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灵曦辞》 水下深渊的压迫感,随着沈清辞的下潜愈发沉重。那枚紧握在掌心、不断散发着阴冷与不祥的凌霄阁玉佩,像一块来自九幽的寒冰,不仅冻着他的手,更似要将寒意顺着经脉,一路寒透他的五脏六腑,直抵那颗沉寂多年的心。
十年了,整整十年!这熟悉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作呕的灵力气息,如同最顽固的梦魇,竟在他以为可以暂时安身的角落,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缠上了他,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明显带着阴谋与算计的姿态,出现在这片绝不该与仙门有所瓜葛的平凡水域。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玉佩收入怀中最内侧、紧贴着心口的衣袋,仿佛要将自己的血肉与那段过往一同封存,却又清晰地感知到它如同活物般在微微搏动。此刻,探究这枚玉佩为何会精准地出现在此,其主人是谁,虽至关重要,却已非当务之急。更要命的,是找到那污染的真正源头,那个能让他历经红尘洗练的敏锐灵觉都为之剧烈震颤、发出尖锐警告的核心所在。
他收敛所有杂念,将呼吸调整至最微弱的频率,继续向着感知中灵力最为紊乱、黑暗也最为浓稠如墨的湖心最深处潜去。周围的湖水能见度已近乎于无,浓郁的灰金色几乎吞噬了一切光线,唯有避水符散发出的那圈淡蓝光晕,在他身前顽强地撑开一小片可怜而模糊的视野。
脚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厚厚的、令人不适的淤泥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坚硬而异常光滑的湖底岩石。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岩石表面,竟覆盖着一层粘稠的、仿佛拥有低等生命般缓缓蠕动起伏的淡金色藻类!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污染气息,正是从这些诡异的藻类上,如同呼吸般持续不断地散发出来,将这片水域化作了生命的禁区。
他屏息凝神,又谨慎地前行了约十丈距离,前方的景象终于穿透浑浊的湖水,让他骤然停步,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
就在湖心最低洼之处,一个约三尺见方的区域,洁净得如同被人精心打扫过。那片区域由一种不知名的、吸光性极强的黑色玉石铺就,光滑如镜,倒映着避水符幽蓝的光,更显深邃诡异。而在平地正中央,稳稳地放置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物件——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看不出具体材质的金属方匣,约莫一尺长宽,匣身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沈清辞从未在任何典籍或见闻中见过的、扭曲而充满邪异美感的诡异符文。
那些符文正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节奏,明灭着与玉佩上同源的、令人不安的淡金色光芒。方匣的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的、内部浑浊不堪仿佛蕴藏着风暴的晶体,此刻,正有丝丝缕缕凝若实质的淡金灵力,从晶体中持续不断地、贪婪地逸散出来,迅速融入周围的湖水,再经由那些遍布岩石的诡异淡金色水藻,如同网络的节点般,将污染扩散、渗透至整个湖域,乃至更远的地方。
“锁灵盒……”沈清辞几乎是从紧绷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这三个沉重如山的字眼。他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此等邪物,但师父玄真道长遗留下的那些字迹潦草、却蕴含着无数血泪教训的零星笔记中,曾隐晦地提及过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阴毒邪器。此物能以特殊阵法强行锁住地脉灵枢,并将其原本纯净磅礴的灵力扭曲、污染,转化为一种极具侵蚀性的黑暗力量,供布阵者汲取或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眼前这方匣的特征——吸光的黑玉基座、扭曲的符文、作为污染源的核心晶体——与笔记中那段语焉不详却字字惊心的描述,几乎一般无二!
是谁?究竟是谁?竟能拥有并驱动如此恶毒的上古邪器,用来污染这滋养一方水土生灵的灵脉节点?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深厚得可怕的邪法造诣,更需要的,是一颗何等冷酷、视苍生如草芥的心肠?那枚凌霄阁的玉佩,是作为“路引”或“信标”,指引着这邪器的力量?还是作为这庞大污染阵法的一个微小“节点”?而这锁灵盒,才是真正的、持续制造污染的核心发动机?布置下这一切的人,与十年前碎星崖那场导致师门剧变的阴谋,定然脱不了干系!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剐过他的心。
他屏住呼吸,强忍着那邪器散发出的直冲灵魂的厌恶感,试图再靠近一些,想要看清那盒子上更多符文的细节,或许能找到一丝破解或关闭它的线索。然而,就在他凝聚目力,距离那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黑色方匣尚有五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恢宏、仿佛来自远古洪荒深处、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与恶意的嗡鸣,毫无征兆地自那锁灵盒核心的浑浊晶体中响起!声音不大,却震得沈清辞气血翻腾,耳中嗡鸣不止。与此同时,盒身那些原本缓慢明灭的扭曲符文,像是被瞬间注入了狂暴的能量,骤然亮起刺目欲盲的金色光芒,将周遭的漆黑湖水都映照得一片诡谲亮堂!而他怀中最内侧、紧贴胸口的那枚凌霄阁玉佩,也像是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强烈召唤,猛地变得滚烫无比,隔着层层衣物,都灼得他胸口皮肉一阵剧烈的刺痛!
