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金瑛看了洪宇几秒，眉头缓缓往上抬：“你怎么在这儿？”


    洪宇后退一步扶着门，让出来进门的路，跟个门童似的。他回答：“家里厨师做了牛尾汤，你没回去吃饭，你姑姑让我送点过来。李阿姨拿进去热了，你要不先去洗个澡，出来温度刚好。”


    闵金瑛迈步进门，门刚要从内关上，她伸手顶住：“汤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洪宇的手压在她的手上：“我自己打车来的，没让司机送。”


    “打电话让司机过来。”


    “闵家司机今天家里有事，放了半天假。”


    “那就打车回，这地界什么时候都有车。”


    闵金瑛抬起右手要去掰洪宇的手指，她手还没抬到齐胸高，洪宇已经放了手，换过来把她的手臂平稳压下去，避开她伤过的那块，在她身侧放好。


    “我明天早上有课，很早，能从蛇口搭船去上课吗？要是从怡福花园赶过去，时间太紧，有些来不及。”


    “知道赶不及，还不赶紧从怡福花园搬到蛇口？你不是说要租房吗？”


    语气恶狠狠，拦着门的手已经放下。算是同意。


    洪宇把门关上：“真的在看了，找了个小一居室。蛇口的房租真的很贵。”


    闵金瑛一嗤：“还用你说，要图方便当然得付出代价。而且你抱怨什么劲儿啊，这代价也不是你付的，是我付的。”


    洪宇低声：“我自己出钱付房租的。”


    闵金瑛哼哼两声往主卧走：“是呢，你吃的喝的有哪一分不是从闵家出的，闵家现在哪一分钱不是我的手赚回来的？”


    洪宇看着闵金瑛的背影不出声。


    阿姨端着牛尾汤出来，白莹莹骨瓷碗碟，里头一块牛尾骨，汤头清淡跟隔水炖的一样，芹菜粒点缀增香，惹得人食指大动。


    闵金瑛让阿姨去把客房收拾出来，自己去卸妆洗漱，出来的时候那碗牛尾汤刚温热得好入口，洪宇在餐桌边坐着，面前放着书，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敲字飞快。


    “干嘛呢？”


    洪宇放下手机，认真回答：“我准备开个投资公司，正在筛项目。”


    闵金瑛刚拿起来的勺子还没放进碗里，悬在半空：“呦呵，你手上只有五十万，算上你妈之前卖房子的钱，顶天了不到二百万，这点零花钱你交交房租就算了，能投什么？”


    洪宇挠挠头笑了笑：“那确实不是什么全产业链的大项目。前阵子跟着你整理资料的时候，看到闵家的闵氏海运这几年在清洁能源投了不少钱，和各大实验室都有合作。我在看有没有从技术验证阶段就能投的。”


    闵金瑛没立刻回应，垂下眼想了几秒：“那你要拉人入股你的公司吗？”


    “不了，我想自己说了算。”


    闵金瑛低头喝口汤，评语简短：“年纪小小，野心还挺大。”末了又补充一句软和的，“也好，以后省事。”


    “我准备先去说服航运公司合作，用他们的船和场地，我来协调实验室研究院验证技术。政府和国际组织都有项目补贴，后期资金能跟得上。总之成本可控。”洪宇看了眼闵金瑛，“而且现在我姓闵，去拉动人投资我的项目并不难。”


    闵金瑛笑起来：这个‘航运公司’，你想想说南北两家闵氏海运吗？”


    洪宇低头笑笑，算是承认。


    打着闵家的旗号挣钱，她做过。


    把闵家的东西左手倒右手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她也做过。不止呢，还是带着洪宇一块儿做的。


    小孩儿学得越来越精明，精明到闵金瑛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她好的没教多少，坏的倒是言传身教地示范了一堆。


    “你自己去谈吧，你都成年了，能不能谈下来看你的本事。公私分明，无论是哪家闵氏海运，拿钱做什么投什么项目怎么招标都是有章程的，不为你另开绿灯。”


    “我明白。”


    温热牛尾汤暖了肠胃，雾一样迷蒙在头脑的酒精也被驱散。


    闵金瑛看洪宇翻动书页，忽然问：“你找项目，有跑过哪几个实验室研究院？”


    洪宇跟她对视，报出一溜儿名字，倒是没有陈玄和他导师在的那家。陈玄的研究方向就是船舶的清洁能源技术，他导师更是业内大拿，要是没找，只能是故意避开。


    洪宇诚实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是想去来着，可我看你男朋友他不太喜欢闵家人不太喜欢我，他是你的人，我不会惹他，我也惹不起。”


