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迎峰闻言，眉梢微动。


    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眸子落在她凑近的脸上，并未立刻答话。


    盛春朝见他这般，眼珠一转，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唉，看来是我冒昧了。神尊指导，岂是灵石能够衡量的？是小女僭越了，这就……”


    “收费。”程迎峰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盛春朝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眨了眨眼：“……啊？”


    “本尊说了，收费。”程迎峰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晨曦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


    “既然你主动提起，便按市价折算，上品灵石三十。”


    盛春朝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先震惊于这离谱的收费，还是该先吐槽他居然真的数着句数算钱。


    她干笑两声：“神尊，您这比我们宗门的长老黑多了。”


    程迎峰面无表情：“他们若有本尊的见识，亦可如此定价。”


    盛春朝：“……”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她摸了摸鼻子，索性破罐子破摔，又往前凑了凑，笑容愈发狡黠。


    “那神尊，能不能打个折？或者，赊个账？”


    程迎峰垂眸，看着几乎凑到自己眼前的少女。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移开。


    “从无人敢找本尊赊账。”


    “那以工抵债呢？”盛春朝不死心，“我看神尊您这片地方，略显空旷，缺个打扫整理的？或者端茶递水？我手艺可好了！”


    程迎峰淡淡瞥她一眼：“本尊清净惯了。”


    油盐不进。


    盛春朝心里嘀咕，面上却依旧笑得灿烂。


    “好吧好吧，”她状似无奈地摊手，“三十上品灵石就三十，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么多，先欠着，回头定然奉上，如何？”


    “契已成，自会清算。”


    盛春朝只觉得识海中微微一热，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金色印记，与程迎峰之间仿佛建立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她瞠目结舌：“不、不是。神尊大人，您来真的啊？”


    这分明是最高等阶的灵契。


    就为了三十上品灵石？


    杀鸡用牛刀也不是这么用的！


    程迎峰不再理会她一脸肉痛加震惊的表情，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块青石。


    他袍袖一挥，坐下闭目养神，只留给她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


    盛春朝看着他的背影，磨了磨后槽牙，最终还是没敢把腹诽说出来。


    程迎峰猛地看她一眼。


    她悻悻地收回目光，重新凝聚起指尖的火焰，小声嘟囔：“万恶的人上人。”


    更加专注地练习起来。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程迎峰闭合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脑海中浮现她刚才凑近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闪动的狡黠光芒，以及那理直气壮讨价还价的模样。


    程迎峰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盛春朝自然不知道这位收费昂贵的神尊在想什么。


    她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火焰。


    忽然，她心念一动，火焰猛地一颤，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宽袍大袖，负手而立，虽面目不清，但那清冷孤高的气韵，竟与不远处的程迎峰有几分神似。


    她吓了一跳，赶紧散掉火焰，心虚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程迎峰依旧闭目端坐，仿佛毫无所觉。


    盛春朝拍拍胸口，暗道好险。


    程迎峰带着一丝警告看向她：“盛春朝。”


    “在呢，神尊大人。”盛春朝从善如流地应道，眼睛弯弯。


    “……”程迎峰看着她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和威严，在她面前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瓦解。


    他猛地站起身，拂袖走向云舟另一端，只留下一句冷硬的话。


    “莫要生事端。”


    “比如呢？”


    “寻本尊玩乐。”


    给盛春朝送药的长赢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位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她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调戏”神尊，而神尊虽然看似恼怒，却并未真正动怒，甚至有些无可奈何？


    长赢神色凝重地前来汇报。


    “神尊，刚收到外界传讯。乾清门并未放弃搜寻盛姑娘，他们联合了几个交好宗门，加大了悬赏力度，并且似乎有迹象表明，他们可能已经怀疑到北荒。”


    她看向盛春朝，语气带着询问：“盛姑娘恐难长久隐瞒。是否需要提前做些安排？”


    这话问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是在问是否要送盛春朝去更安全的地方，或者彻底洗刷她的罪名。


