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昼
作品:《春夜风缓》 时间过的很快,很快到了夏季。
这段时间,林知夏陆陆续续回来几次,最近住的时间算是比较长的。
午后,阳光在叶子上闪烁,空气里有草的味道,老镇的夏天来得慢,像一场长长的呼吸。
林知夏蹲在自家院子边,望着隔壁院子里的菜园,篱笆外是整齐的行列。
西红柿,茄子,青椒,还有几株薄荷。
她看见沈昭弯着腰,手上戴着手套,一株株地拨土,偶尔还照着些没用的草,一个个拔掉。
沈昭戴着草帽,侧脸被阳光照成暖色,偶尔有汗顺着鬓角滑下,他抬手去擦,那动作简单而专注。
“沈叔叔。”她轻声唤。
他抬头,摘下帽子,声音沉稳:“起来这么早?”
“不早了,都中午了。”她笑,“大老远看到你,想看看你种的菜。”
林知夏说着,就想要往这边走去,沈昭指着脚边的藤蔓:“小心踩坏。”
“我不动。”林知夏弯腰,手扶着篱笆,探头往前看去,“这些是什么?”
“青豆。再过一周就能摘。”
“我记得小时候你也种这个。”
“是啊。”
“那时候我偷过。”
沈昭看着她,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我知道。”
“你装不知道的样子可真好。” 林知夏忍不住补充。
林知夏的语气像夏天的风,带着一点玩笑感。
沈昭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折下一片薄荷叶,递给她,“闻闻。”
她接过,指尖碰到他手。
那一瞬的触感,细微的,温热的触感,像一条线从指尖一路窜到心口。
薄荷的清香在空气里散开,她低头闻。
“好香。”
“以后可以摘。”
“你不怕我又偷摘?” 沈昭笑了一下,那笑不大,却让她的心莫名发烫。
……
下午阳光最烈的时候,林知夏又去了他那边,他在修篱笆,木屑飞落在地。
“我来帮忙。”林知夏看着有趣,想要尝试,她走过去连忙说着。
“不用,小心扎到。”
“我戴手套。”
林知夏没等他拒绝,就蹲在他身边。
沈昭递给她一袋钉子,她接过去时手抖了一下。
“这个吗?”
“嗯,先拿稳。”
钉子很小,她捏的时候,指尖被木头擦过,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沈昭看见了,眉微蹙,放下手里的锤子。
“别动。”沈昭抓起她的手。
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低头,看着那道红痕。
“疼吗?”
“不疼。”林知夏说,可声音不稳。
沈昭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擦去木屑。
那动作极慢,像怕惊到她,沈昭不说话,只是认真地擦。
林知夏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有茧,指尖很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意。
“好了。”他松开手,她的手还在微微发烫。
“谢谢。”
“以后别抢着做。”
“可是我想帮。”
“……”沈昭看了林知夏一眼,目光深却不带责备。
阳光从屋檐漏下,一道一道,落在他们的影子上,影子挨得很近。
沈昭转过身继续工作,她蹲在旁边看,木屑的香气,薄荷的清凉,风吹动的声音,全都缠在一起。
林知夏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糖纸叠成的星星,放在他工具箱上。
“送给你。”
他回头:“这个?”
“我以前偷你菜的时候,掉过糖纸。你还记得吗?”
“记得。”
沈昭低头看那颗星,手指停在半空,糖纸折成的星星,小巧的落在掌心。
“你现在还喜欢吃这些糖果?”
“喜欢。”
“很好。”
他把那颗小星放进胸前口袋,像放一枚种子,风铃在屋檐下响了一声,像一声轻叹。
当天傍晚,蝉声依旧很明显。
沈昭在屋里洗手,她坐在门外台阶上,脚边是一篮刚摘的青豆,她捏起一颗,递到嘴边,又放下。
她听见屋里传来水流的声音,瓷盆碰撞的声音,还有他轻微的咳声。
这些生活的声线,像是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林知夏裹在里面。
林知夏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很好。
傍晚的天色压得很低,云层像厚厚的棉花,光被揉进灰蓝里,空气闷热,风带着雨的气味。
林知夏刚收完晾衣绳,就听见远处一声闷雷,她抬头,天空像要塌下来一样。
“又要下雨了。” 林知夏喃喃着,伸手去关窗。
隔壁院子传来金属敲击声,那是沈昭的节奏,她心里一动,拿起伞出了门。
巷子风大,雨线一条条落下,打在石板上,她走到他家门口,看见他正在搬木板,衣袖卷起,雨滴顺着手臂往下淌。
“沈叔叔!”她喊。
沈昭抬头,眉头微皱:“怎么又出来?下雨了。”
“怕你挨淋。”
“我不怕雨,这又没什么。”
“可是我怕。”林知夏说,她手里还拿着一把伞,她撑着伞,走到他身边,把伞递过去。
沈昭没接,只是轻声道:“下次不用来。”
她低头,声音细得几乎被雨声盖住:“那这次呢?”
沈昭没回答,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噼啪啪。
他们站得很近,水汽混着薄荷味在空气里慢慢升腾。
沈昭终于抬手,握住伞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瞬,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谢谢。”他低声说。
雨势更大了,风铃在屋檐下乱响,她能听见每一个细碎的声线。
他转过身,把伞撑向她那边:“回去吧。”
“那你呢?”
