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破损的信号旗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周一,清晨的安多站还裹着寒气。


    我跟着拉姆往站房西侧走。


    “小林,虽然安多站客车就四趟,但作为青藏线的区段站,每天接货车共30多趟,具体的专业知识我不懂,要运转值班员张建军给你介绍。”


    拉姆推开运转室的门,我就听见控制台发出的细微电流声,掺杂着对讲机里的呼叫声。


    那长约8米的控制台上,五排红绿按钮按股道顺序排列,12块液晶屏幕亮着,每块屏幕对应一条股道的实时状态。


    控制台后坐着的男人头发大半花白,手里拿着电话沉稳地说:“K9801次客车预计8点20分进站,2道已确认空闲,道岔位置正确。”


    “这是张建军,安多站的运转值班员,格拉段开通就在这儿,已经快5年多了。你们先聊,没啥事儿我就走了。”


    刚走出运转室,拉姆又撩开棉帘探进头来,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小林,张哥脾气大,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跟姐说啊。”


    “我脾气大啥呀?一会儿车进站了,快点儿走吧。”老张笑着摆了摆手,随后起身走到桌边,拿起搪瓷暖壶给我们倒了三杯水:“坐,早上零下,风还大,多喝点儿热水。”


    “这小妮子,还说我脾气大,林记者,站长上周就跟我说了,你要过来蹲点。”


    这时,拿着信号旗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张哥,这是林记者吧,前两天在站台上看见过。”


    “你好!我叫林成。”


    “我叫李磊,安多站助理值班员。”


    我起身握手,开门见山地说:“李哥,咱们前两天见过,这个星期我采访运转,之前我去采访的单位你估计也听说了,不用拿我当记者,就当做你们的小徒弟使唤。”


    老张对李磊说:“小林上周还跟着客运举牌呢,听站长说,他之前采访工务段线路工区时跟着人家迎着风雪换钢轨。采访供电班组时跟着人家爬杆儿。这样的记者,还是北京来的,是不是不多见?”


    李磊点了点头:“以前来的都是大爷,好吃好喝招待着,天天在床上躺着吸氧,临走时候还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像小林这样的少。”


    “我来是寻访你们这些天路的守护者的,不亲身体验,怎么能知道你们其中的苦楚和奉献呢?”我实话实说。


    这时,运转室对讲机又响了起来。


    李磊笑着说:“小林,K9801要进站了,我先出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跟随李磊走出了运转室。


    K9801进站,停了2分钟,列车员收场后李磊对讲机呼叫司机:“K9801次司机,接收发车手信号。”


    对讲机瞬间来了回音,车头小窗户也打开了,正副司机都将头和胳膊探了出来。


    李磊举起绿色信号旗,画圈儿挥动着胳膊,正副司机比划了两下,随后退回车里,列车缓缓启动驶出了安多站,远处出站信号机在车头通过的一刻由绿色变成了红色。


    刚才的一幕,被我用相机录成了视频。


    “李哥,这旗有什么讲究吗?”


    “你还真问对人了,一般人只会干活儿,知识不懂。这个红色旗面是斜纹棉布,绿色旗面是涤棉材质,都按《铁路信号旗技术标准》制作,旗面长60厘米、宽40厘米,旗杆长1.2米,涂着红白相间的警示漆。外边儿凉,咱回去坐着说。”


    李磊进入运转室,信号旗放在窗台上,看了看我和小白玛,又看了看江晓曼:“小林,哪位是你的……”


    没等李磊问完,我直接走到小白玛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是她。”


    李磊点了点头:“你真幸福!在这个高原上行走,有心爱的人陪着你呀。”


    “谢谢!”我闲来无事,顺着问:“李哥,看样你也30了吧,结婚了没?”


    “结了。”李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壁纸是个笑盈盈的女人,肚子已经显怀:“这是我老婆,还有三个月生。等忙完这阵,想跟张哥请探亲假回去。”


    张建军开玩笑的说:“喜糖都没有,不批!”


    刚聊几句话,又有人推门进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拎着安全帽,帽檐上沾着沙粒,肩膀宽的几乎占了半个门框。


    张建军介绍说:“小林,这是安多站的调车长王勇,也就是钩子手。王勇,这是林记者。”


    王勇一看就是个实在人,好像不太爱说话,对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磊笑着说,“王勇是格尔木车务段连续三年的技能标兵,技术杠杠的。他常说,钩子手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的人。”


    “看看这两天,我给王哥拍一张调车的画面,给你们运转和客运做一期视频特辑,给你们写一篇最全的报道。”


    张建军、李磊和王勇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转头举起单反相机对准了控制台:“张哥,我给你录段画面,你正常介绍,就跟教徒弟一样说。”


    “我这么大岁数了,还录啥呀?”


    “咱们都奉献了,李磊还说孩子快生了,你们抛家舍业守在这片冻土上,这种奉献精神具有正能量,也能引导其他人正确的价值观走向。来吧!”


