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途径圣迹镇
作品:《狐与商旅人》 新买的二手马车吱呀作响,但比起之前的干草堆,已是天堂。
雷蒙德小心地驾驭着这匹同样不算年轻的驽马,车厢里堆着他们不多的行李——包括一小袋上等的东方茶叶,这是云笙用“不喝茶就拒绝提供任何幻术援助”威胁来的成果。
“所以说,四十个银马克,听着不少,”雷蒙德一边驾车,一边对着车厢絮叨,“但扣除马车、马、茶叶、路上吃住……剩下的,距离租一条能横渡无尽之海的船,还差得像个乞丐梦想住进国王的城堡。”
车厢帘子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云笙探出半张脸,狐耳在微风中轻颤。
他嫌弃地瞥了一眼路边扬起的尘土,立刻又缩了回去,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所以,聪明的商人先生,下一个‘枫叶镇’在哪里?我的尾巴可不想一直待在这颠簸的破木头盒子里。”
“机会需要寻找,不是每个镇子都有个蠢到会相信假冒稽查官的领主。”雷蒙德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道路两旁因缺水而有些蔫黄的田地,“而且,我们得小心点,‘弗斯特’和‘他的狐耳同伴’的名声,说不定已经传到某些人耳朵里了。”
时近中午,他们抵达了一个名为圣迹镇的地方。
镇子比枫叶镇大不了多少,唯一显眼的建筑是广场中央一座用粗糙白石砌成的教堂,尖顶上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风向鸡。
但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是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氛。
“好像有点不对劲。”雷蒙德勒住马,让马车停在广场边缘。
只见人群前方,一个穿着黑色教士袍、身形干瘦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个木箱上,挥舞着一卷羊皮纸,声嘶力竭地喊着:“……忏悔吧!罪人们!这场干旱就是神对你们怠慢和不信的惩罚!唯有诚心忏悔,购买赎罪券,才能平息神的怒火,求得甘霖!”
他脚下,几个穿着褪色制服的教会执事,正挨个向面黄肌瘦的镇民收取铜芬尼,然后递过去一张盖着红印的粗糙纸片——赎罪券。
“我…我只有这么多了…”一个老妇人颤抖着掏出一个破布包,倒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币。
“不够!最少五个铜芬尼!”执事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不想你的灵魂下地狱,就凑够钱再来!”
雷蒙德和云笙对视一眼。
“看来,‘神’的生意,在这里很好做。”云笙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服、头发花白的老制绳匠,拉着一个眼眶通红的小姑娘,挤到了前面。
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霍克教士,”老制绳匠的声音带着恳求,“我…我买一张赎罪券。我用这个抵…”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把雕刻着简单花纹、但木质细腻的旧木梳,“这是我妻子留下的…她生前最喜欢…”
那名叫霍克的教士瞥了一眼木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脸上还是挂着悲天悯人的表情:“老约翰,神的恩典不能用这些世俗之物衡量。五个铜芬尼,或者等价的东西。你这把梳子…”他故意拉长声音。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执事一把夺过梳子,掂了掂,嗤笑道:“破木头玩意儿,最多值两个铜芬尼!差得远呢!”
老约翰急了,想去抢回梳子:“还给我!那是我妻子的…”
“滚开,老东西!”那执事用力一推,老约翰踉跄着向后倒去,被他身边的小姑娘死死扶住才没摔倒。
周围一片寂静,镇民们脸上满是麻木和隐忍。
雷蒙德皱紧了眉头。
云笙的碧瞳里则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但他按捺住了,只是尾巴在车厢里不悦地甩动了一下。
“看到了?”雷蒙德低声对车厢里说,“比盐税更可恶的生意。贩卖虚无的希望。”
“希望?”云笙冷哼,“分明是恐惧。”
雷蒙德将马车赶到广场角落一家兼营铁匠铺的酒馆门口,打算喂马并打听点消息。
他刚跳下马车,那个扶着老约翰的小姑娘就偷偷跟了过来。
她约莫十四五岁,瘦骨嶙峋,但眼睛很亮。
“先生…”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很小,“你们…是外来的商人吗?”
