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湖水位的秘密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清晨终于安静了下来,雪停了,风也小了,只剩下残留的凉意裹着淡淡的盐味。


    我醒的时候,小白玛已经在收拾昨天抢修用的工具,帆布包上的雪化了,湿了一大片,她正拿着抹布一点点擦着。


    “醒啦?”她回头笑了笑,另一只手还攥着半块用保温布裹着的青稞饼,“我跟秦叔借炉子热了饼子,酥油茶也温着,你先吃点垫肚子。”


    “你别给我惯坏了,如果以后没有你在我身边,弄不好我都不会走路了。”我开了句玩笑,那饼子还是热乎的,带着点奶香味。


    小白玛回头,对着我可爱的吐了吐舌头:“我就是要惯坏你,让你知道没有我不行!”


    张贵龙和韩睿蹲在门口,正围着昨天换下来的绝缘子讨论,见我过来,张贵龙用螺丝刀敲了敲绝缘子上的盐霜。


    没想到,简单敲了两下,“哗啦”掉下来一层细盐:“小林,你看这盐霜厚度,比上周厚了至少两倍,昨天抢修时就觉得不对劲,肯定是水位涨了,盐雾飘得更远了,这么大的雾,你还是不要跟过去了。”


    “我没事儿,我要给你们拍照片呀,不跟过去怎么采访?”我晃了晃手中的相机,态度坚决地说。


    张贵龙笑了笑:“你这干劲是真足啊!”


    刚收拾完工具,洛桑就骑着马过来了,马背上驮着两个铁皮水壶,还有一卷测水位用的钢卷尺,还带了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往年的水位数据。


    “老张,雪化了路软,咱们走慢点儿,K918+300段湖边有个老木桩,是前年测水位的标记,能看清涨了多少。”


    张贵龙把钢卷尺递给我:“小林,既然你执意要去的话,那我也不和你客气了,你帮我们把数据记仔细点,以后写报道也能让人看明白。”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


    我们跟着洛桑往湖边走,越靠近班戈措地面越黏脚,我低头看去,脚下的土泛着一层白碱,踩上去“咯吱”响,很难受的感觉。


    “这是湖水漫过又退去后留下的盐碱,连最耐盐的针茅都黄了。”洛桑说:“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这一片放羊群,现在你看,草都枯死了,羊群只能往远点儿的牧场赶。”


    洛桑指着远处的土坡,语气里带着惋惜,“班戈措本来住的人就少,水位再涨的话,估计连牧场的饮水井都要被淹了,这样一来,我们真要搬家了。”


    走到水淹那个位置,我才真正看清水位上涨的厉害,现在防护网下半截全泡在水里,网眼上挂着水草和盐垢,风一吹就晃悠。


    洛桑蹲下来,用手量了量水位桩到水面的距离,又翻出小本子对比:“这半年涨了八十七厘米,比往年一年涨得还多!去年我还能在防护网下面走,现在一脚下去就是没过脚踝的泥水。”


    张贵龙接过钢卷尺,沿着水位桩往下量,报出数字。


    我这才明白,水位现在离路基只有三米半,盐雾顺着水面飘,根本不用往上扬,直接就能吹到接触网。之前,老张他们光想着擦绝缘子,没找着根儿,这才越擦越累。


    张贵龙摸了摸防护网的铁丝,上面全是盐霜,一捏就掉渣,“这他妈网早被盐蚀透了,根本挡不住盐雾啊。”


    洛桑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我总寻思这地方不归我们护路队巡查,往常过来看一圈好了,要是早发现,也不至于让你们多跑这么多趟。”


    “不怪你,我们之前也没往水位上想,总以为是盐雾突然变重。”张贵龙摆摆手,掏出卫星电话给车间打,信号时断时续,他举着电话走了好几个地方才听清:“王主任,班戈措水位涨了八十七厘米,K915+830至850防护网废了,盐雾顺着水面扩散,必须加装防盐雾挡板……对,越快越好,不然这区段还得跳闸。”


    挂了电话,张贵龙松了口气:“车间同意了,下午派车送材料,不过雪化了路软,得明天才能到。今天咱们先找旧防护网临时挡一下,洛桑,你说的旧网在哪?”


    “在三公里外的牧场,去年换下来的,网眼密,还能用。”洛桑说。


    我跟着张贵龙他们先回工区搬工具,把钢丝绳、铁锹、还有之前剩下的土工布都搬上了工区的小皮卡。


    韩睿扛着铁锹往车上放,嘟囔着:“车间支援的人也不来,就咱们工区7个人,拆旧网再搭起来,天黑都弄不完啊。”


    洛桑翻身上马:“我和丹增他们说了,让他们一起过来帮忙,我们护路小队有7个人,加上咱们四个就是14人,也没有多慢。”


    大概四十分钟后,远处传来马蹄声,每个护路队员都是土生土长的牧民,骑马的技术很高,马背上驮着撬棍、大锤,还有几卷粗麻绳。


    “队长,人都来了!我还带了瓶润滑油,旧网的木桩可能锈住了,拔不出来时能用上。”丹增翻身下马,额头上还渗着汗。


    洛桑高声喊着:“咱们护路队,今天听张工长指挥啊!”


