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钢轨上的期待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早晨7点的查那,晨雾还没散,草叶上的露珠沾在藏靴上凉丝丝的。


    拜合蒂阿妈把最后一包风干肉塞进小白玛的背包,指尖反复摩挲着背包带:“羽绒服不好用!到了北京别乱跑,跟着小林,冷了就把藏袍裹紧,别学内地姑娘爱美穿得少。”


    小白玛嘟着嘴说:“阿妈,听阿佳说,内地温差没有这么大,5月份用不上藏袍了,让我捂蛆啊?”


    拜合蒂抬起手,轻轻拍了下小白玛的脸:“你这闺女,阿妈不是怕你冻到!带着吧,万一能用得上呢?”


    “阿姨,五月的北京用不上藏袍的。”听我这么说,拜合蒂阿姨才勉强妥协,最后送上个纸包:“小林,这里是两万块,你俩拿着路上用。”


    不愧是家里有800头牦牛,除了科技跟不上,是真的豪横啊!“阿姨,不用,我……”我刚想拒绝,小白玛一把拿过了纸包:“谢谢阿妈!”


    次仁叔牵着枣红马站在旁边,马背上驮着我的采访箱,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白玛就交给你了。她从小没离开过牧场,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多担待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钢轨上:“要是在北京看到好的铁路,给我拍几张,咱们青藏铁路的钢轨是不是和北京的一样结实。”


    我用力点头,想起老周说过的“每根钢轨都连着家”,突然觉得这趟北京之行,不只是带小白玛看天安门,更是带着高原人的期待去看看“远方”的样子。


    车子驶离查那牧场时,小白玛趴在车窗上,一直望着帐篷的方向,直到那抹白色变成草原上的一个小点。


    “阿爸阿妈会想我吗?”她小声问。


    “会的,但他们更想让你看到课本里的故宫。”


    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次回去还是多亏了安多站客运主任拉姆,算是走了一点点“关系”,抢到了两张软卧的下铺。


    火车驶出沱沱河乘降所、到达格尔木时,窗外的草原渐渐变成了农田。


    过西宁时,小白玛突然指着窗外金黄的麦田,眼睛亮起来:“阿佳,你快看,青稞田。”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成片的小麦在风里晃,麦穗比青稞短些,颗粒更饱满:“你说错了,那是小麦。”


    我把笔记翻到画着农作物的那页,老郑在上面画了青稞和小麦的对比图:“青稞的麦穗是纺锤形,颗粒小,耐冻,能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地方生长,而小麦的麦穗是长方形,颗粒大,适合海拔低的地方,比如西宁这边。你们牧场种的是青稞,磨成粉能做糌粑,馒头大多是小麦做的。”


    小白玛听得认真,指尖在笔记上反复描摹着“小麦”的藏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了红,似乎在把这些知识刻进心里一样。


    加上途中换乘,一共折腾了近三十个小时才抵达北京,小白玛有些醉氧,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对。


    我牵着小白玛的手往天安门广场走,凌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这对小白玛这种第一次离开高原的姑娘来说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刚刚3点多,天微微的见亮,天安门广场上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等升旗,小白玛拉着我站在靠前的位置,小手攥得紧紧的。


    小白玛好奇地问:“阿佳,升旗是几点呀?”


    我攥紧了她的手:“天安门升旗是没有固定时间的,是根据每天的日出时间定的,夏天的时候天亮早,升旗的时间就早。相反,冬天的时候升旗时间就晚。”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国旗护卫队来了。


    神圣且威严的“正步走——”命令喊出后,所有卫兵踢出的腿都停顿了一下,而后,正步走在石板路上,砰砰响着,仿佛大地都跟着震颤一样。


    “他们走得好整齐。”小白玛呼吸都轻了,生怕打扰到这份庄重。


    国歌响起的瞬间,小白玛突然站直了身子,眼镜盯着慢慢上升的国旗,嘴里小声哼着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组成我们新的长城……”


    国旗慢慢升到杆顶时,她从背包里掏出朵压干的格桑花,花瓣有点卷,却是她从牧场带来的,小心翼翼地夹进我的采访本里:“要把高原的花留在天安门的故事里。”


    升旗结束后,我带着她去了故宫。


    小白玛站在午门前,仰着头看红墙黄瓦:“故宫是真的大,比想象的大多了呀?600年前没有水泥,能盖出这么大的建筑真不简单。”


    “你这只是进了天安门,还没进故宫呢。”我买了票,带她进入了午门:“这红墙和黄瓦听说是用糯米灰浆把砖和土粘在一起的,耐冻又耐潮,几百年都不会坏,这也正体现了我们国家古代人的智慧远超世界。”


    逛到太和殿时,路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小白玛看着裹着透明的糖衣的红山楂舔了舔嘴唇,“阿佳,那是不是冰糖葫芦?电视剧里看见过。”


    “对,糖葫芦。”我买了一串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糖渣粘在嘴角,我伸手替她擦掉,她耳尖瞬间红了。


    从故宫转出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了。


    小白玛走的有些乏,声音也虚了很多:“这故宫也太大了,可累死了。”


    下午去记者站交材料,没想到,会在门口遇到江晓曼的母亲。


    她看到我身边的小白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快步走过来想拽我的胳膊:“逼崽子,你把晓曼害成那样,还有心思带别的女人逛北京?”


