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班戈护路队的支援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傍晚的班戈措像被一块灰布蒙住了脸,透过工长室窗户,原本还能看见的湖岸线转眼就被翻滚的盐雾挡住了。


    我正把采访本收进防水袋,小白玛突然指着窗玻璃:“阿佳,你看,盐粒都结在窗子上面了。”


    玻璃上蒙着一层白霜,用手指一摸,里面都能摸出一层细盐末。


    听洛桑科普说,这是强盐雾的征兆,而且,比他早上说的还要严重。


    这时,张贵龙的手机响了,接通后,说了几句“明白”后,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走:“车间说有气旋风暴过境,今晚肯定下大雪,赶紧把工具房的门加固,别让风把除盐剂刮跑了!”


    “5月中下旬,也能下雪?”我看了看小白玛,不明所以,抚远这时候都没有雪了,漠河有没有不知道,没去过。


    小白玛点了点头:“有时候6月份早晚冷也会下雪,浅水坑也会结冰,但白天热就化了。”


    我们跟着张贵龙往外搬东西,刚把装着竹刮子和除盐水的帆布包绑在铁架上,雨点就砸了下来。


    这雨带着股咸腥味,落在手上凉得刺骨,小白玛赶紧拉着我往回退:“阿佳,这是盐雾雨,淋多了皮肤会裂的!”


    回到房檐下面,小白玛从背包里翻出两顶防水帽,一顶扣在我头上,一顶自己戴,帽檐压得低低的:“我阿妈以前说过,这种雨里的盐分会渗进衣服里,晚上冻成冰碴子,能刮的皮肤一道一道的,得赶紧找东西挡着。”


    洛桑就是这时候骑马过来的,绿色反光马甲里裹着件黑色的牦牛皮袄,怀里揣着个布包,进门就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里面是两斤酥油,煮茶的时候放两块,抗寒。”


    他指着门外的雨:“这雨下不长,等会儿就变雪,雪裹着盐雾,绝缘子最容易出问题,我刚才去看了K918段,已经有薄冰了。”


    话还没说完,张贵龙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调度室的紧急通知,声音大得整个屋子都能听见:“K918+300段接触网盐污跳闸了!”


    青藏铁路格拉段的电气化铁路此时还没有投入使用,但有试运行车辆定期运行,电话里说试运行车辆两小时到站,调度室命令两小时内必须抢修通。


    “全员出发!”张贵龙把酥油塞进小白玛手里,“闺女,晚上太危险了!你就别去了,留在工区烧热水吧,每隔半小时让老秦送一趟到作业点,多煮点姜茶,放两勺酥油。”


    “好,张叔,如果有什么事儿让秦叔叫我去!我就在高原长大,我懂的也不少。”小白玛不放心我,但看张贵龙严肃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同意。


    “行,到时候真缺人手,我让老秦带你去!”张贵龙又看向我说:“小林,事情紧急,你跟我一组吧,负责递工具、记录数据,韩睿带两个人上梯子换绝缘子,动作要快!”


    “好的!”我抓起红马甲就往身上套。


    突然,小白玛拉住我的手腕,往我口袋里塞了两个暖宝宝:“阿佳,你把这个贴在腰上,别冻着背。”


    她又解下自己的羊毛围巾,绕在我脖子上:“这围巾织得密,能挡盐雾,别让盐粒钻进衣领里磨皮肤。”


    我用力抱了下小白玛:“放心吧!”


    我们往作业点跑的时候,雨已经变成了雪粒子,打在脸上又疼又麻。


    风裹着雪和盐雾,吹得人只能弓着身子,路边的护栏上结着一层薄冰,抓着都打滑。


    韩睿走在最前面,手里拎着工具箱,嘴里骂骂咧咧:“这鬼天气,去年冬天抢修都没这么邪乎!”


    走到K918+300段的时候,借着应急灯的光,我能看见接触网的绝缘子上结着一层透明的冰壳,盐雾还在不断往上飘。


    “先敲冰!用羊角锤轻点儿,别把绝缘子敲裂了!”张贵龙喊着,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我干得比较慢,短暂喘息时发现锤柄冻在了手套上,使劲甩了甩才勉强分开,之前真没有想过,在5月中旬手竟然会冻得没知觉,没过多久我就爬下来了,用力地搓着手。


    不多时,韩睿也从梯子上下来,他的手套冻硬了,手指蜷着伸不开,只能用牙咬着把手套扯下来:“这风太大了,刚他妈拧一个螺丝手就僵了。”


    他喝了半碗姜茶,搓了搓手,往手上哈了口气,又爬了上去:“试运行车辆还有一个小时到,必须赶在它来之前修好。”


    就在这时,汽车鸣笛声响了起来,声音拉得很长。


    张贵龙举着望远镜看向远处,突然低骂了一声:“艹!工程车陷住了!”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见车间工程车陷在了离作业点两公里的泥坑里,车轮在泥里打转,溅起的泥点很快就冻成了冰。


    “备用绝缘子在车上,车陷住了,这他妈不耽误时间吗?”张贵龙掏出手机想联系司机,屏幕依然显示着“无服务”。


    就在这时,职工徐明勤突然“呀”了一声,指着来路的方向:“那是什么?”


