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记明没回答，他眼睛发出锐利的光，在灯下尤为明显，像是一只鹰盯上了猎物一般，死死咬住不松开。


    他悄然起身，缓缓朝杜书音这边走过来，脸上神色莫测，脚步停在书桌前面。“砰”一声轻响，易记明双手搭在桌面上，俯身靠近杜书音，目光与她直视。


    这是一个俯视审视的姿势。


    杜书音看不到他面上神情，起身坐直，刚巧看到他挑起的眉尾。他不解道：“你这么关心这件事，是因为此事和你有关系吧？”


    杜书音丝毫不怯场，直视他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她是绝对不会认的。


    易记明轻笑，“你好奇的事情太多了。”


    言外之意就是杜书音这个反应十分反常。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抵着杜书音的下巴将她整张脸抬起来，冷冷的目光扫到她颤抖的眼角时停留一瞬。


    他声音轻柔，好像是在说情话，又像是在蛊惑人心，“你觉得你犯了那么大的事，柳靖要是知道，他还会不会保你？”


    杜书音立即找出他话里的破绽，眼中坚定地看过去，“我犯了什么事？”


    易记明觉得她死不承认的反应有些可笑，嘴角微微上扬，“今夜贤妃出事，是你做的吧。你根本不是去司酝司偷酒，而是去司药司放火。单单只是这样是不够的，你还需要贤妃生病，这样她才能要用到司药司，而这个地方已经被你烧毁了，所以你的目的是要让她死？”


    杜书音的计划被他轻而易举地识破。


    双指之上杜书音的脸忽然一笑，她无畏又放肆道：“我还以为大人在京城内外的名声都是真的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她眉眼上扬，一派嘲讽之色，“你们卫阁就这点手段？照这样看来，那些被卫阁判罪的人岂不各个都是有冤……”她话还没有说完，易记明托着下巴的手往上一移，瞬间捏住杜书音脸颊两侧。即使脸上没有什么肉，也被他这个动作挤在一起，往日见她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此时此刻，陡然一见，竟觉得有些可爱。


    易记明捏着杜书音脸的那只手暗暗用力，又问了一遍，“贤妃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杜书音脸颊被捏住，根本没有多余的缝隙让她开口说话，她艰难吐字道：“不是我做的！”


    易记明见她眼中燃着坚定的火焰，忽然松开捏住她脸的手，看向别处，目光沉沉，不屑道：“你以为我现在在这里做什么？我从司膳司走回来，又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可见除了你，没有第二个可疑的人。我查过，昨夜犯夜禁的人只有你一个，你就算抵死不认也是无用。”


    杜书音揉了揉脸，不善道：“大人找不到证据就要逼我认罪？若我还是不认，大人不会就要刑讯逼供了吧？”


    易记明忽然转身盯着她，似在捉磨她的用词，“刑讯逼供？这可比不上。”他冷冷瞥了她一眼，“我劝你乖乖认罪，或许娘娘会看在柳靖的份上饶恕你。”


    杜书音坚定的目光看向别处，道：“我没做过，我不会认的。”


    易记明扶额，“我倒是忘了你刚入宫。好心提醒你，在皇宫，不看证据，看的是圣意。”


    杜书音闻言一颤，瞬间胆寒，她整个人像是坠入湖中一般，此时只觉得后背阵阵发毛。他这一说，自己好像搞错方向了……


    本以为自己抵死不认，被心善的皇后处置，最多能留下一条命，可若是陛下来处置，加上易记明方才的话，她可能真的没有活下来的胜算了……


    早上，辰时。帝后回宫。


    一道长长的队伍从京城城口进入，队伍蜿蜒又顺畅地往皇宫走去。皇后和陛下两座仪仗声势浩荡，长长的队伍像是看不到头。两座仪仗在蓬莱殿院前分离。皇帝的仪仗直往长安殿方向而去。


    自从易记明吓唬了一顿杜书音后，见她一直不松口也是没办法。他们二人一人视死如归地趴在书桌上，一人气闷地站在窗前，眼眸低垂，像是沉思。


    “大人？”


    那扇门被敲响，易记明抬眸，问道：“什么事？”


    “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门外人道。


    杜书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在心中努力告诉自己，这一天总要来的，不要怕。


    易记明扫了一眼她放在桌上颤抖的手没说话。


    长安殿。


    陛下急匆匆跨过院门，沿路跪下两行行礼的宫人。他没功夫顾及别的，听到消息就立刻往回赶，好在仪式早就举行完毕了。


    皇帝站在殿门外，想要推门而入，手举在空中又犹豫起来。


    身旁忽然冒出一个声音，“陛下，”周凝摇摇头，“娘娘不希望陛下此时见到娘娘容颜。”