    小白玛突然挡在我前面,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印着碎花的茶罐,是拜合蒂阿姨给她装的酥油茶。


    她把茶罐递过去:“阿姨,这个暖身子,高原的酥油茶,喝了不生气。”


    江母的动作顿住了,盯着茶罐上的碎花看了几秒,那是拜合蒂阿妈用藏绣绣的格桑花,之前江晓曼来安多站时还嘲笑过有些土。


    不出所料,江晓曼母亲一把打掉了小白玛送上来的茶罐,“这是什么鸡巴东西,臭婊子,你丫等着,我让你们好!”


    我连忙将小白玛拉了回来,反驳说:“阿姨,你干什么?晓曼怎么进去的你也应该知道,和我们都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不是因为你找了这个婊子,晓曼能做出那种事么?”江母愤怒的吼道,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围了过来,对我们指指点点。


    我有些愤怒,搂着小白玛愤怒的说:“阿姨,我尊重你才管你叫阿姨。你闺女都被你惯坏了,她什么样你自己不了解?我没时间和你废话,这么多人看着,你不嫌丢人啊?”


    江母被这么一说,更来劲了,坐在台阶上就哭了起来:“大家快来看一看呀!你们记者站这个林成,把我女儿害进监狱了,转头就找一个婊子好上了……”


    谁知,江母刚说到这里,几个保安和两个警察快步走了过来,将江母请到了一边,又疏散了围观人群。


    下午开会,我把小白玛安排在记者站采访科的办公室,给她打开了我的台式电脑,里面还有十几部电影:“别乱跑,就在这等我哦。”


    “知道了,阿佳。”小白玛眼睛里还闪着泪花,显然是被江母那番羞辱的话刺激到了,谁也不是傻子,谁也都要脸,何况是大姑娘被人指着鼻子骂婊子。


    因为那几篇文章,采访科获得了三个奖项,站长在会议上专门提到大家都要向我学习,并在会议上提了一句:“大家都是记者,见的世面比较多,不要听风就是雨,也不要提一些不实的事情。”


    我知道,站长这番话就是江母这三番五次来闹的事儿,提醒其他同事不要议论我的意思。


    散会后,我和李科长回到了采访科办公室,小白玛趴在我的办公桌上睡着了。


    李科长拿起我的记录本,盯着画册里旗吾玛的照片,照片里是工人在铺设碎石护坡,旁边配着文字“冻土区路基防护措施:碎石护坡能有效散热,降低冻土温度,防止冻融沉降。”


    李科长指着照片,小声问:“这些石头,就是高原用来保护路基的吗?”


    “对!”我指着图片旁边冻土防护示意图:“旗吾玛的冻土很不稳定,夏天会融化,冬天会冻胀,路基容易塌陷。这些碎石的缝隙能让空气流通,把冻土的热量散出去,保持冻土的稳定。”


    李科长听得认真,指尖在示意图上沿着碎石的纹路划,小声说:“你这几篇文章影响很大,站长会议上夜多次提到你,你一定要坚持住,来年考干部,这次采访民主测评上会加分。”


    “知道了,科长!”


    次日一早,我带着小白玛去了八达岭长城,好在不是节假日,也不是暑假旅游季,长城上的人不是很多。


    小白玛爬着陡峭的长城,累得气喘吁吁却依然笑着,笑的是那样的阳光和灿烂,那样的美。


    再次回到沱沱河站,风没有2月时那么硬了,我也没有第一次来的时候高反那么严重了。


    小白玛挽着我的胳膊,漫步在唐古拉山镇的草原上,脚下的草叶软软的,远处的钢轨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像一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丝带。


    我翻开日记本,给前期采访写下了结尾语:


    【从北京到唐古拉山口,从天安门到安多,我的笔要写的不只是路。是老周手里磨亮的道钉、陈洁手套上磨破的洞、姑娘们半夜打狼、拉姆和秦昌峰办公室里打情骂俏,是杨卫国记录册上精准的数字,也是次仁叔和拜合蒂阿姨递来的酥油茶,还是格桑大叔送来的风干肉,是小白玛系在我手腕的红绳。这每一寸钢轨都连着高原与远方,连着人心与心房,每一个故事都藏着坚守与温情,藏着汉藏同心的暖光。”


    小白玛突然指着远处的经幡,笑着说:“阿佳,你看!经幡在动,它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经幡在风里飘,红、黄、蓝、白、绿五种颜色,像彩虹一样架在钢轨上方。


    我知道,这趟关于坚守与温情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拉萨的阳光在等着我们,布达拉宫的经幡在等着我们,更多铁路人的故事,也在等着我去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