    我们往那边一看,夜色里有几对绿色的光点在移动,忽明忽暗,还伴随着低沉的“嗷呜”声。


    “是狼!”洛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骑着马,后面跟着五个牧民,每人都穿着绿色反光马甲,应该是班戈护路队的成员。


    他们马背上都绑着煤、暖水瓶,还有几捆防滑链,最前面的马旁边,还跟着两条高大的青海牧羊犬,正对着那几对绿光点龇牙低吼。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梯子下退,洛桑却摆摆手:“别慌,我们的狗懂事儿呢,那几头是高原狼,体型不大,而且一般不主动攻击人,它们就是跟着光找食,暴风雪里猎物少,这才闻着人味儿过来的。”


    只见他从马背上解下一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几挂防潮的鞭炮:“牧民遇到狼都用这个赶,它们怕响,再就是开强光手电晃它们眼睛,狼的夜视能力强,突然的强光会让它们暂时看不清。”


    说着,洛桑让一个老乡打开强光手电,光柱直射向那几对绿光点,同时点燃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暴风雪里格外刺耳。


    那几头狼果然往后退了退,绿光点晃了晃,躲到了路边的土坡后面,却没走,还在低声呜咽。


    “它们舍不得走,这季节草原上没什么食,暴风雪又把鼠兔的洞都盖住了,狼饿极了才会跟着人走。”


    洛桑一边说,一边让几个护路队员把马围成个圈,将我们护在中间:“别怕,有牧羊犬在,它们不敢过来。这两条是我家的老牧羊犬,跟狼斗过好几次,狼怕它们。”


    我这才注意到,两条牧羊犬正趴在马旁边,耳朵竖着,眼睛盯着土坡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慑声。


    确定现场安全之后,洛桑对护路队员们说:“你们去把防滑链绕在车轮上,再垫点碎石,那车就能开出来了。动作快点,别让狼有机会靠近。”


    我看着那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紧紧攥着相机,有些恐惧的问:“洛桑叔,这地方狼很多吗?”


    “多,尤其是这两个月,因为班戈措水位涨了,湖边的草少了,狼的猎物也少,都出来觅食了。”


    洛桑左右看了看,又说:“而且,冬天和春天最容易遇到狼,因为这时候鼠兔和藏原羚要么冬眠,要么迁徙,狼只能找别的食。”


    “这么多的狼,多危险呀!”我问。


    洛桑表情却很从容,好像没拿狼当回事儿:“我们牧民跟狼有个默契,只要不抢它们的猎物,不堵它们的路,它们一般不惹我们的。”


    这时,韩睿在梯子上喊:“张叔,备用绝缘子来了!”


    我转头看去,只见两个护路队员扛着绝缘子袋子跑过来,绝缘子外面裹着防水布,上面还沾着泥点。


    洛桑赶紧过去帮忙,他踩着梯子的横杆,用身体挡住一部分风:“我来递,你专心拧螺丝,这风太急,别掉了工具。”


    雪越下越大,落在身上很快就积了一层,我和工长张贵龙拿着热抹布,把换好的绝缘子又擦了一遍。


    “洛桑叔,你看那几只狼走了没?”说实话,我真怕和小时候学的文章一样,两只狼一前一后的堵人,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


    “应该走了,鞭炮和强光都管用,它们不敢再待了。”洛桑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空的鞭炮盒,“其实狼也可怜,这几年草原旱,雪又大,它们找食不容易。”


    “你不用那么怕它们。”洛桑还跟我说:“以前班戈措周边的狼更多,但它们很少主动攻击人类,只有带着幼崽的母狼,或者实在饿极了的狼才会冒险靠近人住的地方。”


    “好了!测一下!”韩睿从梯子上跳下来,手里拿着测电笔。


    张贵龙接过测电笔,往接触网上一触,笔尾的红灯亮了:“通了!赶紧通知调度!”


    他拽下腰间对讲机,通过工区做饭的老秦拨通了调度室的电话:“K918+300段抢修完毕,接触网恢复供电,试运行车可以正常通过!”


    挂了电话没几分钟,远处就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一道强光刺破夜色,试运行车辆的灯光越来越近。


    我们都退到路边,看着列车平稳地驶过K918+300段,车轮碾过钢轨的“哐当”声在暴风雪里格外清晰,


    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韩睿甚至蹲在地上,笑着捶了一下地面,溅起的雪粒落在他脸上,他也没擦。


    洛桑看着列车远去的方向,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等雪停了,我带点糌粑过去,那几头狼估计还没找到食,别饿死了。”


    凌晨3点,我们终于回到了工区。


    老秦和小白玛把煮好的青稞面端上桌,每个碗里都卧了个荷包蛋,还放了一勺酥油。


    洛桑和护路队员坐在炉边,喝着姜茶,聊着刚才的抢修,没人提有多苦,只说“还好没耽误列车”和“狼没伤人就好”。


    我吃着青稞面,看着身边的小白玛,她的头发上还沾着雪粒,却在认真地给每个人添茶。


    再看洛桑和老乡们,他们的藏袍上都结着盐霜,却笑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