    老张面对着摄像头,还有些紧张,指着控制台的屏幕,指尖划过亮着的线条:“我叫张建军,湖南湘潭人,是安多站运转值班员。咱们站五条股道,1道有效长850米,能停18节客车;2道是正线,有效长1050米,能停25T型直达客车,Z165次就停这儿,3、4道有效长900米,专停货运列车,主要拉煤炭和建材,5道有效长600米,供调车机专用。”


    他按下一个绿色按钮,屏幕上2道的道岔图标变绿,“每次接车前,得先确认股道空闲,再扳好道岔,最后用对讲机通知司机,三步缺一不可。”


    正说着,王勇的对讲机响了,是调车组的小刘:“王哥,3道有10节货运车皮要解编,请求作业。”


    王勇拿起对讲机,复诵道:“3道解编10节车皮,调车组收到,马上到。”


    李磊把红绿信号旗叠好放进工具箱,又拿了本《调车作业日志》,“每次作业前都得核对计划,这是去年的新要求,不能漏项。”


    两人刚要走,老张突然叫住李磊:“今天风大,股道边的止轮器记得检查,去年已经发生过两起溜逸隐患,都是风刮的。”


    李磊应了声,跟着王勇出去了。


    老张坐回控制台前,跟我聊起高原工作的艰苦。


    他说去年2月那场暴雪最难忘,零下32度,控制台的线路都结了冰,道岔扳不动。


    “李磊那时候去检查信号机,棉手套刚碰到信号机的金属外壳就粘上去了。”老张比划着:“李磊不敢硬扯,我拿了壶温水慢慢浇在手套上才融开,他的手都冻紫了,后来还留了个疤。”


    我问起当时的防护措施,老张说:“2010年后,高原铁路职工的防寒服都是特制的,里面填的是驼绒,手套是两层,内层薄绒、外层羊皮,但再厚的衣服在零下30度的风里也不管用,呼出来的气直接冻成白雾,粘在眉毛上没一会儿就结成了白霜,连呼吸都觉得疼。”


    他指了指控制台旁边的电暖器,“这玩意儿是前年才装的,格拉段刚开通这几年,冬天全靠一个煤炉,晚上得起来添三次煤,不然控制台容易冻坏。”


    大概上午十一点,李磊回来了,手里的工具箱沾了不少灰。


    他说调车组已经在3道开始解编作业,王勇让他先回来放信号旗,顺便给调车组送点水。


    “林记者,要不要跟我去股道边看看?”李磊问。


    我跟老张打了个招呼,跟着他往外走,小白玛和江晓曼要跟着,因为调车作业太危险,我没让他们俩跟着上股道。


    四月末,安多风依然很大。


    李磊走到调车组的专用工具箱前,里面除了信号旗,还有铁鞋、止轮器、调车作业标。


    他把红绿信号旗整齐地放进箱子左侧的格子里,又检查了下铁鞋的锁闭装置:“这铁鞋是去年新换的,以前的老款太轻,总出问题。”


    他锁好箱子,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是《工具检查日志》,在“信号旗完好、铁鞋正常”后面打了勾,“每天都得记,每周要上报给段里,少一次记录都不行。”


    我们往回走的路上,突然江晓曼从身后跟了过来,她穿着件粉色的羽绒服,在满是灰色钢轨的股道边格外扎眼。


    自从上次朝圣事件后,她就一直赖在安多站,一会儿抱怨宾馆冷,一会儿说这温差大,一会儿嫌食堂的饭不好吃,却偏偏不走。


    “你什么时候跑后边儿的?不是让你们在运转室门前等着吗?干啥去了?”


    “你管我?你不说分了吗?我干啥用你管?我讨厌那个土鳖,不愿跟她站那么近。”江晓曼一直盯着运转室门前等我的小白玛。


    “林记者。”李磊拍了我一下:“该回去了,等下要接Z166次,老张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刚才是不是没锁箱子?我回去看一下!”刚回到运转室,李磊想起好像没把工具箱的搭扣扣紧,又跑了一趟。


    没过几分钟,他拿着那面绿色信号旗进来,眉头皱得很紧:“奇怪,旗面怎么破了道口子?刚才放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老张凑过去看了看,破损的地方在旗面右侧,刚好影响信号显示。“会不会是风刮的?”老张问。


    李磊把信号旗叠好放进工具箱:“不知道啊,没事,下午调车用红色信号旗,这面绿色的先放着,我晚上缝缝,等下次补给车来,再跟段里申请换一面新的。”


    我怀疑是江晓曼做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时候王勇回来了,手里拿着他的羊皮手套,上面沾了点雪。


    “外面风更大了。”


    王勇把手套放在暖气上烘着:“3道的解编作业还得一个小时,李磊,等下你去现场盯信号,注意别让风吹得看不见旗。”李磊应了声,开始整理调车作业的资料。


    中午,刚走进食堂,就看见江晓曼坐在角落,我走过去问:“江晓曼,信号旗是不是你撕的?”


    江晓曼很吃惊:“林成,我跟你相处了三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凭什么说是我撕的?”


    “那不然,你为什么在我后面出现?”我提高了声音,“去年下发的青藏线的最新行车规定里写得清清楚楚,信号旗破损不能使用,你要是故意撕坏,出了事故怎么办?”


    周围吃饭的职工都看了过来。


    江晓曼一脸委屈的样子,啪的一下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转头便离开了安多站食堂。


    我掐着腰,气得胸口直疼。


    晚上六点,运转组完成了最后一趟列车的接发,还好,信号旗虽然破损了,但还能将就用。


    我拿着小本儿,统计了当天的作业数据:接发客车4趟、货车12趟,直接通过22趟、调车作业6次,无任何安全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