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措那湖畔暖与光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或许是体验过唐古拉山站5100m的海拔,翻越了最高点,又和唐古拉电务工区李佳斌他们经过最苦的几天,我的高原反应也不那么强烈了,连包里常备的红景天都好多天都没有嚼过了。
小时候总以为,西藏环境是最苦的,可长大了才知道,翻越青海和西藏交界的唐古拉山后,海拔就开始逐渐下降了,条件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天刚蒙蒙亮,车停在昨天我们收尾的铁轨旁,黄鹤先跳下去,脚刚落地就笑着拍了拍车门:“林成,这风比昨天软和多了。三月的唐古拉就是这样,一天比一天暖。”
他伸手指向东边:“今天咱们能走到措那湖边上,这时候的湖最有意思,一半冰没化透,一半已经泛蓝了,站在湖边能看见雪山的影子映在水里,跟画似的。”
“措那湖,是纳木错么?”
黄鹤笑了笑:“不是,他们是两个湖,距离很远,同为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措那湖也很美的,风景不比纳木错差。”
孙明正蹲在地上收拾装备,黄鹤走过去,给他的工具包里又塞了两袋暖宝宝:“今天得走十五公里,虽说风小了,可后半段靠湖,寒气重,你年轻也别硬扛,冷了就贴两片。”
孙明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黄哥,你咋跟个老妈子似的?我都干多少年了?这东西,还是给林成用吧。”
说着,班长孙明就塞到我手里,塑料包装在风里窸窣响。
七点整,我们推着两台探伤仪出发。
枕木和咋石间残留的薄冰已经化了大半,只在缝隙里留着点碎冰碴,赵建军走在最前面,橘黄色防护马甲在1km处形成了个小黄点儿,每隔几步对讲机就传出声:“前方无异常!”
对讲机声音开到了头,他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传得很远,偶尔能惊起几只藏原羚,蹦跳着消失在远处的芨芨草丛里。
走了大概三个小时,太阳升到头顶,温度渐渐暖了起来。
远处的草原上,冒出个几黑色的帐篷尖,黄鹤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林成,藏民都很热情,看到咱们铁路人不管认不认识都欢迎,咱们去那歇会儿,喝口热的再走。”
“行!”
众人将仪器抬下线路,走下路基向帐篷走去。
可还没走到帐篷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哭声。
我能听出来,那不是孩子的哭闹的声音,是成年人压抑的啜泣。
“怎么了?”黄鹤皱眉,掀开那门帘。
帐篷里,姑娘抱着个大概三岁的孩子,那孩子脸红彤彤的,呼吸又急又重,小嘴唇干得起皮,旁边岁数大点儿的女人坐在旁边也是手足无措。
那姑娘猛地站起来,嘴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藏语,一只手紧紧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反复指着孩子的额头。
那阿妈会说几句汉语:“生病了,帮帮我们。”
我之前以为,班组急救包只有创可贴和碘伏,没想到打开一看,居然有体温计、退烧药、甚至还有个小小的氧气袋。
这时,班长孙明从背包里掏出应急灯,帐篷里一下子亮了不少。
黄鹤小心翼翼地解开孩子裹着的厚藏袍,把体温计夹在孩子腋下,又用手背碰了碰孩子的额头:“头烫得厉害,肯定超过39度了。”
两分钟后,体温计拿出来,39.5℃。
黄鹤没犹豫,掏出卫星电话就拨给工程车司机:“老萧,你现在往咱们早上出发的方向回,大概走八公里,有个牧民帐篷,这里有个发烧的孩子,得赶紧送安多的医院,越快越好!”
