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趣(二)
作品:《为拯救四海八荒扫厕所》 某皇帝八年,我托生惠阳吴氏。
按照《三年飞升五年模拟》第七章《历劫指南》,吴氏本南国望族,不过我托生这家是打出不知几杆子旁支中的旁支,充其量算书香门第。
母亲姓葛,我同她一样没个正经名字,序齿唤作三丫头。上头两个媎媎,大的已经出嫁,小的后来没了。
父亲身上不好,科考屡屡失利,整日憋小楼叨咕之乎者也,动不动板脸背起俩爪子训人。
我喜欢做人。我喜欢洗过澡澡抱着自己入睡时睫毛划过手心的触感。我喜欢捉迷藏差点被逮住边做鬼脸边逃跑,喜欢冬日午□□院被褥暖烘烘的味道。
我喜欢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祖父屋头老猫般呼噜噜蹭着摇扇的白玉手臂,盛夏蝉鸣昏昏欲睡。偶尔玉镯磕在脑门,我一点都舍不得喊疼。
我第一次做人,人的寿命比蛆长好多,久到一度以为永生。牵着母亲手街市行走,她给我买了块糖糕,甜得心口一揪一揪。
仰望这个高大强壮、全知全能而近乎永生的女人,我眼里闪着星星,一遍又一遍讲述自己一天干了什么、画了什么画,忘记一切丑陋与平庸,忘记这块糖糕多么齁心,忘记自己是一只蛆。
如果五百年前没有修仙,如果被鸡吃掉,如果躲藏的那片枯叶被卷入河里,如果没有被生下来,母亲,我是不是就能跟你一起死去。
母亲,如果你发现我是一只蛆,你还会这么爱我吗?
元宵节,母亲死于难产。祖父作主,将我过继给无嗣伯母曹氏。
曹氏也没有正经名字,溜光水滑的头,远看活像水獭。陪嫁的银镯子叮叮当当磨得发黑,吃糖糕像没牙老太太。她对我视如己出,没什么可抱怨的。
十六年八月,陪母亲观潮,避雨龙王庙。养父前日升了通判,说话就要赴任。
我对那地界有些阴影,许是白娘子前车之鉴,总之决定做个十足无赖,坚决忘恩负义,坚决见死不救,甭管书生还是和尚,看见就跑。
入世八载,早已摸清人类世界法则,不能做的事越来越多。我的任务就是扮演一位高雅士女,接受这世上有女人无法突破的疆界。
转眼冲进一对母子,衣着体面。那妇人边拍打衣裙水渍边抱怨天色无常,打发小厮去借伞。见了我们,忙不迭扯幼子起身施礼。
母亲正嫌水土不服,一听对方杭州人氏,岂有放过之理?
不出一个时辰,整个杭州城几户人几亩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谁家举人老爷纳几房妾谁家祠堂后面逮住俩采花贼谁家三儿子进京赶考跟小阁老八姑夫远方表弟不清白摸了个一清二楚。莫说雨停,太阳下山都毫无察觉。
分别之际二位夫人早姊妹相称,泪眼汪汪十八相送恨不生同衾死同穴回家药死老头厮守白头,我跟那男孩一前一后搀扶还没跨出龙王庙门槛,身后早已传来异口同声笑语:“天意有缘,不如结个亲家吧!”
我一脚没从台阶摔他爹个大马趴。
我们害虫界都没从幼虫开始□□,人类比害虫还黑心。偷瞄那男孩一眼,也就比我大一两岁,我们还是孩子啊!
莫名其妙眼看就要成为婆姑的妇人把他推到我面前:“来,都见见。这是你三妹妹。”母亲也把我往前推:“三丫头,叫人。”
我悟了。此乃情劫,接下来我将与这厮展开爱恨情仇纠缠,一会儿抹泪一会儿盟誓一会儿吐血一会儿上吊,说不定还要互相捅刀子,直到一方把另一方摧残到玉殒香消。
这话本我熟:初次见面,肯定互相看不顺眼大吵一架,指着对方鼻子对天发誓就算世上所有人死绝也绝对不会跟对方成亲,最后迫于宗族压力点头,过门没几天对方昔日情缘回归故土!
男孩作了个揖,“全凭母亲作主。”
不是,哥,你这就答应了?
我悟了。此乃另一种桥段,不愧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是见多识广八面玲珑:表面谦谦君子,背后找准机会说服母父解除婚约。
兵者,诡道也,这种打法需要高度配合深度信任,无处不彰显劳动人民的智慧。换作旁人岂能第一时间体悟良苦用心?
幸亏这小子遇见我,没想到我的灵巧聪慧如此引人注目,初次相遇就浑身散发致命魅力,电光火石间就让对方决意结盟。我就知道害虫界御三家美貌和蠕动曼妙身材是媎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我立刻挤眉弄眼向他发送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郑重其事行了个礼。回到家我该吃吃该喝喝挠肚皮抠鼻孔,等退亲好消息。
直到章家彩礼抬进家门,我都是这么以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