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仙抓紧脚步往码头走去。


    她其实想跑过去，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太上赶着，于是采用了一种精心设计的走路方式，看起来云淡风轻八风不动，其实移动速度相当快。


    白色小船已经停靠妥当，乔老板站在栈道之上，斜倚着栏杆，手里拎着个绿色塑料桶。


    他看见秦韶仙过来，献宝般捧起桶子：“看，好东西呢！”


    秦韶仙伸头去看：“什么好东西？”


    “正宗深海野生大扇贝！”乔老板一脸得意洋洋，左手抱着桶子，右手伸进去抓出一个巨大的扇贝，“看看这尺寸！一个顶八个！”


    八个什么？


    当然是八个养殖贝。


    “我跟你说，这野生和养殖，不只是个头不一样，味道也是天差地别。走，我们找个馆子坐下来吃，配点啤酒，好好品味。”


    乔老板拔脚就走，秦韶仙赶紧跟上。


    两人稍稍离开码头的热闹，走进夜色边缘的一家小饭馆。


    绿色塑料桶被珍而重之交给店老板。


    乔老板主动帮秦韶仙倒上啤酒，顺势碰了一下杯。


    他龇出黄金大牙：“是遇上事儿了吗？前几天还像个战无不胜的小公鸡，今天就像个落汤鸡。”


    秦韶仙：？


    你才落汤鸡，你全家都落汤鸡。


    乔老板好像很开心似的：“干嘛呢？在心里骂我？”


    秦韶仙：……


    呵呵，你问我是不是遇上事儿了？


    是啊是啊，可不就是遇上事了，遇上大事儿了。


    我千辛万苦这么久，眼看着伸手就要抓到那传说的2千万，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变成梦幻泡影！


    乔老板啊乔老板，告诉我，舅舅真的被股市套牢了吗？我的任务真的变成泡沫了吗？


    秦韶仙狠狠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问题。


    这么重磅的话题，当然不能一开头就抛出来，那也太没礼貌了。


    总得先拉一些家常，让彼此熟络起来。


    扇贝上桌了，做的一式三吃。


    一生吃，二清蒸，三烧烤。


    生吃就只加几滴柠檬汁，清蒸配简单蘸料，烧烤那一份则是裹上吱吱冒油、香喷喷的大蒜泥。


    秦韶仙瞪大眼睛。


    野生贝果然不一样，那股天然的鲜甜味道像烟花一样在嘴里爆开，因为肉质极有弹性，每嚼一口，百般滋味都会重新迸发。


    乔老板得意道：“这样的好东西，以前没吃过吧？”


    秦韶仙猛猛点头，大吃特吃。


    乔老板坐在桌子对面，慢慢吃着，默默喝着啤酒，一股伤感涌上来。


    “以前没有养殖业的时候，我们只能出海捕捞。那时候捞到的野货反而多些。可惜，扇贝啊海参啊黄鱼啊，这些好东西都是要拿去卖钱的。我们渔民自己能吃的，不过是些最不值钱的带鱼罢了。”


    秦韶仙跟着点头，“是啊，遍身绫罗者，不是养蚕人。”


    乔老板语气有些飘渺：“要是你妈妈如今还活着就好了，如今可以这些好东西都能随便吃了。”


    秦韶仙动作一顿。


    要是我妈妈如今还活着……


    她笑笑，“要是我妈妈如今还活着，我大概就不用来这里了吧。”


    乔老板听懂了，也笑起来。


    “那是自然。你妈妈如果还在，她会把一切打理得清清楚楚，你只需要享福就行了。”


    秦韶仙喝了一口啤酒。


    “说真的，来岛上之后，我好惊讶，原来大家都记得她，都喜欢她。”


    “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她还活着，我的人生会是怎样的？”


    “不，我其实是在想，如果我没有走丢……”


    “啊，对了，乔老板，你知道我曾经走丢的事情吗？”


    乔老板点头，“我当时就知道了。我们两家关系很近。”


    “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岛民，我爸和你外公是同一条船出海的船员。当年你外公的丧礼，我也帮忙守夜了。我和你妈妈你舅舅更别说，从小一块儿长大。”


    他拎起啤酒瓶帮两个人满杯，自己仰着脖子咕噜噜一口气喝完了。


    “你丢了之后，你妈妈打电话回家，叫你舅舅上首都去给她帮忙。哪怕她魂不守舍，也记得叮嘱你舅舅瞒着你外婆。结果你舅舅转头就说漏嘴了。你外婆吵着要一起去首都，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秦韶仙嘴角抽抽，“真像舅舅会做的事。”


    乔老板笑笑，“可不是。他这人，一辈子都不靠谱。后来他一个人去了首都，大概是帮不上忙吧，没多久就被赶回来了。那之后，我听说你妈妈一个人开车到处找你。没想到后来竟然……”


    秦韶仙咬着嘴唇，心中翻山倒海。


    她也开始咕噜噜喝酒。


    不知不觉两瓶啤酒下肚，脑子有些晕乎乎。


    “哎，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她一拍巴掌，响亮的一声。


    “对了，我想说，如果我没有走丢的话，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天啊，那样的话，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好命的人吧！”


