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约定与秘密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江晓曼在后座睡了一路,车上没敢说什么,可能是怕拉姆真的给他赶下去。


    谁知,她到了宾馆嘴就放开了,揉着脖子,自顾自地坐在我的床上抱怨:“这破路颠得我腰都快断了,早知道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去遭这份罪了。”


    楼道里,小白玛小声跟我说:“阿佳,听说她爸是副段长,应该是你们那的官吧,我在这里,不会影响你吧?”


    “她爸就是上帝也管不着我私人问题,我又没找小姐,何况八竿子打不到的官儿。别说不是一个单位,就算我是机务段的职工,她爸心眼如果那么小,就不配当副段长。”


    天慢慢黑下来,街边的路灯都亮了。


    我攥紧了小白玛的手,看了看走廊窗外:“你要自信些,在我身边你才是女主人,没必要和她低头。要是累了,明天就别来站里帮忙了,好好休息下。”


    小白玛摇摇头,满脸红晕:“没事,我还要照顾你呢。”


    “那我们去外边走走?”


    “嗯!”小白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从宾馆走到了车站,街上很少人出来遛弯儿,也可能是县城人少的缘故。


    刚走到车站值班室窗边,就听见里边两个女人用藏语交流着什么。


    我好奇的进入候车室,那位藏族阿妈手里拎着个银色的保温壶,正站在值班室门口跟拉姆说话。


    拉姆笑着把阿妈让进值班室,我拿起相机也跟了进去,既然帮助了藏族阿妈,那我就要把这绝好的正能量的题写出去,不能让他们的奉献淹没在这高原的风里。


    阿妈把保温壶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瞬间浓郁的奶香味飘满了屋子,我看了一下,里面装的是酥油茶,奶白色的液体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还冒着热气呢。


    “这是我早上熬的酥油茶,给你们带可点过来,谢谢你们那天救了我的孩子。”阿妈用藏语说着,一边从藏袍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青稞,“我给你们煮的酥油茶。”


    秦昌峰正好从外面巡检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搓着手笑:“阿妈,您太客气了!那天就是举手之劳,您还特意跑一趟。”


    他接过保温壶,倒了一碗递给阿妈,又给我和小白玛各倒了一碗,“快尝尝,阿妈熬的酥油茶肯定香。”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温热的酥油茶滑进喉咙,咸咸的奶香比平时食堂煮得更浓,也更醇。


    阿妈藏语说了句,小白玛在一旁给我翻译:“阿妈问你好喝吗?她放了点黄油,喝了暖和,抗高反。”


    “好喝,好喝!”我点了点头。


    拉姆喝着茶,跟阿妈聊起孩子的情况:“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还需要去拉萨看病吗?”


    阿妈摇摇头,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不用了,县医院的医生说烧退了,再吃几天药就好。都是你们帮忙,要是那天没在小站停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您别这么说。”拉姆放下碗:“人民铁路为人民,安多站本来就是给大家帮忙的地方,为旅客解决旅途中的困难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


    阿妈连连道谢,又跟我们聊了会儿家常,说家里的牦牛最近下了小牛,等春天天气暖和了,要请我们去家里喝牦牛奶。


    聊到快七点,阿妈才起身要走。


    拉姆送她到门口,又塞给她两盒小儿布洛芬颗粒:“这是治孩子感冒的,您拿着,要是孩子再不舒服,先吃一包,记得多喝热水。”


    阿妈接过药,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才慢慢地走向了医院。


    看着阿妈走远的背影,我抱着相机,心里暖暖的。


    远处的雪山在夜色里只剩模糊的轮廓,站台的灯照着空荡荡的股道,可这小小的值班室里,却满是人情味。


    我突然明白,安多站不只是列车停靠的地方,更是高原人的“暖心港”,不管是生病的孩子,还是需要帮忙的牧民,只要来这儿,总能得到一份温暖。


    “发什么呆呢?”秦昌峰拍了拍我的肩膀,“快进来,帮我和拉姆整理下这周的客运台账,明天要上报段里。”


    我赶紧走进值班室,拉姆已经把台账摊在了桌上,上面记着每天的列车时刻、旅客人数,还有救助记录,那天救助阿妈的事,她也一笔一划记在了上面。


    我询问了一下:“拉姆姐,前两天你没上班儿?又来个男客运主任呢?”


