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思一阵，对柳靖道：“既然是犯夜禁，人应该关在明朗那，你去把人领回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柳靖神色镇定下来，用力抱拳道。


    望云楼中，杜书音坐在宫殿东侧的坐垫上。双手抱着小腿，下巴枕在膝盖上，眼睛盯着一处，目光呆滞，许久没有转移。


    “你们的眼睛是摆设吗？没看到我是谁吗？”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杜书音迅速回神，望向门外。


    门外柳靖恼怒的声音不断传进来。


    “你们要是再不让开，可别怪我动手了！”


    “这……将军，你也别为难我们……”


    “将军，我们也是听令行事，您这样不是让我们难做吗？”


    门外看守的两人显然不怵柳靖，他们故作为难的模样，却是半步都不退让，身体挡在门前一动不动。


    杜书音双手抚上门，面色紧张，正要开口阻拦柳靖逾矩的行为。


    “大人！”从院门口急喘着跑进来一人。


    张思雁原本跟着柳靖一道从蓬莱殿出来，谁知柳靖越走越快，连忙跑出来还好正赶上。


    她呼出热气，走向门口两边守卫正色道：“我们奉皇后之令带杜书音去蓬莱殿。”


    张思雁如今是皇后身边最贴身的女史，宫里没有人不认识她。两名守卫听到后，往旁边退让一步。


    柳靖似有若无地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还没碰到门，两扇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杜书音一夜没睡，神色蔫蔫，眼下满是乌青。耳边垂着几缕碎发，被清晨的凉风吹得缓缓摆动，直往她略显惨白的脸上贴去。她双唇粉红湿润，想来是刚饮过茶。


    “娘娘知道了？”她神色淡淡，声音像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


    柳靖扫了一眼她的脸色，“是，姑母让我带你过去。”


    杜书音泄气般吐口气，看着脚下往外走。


    柳靖跟在她身后，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有些出神，心中有许多疑惑，被他一一压下。


    张思雁跟上他们二人，三人走了许久，一路无话。


    柳靖看着眼前的身影，杜书音走在前面的脚步并不拖沓，一点都不像是要去认罪的人。


    柳靖脑子里忽然没有任何征兆，闪过城门口禁军说的话“这么一看，他们二人还挺般配的”，一会又闪过张女史的声音“林云还说，杜书音出去是为了与情郎幽会……”“其实，杜书音入宫前是京城里的孤儿，长安城又是卫阁的人在巡逻，说不定他们在宫外就认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杜书音不顾阻挠、违禁也要出去见面的人真的是他吗？


    这么一想，心中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紧握拳头，努力平复起伏不定的胸口。


    绝对不能吓到她。再说，这事还没弄清楚呢。


    柳靖平息一阵，呼吸顺畅许多。目光一抬，身前的杜书音露出白皙的脖颈，微风吹得她脑后鲜红的发带在空中飞扬，有时轻轻拍打在自己脸上，带来痒痒的感觉。


    发带打在脸上，柳靖轻轻闭眼。视觉被挡，触觉和嗅觉好像异常灵敏，鼻尖好似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气味顺着清风带着发带一起扑面而来，一种似有若无、淡淡的松竹清冽的味道。


    柳靖脸色一沉，睁开双眼，眼中情绪冷了许多。


    是望云楼里易记明常用的熏香。


    她在那里待了许久，久到身上都沾上独属于他的气味。


    他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做一步，跨步上前。一把握住杜书音摆动的手腕，拉住她，两人一齐站定。


    杜书音脑中还在想着别的事情，陡然被人拽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他，“怎么了？”


    柳靖急道：“我听说，昨夜你不听劝阻也要冒着犯夜禁的风险出去，就是为了密会情郎，是真的吗？”他没给杜书音回答的机会，继续追问下去，“那个人真的是卫阁的人？你当真与他在宫外就认识？”


    “嗯？”杜书音被这三连问给问懵了，愣了一会，越发感觉被攥着的手腕疼。她理清思绪，冷静应答道：“没有，我没有夜会情郎。”


    柳靖着急上前一步，“那你出蓬莱殿做什么？”他这么一靠近，两人之间便没了多少空隙。


    两人靠得太近，杜书音不适应地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我不能说。”


    张思雁站在两人身后，在柳靖拉住杜书音不让她走的时候开始，她就识趣地站到一旁，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能见到这一幕，说起来她还挺高兴的。


    柳靖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他在很多事情上面十分敏锐。例如现在，他迅速察觉杜书音话里的意思，看她脸色也并不像是害羞，或是想要守住情郎这个秘密的模样。


    他立刻想起了方才张思雁向姑母情报的内容，秦贤妃误食花生，司药司被烧的事情。他不敢置信般地看向杜书音，语气缓慢，“是不是你……”


