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危机全面爆发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高原的五月,清晨六点了天也没亮。
下了一整的雨,空气又潮又冷。
我裹紧冲锋衣,看着杨卫国蹲在院子里清点工具。
“小林,后半夜下了雨,咱们得赶紧去,把这个拿着,等下测高程用。”杨卫国扔过来个巴掌大的本子,封皮写着“轨枕测量记录”。又回头喊了声:“老钱,老孙,看看他们工具都带齐没?钢钎、撬棍、信号旗,别落下。”
钱建民是工区的老班长,50来岁,头发白了一半,“都齐了,昨晚我检查过三遍,就怕今天用的时候缺东少西。”
孙德启也是老班长,40多岁,抖了抖身后鼓鼓囊囊的双肩包,“笔记本电脑充好电了。”
“走吧,早点去,心里踏实。”
两位班长骑摩托车先出发后,杨卫国拍了拍寝室的窗户,“都醒一醒吧,有点儿情况,起来先吃早饭,快点儿吃,吃完都去现场!”
临走时,小白玛又替我拉了下拉链,叮嘱我:“阿佳是我的英雄,菩萨会保佑阿佳每天都顺顺利利的。”
早饭过后,杨卫国扛着水准仪和三脚架往现场走,我们几个跟在后面,脚步声在安静的草原上显得格外清楚,偶尔能听见远处牧民家的狗叫,还有牦牛的叫声。
走了大概十分钟,天渐渐放亮了。
路肩两旁的雪已经没了,草也返青了,零星能看到几朵黄色的小野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卫国!等一下!”格桑大叔骑着匹棕红色的马,迎面向我们跑了过来。
“怎么了二叔?”杨卫国问。
格桑隔着防护网,指着身后,他汉语说得有点急,偶尔夹两个藏语词:“K792+450,那边草坡塌了个坑!”
“什么?”杨卫国皱起眉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三脚架:“确定是K792+450?坑有多大?”
“差不多这么大!”格桑用手比了个圈,“深着呢,我看有一人多深,旁边的草皮都裂了。”
“坏了。”杨卫国跑了出去。
几个工人也跑了起来,我跟在后面,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越来越粗,体力还是不行,跑几步脑袋就疼了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到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连跑带走25分钟才到,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差点昏倒过去。
那路肩下方真的塌了个坑,直径差不多两米,深得能看见坑底的黑土,坑壁上的土石还在往下掉,“簌簌”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毛,紧邻坑边的那几根钢轨轨枕,明显有点往坑的方向倾斜。
“我现在给主任打电话,让他赶紧向上汇报,在安多和那曲拦停所有过往列车!”
几分钟后,杨卫国扯着嗓子喊道:“破逼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电信还他妈有脸一个月收30块钱月租,王虎,小孙,前后50米插作业标!拿着红旗和防熊喷雾往前后3km跑。要是来车了,跑到哪算哪,红旗给我挥起来!”
“知道了,工长!”
小孙和王虎拿起防护红马甲、防熊喷雾和红旗后,扛着作业便标跑了出去。
小刘电话是移动,杨卫国要了过去,继续拨打着主任的电话,移动的确能打通,但主任没接电话,连打三遍也没接。
“主任干啥呢?昨晚找小姐了?”杨卫国将手机送给小刘,从工具包里掏出钢钎,顺着坑壁往下插:“小刘,一直打,打通为止!”
“知道了,杨哥!”
谁知,杨卫国那钢钎“噗”的一声就插进去了,根本没费什么力,险些闪到了他的腰。
“插进去一米五,还没碰到硬土层,”杨卫国眉头皱得更紧,“塌陷区比看着大,得把范围扩到K792+400到K792+500,幸好发现的及时。”
“小刘,主任那边儿接没?”
“没接!”小刘摇了摇头。
杨卫国用手机拍下了大坑,看着屏幕上的无服务骂道:“这他妈电话还打不通,支援的人到哪了呀?别让车来回走了,昨天汇报的时候是有个裂痕,现在有个大坑,可不能再等了,咱们先干。”
“我去报信!”格桑突然开口,他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插话,“我骑马去安多车间,把这个事儿说明白。”
“二叔,这太麻烦你了。”杨卫国有点不好意思,格桑摆了摆手,翻身上马藏语说:“说啥麻烦!铁路要是出问题,咱们的牛羊怎么运到内地?话又说回来,你小子要是有了事儿,我侄女儿咋办?”
杨卫国又转头,对不远处赶过来的几个牧民用藏语喊:“扎西!你们几个帮忙用羊毛绳把坑围起来,别让牛羊掉进去,也别让路过的人靠近!”