    “知道了!”众人齐声喊道。


    张贵龙朝洛桑抱了抱拳,没说什么客套话,而是把人分成两组,一组跟洛桑去拆旧防护网,他带着我和韩睿留在接触网这边搭支架,还叮嘱我们别靠近路基,雪化了路滑。


    我和韩睿先在接触网旁边挖支架坑,土又黏又硬,铁锹下去只能铲起一小块。


    韩睿憋得脸通红,把铁锹往地上一戳:“这土冻了一冬天,刚化了表层,下面还是硬的,得用大锤砸。”


    他刚拿起大锤,就听见远处传来喊声,是拆旧网的丹增遇到麻烦了。


    我们跑过去一看,旧防护网的木桩锈在地里,用撬棍撬了半天,木桩只动了一点点,丹增大叔的手都被撬棍磨红了。“木桩埋得深,还锈住了,硬撬会把网扯破。”


    洛桑皱着眉,手里的大锤举在半空没落下。


    “洛桑叔,要不咱们找几块石头垫在撬棍下面,再倒点润滑油试试呢?”我从老乡的马背上取下润滑油,倒在木桩和土的缝隙里,又找了几块平整的石头垫在撬棍下面,“大家一起使劲,慢点儿撬。”


    洛桑喊着号子,几个人一起往下压撬棍,“咔嗒”一声,木桩终于松动了,再用力一拔,带着泥和锈迹的木桩被拔了出来。


    丹增大叔擦了擦汗,笑着拍我的肩膀:“记者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些老骨头会想办法!”


    回到接触网旁,我们开始搭临时挡板,刚把土工布铺在支架上,风就变大了,韩睿伸手去抓,没抓住,土工布被吹出去好几米,他追过去捡,脚下一滑摔在泥里,裤子全湿了。


    我赶紧把他拉起来:“没事吧?”


    韩睿摇了摇头:“没事!”


    这时,洛桑找了几块石头压在土工布的四角,又用钢丝绳把土工布绑在支架上:“风再大也吹不动了,咱们赶紧搭,天黑前得弄完,不然晚上盐雾更重。”


    大家轮流干活,没人喊累。


    傍晚时,临时挡板终于搭好了,像一道矮墙挡在接触网旁边,能明显看到风裹着盐雾吹过来,大部分被挡在了外面。


    张贵龙用盐度试纸测了测,颜色比之前浅了不少:“管用!等明天新挡板到了,再换个结实的。”


    刚收拾完工具,张贵龙的卫星电话响了,是送材料的司机:“张工长,车陷在离工区两公里的泥里了,雪化了路太软,车轮空转,出不来!”


    “艹!这帮车间这玩意儿,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张贵龙急得直跺脚,“新挡板明天必须装上,不然再刮盐雾,临时挡板顶不住。”


    “别慌!我们有马,还有钢丝绳,去把车拉出来!”洛桑带着四个护路队员,骑着马往车陷的地方赶。


    我和张贵龙、韩睿扛着钢丝绳跟在后面,到了地方才看见,送材料的卡车陷在泥里,车轮已经陷下去半米多。


    洛桑指挥着把钢丝绳绑在卡车前杠上,另一端系在两匹马的马鞍上:“大家一起使劲,马往前拉,咱们在后面推!”


    洛桑喊了声“走”,马往前拉,我们在后面推,卡车“轰隆隆”响了两声,还是没动。


    “再垫点木板!”丹增大叔喊着,从马背上取下几块备用的木板,垫在车轮下面,“再拉!”


    这次马一使劲,卡车终于动了,慢慢从泥里开了出来。司机擦了擦汗:“多亏你们,不然我今晚都得在这冻着。”


    回到工区时天已经黑了,老秦做好了饭,大块牦牛肉炖土豆,炖得十分软烂。


    工长张贵龙有些不好意思,端起一杯酥油茶:“各位,这两天要不是你们,我们都得累死在这儿,而且活还干不完,我在这里敬大家一杯啊!”


    大家围坐在炉边吃饭,丹增大叔喝了口茶说:“客气啥?以前没铁路的时候,我们运盐要走三天三夜,现在火车一天就到,你们守铁路,我们护铁路,都是一家人。”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始装新挡板。


    新挡板是钢板做的,每块都有几十斤重,洛桑带着老乡们抬钢板,我和韩睿负责拧螺丝。


    谁知刚拧了几块,电钻突然没电了,可能是这几天忙碌的缘故,昨天抢修完,谁也没想着给电钻充电。


    “别急,我们有扳手!”


    张贵龙刚想骂人,丹增大叔就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大扳手,“手动拧就是慢点儿,但是结实。”


    张贵龙叹了口气,满脸不悦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有人说,热恋的姑娘智商等于零,两天没让小白玛跟着,下午竟然借和老秦送水的机会赶了过来,执意要在身旁照顾我。


    见大家拧螺丝手上都起泡了,小白玛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包,拿出一管草药膏:“这是治磨泡的,涂了不疼,我帮你们涂。”


    老秦也没闲着,把青稞饼送到每个人手里:“别着急,慢慢干,饭管够。”


    一直忙到傍晚,最后一块钢板终于装好了。


    张贵龙拿着盐度试纸,在绝缘子上擦了擦,试纸的颜色浅了一大截:“合格了!盐度降了六成,估计这区段的绝缘子不用天天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