“不好!”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
下一刻,一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淡金色符文构成的巨大圆形阵法光图,以那锁灵盒为绝对核心,瞬间在那片黑色的玉石地面上煌煌亮起!光华流转,符文如同活过来的虫蛇般游动,瞬间就将踏入其范围内的沈清辞笼罩在内!一股庞大无比、远超他想象的吸力与禁锢之力骤然从脚下传来,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双脚踝,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这力量不仅要将他就地禁锢,拖入那黑玉之下的无尽深渊,更带着一种可怕的侵蚀性,疯狂地冲击、试图穿透避水符那层已然开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的淡蓝光晕,要直接污染他的肉身,撕裂他的魂魄!
沈清辞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体内那沉寂了十年、几乎被他以意志强行封印的微薄灵力,在这生死关头本能地疯狂运转,试图对抗这股邪恶的禁锢之力。但这阵法之力不仅强大,更带着一种诡异的属性,竟能引动他体内原本属于凌霄阁正统功法修炼出的灵力,产生某种剧烈的反噬与冲突!经脉中传来万针攒刺般的剧痛,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气息涌上。避水符形成的光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表面涟漪密布,边缘处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纹路,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将这水底的恐怖压力与邪异灵力尽数倾泻到他身上!
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咬紧牙关,将全部心神集中在维持避水符光晕的稳定上,同时双腿灌注残存灵力,试图挣脱脚下那如同精钢镣铐般的束缚。然而那阵法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沼泽,越是挣扎,那股吸力与禁锢之力反而越大,将他一点点向下拖拽。更要命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玉佩正与那锁灵盒产生着越来越强烈的、如同共鸣般的震颤,仿佛一个不断闪烁的灯塔,正在向某个遥远而强大的存在,持续发送着清晰无比的警报——他暴露了!
绝境之中,他猛地想起了岸上的苏晚,想起了陈伯放入水中那盏浮水灯带来的、微弱却无比纯净坚定的光芒。人间信仰…人心之力…这阵法的力量至阴至邪,或许…至纯的愿力能对其有所克制?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他不再试图以自身那备受压制且属性相冲的灵力去硬撼这邪阵,而是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经脉的剧痛,集中起全部的精神意志,摒弃所有杂念,在脑海中极力回忆、构建着陈伯放灯时那布满皱纹却无比虔诚的面容,回忆着苏晚那双清澈眼眸中纯粹的担忧与信任,回忆着这青溪镇清晨的炊烟、午后的阳光、平凡却温暖的烟火气息…一股微弱、却与他自身灵力截然不同的、带着生机的暖意,自他心田最深处艰难地升起。
这方法似乎起了一丝微弱的作用,那如同铁箍般的禁锢之力,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虽然依旧无法挣脱,却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但也就在他全力维持这微妙平衡的这一刻——
“呜——————”,一声悠长而空灵的、仿佛能无视湖水阻隔、穿透一切物质与能量屏障的笛音,如同投入万年死寂冰湖的第一颗石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与纯净之意,清晰地、毫无衰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直达灵魂深处!
是逐月笛!是苏晚!她吹响了笛子!
岸上,紧紧抱着逐月笛、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湖面的苏晚,在看到原本只是泛着灰金色的湖心,突然毫无征兆地泛起不正常的、剧烈旋转搅动的金色涟漪,甚至隐约有刺目的金光从水底透出时,她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她记着沈清辞离去前那郑重的嘱咐,不再有任何犹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冰凉中似乎又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笛子凑到唇边,不管不顾地、奋力吹响!
她根本不懂任何音律,吹出的声音尖锐、刺耳而杂乱,毫无章法美感可言。但就在这不成调、甚至显得有些可笑的笛音骤然响起的刹那,她臂弯处那淡粉色的柳叶状灵曦纹,竟不由自主地、完全超出她控制地,泛起了一层微弱的、却异常纯净温和的淡绿色光晕。这光晕如同拥有生命的流水,顺着她纤细的手臂肌肤,悄然流淌到了她紧握的逐月笛上。那原本古朴无华、只带着岁月沉淀感的竹笛,笛身内部似乎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这绿光与笛音共同触动,笛尾那“守心”二字,极快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却深邃内敛的金芒。
这蕴含着苏晚无意中引动的灵曦之力与沈清辞十年守护信念的笛音,入水之后,并未被厚重的湖水和那邪异的灵力场所阻隔消弭,反而像是被某种冥冥中的力量所加持、引导,带着一丝微弱的、却异常坚韧不屈的净化与守护之意,朝着湖底邪阵的核心——那散发着滔天邪气的锁灵盒冲击而去!
