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高原的青涩时光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我拿出充电器,给小白玛的手机充上电后,又把我的手机递给了她:“给周叔回个电话吧,你爸妈都急坏了。走的时候怎么不跟他们打招呼呢?”
“我打了呀,我告诉他们我来找你了。”小白玛嘟了嘟嘴,仔细看了看我的手机:“你这个手机,跟你之前送我的那个一样,不过,这个是黑色的。”
又重新教小白玛学习了一遍手机QQ后,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你看,这都是我拍下的照片,离开你之后,我去了供电工区,和一堆女人在可可西里打狼,又去了唐古拉电务工区,和几个爷们儿在唐古拉山口骑雪地摩托……”
小白玛手指放在嘴边,大眼睛眨巴眨巴,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是那样的美,毫不夸张的说,江晓曼无论是性格还是样貌,一点都比不了她。
我用笔记本放了部电影,王宝强演的《人在囧途》,小白玛躺在床上哈哈大笑,也可能是折腾累了的缘故,看到一半儿就睡着了。
我小心地给她盖好被子,才关掉电脑走出了门。
清晨,院里草尖凝着霜花,太阳从雪山后漫出来,把不远处挂经幡的玛尼堆染成了金红色。
车间旁边牧民吆喝着赶出栏的牦牛,马蹄踏碎霜粒的轻响,混着帐篷里飘出的酥油茶香在清凉的春风里散开。
来到安多一周了,第一天睡个懒觉。
昨晚,我打电话借了黄鹤的摩托车。
黄鹤电话里笑着说:“臭小子!借我车带妹儿装逼,回来记得把油加满啊!”
“那是当然!我用你的车,还不给你加油啊,那成啥人了?”我笑着说。
黄鹤粗犷的嗓门儿有些震耳朵,开玩笑地说:“那可说不准,带妹儿装逼的都一个德行,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女人转头插朋友两刀,我不叮嘱一下能行?万一不给我加呢?”
“放心!”
那是台二手的本田大船,在安多这个地方很流行,后边儿带个妹儿的话,绝对是街上最靓的仔。
昨天晚上没仔细看,小白玛不穿藏袍的样子更美,尤其是在阳光下微笑,我并不是说藏袍不好看,只不过她彻底换了种风格。
“阿佳,哪里弄的摩托车?”
我转头跟她说:“和工长借的,今天带你去措那湖,那离县城不远,就二十公里,我之前路过,发现湖景特别好看。”
她眼睛一亮,高兴的说:“措那湖,我阿爸跟我说过,说那是圣湖,湖水能映出雪山和蓝天。我去过纳木错,但还没去过措那湖呢。”
我把本田大船的车钥匙插进锁孔,拧动时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后车厢的低音炮恰好飘出歌曲《卓玛》,是之前供电段姑娘们唱的那首。
小白玛绕到车后座,双手轻轻攥住我的衣角,指尖带着点凉,却攥得很稳:“阿佳,你开慢些呀。”
“放心,”我回头冲她笑。
摩托车驶出院门,清晨的风裹着霜气扑在脸上,却不觉得冷。
走了大约半小时后,远处的措那湖突然撞进了眼里。
它比想象中更蓝,像一块被老天铺在草原上的蓝宝石,湖水映着头顶的蓝天,连一丝云影都分得清清楚楚,湖边的经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颜色鲜活得要渗进眼里一样。
就听小白玛搂着我的腰,在后边感叹了一下:“哇……”
我把车停在湖边的碎石滩上,小白玛立刻跳下车踩着石子跑过去,弯腰捡了块浅青色的石子举到我面前晃了晃:“阿佳,这石头像不像天上的星星?”
“像,比星星还好看。”
我拿出手机,悄悄给她拍了张背影。
她站在湖边,头发被风拂到耳后,远处的经幡和蓝天做背景,比之前电脑里任何一张照片都动人。
“要不要去湖边走走?”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她点点头。
我们沿着湖岸慢慢走,湖水轻轻拍着石子:“阿爸说,圣湖能记住见过的人,下次我再来,它会不会记得我们今天来过?”
“会的,”我看着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它还会记得,你笑起来比湖水还亮。”
她没说话,却悄悄往我这边靠了靠,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像触电似的,又赶紧分开,只剩下湖边的风带着点甜意。
中午回去时,路过一家牧民帐篷,女主人端出酥油茶和青稞饼,笑着用藏语跟小白玛聊了几句。
小白玛翻译给我听:“阿妈说你长得挺憨,一看就没什么坏心思,让我跟你好好玩。”我一口酥油茶差点喷出来,她却捂着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接下来的一周,日子过得像被太阳晒暖的酥油茶,温温的,带着甜意。
每天早上七点,我准时跟黄鹤他们在车间集合,抬着钢轨探伤仪上车,出发。
高原的太阳升得快,4月中旬,不到九点就晒得人后背发烫,有时候走得久了,脚底板磨得发疼,可一想到晚上回去能看到小白玛,就觉得浑身都有劲儿。
黄鹤似乎熟了,总爱拿我开玩笑。
那天蹲在铁轨边上探头,他突然说:“臭小子,昨天晚上我路过你住处,看见有人给你捏肩膀,是不是小白玛?”
