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热茶暖透检修路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第二天清晨,工长李佳斌去车间开会了,而老郑和王贺被派去另一个信号所施工,我带着相机和小本,也跟着过去了。


    今天天气状况要好一些,金色的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无非是海拔五千一缺氧时带来的头痛而已,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


    具体的专业知识我不懂,涉及电路工作不能随便插手,做好日常记录后,就跟着王贺一起去河边采冰了。


    在这里,取水是一个技术活。


    我昨天还鼓励王贺多练练就好,谁知,我朝着冰面砸下去,结果力气没控制好,冰镐偏了方向,“当”的一声弹了回来,差点碰着我的脚。


    王贺赶紧扶住我的胳膊,把冰镐拿了过去:“林记者,你可要小心点,别用蛮劲,得顺着冰缝砸。”


    他指着冰面上一道细细的裂纹,“你看这冰面有很多细裂纹,找最细的那条,对准了砸,一下就能凿开,这冰看着厚,裂纹处脆一些。”


    他再次抡起冰镐,这次对准了那道裂纹,“咚”的一声,冰面瞬间裂开一道口子,细碎的冰碴溅了起来,落在衣领里凉丝丝的。


    老郑拎着一把小冰凿走了过来,那冰凿是工区统一配发的,手柄处缠了防滑胶带,磨得有些发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暖手宝,塞到我手里:“刚揣怀里捂的,你手冻红了,先暖暖。”


    “我去年冬天在这驻过点,凿冰熟得很。”他蹲在冰洞旁,手里的冰凿敲下去,精准又轻快,“你俩凿大的,我来凿碎块,好装桶里拉回去,不然冰碴子散着,路上容易洒。”


    他的动作很熟练,冰凿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每一下都能凿下一块大小均匀的碎冰,碎冰碴落在他的工装裤腿上,很快化成了水,又被寒风冻得发僵。


    他时不时会把凿好的碎冰往我脚边的桶里拨,怕我弯腰太累。


    凿开了一个大洞,冰洞里的水冒着寒气,老郑把水桶伸进去,灌满了水,还特意把桶沿的冰碴擦了擦,才递给我拎。


    “前一阵,咱这发电机坏过一次。”老郑爱唠叨,一边拎着水桶往回走,突然说:“那时候雪下得大,工区送柴油的车过不来,小张硬是背着20斤的柴油桶,走了3公里雪路过来的。雪没到小腿肚,他走过来的时候,棉鞋都冻成冰壳子了。”


    回到信号所,小王把煤炉点着了,炉膛里的火苗慢慢升起来,映得铁皮房里暖了点。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保温壶,先把茶碗在煤炉边烘了烘,才倒上热茶递过来:“这是早上从工区带的,还热着,碗烘过了,不冰手,喝点暖身子,等会儿检修得走不少路,别冻着。”


    热茶的香气飘在空气里,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暖到胃里,连带着刚才冻僵的手指都慢慢有了知觉。


    小王又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饼干和一包风干肉,放在煤炉旁边烘了烘,递过来:“就着热茶吃,能扛饿,咱们检修得盯着接线盒,说不定要到傍晚才能完。”


    信号所里没水,我们就着热茶咽饼干,吃完后,老郑抹了抹嘴,拿起工具箱:“走,去检修轨道电路,融雪渗进接线盒,电压容易不稳,得赶紧查。”


    我们沿着铁轨走,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旁边的雪还没化透,踩上去“咯吱”响,每走一步都得小心,怕陷进雪窝里。


    老郑蹲在一根铁轨旁,用扳手打开了旁边的接线盒。


    那接线盒锈迹斑斑,表面的油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涌了出来,里面积着半盒冰水,水面上还结着一层薄冰。


    “果然进水了。”老郑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包酒精棉,那酒精棉被他揣在怀里,怕冻成硬块,拿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体温。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酒精棉,一点一点擦着接线盒里的触点,动作很慢,很仔细,生怕碰坏了里面的线路,擦完一处,还会对着阳光照照,确认没残留水渍。


    小王举着万用表,凑在旁边读数,声音有点小:“电压还是低,只有180V,是不是底下的线缆冻硬了,接触不好?”


    我看着他们忙,想帮忙递工具,就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钳子,刚递到老郑手里,手一滑,钳子掉进了旁边的雪泥里。


    钳子上沾的泥点溅到老郑的手腕上,他却没在意,只是赶紧把钳子捡起来,从口袋里掏了块干净的布:“林记者,这工具不能沾泥,不然拧螺丝的时候会滑丝,要是把螺丝拧坏了,接线盒就密封不好了,下次融雪还会进水。”


    老郑擦完触点,把接线盒盖好,小王再次读数:“电压升到200V了,还差一点,再看看下一个接线盒。”


    我们接着往前走,走到第三个接线盒时,风突然变大了,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疼。


    小王的护目镜上结了层霜,他摘下护目镜想擦一擦,刚露出眼睛,就有一粒冰碴进了眼,疼得他直眨眼,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赶紧把自己的墨镜递过去:“小王,你戴我的墨镜吧,能挡点冰碴。”


    小王却摆手,把墨镜推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护目镜:“林记者,我戴这个就行,轻便,还防风。我习惯了,这风里夹的不是沙子,是冰碴,揉眼睛会划伤角膜,忍忍就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巾,轻轻擦了擦眼睛,又戴上护目镜,“没事,继续吧。”


    老郑打开第三个接线盒,里面也进了点水,他还是用酒精棉仔细擦着触点。这次擦完后,小王举着万用表,突然喊了一声:“电压正常了!220V!”