    盛春朝也看向程迎峰，想知道他的打算。


    一直背着这口黑锅，终究不是办法。


    程迎峰负手而立。


    他沉默片刻。


    “罪名，迟早要清算。但非此刻。”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长赢，最终落在盛春朝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当务之急，是集齐五灵晶石。”


    盛春朝心中一动。


    程迎峰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继续道：“你已得水、木、火三晶。尚缺土之晶与金之晶。”


    长赢面露讶色：“神尊，您的意思是……”


    “土之晶，据古籍记载，最可能与大地脉动核心相连。”


    程迎峰语气笃定，“而金之晶应与万年寒铁精魄，或有感应。”


    他看向盛春朝，眼神锐利：“唯有集齐五晶，融会贯通，你的力量方能达到真正的圆满。”


    盛春朝瞬间明白了他的考量。洗刷罪名需要证据和时机，而提升自身实力，掌握足以颠覆规则的力量，才是根本。


    “若我不喜欢背负骂名呢？”盛春朝挑眉。


    更不喜欢别人享受我的待遇呢?


    程迎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眼下，拥有足够的力量，方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非任人摆布。”


    一道传讯玉符在长赢腰间急促闪烁起来。


    她神识沉入，片刻后脸色微变。


    “神尊，还有一事。”长赢语速加快，“刚接到北海线报，北海公主在三日前，于南境边界擒获一人，宣称其包庇宗门叛徒，现已押往北海冰狱。那人是幻音宗的李婆婆。”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盛春朝，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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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谁？”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长赢被她骤变的脸色惊到，重复道：“幻音宗的李婆婆。据说是位医修，性情孤拐。”


    她的话没能说完。


    盛春朝猛地转向程迎峰，方才的嬉笑怒骂全然不见，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和一丝慌乱：“我要回去！”


    程迎峰眉头蹙起：“盛春朝。”


    “那是李婆婆！”盛春朝打断他，语速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幻音宗里，她是唯一一个，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盛春朝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总揣着桂花糕，在幻音宗后山坡教她编草蚱蜢的老人。


    是李婆婆。


    当年她在幻音宗做杂役，被师姐们欺负时，是李婆婆偷偷给她塞热粥。


    她半夜练剑伤了手，是李婆婆用草药给她包扎。


    就连她偷偷藏起来的母亲留下的旧帕子，也是李婆婆帮她缝补好的。


    她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乾清门的污水泼给我，我认了！被追杀，我跑了！可他们不能动李婆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只是在我小时候给过我一口饭吃，教过我几个救人的法子。”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迅速被她压了下去，只剩下燃烧的怒意和焦急：“北海公主抓她，无非是为了逼我现身。好，我如她的愿！”


    她看着程迎峰，眼神灼亮，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执拗：“神尊，您的大恩，我盛春朝铭记于心。但李婆婆，我必须救。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回去！”


    长赢在一旁听得心惊。


    北海冰狱，那是连大能修士都闻之色变的地方，有进无出。


    盛春朝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程迎峰沉默地看着她。


    少女站在他面前，身形依旧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骤雨中顽强扎根的小树。


    他见过她狡黠耍宝的模样，见过她潜心修炼的模样，却很久未见她如此失态，如此不顾一切。


    那份为了在乎之人豁出一切的赤诚，灼烫了他的眼帘。


    他想起方才她玩笑般问“若我不喜欢背负骂名呢”。


    此刻，她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她可以暂时忍耐污名，但绝不容忍自己在乎的人因她受累。


    短暂的静默后，程迎峰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北海冰狱，非寻常之地。”


    “我知道。”盛春朝咬牙。


    “此人布下此局，必有埋伏。”


    “我明白。”


    “你此去，九死一生。”


    “那就一生！”盛春朝斩钉截铁，“若李婆婆因我而死，我此生难安！”


    程迎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有审视，有考量。


    就在盛春朝以为他会厉声阻止，或者冷嘲热讽她不自量力时，他却缓缓道。


    “你去。”


    盛春朝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赢也愕然抬头：“神尊？北海如今定然戒备森严，盛姑娘毫无生还可能。”


    程迎峰目光扫过长赢：“本尊何时说过，要让她一人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