    皇帝心痛，面色微沉，“吾听说了，吾不在乎。”他小心翼翼推开门，生怕弄出动静惊醒殿中人。


    周凝见陛下执意进去，也不敢再阻拦。


    殿内帷幔层层叠叠，殿中有几盏烛灯还亮着，照得周围一派旖旎。皇帝见中央点燃了安神香，这原本是秀缘最不喜欢的，今日却要用它来安眠。


    他望向宫殿东侧，果然见床榻上躺着一人影。那，正是秀缘！


    皇帝压低脚步声，悄然往床榻边走去，掀开一重帷幔，里面还有一层。层层叠叠，像是拨洋葱似的。


    仅在两人只有一幔之隔的时候，贤妃出声制止道：“别进来！”


    这个声音哪里还像往日贤妃温柔娇媚的声音，声音像是从夹缝里用力挤出来一样，尖锐又陌生。


    没等皇帝说话，贤妃兀自呕吐起来。


    一纱之隔能挡住什么，皇帝好像看到她身上起得大量的水泡。心中又急又气，非要找到罪魁祸首，狠狠处置了她不可！


    他想见她，可她不愿。


    皇帝像是撒气一般，挥着宽大的袖子往外走。殿外，易记明已经站在院中等候。


    “臣保护皇宫不力，导致宫中发生如此大事，特来领罪！”他说着跪下来，俯首静待处置。


    皇帝眼角还有泪花，他看向天空咽下哽咽，怒道：“吾听说了，事情发生在昨夜，你调查清楚了没有。”


    易记明眼睛盯着地面，目光沉沉，“查到了。贤妃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沐浴和饮用的牛乳里被人掺了花生，而司膳司昨日并没有准备花生，臣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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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有人故意……”


    皇帝打断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吾问你，凶手是谁？”


    易记明沉默一瞬，答道：“臣，没有查到。”


    “什么？”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禁冷笑点头，指着易记明的手指在空中不停摆动，连声道：“好好好！现在竟然有你查不到的案件了。”他摇摇头，对易记明不争气道：“你现在长大了，不把我当回事了？我怎么听说，你抓到人了啊？”他略略沉思，想起名字来，“那宫人是叫杜书音吧。”


    易记明跪地面上不显露任何神色，只抬眼看向陛下。


    “肯定是她！”旁边的周凝突然插嘴，连忙跪下继续道：“奴婢侍奉在贤妃娘娘身侧，这个杜书音是新入宫的，不知宫中规矩。前些日子贤妃想让她到身边伺候，结果她不但瞧不上贤妃，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贤妃难堪。奴婢就派人给了她一点教训，她定是因为此事记恨贤妃。”她想起了什么，激动道：“前段时间奴婢教导新入宫的宫人，告知她们贤妃不能食用花生，杜书音当时也在场，她定是听到了！”


    易记明这才将视线分给周凝，他想起来了，前几日在太液池边训话的掌史就是此人。他张口想要解释清楚情况，却被皇帝一手挡下。


    “你不用说，吾亲自去处置。”


    贤妃的事情皇后自然是知道的，有陛下去看望，也不需要她操心。


    柳靖跟随队伍一起回来，像是累坏了一般躺在座椅上，呷了一口茶。他眼皮沉重，像是有些累了，不紧不慢道：“不是说宫里发生大事了吗？怎么还没人过来禀报？”他说完后，目光在房间四处游走，就是没找到杜书音的身影。


    正要开口询问，视线一转，看到张女史脸色铁青，走到殿中。


    她犹豫着开口，“娘娘，昨夜司药司失火，已经全都被烧了……贤妃……贤妃好像是误食了花生，又遇到药库着火，没有及时用药，可能不太好……”


    皇后闻言，垂眸沉默，眉头轻皱。


    柳靖见张思雁犹犹豫豫，似乎还有话说，急道：“你有什么话就说，还有，杜书音怎么没过来？”


    张思雁踌躇地看了一眼柳靖，豁出去般道：“昨夜有一宫女犯了夜禁，已经被易大人抓起来了。奴婢今早起来没看到杜书音，问了林云得知，她就是昨夜犯夜禁之人。”


    “什么？”柳靖跳脚般站起来。


    张女史继续道：“林云还说，杜书音出去是为了与情郎幽会……”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她不由偷看了一眼柳靖的脸色。


    “放屁！”柳靖脸上虽有震惊，却也还算镇定，“绝对不可能！她不会做这种事。”他转身面向皇后，像是征求认同，“她才入宫多久，就算认识男人也只能是禁军里的人，怎么可能在禁军全都离开京城的时候与卫阁的人幽会呢，”


    “其实，杜书音入宫前是京城内的孤儿，长安城又是卫阁的人在巡逻，说不定他们在宫外就认识……”柳靖目光一瞥，竟是张女史在说话。


    他闻言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胸腔里有一团气，没处可撒，越发觉得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