旁边的工友们立刻起哄,孙明拍着我的肩膀:“可以啊,刚来安多就抱得美人归,回去得请我们喝酒!”
“抱什么美人归?是很投得来的朋友。”我赶紧岔开话题:“赶紧干活吧,一会儿风该大了。”
黄鹤却不依不饶,压低声音说:“别不好意思,我看那姑娘对你上心着呢,心意结都带上了,心意结上都非你不嫁呢。”
“老瘪犊子,得啦!”越说越没边儿。
中午就在铁轨旁吃干粮,有时候遇到牧民会给我们递几碗酸奶,酸得人眯眼睛。
小白玛早上会给我装一块青稞饼,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这几个人还跟我抢。我把饼分给黄鹤,他咬了一口就笑:“这饼比你嫂子做得还香,你小子有福气。”
晚上回车间,总能闻到淡淡的烟火气。小白玛要么在车间厨房。要么就在房间里擦我之前换下来的脏衣服。
我一进门,她就赶紧站起来:“累了吧?快坐下,我给你倒碗酥油茶。”
然后不等我说话,就绕到我身后,小手轻轻按在我肩膀的酸痛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揉开紧绷的肌肉。
“力道够不够?”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试探。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够,再重点也行。”
她嗯了一声,手指慢慢往下移,揉到腰的时候,我忍不住“嘶”了一声,昨天走太多路,腰有点僵。
她立刻停手,紧张地问:“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赶紧摇头:“没有,就是有点酸。”
她没说话,却悄悄放慢了速度。
没多久,她把洗脚水也端了过来,蹲在我面前,伸手试了试水温:“不烫,你试试。”
我把脚伸进去,温水漫过脚踝,一天的疲惫都像被冲走了。
这时候,门外准会传来黄鹤的大嗓门:“小子,享清福呢?别忘了明天给我车加油!你爱情成功,军功章有我摩托车一半儿,知道不?再给我加一箱油。”接着就是孙明几人的笑声。
小白玛脸红到耳根,扯着嗓子喊道:“知道了!我给你加双倍油!我给你加。”
转眼,到了第二周的周五,也是我在措那湖探伤车间的最后一天。
早上出发时,小白玛早早起来给我装了满满一书包吃的,还塞了个暖水袋:“天气预报说今天风大,揣着暖点。”
“放心!”我点点头,接过书包。
她又拉着我的衣角,小声说:“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跟着黄鹤他们沿着铁轨走,前方草原慢慢变得稀疏,远处能看到安多站的信号灯,红的、绿的,在蓝天下格外显眼。
黄鹤走在最前面,突然停下脚步:“到安多站了,咱们把站区所有岔线和站线探完,这趟活儿就结了,林成,你也该继续下一站的旅程了。”
我推着探伤仪往前走,心里有点不舍,这一周,钢轨上的每一步,夜晚的每一杯酥油茶,小白玛的每一个笑容,都像刻在了心里一样。
走到最后一段铁轨,我蹲下来,学着黄鹤把探头贴在钢轨接缝处,仪器发出“滴滴”的轻响,屏幕上显示“合格”。
黄鹤拍了拍我的肩膀:“这87公里,你没差一步,是我见过最坚强的记者。可能和那些中东的战地记者比不了,我是说,单纯是我见过的。”
“黄哥,过奖了,我差的还很远。”
我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安多站,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小白玛站在工区门口,拿着水壶朝我们挥手,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就像措那湖湛蓝的天空上一朵轻快的云。
我跑过去,她递过水壶:“累不累?我等你半天了。”
我接过水壶,喝了一口,还是温的。
黄鹤他们走过来,打趣说:“小白玛,你这男人是个汉子,回去得好好犒劳他。”
小白玛的脸又红了,却没反驳,只是悄悄挽住了我的胳膊。
夕阳把安多站的影子拉得很长,铁轨泛着淡淡的金光,远处的玛尼堆被染成了金红色,经幡在风里飘着,像在跟我们道别。
黄鹤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咱们喝点酒!”
我点点头,默默地牵起小白玛的手,脚下的铁轨延伸向远方,而身边的人,却让这高原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夜晚,我借着酒的醉意,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小白玛,打开笔记本电脑,完成了第三篇报道《信号塔下的“神经守护者”——电务段信号检修组》和第四篇报道《高原上的春天:探伤车间里的青春与温情》。
写完,编辑邮件给采访科李科长发了过去,而后关上了电脑,替小白玛盖了盖被后,悄悄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静静地看着天棚。
探伤工区的这十二天,从唐古拉山口走到了我来到高原之后第一座县城。
钢轨上的每一步探伤,是责任也是风景,夜晚灯下的一杯酥油茶、一双揉肩的手,是青涩,也是温柔。
唐古拉的风没吹散牵挂,安多的星星记住了相遇,原来最动人的故事从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在高原的铁轨旁,有人陪你看湖,有人等你回来,有人把温柔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