    闵金瑛被他逗笑，将肩膀耸耸：“犯不上，已经分了。”


    洪宇眉头皱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啊？怎么了？”


    闵金瑛冷笑：“我姑不是连我什么时候回深圳都能打听到吗？当时还指使你去闵氏大厦抓我回去给老爷子奔丧，怎么现在这么收敛了？我都分手一个多月了，她在饭桌上没告诉你？”


    洪宇摇头，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写满真诚：“确实没说。”


    闵金瑛把手一摆：“算了，说回正经事。你别太局限在这边的实验室和项目，北方的山东天津大连这些，选项会更多。还有那些小型的科技公司，握着专利但经营不善的，都可以看看，性价比大得多。”


    洪宇乖巧点头：“我知道，你就是这么发家的嘛，收购快要破产的货代公司，财经报道上都有。”


    “呦呵，还挺好学。”


    闵金瑛推开空汤碗：“早点睡吧，不是明早还有课。”


    “好，晚安。”洪宇也跟着闵金瑛站起来，抱起桌上的书，转身往客房去。


    “慢着。”


    洪宇闻声回头，看着闵金瑛。他还是刚刚的姿势，书抱着贴在身前，眉头微微往上抬，深眼窝的阴影也因此弱了一些，眼睛比平时看着要亮而澄澈。


    闵金瑛的眉心却往中心靠拢，那双眼睛往深藏，人看着也更远。洪宇刚想走上前拉近这距离，闵金瑛的眉心却松开了。


    “又跟项目又想创业的，你功课还跟得上吗？”她问。


    洪宇眨了眨眼睛，露出个笑脸来：“都挺好的。只是住得远了一点，上学下课花的时间多，稍微有点吃紧。不过过阵子就好了。那个……到时候我租的房子新家入户，你会来坐坐吗？”


    闵金瑛把头一点：“行。”


    洪宇那双眼睛像迎上这个“行”字咒语，点烟花一样亮起来。


    闵金瑛眉眼神色顿时柔软几分：“哎，租个大点儿的，别到时候我放腿的地方都没有。”


    洪宇点头乖乖哎一声。


    客房主卧的门同时关上，闵金瑛躺进被窝里，闭上眼也还是看见洪宇的那张脸，没什么不对，乖的，比平时比之前还乖，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发生了什么？发生过什么？陈玄怎么会来，怎么这么巧。陈玄，陈玄……陈玄一直不喜欢闵家，闵家，闵洪宇。


    天马行空。鸡飞狗跳。


    万般凑巧事事不可控，却桩桩件件顺遂……顺了谁的心意？


    不对。不对劲。这些不对劲的感觉闵金瑛可太熟悉了。看热闹拱火坐收渔翁利，她太熟悉了，这样的事她没少做，论搅浑水摸大鱼，她自认是个中翘楚。


    闵金瑛翻了个身，牛尾汤在胃里混着酒精发热，她到睡着也没太抓住其中关窍，可谜团如浓雾难散去，直到日出还笼罩在闵金瑛眼前。


    第二天闵金瑛被生物钟推着醒来去跑步，回来时还没到七点，手指刚放进门锁，门从内被拉开，闵金瑛以为是阿姨来开门，正要开口叫她做早饭。


    还没抬眼，先看见滚着水珠的六块腹肌，水珠子从上头清晰分明的沟壑一路往下，顺着人鱼线消失在运动裤的松紧带里头。


    闵金瑛喉头一滚，皱着眉毛抬起头，对上洪宇的一双眼睛。他眨了眨眼，头发刚洗还没吹，东倒西歪，水珠就从上面滚下来，落到他肩头的毛巾上，承托不住的再一路往下。


    闵金瑛拧眉：“你干嘛？”


    洪宇往侧让了一步：“我刚出来就听见你开门。”他说完，把肩膀上那条毛巾扯下来，抱在身前遮住，眼神躲闪，耳朵尖爆红，“我得赶七点十五的船，我来不及了。”


    闵金瑛看着他红红耳朵尖：？


    洪宇丢下这一句就跑回客房，门关上没多会儿，闵金瑛刚丢下运动鞋洗了手，洪宇已经提着书包冲出来，衣服是正经穿好了，头发还是湿漉漉刺猬一样。


    阿姨刚从厨房出来，擦着手叫住洪宇：“我给你做个三明治带着走吧？”