雷蒙德警惕地看着她:“有事?”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我…我叫莉娜。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父亲…他要把家里最后一点买粮食的钱,还有妈妈唯一的遗物,都拿去换那张没用的纸…”她的眼眶又红了,“我听说商人最聪明,办法最多…求求你们,能不能…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父亲别再相信那个霍克教士了?我…我可以帮你们洗衣服,或者…我编的草绳很结实…”她举起一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小手。
雷蒙德愣住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请求。
他下意识地看向马车。
车厢帘子一动,云笙探出头来,这次他戴上了宽大的兜帽,遮住了耳朵。
他打量着莉娜,目光在她那双充满希冀又绝望的眼睛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雷蒙德,挑了挑眉,用口型无声地说:“生意来了。”
雷蒙德把云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疯了?跟教会作对?我们还想不想活了?”
“谁说要跟教会作对了?”云笙碧瞳一转,狡黠得像只真正的狐狸,“我们只是…给镇民们提供另一个‘选择’。一个更…实惠,而且看起来更‘灵验’的选择。”
“什么意思?”
“我刚才听那些镇民嘀咕,”云笙示意了一下酒馆里几个正在喝闷酒、低声抱怨的本地人,“他们说,百年前这里大旱,是一只‘银狐’显灵,降下甘霖,救了镇子。后来教会来了,才改信了现在这个神。”
雷蒙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心脏猛地一跳:“你是说…利用那个传说?”
“不是利用,是‘复兴’。”云笙纠正道,兜帽下的笑容带着一丝危险,“一个古老的、本地的守护圣者,对抗一个外来的、只知道收钱的教会…你觉得,绝望中的人会更相信谁?”
“这太冒险了!”雷蒙德感到头皮发麻,“伪造神迹?被教会发现,我们会直接被绑上火刑柱!”
“呆子,”云笙不满地用尾巴隔着袍子扫了他一下,“谁说我们要伪造了?我们只是…让一些被遗忘的‘圣物’,重见天日而已。重点是让老约翰,还有像他这样的人,有一个精神寄托,不用再被教会榨干骨髓。顺便…”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诱惑,“赚一点必要的‘活动经费’。那位霍克教士,看起来可捞了不少。”
雷蒙德内心激烈挣扎。
一方面,他不想招惹教会;另一方面,莉娜那双绝望的眼睛和云笙描绘的“活动经费”让他动摇。
而且,云笙似乎对这件事本身产生了某种兴趣,不仅仅是为了钱。
“你好像…很积极?”雷蒙德试探着问。
云笙沉默了一下,碧瞳望向广场上那座压抑的教堂,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冷意:“我只是不喜欢那个教士看那把梳子的眼神。也不喜欢他们……把别人的珍视之物,贬低得一文不值。”他顿了顿,恢复了一贯的俏皮,“当然,能顺便掏空那个混蛋教士的钱袋,那就更美妙了。”
这时,莉娜还忐忑地等在一旁。
雷蒙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兜帽下云笙那双闪烁着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义愤的碧瞳,最终咬了咬牙。
“莉娜,”他转向小姑娘,露出一个商人的和善笑容,“你父亲……很珍视你母亲的遗物,对吗?”
莉娜用力点头。
“也许,我们可以帮你,用一种……不需要花那么多钱的方式。”雷蒙德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你能再跟我们说说,那个‘银狐’的故事吗?越详细越好。”
莉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自己从老人那里听来的、关于银狐如何在小镇危难时现身,如何指引水源,皮毛如何如同月光般闪耀的零碎传说,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云笙听得格外认真,碧色的竖瞳里,光芒越来越盛。
夕阳将圣迹镇的教堂尖顶染成血色。
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霍克教士和执事们清点钱箱的满足身影,以及少数几个依旧跪地祈祷、却得不到回应的镇民。
雷蒙德将马车赶到镇外一个废弃的磨坊旁过夜,这里相对隐蔽。
篝火燃起,映照着云笙若有所思的脸。
他把玩着雷蒙德刚刚给他泡好的、香气清幽的东方茶叶,忽然开口:
“雷蒙德,你说……如果这里真的出现一个‘神迹’,一个比赎罪券更灵验的‘神迹’,那个霍克教士,会是什么表情?”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冰冷的恶意。
雷蒙德添柴的手一顿,没有回答。
他知道,云笙已经决定了。
一场针对信仰和金钱的“战争”,即将在这个干涸的小镇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