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牧民的求助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安多站之前来过,也没有多远。
周一一大早,马主任、陈书记和黄鹤几人一起将我和小白玛送到了电报上采访之旅的下一站,安多站。
“兄弟,那我们走了啊。”
“多谢各位了,有空一起喝酒。”
这站房确实不大,就一层,而且白墙被高原上的强紫外线晒得有些灰,门口贴了张藏汉双语的安全提示,底下还压着块石头。
站房旁边是个小院子,堆着几捆钢轨,墙角的雪没化,冻得硬邦邦的。
“原来是你,你就是电报上说的《人民铁道》要来实地采访的记者,林成?”
站长室里,我正搓着手哈气,身后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带着点藏语特有的调子。
回头一看,是个穿铁路制服的女人,胸牌上写着“客运主任”,头发盘了起来,额前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手里还攥着个黑色的对讲机。
“姐,原来是你呀!”这个面孔太熟悉了,前几天小白玛突然来安多县,联系不上,那个客运主任就是这个女人。
我赶紧站起来,可能站的有点儿猛,头部有的一阵晕眩,还好身边的小白玛扶住了我的胳膊。
拉姆笑了笑:“林记者,你可慢点儿!我们这儿老职工起猛了都容易晕。站长、书记今天去那曲开会了,让我记得接你,咱先去我的办公室。”
客运主任办公室和站长室一样,显的有些陈旧。
墙角老式暖气片摸着有点温乎,墙上挂着块黑板,写着今日的列车时刻:Z165次(拉萨-北京西),还有返程Z166次,还有K9801、K9802两趟快速列车。
“坐,我给你倒杯热水。”
拉姆拿起暖壶倒了杯水递过来:“安多站小,客运加运转总共不到20个人。条件也艰苦了些,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尽管提。”
我刚想说,我就是来体验最真实一面的,话还没说完,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刺啦”一声响,里面便传来嘈杂的电流声:“主任!Z165次马上到,刚才客运调度通知,车上有个小孩发烧厉害,乘务员说旅客汉语不通,想移交咱们站!”
拉姆立刻抓过对讲机:“我马上到站台,让秦昌峰把急救药箱拿过去!”
“秦哥已经去站台了,急救药箱他带着呢!”
拉姆扯了扯制服下摆,冲我说:“走,跟我去看看,正好带你熟悉下如何接收患病旅客。”
站台是水泥地,两边股道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积着薄雪,远处能看见连绵的雪山,白得晃眼。
秦昌峰已经在站台中间等着了,他比拉姆大几岁,脸上刻着高原晒出来的红血丝,手里拎着个白色的药箱。
他看见我们就迎上来:“主任,Z165次快进站了,列车长刚才又联系,说小孩烧得迷糊,阿妈急得直哭。”
拉姆点点头,从急救包里掏出个体温计,甩了甩:“水银的准,等下先测体温。再把氧气袋拿出来,万一小孩缺氧。”
没过几分钟,远处便传来了鸣笛声,火车慢慢驶进站,放眼望去,我是长途客车的缘故,车身沾了不少灰尘。
列车停稳后,乘务员开门先走下来,列车长也跟着下来朝着我们招手:“这边!患病旅客在这儿!”
我们赶紧跑过去,就看见穿着藏青色的藏袍、裹着头巾的阿妈抱着个用藏毯裹着的小孩下来,那孩子只露着通红的小脸,嘴唇干得起皮,眼睛闭着,呼吸有点急促。
“阿妈,别着急。”拉姆凑过去,用藏语轻声说,小白玛也凑了上去。
阿妈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有人能说藏语,眼圈一红,就开始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带着哭腔。
拉姆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回应两句。
等阿妈说完,拉姆回头说:“阿妈是唐古拉山镇的,孩子烧了两天了不见好,想坐火车去拉萨看病,结果刚上车孩子就晕过去了,事情紧急,列车长按规定下交患病旅客。”
秦昌峰已经把氧气袋打开了,捏着面罩递过去:“主任,先给孩子吸氧。”
拉姆接过面罩,小心翼翼地罩在小孩脸上,又用手托着小孩的头,轻声哄着:“别怕,慢慢吸,医院的车马上就来。”
我站在旁边,看着阿妈紧紧抓着藏毯的手指节都泛白了,就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块糖塞到她手里。
阿妈接过糖,小声说了句“谢谢”。
拉姆拿出体温计,夹在小孩的腋下,又看了看表:“等五分钟,测个体温。秦昌峰,你去值班室把我的手机拿过来,我给安多县医院打个电话,让他们快点来。”
秦昌峰应声跑了,站台上风大,拉姆把自己的制服脱下来裹在小孩身上,又把阿妈往站台边的避风处引:“这边风小,您站这儿等。”
“主任,咱们站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拉姆点头,搓了搓手:“高原地广人稀,列车区间又长,如果旅客在列车上患病,几百公里就安多一个三等站,下交的患病旅客自然多。”
正说着,客运值班员秦昌峰拿着手机跑回来了:“主任,手机!”
