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遇到熊、不能跑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五月初,残雪还没化尽,但草原却已经返青,风裹着雪山的凉意刮过,落在脸上带着细碎的冰碴子,刺得人皮肤发紧。
路基车间的工程车,在安多站候车室门前等了大约半小时了。
“小白玛,听话,我接下来去的地方比车站条件苦多了,你跟我遭罪犯不上,等我采访任务结束,一定回查那草原找你。”
小白玛仰着头看我,眼神里满是执拗:“我不回家,我要跟着你去路基车间,我要陪你一起走到纳木错,走到布达拉宫朝圣完。”
候车室里,拉姆、秦昌峰、李磊、张建军和王勇、小孙也都说:“难得有这样的好姑娘愿意和你一起走,你就让她跟着好了。”
“关键我不想让她跟我受苦啊。”见小白玛眼神坚决,我叹了口气,无奈拨通了老周的电话。
电话里老周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断断续续。
我把小白玛的想法跟他说清楚,又补充说:“周叔,我先带她去旗吾玛路基工区,等她玩儿够了,再送她回查那。”
老周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这丫头,跟她那个维吾尔族的阿妈一样倔,家族不让她阿妈嫁藏民,但谁说也不好使。行,你放心,我这就去跟次仁两口子说下。”
车离开安多城区,没多久便进入了铁路旁一个工区。
穿着黄马甲的男人三十岁左右,正在地上收拾工具,见车间的车进来了,起身便迎了上来,脱下白手套,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林记者是吧?咱俩是老乡,我是杜尔伯特人,安多路基车间旗吾玛工区工长杨卫国,车间主任刚才打电话了,说你来实地采访两星期。”
“真是老乡,我是抚远人,杨哥,你叫我小林就行。”我有礼貌的握了握手。
杨卫国看了眼小白玛:“这位是?”
“她是我女朋友,叫白玛多吉,我不让她来,她偏偏要跟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杨卫国挑了挑眼皮,笑着说:“新疆女孩,起了个藏族名字?有意思。哥们,你可是艳福不浅啊,处个新疆的大美女啊!”
小白玛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拉住了我的胳膊:“杨哥,我是藏维混血,是格尔木唐古拉山镇人,我阿妈是维吾尔族……”
我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杨卫国带我去了工长室,里边有电视,还有两张单人床:“小林,我屋有电视,你和弟妹住这儿。”
“杨哥,我俩把你屋占了,那你住哪儿呀?”我拿着箱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问。
老杨举了举大拇指,有些自豪的说:“我回家住就行,哥也娶了个少数民族媳妇儿。”说完,老杨拿过我的行李箱,又对小白玛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拉起小白玛的手,又说:“杨哥,这些日子,就让她帮厨房做些什么,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说哪去了?弟妹什么也不用干。这么一个大美女在这也养眼不是?”杨卫国不愧是东北人,三句话外就没正形了。
安顿好我和小白玛,杨卫国将派工单交给两个班长,叫他们带着工人去处理了。
就见他拉上包的拉链,又从屋里拿了顶安全帽扔给了我。
“我听说你的事迹了,作为一个记者,你算是个狠人!今天我要检查十五公里,咱们慢慢走,你要是觉得喘就说,别硬撑。”
“没事,苦日子我都过来了。”我接过安全帽扣在头上,跟着他离开工区,沿着铁轨向前走。
可能是在安多站采访的两个星期也缺乏锻炼了,刚踏上路肩,我就感觉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我本以为我适应高原,可走了还不到1公里,我呼吸就急促了起来,扶着坡度标弯腰喘气,脸也憋得通红,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杨卫国回头看我,脚步放慢了些:“高原上走路得慢慢晃,别着急,我刚来时比你还惨,走500米就得歇,现在走习惯了才好点。”
“之前,我在海拔5100米的沱沱河电务工区都没事,这半个月没累着,体质有些下降了,你不用管我,我能坚持下来!”我直起身子,强忍着不适走着。
杨卫国工具包的拉链没拉紧,这时,里边黄色的小本子掉在了路肩,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我捡起来一看,本子上的字迹密密麻麻:“K789+525处铁丝网卡扣松2个,已加固”、“K791+125处草坡有新鲜牛蹄印,约5头,需留意牧民赶牛路线”、“K793+75处排水沟有石块堵塞,待处理”。
我们走到K790公里处时,听见一阵细弱的“咩叫”声,断断续续的。
我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防护网被冲破一个口子,卡着一只半大的羊羔,四条腿原地乱蹬,眼中和叫声里满是慌张。
见我们走过去,它挣扎得更厉害了,还尿了出来。
杨卫国卸下工具包放在地上,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剪刀和帆布手套。
“这个不能慌,慢慢拆,别弄伤它。”
老杨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勾住羊毛的铁丝挑开,剪刀尖轻轻卡在铁丝网的接口处,一点点把缝隙撑大。
这时,穿着藏袍的中年男人骑着马赶了过来,马背上还挂着个羊皮袋,皮肤略有些黑,脸上斑有些多,应该是高原防紫外线晒的。
“这是我媳妇儿的二叔,格桑。”杨卫国和我介绍完,抱着羊羔站起来,藏语顺:“二叔,你家小羊羔卡在网里了,刚给救出来。”
格桑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接过羊羔:“这小家伙今早出圈时跑丢了,我找了半个多小时,还以为被狼叼走了,正着急呢。”
那羊羔认主,放在地上也跟着格桑大叔屁股后边走,寸步不离。
格桑大叔蹲下身,看了看防护网,用藏语说:“这几天在这里放羊,你不用常来,防护网简单的破损我就给你用铁丝拧了,下午牧民们赶牛经过,我再让他们离远些。”
等格桑骑马走后,我好奇地问:“杨哥,你您的藏语说得这么好,是以前就会吗?”