“我等一会儿。”
“灯还没关。”
“嗯,怕风大,我把钉子再敲一遍。”
林知夏抬头望沈昭,雨水顺着额角流下,沈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半晌伸手替她拭去。指腹滑过她的皮肤,只一瞬。
“雨太大,进去吧。”
她没再说话,回到院里,她的手还在发抖。
夜里雨停,门缝下有一封信,信封是浅褐色的,边缘微微潮湿,她愣了一下,捡起来。
笔迹熟悉,那是沈昭的字,看起来字迹稳,笔画厚重,每一笔都带着隐忍的温度。
【知夏:今天的雨比往年都早。
你说怕雷,我记得小时候你也是。
那时候你跑过来躲雨,鞋上全是泥。
我替你擦干,你就睡着了。
这些年雨下过很多次。
我有时也在想,下雨的时候。
你是不是也听见风铃的声音。
这些天多注意休息。沈昭】
她看着那封信,手指沿着字迹轻轻描,墨迹已经干了,但似乎还带着温度。
林知夏坐在床边,把信叠好,放进抽屉,窗外又起了风,风铃轻轻响,她闭上眼。
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雨的味道,字的温度,还有他不曾说出口的那句我想你。
第二天,林知夏去集市买菜,巷口的老铺卖冰粉,她停下来,看见玻璃碗里漂着薄荷叶,碧色透亮。
蝉声在树上震颤,太阳从屋檐上斜斜落下,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她买了一碗冰粉。
林知夏吃的第一口,她就忍不住笑起来,那味道和沈昭院子里薄荷叶的一模一样。
回来的路上,她看见他在门前修井盖,他蹲着,衣衫被汗浸湿,背影稳而寡言。
“这个给你。” 林知夏走过去,把手里的冰粉递给他。
沈昭抬头:“干嘛?”
“你流汗了。”
“我一会儿再喝。”
“你现在就喝,不然就不好吃了。”
沈昭看了她一眼,接过勺子,冰粉入口,他皱了皱眉凉得过头,她忍不住笑出声。
“你小时候也爱管我。”
“那时候我怕你不吃饭。”
“现在也怕?”
“怕啊。”
她说完才意识到语气太轻太熟,沈昭没答,只低头又喝了一口,阳光被风吹得摇晃,落在两人的影子上。
沈昭在厨房煮汤,林知夏在门口剥豆子,锅盖咕嘟作响。
锅里的豆荚啪地一声裂开,蒸汽弥漫的气味混着汤香,一切都像慢慢熬出来的时间。
她忽然问:“沈叔叔,你一个人做饭,不觉得寂寞吗?”
“习惯了。”
“那你也太能习惯了。”
他笑了一下,低声:“总比吵闹强。”
那笑里没讽刺,只有一点无奈,林知夏怔了怔,觉得心底发酸。
“你不打算结婚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昭抬头看了她一样,但只是顿了顿,停了好久才说,“随缘。”
林知夏忽然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空气安静下来,只剩锅里的气泡声。
沈昭转开话题:“桌上有封信,帮我折一下信封。”
林知夏走过去,那信写到一半,字迹稳,墨色未干,她没想看但自然而然就看到了。
【……近来天热,作物长得快。今年雨多,镇上几次都被淹,若您回来,可顺路看看。】
林知夏盯着那几行字,忽然想起他之前写给她的那封。
“你在给谁写?”
“明天要寄些账单给合作方,老人家,不怎么会用手机。”
“你的字真好看。”
“多练就这样。”
“能教我吗?”
他抬头,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秒。
“好。”
他拿出空白信纸,握笔写下她的名字,“横画慢一点,笔尾要收。”
“这样?”
“再轻一点。”
林知夏的手放在他手上,他帮她调角度,那姿势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纸上墨香未干,窗外蝉声震耳,他忽然松手:“差不多了。”
她抬头看他,眼神带笑:“老师辛苦。” 沈昭转开视线,喉结轻轻滚动。
“早点回去。”
“哦。”
她出了门,脚步却慢,回头看时,他还坐在桌边。
灯光照着沈昭的侧脸,那张脸在夏夜的气息里,显得既安静又遥远。
又过了几个夏夜,雷声从山那边传来,天色闷得发暗。
林知夏撑伞去他家,看到门口堆了湿木柴,她走过去想要帮忙。
“我帮你搬进去吧。”
“太重。”
“我不怕。”
她卷起袖子,一块块搬,沈昭皱眉,却没拦。
他们搬到一半,她脚下一滑,几乎摔倒沈昭伸手,一把托住她的腰。
那一瞬,她的呼吸全乱了。
雨声,风声,心跳都混在一起,他松开手,语气低:“看路。”
林知夏点头,手心却在发烫。
雨越来越大,她递伞给他,他没接。
“你快回去。”
“你别淋着。”
“没事。”
“那我陪你。”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她,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他们都没动。
空气静得只剩风铃声,风凉下来,林知夏坐在窗前,看信。
那封折好的信已经干透,她用手指描过上面的笔画,墨迹被光照出微弱的蓝色。
她拿出笔,学着他的笔势,在纸上写:“我也听见风铃的声音。”
纸张轻薄,笔触看起来非常温柔。直到写完了,林知夏笑了笑,把纸折好,没有写寄信人,也没有地址。
她只是想让那句话存在,像雨,像风,像夏天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落进生活。
沈昭坐在屋里,桌上摊着几页账单,他写到一半,忽然停笔。
风铃响了一声,他抬头,看向窗外,隔壁的灯亮着,那盏灯的颜色,像他心里某个从没说出口的词。
蝉声从远处传来,屋檐的水一滴一滴落下,夏夜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
沈昭起身,把窗关上,他看见桌角那颗糖纸星,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指尖落下的一瞬间,风铃又响。
这时夏天已经彻底生长到极致,他们的日子被阳光与雨水缠绕,被文字和气味连接,一切都在积累。
身体记忆已经开始有了形,只是他们都还假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