    拉姆一边整理着台账一边说:“我们俩是上三天三夜,休三天三夜,跟客运员的小四班倒班不一样,他们是上两天休两天,轮得勤。我们明天早上上班,但是活儿比较多,今天晚上就来了。”


    “我是跟着来的,不来也不行,得挨骂。”秦昌峰坐在旁边,帮着把接发的旅客人数汇总到表格上,他的字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的。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之前秦昌峰总被拉姆“训”,却从来没真生气过,心里有点好奇:“秦哥,你跟拉姆主任认识很久了吧?”


    秦昌峰手里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拉姆,嘴角藏着笑:“认识快二十年了,我们都是西宁人。”


    拉姆白了他一眼,却没反驳,反而帮他把写错的藏语地名改过来:“你这藏语地名还是写不对,‘那曲’的‘曲’是平声,不是三声,下次再写错,台账你自己重抄。”


    秦昌峰嘿嘿笑:“知道了,知道了。”


    他转头跟我解释:“我当年部队转业后就回了铁路,我们俩都在格尔木站工作,前几年格拉段开通,因为工作调动,我们同时调到这座县城来了。”


    我越听越觉得他们俩关系不一般,刚想再问,拉姆却先开口了:“小林,你别跟他瞎聊,赶紧帮我们核对数据。”


    秦昌峰却不怕,反而凑近我,小声说:“其实啊,拉姆不只是我上级,还是我女人。你别看白天她骂我,回家我是爹,她得给我做饭吃,还得给我洗袜子。”


    我愣了一下:“你们俩是夫妻?”


    “你才看出来呀?”秦昌峰笑着说,“我们结婚二十年了。孩子在南京上大一,几年前,我俩商量也别总是通勤了,便给西宁的房子卖了,在安多县定了居。你瞅这小县城没多少人,但消费也不高,我还觉得过的挺逍遥的。”


    拉姆伸手拍了秦昌峰一下,斥责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干活,干完活儿回家!”


    我恍然大悟,原来平时拉姆“训”秦昌峰不是真的批评,我说怎么像夫妻间的小打小闹,眼神里还带着藏不住的恩爱。


    我差点儿把他俩误会了,这几天下来,我还以为他们眉来眼去是的“搞破鞋”呢!


    因为是在客运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去安多站运转采访了,我不好意思地说:“姐,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江晓曼那人,你别往心里去。”


    听见这话,拉姆停下了手中的笔,尴尬的笑了笑:“小林,有些话姐不该说,姐觉得她配不上你,她性子太傲,眼里只有自己。”


    我点了点头,江晓曼我也太了解了。


    拉姆笑了笑,从保温桶里拿起两块奶渣递给我和小白玛:“你们俩尝尝,这是姐做的。”


    我嚼了嚼,有点酸,但也没有之前的排斥感了。


    拉姆看着我们,笑着说:“你们俩要是没事就先回去休息吧,台账我们俩整理就行。”


    我和小白玛点点头,跟他们道别后,一起走出了值班室。


    站台上的风有点凉,我把小白玛的围巾往脖子上紧了紧,她红着脸说:“阿佳,之前采的红景天,如果我不在身边的话,记得每天泡三根,别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


    正有说有笑的走着,就见江晓曼从宾馆里出来。


    她抱着胳膊,站在宾馆门口,冷冷地看着我们:“你们俩干啥去了?我以为你们俩死了呢!”


    小白玛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又低下了头。


    “别怕她,怕她干什么呀?”我攥紧小白玛的手,昂着头走了过去,从江晓曼身边路过也没说话。


    随后,身后就传来江晓曼的喊声:“林成,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心里憋屈,你为了这个骚货抛弃我!”


    “把你嘴放干净点儿吧!”我紧紧攥着小白玛的手,回头说:“就算她不在这儿,我也不会和你重新开始,你要是识趣的话明天买张票回家吧!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卧铺票也不难买。”


    “我就不走,我气死你!”


    江晓曼眼神冷了冷,盯着小白玛的背影,还我发现她手不由得摸了摸兜,按以往对她的了解,应该是在憋什么坏呢。


    我想问,最终还是把话压了回去。


    我没想到,江晓曼会那么不懂事儿,惹出个大麻烦还差点害死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想着阿妈送来的酥油茶,一会儿想着拉姆和秦昌峰的恩爱,一会儿又想起小白玛红着脸低头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安多站就像一个大家庭,站长、书记是家长,拉姆和秦昌峰是大哥、大姐、客运员是懂事的弟弟、妹妹们,还有扎西大叔这些牧民朋友,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小站。


    而江晓曼就像个闯入者,不懂这里的温暖,也不懂这里的人情味,只会用自己的自私和偏见破坏这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