    我凑过去看,万用表的屏幕上,数字稳定在220V,一点都不晃,小王高兴地拍了拍老郑的肩膀,老郑也难得露出个笑。


    老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融雪天最怕这个,接线盒进水就像人感冒,不及时治,信号一哑,火车就不敢走了,晚点30分钟以上就属于一般D类事故。”


    检修完三个接线盒,风稍微小了点。


    我们回到信号所,坐在煤炉旁边休息,老郑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风干牛肉,还有几个橘子,那橘子的皮有点皱,一看放了很久。


    “这风干牛肉是上次工区补给的时候带的。”老郑拿起一块,递给我:“林记者,味道不错,你尝尝,能扛饿。”


    我吃着牛肉干,疑惑地问:“昨天江晓曼在这,半夜我没办法把她一个人扔工区,听说晚上发电机坏了,没什么事吧。”


    老郑摇摇头,眼神里带着点感慨:“事倒是没啥事,夜里车也不多,就是信号所不能断电超过2小时,不然会影响火车调度。”


    煤炉里的火苗跳动着,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暖融融的,偶尔有火星溅出来,落在炉边的铁皮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外面的风还在吹,铁皮房却显得格外温暖,好像这荒原上的寒冷都被挡在了门外。


    傍晚的时候,我们准备返程。


    老郑检查着工具箱,把里面的工具一一归位,还特意摸了摸酒精棉的包装。


    小王把信号所的门关上,又仔细锁好,这是他们每次离开前必做的事,怕风把门板吹坏,也怕野生动物闯进来,锁好后还拉了拉门把手,确认锁牢了才肯走。


    雪地摩托的引擎再次响起,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路过雁石坪附近的信号机时,老郑突然停下车,眯着眼睛看了看:“灯好像有点暗。”


    我们赶紧下车,凑近信号机一看,玻璃罩上结了一层薄冰,把灯光遮得朦朦胧胧的。


    “3月白天,如果没风就不怎么冷,但傍晚气温降得快,现在估计零下15℃了。”老郑说:“在雁石坪,融雪沾在玻璃上,一冻就成冰了,得擦干净,不然信号机的灯不够亮,火车看不见。”


    他说着,把自己的厚手套脱下来递给小王:“戴上,扶着梯子不冻手。”


    小王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块抹布,踩着老郑的肩膀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擦着玻璃罩上的冰。


    老郑扶着梯子底部,脚牢牢踩在雪地里,还时不时提醒:“慢着点,别踩滑了。”


    我站在下面,扶着梯子侧面,风把小王的工装裤吹得猎猎响,他喊:“林记者,你帮我扶稳点,这梯子腿在冰上滑,把紧一些。”


    我赶紧抓紧梯子,看着小王一点一点擦着冰,玻璃罩慢慢变得透亮,信号机的绿灯也亮得更明显了,像一颗星星挂在暮色里。


    等小王下来,他顺手把自己的围巾往我脖子上绕了绕,围巾还带着他的体温:“您刚才扶梯子,风灌脖子里了,裹着点暖和。”


    老郑检查了一遍信号机,点点头:“好了,这样就能看清了。”


    这时,落日已经沉到了远处的雪山后面,天瞬间暗了下来,风变得更冷了,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远处的沱沱河泛着冷光,偶尔能听到风吹过荒原的声音。


    老郑从背包里拿出强光手电递给小王:“林记者,傍晚容易有狼跟着,手电的光能吓走它们。上次我们遇到过一次,就是靠着手电光,狼没敢靠近。”


    这个我知道,供电段三八班的姑娘们,也是用这招才赶走袭击洛桑家羊圈的狼的。


    我们骑着雪地摩托往工区走,身后的沱沱河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远处信号所的灯亮了起来,像黑暗里的一个小光斑一样。


    老郑看着那盏灯,光不算亮,但却很清晰:“那灯亮一夜,明天火车就能安全过这段路了。有时候下雪天,我们还会特意绕过来看看,就怕灯灭了。”


    风还在吹,可我却觉得没那么冷了。


    我脖子上裹着小王的围巾,手里还留着老郑暖手宝的余温。


    我看着前面老郑的背影,看着旁边小王的侧脸,突然明白,在这5100米的高原上,正是这些平凡的信号人,用自己的坚守和互助,守护着每一列火车的平安,也守护着这片荒原的温暖。


    温暖可以是递过来的热茶,是捂热的橘子,是分享的围巾,也是一句句朴实的提醒,把寒冷都挡在了心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