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趣(一)

作品:《为拯救四海八荒扫厕所

    我是一只蛆。


    母亲苍蝇难产,用最后一丝气力将我姊妹兄弟五个生了下来。她尸骨未寒,我的手足们就被农户院子里的鸡啄个干净,躲在枯叶下的我被风吹到附近麦田,死里逃生。


    经年日久,我尚未长成苍蝇,仿佛天生就比寻常蛆虫愚钝。死生奔波,逐渐意识到世人待我鄙弃,包括对母亲。


    我明白自己丑陋,在脏污粪水边模仿高贵白鹤顾影自怜,能说上话的却只有几只孑孓。她们尚且家传吸血秘法,来日狠狠整治可恶人类。在我们害虫道上此乃替天行道,我巴不得给媎们儿支个生祠。


    春去秋来,她们都活不到建成那天。小祠堂像一滩鹧鸪呕吐的鱼糜,泛起苦涩酸臭,沦为农家肥料。


    某年三月初八丑时二刻,我决定修仙。


    神仙们嘴上说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实则分为三六九等,我辈不入流秽物何以拜随名师四海云游,唯靠己身了悟。我不信邪,天地洪炉,必有因果。


    第一招,我辟谷。七七四十九日后,收获虫干,别无他用。我安慰自己:起码已能鱼目混珠,千里外误作冬虫夏草。


    第二招,我采药。九九八十一日后,磨成扁平足,一滴黏液都分泌不出来,深夜山洞栖息都可为天下举子指条明路。我安慰自己:瞬洁丝薄干爽不油腻,加倍爱护。


    第三招,我碰瓷。特地跟踪仙童到一座有头有脸的府邸,大门口花样摔跤,结果那是昴日星官家。


    我无法再安慰自己。这日子活不下去了,身为一只蛆过于努力,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拼搏的害虫。


    穿林打叶间,我挪进一窝土堆。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偌大四海,一无所有。鸟鸣啾啾,蚂蚁携家带口路过,我在雨水冲刷的石头背面看到自己的面容:痴肥蠕动,在地上抹过一团恶心黏液的蛆。


    这样丑陋的我,被母亲用生命爱着。那样被世人唾弃的,是我的母亲。


    我逼迫自己打起精神,从长计议。要想成仙,首先得有个文凭,先修个什么术法搞个夭魔当当。我跟踪几个仙童进了教育书店,仔细研究最新版教辅。要想成为夭魔,得吸食人类精血——我花了些工夫才明□□血不等于经血,白在茅坑埋伏那么多天。


    杀人放火我承认一时难以达成,倒不是道德操守,主要是没本事。最后还是选择修习不需要吸食精血的精怪类,起码食品安全有保障。


    我出身低微形态渺小,自带隐身法门,躲躲藏藏偷吃不少丹药,闲来就躲山洞研习《三年飞升五年模拟》。


    只有一次,被某个不知法号的道长逮个正着。她盯了一会,没有责备我,反问所求。我坦言胸无大志,只求吃饱喝足闲来无事。


    道长轻笑,说万花世界唯清福至艰。我寻思我不争不抢,怎个艰难?道长说:“不争不抢是上位者的权力,下位者不叫不争不抢,叫认命。”我不懂高深道法更没有文化。“那我就认命。”


    道长不肯收我为徒,好在到底指条明路,让去云龙山找一位无垢真人。山高路远,我爬了十四年。


    无垢真人上下打量我,半晌叹了口气:“捐弃害因,一生向道,的确可贵。你既诚心修仙,我又岂能逆天而行。也罢,放眼四海八荒,如你这般出身卑贱大有人在——虽然到底比你强些,潜心苦修如今位列仙班的也不是没有。可怜你修炼多年,不仅未成正果,连人形都不得造化,真个无头苍蝇。且在我洞府做个童子,从头学起吧。”


    五百年沧海桑田,我终于熬成人形,真身亦随灵力增长。酒色财气我目不斜视,错题集锦我谨慎整理。


    拜别师傅下山,打算找个差事挣点工分,朝目标一路高歌。众所周知选择大于努力,投简历是个技术活。


    这年头无论九重天还是魔界,阎王殿还是锁夭塔,人人都在谈对象,死去活来啃来抱去动不动就让四海八荒陪葬,我得挑个有职业素养的领导。


    因此,原则只有铁板一条:谁愿意要我就跟谁。


    前次茅坑埋伏结识几个蚰蜒大媎,其中一位给我捎了句话,说妙德元君府溷轩空出个编制,招聘负责人正好是她女婿,可以给我个内定,只需历劫镀个金。


    我一听很是满意。从来只听闻某下仙晕倒某帝君让四海八荒陪葬、魔尊劈腿逃婚夭王让四海八荒陪葬,未有某位人物上厕所滑倒让扫厕所的陪葬,这真是桩美差!


    我不嫌弃,我没有一丝尊严,我的内心充斥低俗趣味,我的外表象征庸劣审美,只要开介绍信给足薪俸,我愿意给领导擦屁股——用我擦屁股想来亦绝非凡俗之辈。


    我,就是四海八荒的下限,我还可以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