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黄鹤又重复了一遍地址才挂了电话,转头对阿妈和姑娘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用刚学的几句藏语说:“别怕,送孩子去医院。”
黄鹤声音压得低,和我说:“咱们跑这段线常遇到这种事。游牧民住得散,这里离最近的医院也得几十公里,要是赶上刮风下雪根本出不去。所以我们每个人的工具包里都备着感冒药、退烧药、氧气袋,有时候还能帮牧民处理点小伤口。”
我这才明白,牧民为什么都欢迎铁路人,因为他们不仅仅检修铁路,牧民遇到真正的困难时,高原的铁路人也会及时的伸出援手。
孙明找阿妈要了个搪瓷碗,倒了点温水,又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块冰糖,敲碎了放进去,等冰糖化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孩子嘴边。
那孩子没力气张嘴,孙明就用勺子一点点喂,姑娘站在旁边,看着我们忙前忙后,时不时用袖子擦一下眼睛。
“嘟……嘟……”大概四十分钟后,外面传来工程车的喇叭声。
“来了,把孩子抱出去!”孩子还在昏睡,黄鹤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又把急救包里的退烧药和说明书递给萧建军:“老萧,到了医院先找儿科,跟医生说烧到39.5℃,已经烧了至少两个小时了,这药是儿童用的,要是医生说能吃,你帮着喂一下。”
“好的!”萧建军点头,接过药就往车里跑。
姑娘从帐篷里抱出一床毛毯,非要塞给黄鹤,那毯子是新的,纯羊毛的,上面还绣着简单的花纹,应该不便宜。
黄鹤赶紧推回去,用藏语说“不用”,又指了指车里的孩子:“给孩子盖,孩子冷。”
姑娘还是要给,黄鹤没办法,只好接过毯子,转身递给萧建军,让他盖在了孩子身上。
姑娘叫黄鹤执意不要,这才站在车边,对着我们连连鞠躬,嘴里不停说着汉语“谢谢”,随后,跟着上了工程车。
等工程车走远,黄鹤走过去,拍了拍阿妈的肩膀,用不太流利的藏语说,“医院近,很快就好。”
阿妈点点头,转身进了帐篷,没一会儿端出个铜壶,里面是热酥油茶,非要给我们每个人倒一碗。
我接过碗,暖意在手心散开,喝了一口,又香又浓,比昨天巴桑送得更淳厚,阿妈看着我们喝,脸上露出了点笑容。
听阿妈说,家里男人去打工了,只剩下她们婆媳二人守着这片牧场,如果不是今天我们来了,真还不知道怎么办了。
告别阿妈后,我们重新推着探伤仪出发。
刚走没多远,王磊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铁轨的一处接缝:“黄工长,你看这儿,波形有点不对。”
黄鹤赶紧走过去,蹲下身,从工具包里掏出手探仪贴在铁轨接缝处,慢慢移动,眼睛盯着手里的显示屏:“是冻胀导致的小裂纹,不严重,但得记下来,报给唐古拉线路车间。”
我赶紧掏出记录本,写下:3月下旬,距措那湖8公里处,铁轨接缝处出现微裂,已标记,待修补。
孙明凑过来看,指着“冻胀”两个字:“林记者,你知道吗?这高原的铁轨最难伺候,冬天冻得收缩,春天化冻又膨胀,稍微不注意就会裂,所以咱们每天都得盯着这些接缝。”
我点了点头,这个初入高原的时候,格尔木工务段沱沱河线路车间查那工区的工长周民就和我说过。
午后的风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冻土上,我忽然发现,路边的芨芨草居然冒出了点点绿芽。
黄鹤指着远处:“林成,前面那片亮晶晶的就是措那湖了!再走五公里,就能到湖边的临时休息点了。”
孙明一听,兴奋地加快脚步,没注意脚下的铁轨接缝,差点绊倒,手里的探伤仪晃了一下,吓得黄鹤赶紧扶住他,众人也都笑了。
“你他娘可得稳当点儿!”黄鹤笑着骂他“毛躁”。
傍晚六点多,我们终于走到了措那湖畔。
那一刻,我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在地上,湖面大得望不到边,一半还结着薄冰,冰面在春日的暖阳下泛着淡淡的蓝,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另一半已经化了,湖水是那种极深的蓝,风一吹,波纹荡漾,泛着细碎的光。远处的格拉丹东雪山倒映在湖里,更像是画在水里的画。
湖边有几个玛尼堆,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经幡在暮色里轻轻飘动,偶尔能听见远处牧民家的狗叫声,还有风吹过经幡的“哗啦”声。
临时休息点是在湖边搭起简易房,里面有几个石头垒得锅灶。
刘卫国从工程车上搬来煤气罐,生起小炉子煮泡面,孙明在旁边帮忙,一会儿加调料,一会儿掀锅盖,嘴里还哼着歌。
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手里的相机不停按下快门,想把这景色都拍下来,拍着拍着,忽然想起小白玛。
上次在格尔木,她还说等我走完这段线,要跟我一起去看纳木错,说纳木错的湖比天空还蓝。
我掏出手机,想给她发条消息,屏幕上却只有“无服务”三个字,只好笑着摇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
“林记者,喝碗热汤。”黄鹤端着一碗泡面汤走过来,递给我,“别光顾着拍照,一会儿风大了,该着凉了。”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热汤从喉咙暖到了胃里,以前,也从来不觉得1块钱一袋的加州红烧牛肉面汤这么好喝,看来只有在艰苦的环境中,才能体会到生活的美。
我看着前方,听着湖水卷着碎冰哗啦啦打在岸上的声音:“黄工长,这湖也太漂亮了,比我在北京看的任何风景都震撼。”
黄鹤望着湖面:“每年三月到四月,是措那湖最美的时候,冰没化透,水又蓝,等明天早上看日出,湖面上会飘雾,那才叫好看。”
晚上,安多探伤车间的工区寝室里。
洗漱完,我坐在窗边,吸了两口氧后,把相机里的照片传进电脑里,在电脑上敲下了一行行文字。
孩子的体温、阿妈递来的酥油茶的味道、赶路时的疲惫、看见孩子发烧时的焦急、看见措那湖时的震撼还有泡面汤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