杨卫国从包里拽出铁丝,一点点修补着:“以前一句都不会,刚调来这的时候,连防护网的藏语都叫不上来。”
“那你怎么学的呀?”
“我媳妇儿白玛旺姆教我的。”
“白玛?和白玛多吉差两个字。”
杨卫国收起工具,笑着说:“那曲这个地方,10个女子里7个叫卓玛,叫白玛、拉姆的也不少。咱们往前走吧,早点儿完事儿回去。”
十点多,风渐渐大了些,我们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片开满紫色狼毒花的草坡,那狼毒花长得密密麻麻,把草坡染成了一片紫色,好看得让人忍不住驻足。
我正举起相机,突然听见草坡里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有重物拨开草丛,带着股压迫感。
我抬头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50米外的草丛里,一只亚成年熊正慢慢站起来,通体棕黑的毛发乱糟糟地贴在身上,沾着草屑,爪子有我的手掌那么大!
“杨哥,这好像是藏马熊啊?”我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腿肚子发软,手里相机都脱落了,好在挎在脖子上没摔坏。
“这玩意儿,能进来不?”
“别跑!”杨卫国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这畜生就是藏马熊,一巴掌就能把防护网拍个窟窿,但它视力不行,你一跑它就会觉得你是猎物,肯定会追上来。”
“哦!”
“别乱动!”
藏马熊见我们往后退,隔着防护网向前迈了两步,步子不大,却带着股威慑力,喉咙里的低吼更响了。
第一次看见这东西,我的心跳得飞快,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喘气声。
杨卫国悄悄把手伸进工具包,动作很轻,生怕惊动藏马熊。
只见他慢慢把包里红色反光马甲拽出来,突然手臂伸直,朝着防护网外的草地上扔了过去,反光条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果真,藏马熊目光瞬间被勾走,停下脚步,先盯着地上的马甲看了几秒,慢慢走过去,用鼻子闻了闻,又用前爪扒拉了两下。
片刻后,它回头又看向我和杨卫国,低吼声再次响了起来。
杨卫国拉着我继续往后退,声音依旧平稳:“再等等,它对陌生东西好奇,不会一直盯着我们,等它没兴趣了就会走。”
果然,藏马熊看了我们一会儿,又低头去扒拉马甲,爪子把马甲翻来翻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格桑骑着马赶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羊毛编的赶牛鞭,一边跑一边喊:“卫国!你们没事吧?”
藏马熊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看,又低头闻了闻马甲后,慢悠悠地转过身,钻进了更深的草坡里,只留下一片被踩倒的狼毒花。
挺丢人的,我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杨卫国也喘了口出气:“没事了,熊是这片草原的常见的东西,虽然看着凶,但只要不招惹它,它不主动伤人。”
防护网外,格桑下马捡起马甲扔了回来,极不标准的汉语对我说:“小子,碰到野兽都是正常事儿,你要学会向他一样应对。”
我点了点头。
杨卫国将我扶起来:“上个月我还遇见过一次呢,那时候怀里揣着给媳妇买的酥油,这畜生闻着味就过来了,一巴掌就把防护网拍倒了。我吓一跳,连忙把酥油撇出去了,没成想,那熊吃完酥油也走了。”
“这都是实战经验呀!要是放在我身上,命就没了!”我心跳还没完全平复,手还在微微发抖。
杨卫国拍了拍我身后的图土:“哥们,在这儿遇到野兽可不能慌,越慌越危险。你要是还往拉萨走,最好买防熊喷雾,那曲好多店都有卖。”
“我到了那曲就买。”
之前老周也用过,我早应该买的。
这几公里的路走得并不顺畅,我几乎是全程腿软走下来的,好在格桑跟着我们。
“二叔,啥时候回?驼我们一程呗。”
“来吧!天儿不早了,现在就回。”
杨卫国翻过防护网,朝我挥了挥手:“哥们,翻出来,咱坐二叔的马回去。”
刚进村子,就看见小白玛在院门口等我。
“阿佳,今天怎么样?累么?”
“累倒不累,今天碰到了藏马熊,我第一次见那东西,腿都吓软了哈哈!”
“看见那东西,不能跑,你怎么还笑呢?真叫人担心!”小白玛拉着我的胳膊嘟起了嘴。
5月的高原风还是挺凉的,但我心里却觉得暖烘烘的,有点儿喜欢上了这种每天有人为你惦念,等你回来的感觉。
工区厨房已经冒出了炊烟,淡淡的烟在夕阳下飘着,很安静。
和杨卫国走进工区,他便朝食堂大喊了声:“媳妇儿,我们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