扎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听见杨卫国的话,立刻招呼三个牧民从马背上解下羊毛绳,在塌陷坑外围拉圈。
羊毛绳是粗粗的那种,能禁得住牛羊撞,他们拉得很仔细,每隔一米就用石头压一下,防止被风吹跑。
“林记者,你过来帮帮忙。”钱建民架起水准仪,将塔尺扔给了我:“你扶着塔尺,贴在轨枕顶面上,要垂直,不能歪,我这边看水准仪,读数。”
我接过塔尺,塔尺上的刻度很细,我小心翼翼地把塔尺贴在轨枕上,尽量让它站直。
“歪了,往左一点。”班长钱建民在水准仪后面喊,“你手稳点儿,轨枕顶面高程偏差不能超两毫米,你看这根轨枕,左边比右边低了三毫米,看着不多,但火车开过来,车轮受力不均就会晃,严重的话能把钢轨晃变形,那可不是小事,我们要测最真实的数据。”
这时,小刘接过了尺子。
一边调整塔尺一边和我说:“林记者,前几年在沱沱河,有个工区就是没注意轨枕偏差,结果货运列车开过去,钢轨晃得厉害,差点脱轨。后来排查,不是线路车间的责任,就是路基沉降导致轨枕倾斜,为了加固路基,抢修了三天三夜才弄好。”
就在测到第三根轨枕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
杨卫国猛地抬起头:“不好,是下行火车81341!”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趟车六点五十从安多站出发,时速六十公里,正好该到这儿了!”
杨卫国拿起对讲机:“小孙,王虎,你俩跑到哪儿了?”
“一公里了!”
“我700m!”
“加快点速度,一边儿跑,一边儿挥旗,必须把车拦停了!实在不行,就把响墩给放了!”
“知道了,工长!”
杨卫国也是急了,高原上跑哪能那么容易?但他们的背影清晰可见,没停下,穿着红马甲,手里挥着红旗一直往前冲。
杨卫国和钱班长则抓起撬棍,跑到倾斜的轨枕旁边,把撬棍插进轨枕下面的砟石里:“要是司机没看见信号,咱得先把轨枕顶稳,哪怕多撑一分钟,也能给列车减速争取时间!”
孙班长和老吴则拿起洋镐跑上线路,猛的向枕木下面夯击砟石,众人配合的十分熟练,汗顺着鬓角往下淌都没有时间擦。
“来了!”小刘喊了一声,我抬头看见远处的铁轨尽头出现了列车的影子,越来越大,鸣笛的声音更响了。
小孙还在往前跑,手里的红旗举得高高的,此刻,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紧张的时刻拍照录像了,看着越来越近的列车整个人都麻了。
列车鸣笛声不断,应该在持续减速。
好在不是满载的货运列车,只挂了五十几节车厢,速度并没有那么快,离我们大概两百米的时候,终于停在了离塌陷坑大概五十米的地方。
司机赶紧跳下车,快步走过来,看见塌陷坑时眼睛都瞪大了:“我的天!多亏你们及时拦着!幸好刹住了。”
杨卫国松了口气,把撬棍扔在地上,喘着气对司机说:“大哥,我们电话打不通,没有信号。事情紧急,驻站联络员也没到安多运转室。车上设备好,你根列车调度员汇报一下吧,叫安多站和那曲站扣停所有过往列车!”
扣停所有过往列车?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有的时候下暴雨,列车会停在某一站一动不动,原来是紧急抢修。
司机一边向机车跑一边喊:“放心,你们电话打不通,我马上汇报。”
这时,突然听见扎西喊:“杨工长!坑又塌大了!快来看!”
我们赶紧跑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刚才还两米直径的坑,已经扩大到三米多,坑底开始往外冒泥浆,“咕嘟咕嘟”的,像锅里煮着的粥。
“是泥浆涌流。”杨卫国的声音很沉的蹲在坑边,看着冒出来的泥浆,“这说明路基深层的土体已经失稳了,再不想办法,坑还得往大了塌,甚至会影响到旁边的钢轨。”
“钱哥,孙哥,你俩看好现场!告诉他们作业标志再往外扩一百米,别让任何人靠近,也盯着点坑的变化,有情况随时记下来。”
“放心,工长!”
杨卫国翻身骑上摩托车,转头对我说:“小林,你跟我回工区拿应急材料,编织袋、级配砂石、钢模板,还有抢修用的工具,顺便让我老丈人叫村里人来,人多力量大。”
“那你们路上小心。”王班长点点头。
我有些着急的问:“杨哥,那么大的坑,你叫村民来怎么做呀?是给他填上吗?”
路间这半米的道儿,杨卫国带着我油门拧到了60迈,坐车我都有点儿瘆得慌,就听他扯着嗓门儿说:“高原路基抢修,第一步不是填坑,是先固坡,就是把坑壁稳住,不然填多少砂石,坑壁塌下来多少,等于白干。”
“杨哥,咱东北也没见过这种状况呀!为啥西藏春融这么吓人啊。”
“这就是青藏铁路建设时的最大难题,咱们黑龙江也有这种情况,但是不常见。再说,老家虽然冷,但那里不是冻土,这可不一样!安多海拔四千五,冻土化冻层比低海拔的地方厚,春融期最危险,这种塌陷在藏区并不稀奇。”
刚回到工区,格桑也回来了!
他的马跑得更累了,嘴角都挂着白沫,看见我们从马背上跳下来:“车间说已经派应急组了,带了压路机和装载机还有十六个抢修队员,估计中午就能到!”
“我还跟村里人说了,让十个有马的老乡赶着马车去工区仓库帮忙运砂石,马能走山路,比工程车快,不会耽误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