    “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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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路上再买早点。”洪宇拉开门，朝抱着手臂站餐厅边上的闵金瑛点点头，“走了！”


    闵金瑛一看时间，七点刚过，从这儿去码头的时间确实是有点急。


    阿姨叠着手面向闵金瑛：“牛油果酸面包三明治和满冰冰美式？”


    闵金瑛点点头，转身回房去冲了个澡，换上舒服的运动背心大短裤出来吃早餐。阿姨从家政间收拾好衣服分类抱出来，在玄关的小抽屉拿出纸笔来写便签条。


    “要送去干洗吗？”


    阿姨回头来，脸上表情还有些凝滞。


    “噢是啊。”阿姨笑笑扭头回去，一面继续写便签一面解释日常工作，“平时都是几件衣服而已，我出门采购的时候顺路送过去。但今天衣物多，不只有衣服，还有各种毯子，所以洗衣店会上来收。快入冬了嘛，要把毯子都洗一遍再用。”


    闵金瑛点点头，拿起咖啡喝下半杯，忽然顿住。她放下杯子，“李阿姨，我的衣服平时是送去哪个店干洗？”


    阿姨报了个地址，闵金瑛也有点印象，街口拐角处的一家洗衣店，开了都有些年头，不是连锁的，可却有四五家铺面的生意，让她之前第一次来蛇口看房子就记住了。


    “是洗衣店会送回来，还是你去取？”


    “看情况。如果衣服不多，我就过去取。不过那家店服务也很好，老牌嘛，都会打电话来确认要不要送回来，或是送去别的地址。”


    “别的地址？”


    “对，或是深圳湾，或是闵氏大厦。有几回闵小姐你要接待领导还是开来着，指定要哪几套衣裙，你的秘书打电话过来问，我就把洗衣店的联系方式给了，地址在洗衣店也都存着。”


    闵金瑛垂眼看面前剩下的半杯咖啡，盯着里头还把杯子塞得满满，没有一丝要浮动迹象的冰块。


    也许只是送错了。老店，生意兴隆，她的单子一会儿送回蛇口，一会儿送去深圳湾。是人就难保不出错。


    闵金瑛吞下剩下半杯咖啡，丢下一杯冰块，回房吹干头发化妆换衣，清清爽爽出门上班。


    今年深圳天气反常，到了十月末雨水比往年多得令人咋舌，而且气温高得离谱，偏偏那时闵金瑛手臂伤口结痂还未完全脱落，不得不穿长袖遮住，既热又痒，离开空调两秒都不能活。


    终于忍到了如今十一月中旬，伤口的痂祛得差不多了，天气也终于能够凉快些许，闵金瑛倒是认真考虑起手臂这伤口到底要不要纹个什么。疤倒是也没有留下很明显的，连湘把伤口缝合得很好，到现在只留下一条比旁边皮肤略浅略粉的印子，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


    起初担心留疤的时候不想纹，现在其实没有什么痕迹了倒想往素画布上加点什么。


    闵金瑛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联系了她从前去过的那家在香港的纹身工作室，先让设计师看看有什么想法，准备过几周再说。


    消息收尾，闵金瑛低头看邮件，办公室门边的行政秘书站起来，朗声说了句“闵总早。”


    闵金瑛闻声抬眼，朝秘书笑了笑，低头伸手准备推门进去。


    门还没动，闵金瑛的手顿住。


    “秘书打电话过去。”


    家里阿姨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来。


    闵金瑛放下手机，走到秘书的办公桌边上。刚坐下的人，腾地又要站起来。


    “你坐。”闵金瑛压住秘书的肩膀，把人往椅子上摁回去。


    “有……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吗？”


    闵金瑛没理她，眼睛往秘书桌上的电话看。办公还是固定电话，除了打内线，都让人有点陌生。闵金瑛看着上头的说明引导，翻开通话记录。


    都是简短的代号内线。内线，内线，没有比这个更长的号码。再往前翻，有一个，上午十二点打出去的，日期，闵金瑛想起来，是省里有个领导来视察，她点名要一套素一些的衣裙。


    往前，往前。这样的电话不少，那段时间她忙里忙外都是围着这个领导那个视察团。


    往前，往前。停住。往后。


    这个时间。晚上，八点。秘书早该下了班。


    衣服不会自己长了脚从蛇口跑到深圳湾去敲门。


    “让安保科把这个时间的监控录像调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