要来!我在这儿等了五天了!你把我送进去,就为了在这破地方跟她鬼混?”
我心里一沉,抬头就看见江晓曼站在路口,她穿了条与高原清晨格格不入的连衣裙,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沾了不少泥点,脸色有点苍白,想来在里面遭了不少罪。
“你怎么会在这儿?年休假早没了吧?不用上班了?”我皱着眉,下意识把小白玛往身后拉了拉。
江晓曼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小白玛的藏袍,嫌弃的说:“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我因为这狐狸精被拘留,单位给我待岗半年。正好,有的是时间陪她耗!”
她上前想拉我的胳膊,小白玛却立刻挡在我前面,眼神冷了下来:“他愿意跟我在一起,跟你没关系。”
“哟,几天不见,软豆腐会犟嘴了?”江晓曼尖酸的说:“怎么?想靠林成把你带到北京去?我告诉你,北京的房子你一辈子都买不起,别做白日梦了!”
小白玛攥着念珠的手都在抖,却还是强压着情绪:“我喜欢高原,喜欢这里的草原和湖水,我不想去北京生活。我跟林成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江晓曼冷笑,“那你总跟着他干什么?不就是图他是记者,能帮你办事吗?别装得那么单纯,我见多了你这种人。”
我也压不住火了:“江晓曼,你是狗皮膏药吗?当初是你要分手的,现在总缠着我干什么?你再敢言语侮辱她,信不信我扇你?”
“呵,法治社会,你打我一下试试?”江晓曼抱着膀子,满脸不屑,“我正好把你也送进去半个月,咱俩一起待岗半年,好好逛逛祖国大好河山。”
这时洛桑走了过来,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姑娘,今天是萨噶达瓦节,说话积点口德,别在这儿说恶话。”
江晓曼白了洛桑一眼:“我跟他们说话,关你什么事?”
洛桑没跟她计较,只是拉着我和小白玛往转经道走:“别跟她废话,咱们去煨桑。”
跟着洛桑往桑炉走时,我看见小白玛眼里还带着点委屈,赶紧握了握她的手:“别理她,咱们转咱们的。”
桑炉在转经道入口处,已经有不少人在煨桑了。
酥油混着青稞燃烧的香气漫在空气里,暖融融的烟火气裹着零星的诵经声,让人心里一下子静了。
小白玛从布包里拿出酥油,小心翼翼地掰成小块,轻轻撒进桑炉,又把青稞一把把地撒进去,嘴里念着六字真言,眼睛闭着,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浅浅的影。
洛桑也跟着撒了酥油,又帮我拿了一小块:“你也试试,心诚就好。”
我学着小白玛的样子,把酥油撒进桑炉,火苗“腾”地跳了一下,暖光映在小白玛脸上,把她眼里的委屈都烘淡了些。
就在这时,江晓曼也跟了过来,掏出手机对着桑炉和转经的人群就拍,闪光灯“咔嚓咔嚓”地亮,在晨雾里格外扎眼。
洛桑立刻上前制止:“姑娘,转经要心诚,不能拍照,对佛祖不敬。”
“拍几张照片怎么了?”江晓曼把手机揣进兜里,满不在乎,“我发QQ空间让朋友看看,这破地方还有人信这些。再说了,我拍照又没碍着谁。”
说着,江晓曼还伸手去碰桑炉边的酥油桶,桶身晃了晃,差点倒下来。小白玛赶紧扶住,江晓曼却还嘴硬:“又没倒,你紧张什么?”
小白玛瞪了她一眼,想着这是神圣的地方,终究没跟她争辩,只是默默地把酥油桶挪到离她远些的地方。
转经的时候,江晓曼跟在我们后面,走没几步就开始抱怨:“这破路怎么这么难走?石头硌得我脚疼死了。”
转经道旁有几个乞讨的老人,手里捧着缺了口的碗。
小白玛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零钱一张张地放进老人的碗里,又摸出奶糖,剥了糖纸递过去。
江晓曼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看她装的,不就是想让你觉得她善良吗?这些老人说不定都是装的,专门骗钱的。”
“你能不能闭上嘴?”我没理她,也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零钱分给老人。
转完一圈,我们去旁边的甜茶馆休息,小白玛点了甜茶和藏面,还特意给我加了个茶叶蛋:“阿佳,你转经累了,多吃点。”
“这东西看着就没胃口,一股子膻味。”江晓曼喝了口自己带的矿泉水:“你跟这个小白玛有什么未来?她连普通话都说不流利,跟你家里人根本没法沟通,你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再说,你妈能让你放弃北京,来这鬼地方过日子?”
小白玛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江晓曼,声音很平静:“我会说普通话,也会学汉族的习俗,不用你操心。”
“努力?你怎么努力?”江晓曼往前凑了凑,挑衅的说:“你不就是想靠他跳出这穷地方,去北京过好日子吗?别装得那么清高!”
小白玛的脸彻底红了,眼圈也有点红,却没掉眼泪,只是把藏面往我面前推了推:“阿佳,快吃吧,面要凉了。”
“江晓曼!”我“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声音都有点发颤,“今天是萨噶达瓦节,要行善积德,你这样满嘴恶话,会遭报应的!”
周围的牧民都看了过来,有的皱着眉,有的小声议论,眼神里满是不满。
江晓曼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却还嘴硬:“你疯了吧?还信这些破玩意儿?你告诉我,佛祖在哪呢?你丫的见过佛祖啊?你丫去过西天取经呗?”
说着,她又瞪着小白玛:“骚狐狸,我江晓曼从小就没输过。这男人我不要可以,但绝不能是别人抢走的!咱俩慢慢来,我也不走了!”
江晓曼就是个无赖,小白玛索性不回话了,抬手帮我擦了擦嘴角的甜茶渍,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阿佳,你别担心,我心里很强大的,以前在草原上看见狼我都不慌。”
我握住她的手:“就当她不存在,她说什么都别听。”
下山时,江晓曼还跟在后面,我们交钱领出了马,身后突然传来她的尖叫:“林成!你今天敢头也不回地走,我立马死在这儿,你信不信?”
以我对她的了解,江晓曼还真能干出这种事,她现在像疯了一样,从在安多砸坏三色手电那天起,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半晌后,我叹了口气对洛桑说:“洛桑叔,把她也带上吧,我回去就给她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把人领走。”
江晓曼坐在洛桑的马上,没一会儿就颠得头昏脑涨,把洛桑的藏袍都吐脏了。洛桑看在我的面子上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脱下藏袍,叠好抱在怀里。
途中休息时,江晓曼吸了两口氧,又瞪着小白玛,歇斯底里的说:“林成,我就不信你真能跟这个土包子好!是不是故意找她气我的?我都后悔了,你还想咋样啊?”
“我不是土包……”小白玛刚想反驳,被我一把拉住了。
我看着江晓曼,心里忽然清明起来冷笑说:“江晓曼,你说我不能找她,是吧?我让你看看。”
说着,我一把将小白玛搂进怀里,迎着高原清晨的风,迎着远处桑炉飘来的烟火气,第一次吻了她。
“阿佳,我真不是图你是个记者。”小白玛哭了,第一次哭,可能是被江晓曼羞辱的太过了,何况还是在民族信仰中最神圣的地方。
我紧紧的抱着她:“委屈你了。”
有时候吧,爱情和工作一样,再大的风雪,再凶的草原狼都抵不过人心齐,只要两个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翻不过去的阻碍、扛不过去的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