    女孩的两只眼睛睁得溜圆、冒着精光：“想想看，我这是什么初始设定啊。超厉害的爸，超牛逼的妈，两个人都是无比疼我爱我。而我呢，继承了他们的聪明头脑，敢想敢干的精神——”


    “那可真是，不用一点麻烦一点累，就能收获最大的成功和幸福啊！”


    年轻的女孩像公鸡一样，头冠和尾羽都挺立怒放。


    下一秒，又耷拉下来。


    “哈哈……也只能想想而已啦。”


    乔老板一时语塞。


    想安慰，可是能说什么呢。


    那是她的真实人生，外人不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轻飘又廉价。


    “说到命好，舅舅是真的命好啊！”


    乔老板抬眼望去，对面的秦韶仙再度精神蓬发，脸颊上有明显的红晕，眼睛里一半迷茫，一半精光。


    她举起一只手，开始数数：


    “你看啊，有个姐姐留给他大笔资产，有个老婆全心全意帮他打理生产，还有个情妇甘愿冒风险帮他做假账，还有你这个大老板一心爱他、呵护他。”


    乔老板：？


    他抬起手：“不是，我没有——”


    秦韶仙猛猛一拍桌子，震得杯碗都跳起来：“搞什么，他难道是命运之子吗！”


    她忽然嘻嘻一笑：“啊，我知道了，因为他长得英俊，所以你们都喜欢他，甘心为他奉献。”


    乔老板：？


    秦韶仙嘻嘻笑个不停：“哎呀，我不是在说什么gaygay的事情啦。”


    “怎么说呢，世人总是说美女会额外获得好处，但是据我观察，美男获得的好处要扎实多了。”


    “美女呢，最多也就是被男人送点花，送点礼物。可是美男呢，我告诉你啊，那真是占尽一切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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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会被他迷住，还会告诉自己说，我可不是肤浅的人，我是欣赏他的才华。就算是个草包，你们也总能自己骗自己，从他身上挖掘出内涵来。”


    “美男的一生，就是被父母、朋友、师长、上司保驾护航的一生。”


    秦韶仙晃着脑袋，悲伤叹气。


    “哎，乔老板，你这样的，应该没体会过这种好处。但是你肯定观察过。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乔老板微笑。


    是啊，本人确实样貌欠佳。


    可真是不好意思哦。


    “大小姐，你还真实诚啊。”


    秦韶仙拍拍胸口：“那当然了！我相信朋友之间就该真诚以待！”


    她盯住对面，眼睛闪闪发亮，内心激昂大呼：


    乔老板，看到我的真诚了吗？


    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应该回馈真诚给我，对不对啊！


    乔老板：……


    他伸手招呼老板买单，瞟一眼女孩，叹气。


    “你都醉迷糊了，走了，我送你回家。”


    老板过来，乔老板掏出钱夹。


    秦韶仙双目如电，一眼捕捉到什么东西，大叫：“那是什么？”


    乔老板：？


    他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心中一惊。


    秦韶仙伸出手：“给我看一眼。”


    乔老板：……


    他掏出纸钞递给老板，把钱夹递给女孩，嘴里无意义解释着：“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随手放着了。”


    钱夹内侧是专门的照片微，那里放着一张女性单人照。


    画中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头发卷卷，眼睛弯弯。


    秦韶仙抬眼看一眼乔老板，对方心虚撇开眼神。


    她低头仔细去看照片。


    纸张已经很旧了，颜色都褪成了昏黄调子。


    秦韶仙心里百味杂陈。


    你这份痴情我没有意见，只是，能不能把得好处的人换一换，从舅舅换成我？


    她心下碎碎念，忽然注意到什么。


    用手指小心抽出照片。


    照片上下两侧是锯齿花边，左右两侧却是直线。


    不……并不完全是直线，微妙带着些弧度。


    秦韶仙好奇发问：“这左右两边是被你剪过？本来是合影，但是你把妈妈旁边的人剪掉了？”


    乔老板满脸不自在：“左边是你舅妈吴莺，是我剪掉的。右边是谁不知道，我拿到照片的时候就已经被剪掉了。”


    “照片是妈妈给你的？”


    “不是……是你舅舅。”


    秦韶仙眉头打结：“舅舅为什么要把自己老婆的照片给你？”


    乔老板爆炸：“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会儿吴莺不是他老婆。那会儿早得很呢，早在他跟吴莺相亲之前。”


    秦韶仙哼了一声，总结道：“所以他只是偷偷给了你自己姐姐的照片。”


    乔老板：……


    秦韶仙冷哼：“以前你追我妈妈，舅舅是你的小帮手？”


    “我没追她。”


    “那你们算什么，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什么友达——这是哪来的说法？”


    “日本电视剧里的说法。哦，但是你们其实不算友达以上吧。在我妈妈看来，你们就是普通朋友。”


    乔老板：……


    他无奈叹气，“大小姐，你真的醉了，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