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高原小站的双语提示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安多站的清晨来得晚,七点天还蒙着层灰蓝,我裹着厚外套往值班室走,哈气一出来就成了白霜,粘在睫毛上有点痒。


    刚到值班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嗡嗡”的念叨声,透着门缝看,秦昌峰正趴在桌子上,手里捏着本藏语手册,嘴里跟绕口令似的念:“小心台阶……?????????????????……你整这啥玩意儿啊,舌头都打卷了。”


    拉姆坐在旁边整理台账,头也不抬地说:“就你笨!昨天让你背的常用语,今天抽查,你也不能总让我丢脸,再念错下午就别跟车了,在值班室抄十遍。”


    秦昌峰立刻坐直了,苦着脸把手册翻到前几页:“拉姆,我这脑子天生跟外语犯冲,你说你本来就会藏语,偏要折磨我们这些汉人也学,这不是为难人嘛。”


    嘴上这么说,他却赶紧指着手册上的拼音又念了一遍:“小心滑倒……????????????????……这次对了吧?”


    拉姆翻了翻眼皮,嘴角藏着笑:“算你蒙对了。记住,咱们站一半以上是藏族旅客,安全第一,服务第二,你连人家的话都听不懂,怎么提醒安全?”


    她说着起身,从墙角拎起两个牌子,硬纸板做的,一面写着汉语“小心台阶”,另一面是藏语,边缘都磨白了。


    拉姆手指点了下秦昌峰的额头,笑着说:“今天接早班车,你带林记者去进出站口举牌子,我去站台盯着装卸行李。人家采访,你得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记者,咋舌头笨的跟猪一样!”


    这时,我敲门走了进去。


    二人看见我时明显有些不自然。


    “小林,咋起这么早呢?”拉姆问。


    “拉姆姐,我可能吃苦了,刚上高原时我和查那线路工区顶着风雪换钢轨,和唐古拉供电工区姑娘们一起爬梯车、打狼,和沱沱河电务工区一起住信号所,还和中铁十二局唐古拉探伤工区从唐古拉山站一直走到了这里。我也不是来享福的,你就拿我当工人用就行,我不想要什么特殊待遇。”


    “那这样……”拉姆拉了拉长音。


    “姐,这就是你要求的双语牌儿呗?”我赶紧接过一个牌子,掂量了下,不是很沉,但在风里举久了肯定胳膊酸。


    秦昌峰小声跟我嘀咕:“你是不知道,上次我举牌子举了半小时,胳膊都僵了,回来她还嫌我姿势不对,说旅客看不清。”


    奇怪的是话里带着抱怨,可眼睛却往拉姆的方向瞟,那眼神软乎乎的,一点没真生气的样子。


    早班车是7:20分的短途慢车,属于临时加开的公益性慢火车,主要拉着周边牧民和牛羊去那曲,牲口也可以上车,那车还没到,站口就来了几个穿藏袍的老人。


    秦昌峰赶紧迎上去,举着牌子比划:“小心台阶,慢点儿走。”其中一个老人眯着眼睛看牌子,摇了摇头,用藏语说了句什么。


    秦昌峰愣了下,赶紧掏出手册翻,我在旁边看着,刚想帮忙,就见他突然拍了下大腿:“哦!您是问站台在哪是吧?跟我来,在那边!”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往站台方向指,又对着手册念了句藏语:“?????????????????????”(站台在那边)。老人听了,笑着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慢慢走。


    我跟上去,小声问:“秦哥,你不是说背不下来吗?怎么还会跟老人沟通?”


    秦昌峰挠了挠头,有点得意:“学不会,那老娘们儿不时要骂人吗?她天天叨叨,我听都听会了。”


    正说着,列车进站了,拉姆已经在站台上等着,看见有老人下车,赶紧跑过去扶。


    一个老人拎着个大包袱,走得费劲,拉姆直接把包袱扛到肩上,跟着老人往站口走。


    列车员从车窗探出头来,笑着喊:“拉姆姐,大主任亲自当搬运工啊?你们站的客运员都不咋会来事儿,让你亲自上手啊?”


    拉姆回头笑了笑:“这都是应该的,老人拿不动,帮一把怎么了。我们客运员都在忙,我多了啥?”


    等老人走远了,拉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跟我说:“刚才那个老人是去那曲看孙子,包袱里装的都是给孙子的衣服,咱们多帮一把,他们就能少累点。”


    上午的活儿不算多,就两趟车,忙完已经快中午了。


    我们回到值班室,刚坐下,小孙就端着个搪瓷碗进来了,碗里是泡面,还卧了个荷包蛋。“姐,你们要不要?我这儿还有几包红烧牛肉的。”


    “不了,我这儿有咸菜,就着馒头吃就行。”


    我疑惑的问:“姐,车站不给补给吗?你们中午伙食就吃这个呀?”


    说起补给拉姆叹了口气:“别提了,昨天站长说那曲那边春融,道路特别泥泞,补给车得晚两天到。咱们站里的米和菜都不多了,要是再晚,就得天天吃泡面了。”


    果然,到了下午,补给车还是没到。


    晚上吃饭的时候,值班室里飘着一股泡面味儿,我和秦昌峰、小白玛、小孙围着桌子,每人一碗泡面,连个配菜都没有。


    秦昌峰吸溜着面条,嘟囔着:“这红烧牛肉味的,吃了三天,都快闻吐了。”


    拉姆转头瞪了下眼睛:“就你嘴刁!”