    杜书音瞬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抬眸与他对视。柳靖的话说到这里再也没继续说下去，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对视良久都不曾有人打断。


    杜书音从他眼中看到一种“只要你说我就一定信你”的执着，这真诚又炽热的目光看得杜书音心跳漏了一拍。她心虚地低下头，沉默许久，没说出一句话。


    她不能利用他。


    “呵……”一声极小的气音，这笑声像是从嗓子里漏出来似的。


    只见眼下脚尖前那一双脚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柳靖含笑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了。”


    若是杜书音此时抬头看一看，必定能看到柳靖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但，她不敢。


    “走吧。”柳靖率先走出一步，催促道。


    杜书音没抬头，看着脚下地面，跟着柳靖的脚后往前走。她知道身后还有张女史，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张女史这会一直没出声，究竟在一旁等着什么？


    没几步路，三人就走到蓬莱殿院门口。


    踏步进去，许是有人叮嘱过，院中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一路走到殿中，三人一齐向皇后行礼。


    “你们都出去，杜书音留下来。”皇后往日柔和的嗓音早已不在，此时说话冷冷的，像比和陌生人说话都要冷淡。


    她虽是这么吩咐，但殿中的其他宫人早已被遣走，这话是对殿中唯二的两人，张思雁和柳靖说的。


    张思雁闻言，稍俯身，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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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靖眉头微皱，急道：“姑姑，犯夜禁不是什么大罪……”他见皇后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没再说下去，沉默离开。


    两人离开殿中都没有关上殿门。


    皇后看着站在殿中央低着头的杜书音，起身走下台阶，绕过她关上殿门。


    殿中大部分的光亮被那扇门合上，只有几束光从打开的窗户口进来，依然没能阻止殿中的黑暗。


    皇后在沉寂的气氛中拿起火折子点燃蜡烛，举着蜡烛挨个点燃其他蜡烛。


    “你只是一个宫女，知道吾为什么会留你一人在这里吗？”皇后的嗓音还如方才那般冷冷的。


    恍惚间，杜书音差点以为自己记忆出了问题。难道以前那个和善的皇后是自己幻想的吗？


    她收回视线，垂头应答，“是因为统领大人。”


    “嗯。”皇后满意地放下手中蜡烛，回头观察杜书音脸上的神情，“你是个聪明人。那你现在来和我说说，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夜会情郎是真的？”


    “不是。”杜书音缓缓吐气，她现在顾不上分析皇后往日和善的模样是真是假，“奴婢斗胆询问娘娘，可否记得前段时间贤妃在请安之际要奴婢过去侍奉之事？”


    “当然，吾记得当日你很胆大，直接拒绝了她。”皇后道。


    “奴婢初入宫中，不懂宫中规矩，事务做得也不是十分好，更不可能因为姿色被贤妃瞧上。只怕是奴婢无意中得罪了她，她让奴婢去长生殿是想要奴婢的性命。”杜书音“哐当”一声跪下，直视皇后，“长阁殿着火之前，奴婢亲眼看到贤妃宫里的人把刘嫦认做奴婢，把她带到长阁殿将她关起来。奴婢当时并不知道那是禁地，害怕极了，生怕被她们发现自己，想要逃回蓬莱殿，却发现在宫里迷路了。等到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刘嫦还没有回来。又听说长阁殿着火，奴婢等了她一晚，第二日才发现她溺水了……”说到这里，杜书音小声哭泣起来。


    皇后在杜书音阵阵抽泣声中理清思绪，边沉思边总结，“所以你选在了昨夜。吾与陛下回来之前的那一晚一定是宫中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可你初入宫，并不懂明朗的性子，他从来都是谨慎行事，昨夜他定是加了双倍的人手在宫中巡逻，是以，你才被抓到。”她忽然转头，看向满脸眼泪的杜书音，眉头皱得中间有条竖痕，“那，司药司着火、贤妃生病都是你一人谋划的？”


    杜书音抹了一把眼泪，眼中坚定，“是！若不是宫中沸沸扬扬，奴婢都不知道进了长阁殿就是死。奴婢明明什么都没做，贤妃却想要奴婢死，就算是冒着被人抓住的风险，奴婢也要为自己争口气。”


    皇后眼中复杂，她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双腿交叉盘在坐垫上，双手交握，神色冷冷，似在沉思。


    她想了许久，看向杜书音，冷声质问道：“那你如今与吾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又是为了什么？让吾救你？”


    杜书音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浅浅地挂在脸上。她垂眸看着地上，“奴婢，为了自己，”又抬眼看向处在上位的娘娘，眼中异常坚定与决绝，声音坚硬许多，“也为了娘娘。”


    “你说来听听。”皇后身后是一片阴影，黑影笼罩在她身后，给她眼中冷静又锐利的目光镀上一层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