拉姆接过手机拨了个号,她语速很快,挂掉电话后说:“医院说,急救车马上到了。”
阿妈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额头,眼神里满是心疼。
五分钟到了,拉姆轻轻拿出体温计,对着光看了看:“39度5,烧得挺高呢。”
她又从急救包里拿出包小儿布洛芬颗粒,跟阿妈说:“这是退烧药,等下到医院,让医生看看能不能吃,现在先别喂,怕跟其他药冲突。”
阿妈赶紧点头,把药小心地收进藏袍的口袋里。
秦昌峰在旁边看着,突然说:“主任,要不我去门口等救护车吧?这边站台离门口还有段路,别错过了。”
拉姆点头:“行,你去门口等着,看见救护车就招手,让他们直接开上站台。”
拉姆跟阿妈聊了两句,小白玛也跟着笑,我虽然听不懂藏语,但能感觉到经过安抚后,旅客那种慢慢放松的心情。
大概过了15分钟,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秦昌峰在门口喊:“主任!救护车来了!”
我们赶紧扶着阿妈往门口走,救护车已经停在站门口了,因为街道雪化了,车身上沾了不少泥点。
“孩子怎么样?”带头的医生问拉姆。
“39度5,发烧两天了,刚才吸了会儿氧,精神好点了。”拉姆一边说,一边帮医护人员把小孩抱到救护车上。
救护车关上车门,鸣着笛开走了。
我和小白玛盯着救护车,直到车消失在远处的土路上。
正说着,站长从外面进来了。
他叫罗平样,五十多岁,皮肤黝黑:“是林记者呀,早就接到段里电报了,给你准备好了宿舍。不过我们站条件有限,也是委屈你了。”
“罗站长,你这说的哪里话?我来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罗平祥转头看向了小白玛:“这位是您爱人?”
我刚想解释,小白玛便点了点头。
“哎呀!”罗平祥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林记者,我没准备大床房,拉姆,你看看给林记者找个大床房,小两口儿……”
“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罗站长,我们还是要两间单人房吧,离着近就行。”
“那……”
“就两间吧,离得近就行。”
罗站长见我执意要两间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点头笑了笑。
我拽着行李箱,带着小白玛跟秦昌峰往宿舍走,宿舍就在站房后面,是一排平房,每间房门口都贴着门牌号。
秦昌峰打开203的门,笑着说:“林记者,这是你的房间,隔壁204是她的。”
那房间不大,里面有一张床,铺着蓝色的床单,墙角有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电视,窗户外面就是雪山,别说,这屋子不仅风景好,阳光照进来时屋里还挺亮呢。
客运值班员秦昌峰指了指暖气片:“这里海报高,别看四月中下旬了,时间还能达到零下10度,你们要是冷就把暖气片上的阀门再开大点,不过别开太大,容易漏水。”
我点点头:“谢谢了,秦哥。”
小白玛替我收拾东西,也不让我动手碰,说女人的事就应该女人来干,我也只好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山。
这时,拉姆端着两杯奶茶也走了进来:“林记者,安多县海拔4800米,您能来高原实地采访这么久,能采访那么多单位真的不简单呀!”
我起身接过奶茶,笑着说:“拉姆姐,你不用把我当成《人民铁道》的记者,就叫我小林就行。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平平常常的新职,该怎么用我就怎么用我,我要记录最真实的一面。”
“行,那姐就不客气了啊!”拉姆笑了笑,又说:“那明天你跟秦昌峰一起接Z166次,主要是引导旅客进出站,看一下站台上的安全。安多站旅客虽然不多,但大多是牧民,好多第一次坐车,你多留意点,有不懂的就问他。”
我赶紧记下来:“好,我知道了。”
拉姆又递给我一本小册子:“小林,这是双语服务手册,上面有常用的藏语,你没事多看看,咱们站要求客运员都得会点藏语,方便跟牧民沟通。”
我接过手册,翻了翻,上面都是汉语和藏语的对照,还有拼音标注,挺实用的。
我们坐在寝室里喝着奶茶,聊着安多站的事。
拉姆闲谈说:“这里一天就四趟车,忙的时候主要是列车到站那一会儿,闲的时候就整理台账、打扫卫生,偶尔帮牧民做点事。”
秦昌峰也介绍着:“这里冬天最苦,雪下得大,站台结冰,得撒盐,不然旅客容易滑倒,有时候补给车晚到,我们就只能吃咸菜泡面,但周边的牧民常送风干肉、奶疙瘩过来,也饿不着。”
我听着他们说,心里觉得挺暖的,这4800米的高原小站,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和繁华,却有着最实在的人情。
不知不觉,太阳快落山了,拉姆看了看表:“差不多该吃饭了,食堂在宿舍旁边,今天煮了面条,咱们去吃点。”
我们收拾好东西,往食堂走。
拉姆和秦昌峰走在前面,小白玛背着手走在我身边,小声问我:“阿佳,来了这么久了,高原的气候还习惯吗?”
我笑着说:“这是我选择的路,习不习惯我也要受着,这么多人在这里坚持和奉献,我一个小小的记者又算得了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