    正说着,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周边的牧民扎西大叔,他手里拎着个布袋子,笑着走了进来:“拉姆,老秦,我听说你们补给车没到,家里还有点风干肉给你们拿点过来。”


    拉姆赶紧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切成条的风干肉,深褐色的,还带着点油花。“扎西大叔,这怎么好意思,您留着自己吃吧。”


    扎西大叔摆摆手:“没事,我家还有好多,你们在这儿上班辛苦,吃点肉有力气。”


    秦昌峰拿起一条风干肉,咬了一口,嚼得咯吱响:“香!还是扎西大叔家的风干肉好吃,比泡面强多了。”


    扎西大叔看着我们吃,笑着说:“下次你们补给车到了,能不能帮我带点盐和糖?安多卖的贵,家里的快用完了,去那曲买又太远了。”


    拉姆点头:“没问题,下次补给车到了,我让老秦给您送过去。”


    不知不觉,两天就这么过去了。


    要说车站,的确不像其他单位那么辛苦,但承担的责任要更多一些,主要是服务旅客方面。


    这两天,小白玛都会跟我一起忙活,采集有用的信息和服务旅客,她会藏语,说的比较明白。


    而且,小白玛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有时候给我冲杯奶茶,有时候跟我聊聊天,还说她家那边牧场,说草原上的牦牛。


    周三下午,我们正在站口接Z166次列车,这趟车是从北京西过来的,旅客比平时多。


    我举着牌子,在旁边帮忙引导旅客,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林成!”


    我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树皮色冲锋衣女人从列车上下来,背着个书包,直勾勾的看着我。


    “江晓曼?”


    江晓曼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林成,我还是后悔了。跟我回去吧,咱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我赶紧把胳膊抽回来,皱着眉说:“江晓曼,是你提出的分,我都已经接受了。再说,相处三年我也没碰过你,我也不亏欠你什么,你总三番五次找我干啥呀?”


    江晓曼没管我的话,眼睛扫了一圈,正好看见拉着我胳膊的小白玛。


    小白玛发现不对劲,向后退了两步。


    江晓曼上下打量了小白玛一番,嘴角撇了撇,刻薄的语气说:“林成,我说怎么坚持要跟我分呢?原来勾搭上了少数民族的妖精?穿得这么土气,跟她在一起,你不觉得掉价吗?”


    “阿佳。”小白玛又向后躲了躲。


    我赶紧把她护在身后:“你说话放尊重点!”


    江晓曼红着眼眶说:“林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你分手,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有我爸那层关系,你调到机务段后升职肯定快,就是写个申请的事儿。你想想,跟她在一起,你只能在这个破地方受苦啊!”


    这时,拉姆和秦昌峰也走了过来。


    “江小姐,这里是车站,旅客都看着呢,有什么事下去说?”


    江晓曼看着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瞪着小白玛说:“我就不信了,我哪点不如这个土鳖,我也不走了!你住那我就住哪。”


    “这些旅客都看着呢,你还要不要点儿脸啊?”我将提示牌儿给了客运员,牵起小白玛的手转头往寝室走。


    之前在唐古拉供电工区时,江晓曼是受不了艰苦才走,安多站条件这么好,想赶走她还真不容易。


    “林成,你干啥去?”江晓曼大吼一声,也跟着快步追了上来。


    江晓曼伸手来抓小白玛,口中嚷嚷着:“你这不要脸的婊子!勾引别人男朋友,你臭不要脸!”


    “我告诉你,江晓曼!”我一把将小白玛搂在了怀里,愤怒的吼道:“到底是谁不要脸?她陪我在这儿吃苦,尊重我的梦想。你动不动就发脾气,听说我要来西藏还提出分手威胁。我问你,是不是你提出的分手?”


    “是我提出的,咋滴!”江晓曼恶狠狠的瞪着小白玛,转头冲进了我的寝室:“我你丫今天就住这儿了,你丫住哪我住哪。”


    我长叹了一口气,搂着小白玛我胳膊又紧了紧。


    晚上,我们在食堂煮了点面条,还加了扎西大叔送的风干肉,江晓曼抓着便携氧也跟了过来,坐在了我的另一边。


    左边是小白玛,右边是江晓曼,我都不好意思吃饭了,这地方补给困难,一个人采访、三个人吃饭,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拉姆姐,明天我出去住吧。”


    “这是哪里话?就是30个人,车站也能供得上。”


    拉姆白了眼江晓曼,看着我和小白玛说:“小林,这几天姐也看出来了,小白玛这姑娘,心善,以后肯定能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秦昌峰也附和:“就是,以后你们要是结婚,我和拉姆肯定去喝喜酒。”


    “狗男女,真恶心!”江晓曼听到这里,啪的一下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转头离开了值班室,“砰”的一下摔上了门。


    “拉姆姐,秦哥,不好意思啊!你们不用劝说我了,一会儿刘出去找个宾馆,早晚过来上班儿,他来了,我实在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佳,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小白玛低头看着碗里的面,委屈的说。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我有些心痛的感觉。


    我知道,这已经超越朋友的感觉了。


    “白玛多吉,你听好了,麻烦是她。能在这高原中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