“铮——!”蕴含着微弱净化之力的奇异笛音,与锁灵盒外层那坚固邪异的防护阵法悍然相撞,在精神的层面爆发出一声只有沈清辞能清晰感知到的、清脆而震撼的鸣响!那持续运转、光华流转的邪阵光图,猛地一滞!运转的节奏出现了刹那的紊乱与凝滞!虽然未能就此破开这精心布置的邪恶阵法,却成功地打断了它那完美而冷酷的运行节奏一瞬!对于身处绝境的沈清辞而言,这一瞬,便是生死之间,唯一的机会!
就是这一瞬!
沈清辞清晰地感到脚下一松,那庞大如山的吸力与冰冷刺骨的禁锢之力出现了极其短暂、却足够珍贵的凝滞!他体内残存的灵力与那股源自心念的暖意在这一刻完美融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当机立断,毫不恋战,更不去看那再次亮起的邪阵,身形如受惊的游鱼,又如离弦之箭,借着后退之势,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向着来时的方向疯狂退去!
“轰隆!”邪阵光图在短暂的凝滞后,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再次煌煌亮起,淡金色的邪异灵力带着毁灭的气息,追击而来,却只堪堪扫中了他留在原地的残影与剧烈动荡的水波。沈清辞不顾一切地向上疾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锁灵盒已被触动,布阵之人很可能已经察觉。再停留下去,不仅他自己必将危在旦夕,更会毫无疑问地连累岸上那个吹响了笛子、已然暴露的女孩。
向上的过程,远比下潜时艰难百倍。那淡金灵力如同拥有智慧的附骨之疽,从四面八方缠绕、阻滞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怀中的玉佩依旧滚烫。他只能强行忍受着经脉的刺痛与灵魂层面的不适,依靠着对水流的敏锐感知和对岸上那一丝微弱却坚定持续的笛音方向的辨认,奋力向上,向着那片代表着生路与责任的水面挣扎。
光线,终于逐渐由绝对的黑暗,变为朦胧的昏暗,再一点点变得明亮了一些。头顶上方,那片代表着生路的、荡漾着模糊月影与灯光的、令人向往的水面光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哗啦——!”巨大的水花猛地四溅开来,沈清辞颇为狼狈地破水而出,重新呼吸到了虽然带着湖腥、却让他感到无比珍贵与自由的空气。避水符的光晕在他出水、脱离那邪异灵力范围的那一刻,能量耗尽,悄然消散无踪。
他第一时间,甚至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水渍,目光便如利剑般射向那个小小的码头。
暮色已深,最后一缕天光也几乎尽数收敛,只有远处镇子零星的灯火与天际朦胧的月辉,勾勒出湖岸模糊的轮廓。苏晚仍固执地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子在带着寒意的晚风中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吓人,那双紧紧握着逐月笛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笛身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即将散去的淡绿光晕。她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未褪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极致惊恐,与在看到他从水中安然脱出的那一瞬间,猛地涌上的、几乎要决堤的如释重负的泪水。
“沈…沈大夫!”她带着浓重哭音和颤抖的喊声,在寂静的湖畔显得格外清晰。她下意识地想要跑过来,脚步却因为长时间的紧张与恐惧而有些虚软,踉跄了一下。
沈清辞快速涉水,回到冰冷的岸边,浑身湿透的青布衫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沉重,滴滴答答的水珠不断从他湿漉的发梢、紧绷的脸颊、衣物的下摆滚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渍。他脸色同样苍白,气息微乱,但深邃的眼眸却不见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与决断。他一把拉起苏晚那冰凉而微微颤抖的小手,触手一片冰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与力度:“走!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他甚至来不及多做一句解释,也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的狼狈与不断滴落的水迹,只紧紧握着苏晚的手,试图将一丝暖意和安定传递过去,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用力地按在胸前湿透的衣襟上——那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枚玉佩依旧散发着灼人的余温,而更深处,锁灵盒那狰狞诡异的模样、那邪阵瞬间爆发的恐怖威力,已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带着冰冷的触感,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永难磨灭。
湖底的秘密,远比他最初想象的更加惊人、更加凶险。而随之而来的、来自暗处窥视者的危机,也已然如同拉满弓弦的箭,随时可能破空而至,将他与这身边的一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夜色,正浓。
(第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