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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合租到钓系前女友后》 第51章 第五十一个夏天
“发什么呆呢?”小七用肩膀撞了一下郑韫,奇怪地看着她。
“……在想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夏夏回头会不会被苛责。”郑韫收回望着酒店门口的目光。
“她既然要走就说明她早就考虑过了,”小七把手中钥匙递给恭敬站在酒店门口的管家,望着小九和于夏的背影无所谓地回,“她做事很少冲动。”
盯着郑韫的侧脸,她又补上一句:“不过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她应该蛮冲动的。”
郑韫有些走神,闻言略显错愕:“嗯?”
“跟你在一起应该是她长这么大做过最冲动的事情了,”小七不经意提起,“对了,你这次是打算在南桥久住吗?”
郑韫点头:“应该是的。”
“应该?”
“话不能说太满,”郑韫将目光投向于夏纤细的背影,“万一她有换工作的打算呢?”
小七愣了两秒,抿着唇一乐:“算了。”
“算什么了?”小九一个探头,好奇问道。
“掐指一算,”小七拍拍她的手臂,“你今天想吃草莓味冰淇淋。”
“那你算错了,”小九狡黠一笑,“今天的菜单是按于夏口味特别定制,所有人都得依着寿星的口味。”
小七揶揄地看着小九:“这么会照顾朋友?”
小九撞了一下于夏:“家里小孩在外面吃了苦,回家总得吃顿好的补补。”
她朝于夏投来目光:“你说对吧?”
于夏缓慢地眨了眨眼:“……我不是小孩。”
“你是大孩。”小九揽她肩膀,她比于夏矮半个头,挂在于夏肩膀上像个地痞流氓,迫使于夏不得不微微弯腰适应她。
“我不是。”于夏反驳。
“原来你是中孩。”小九拖长语气,恍然大悟。
“……”于夏闭上嘴。
郑韫和小七走在她们身后,哭笑不得看着两人斗嘴。
“挺好的,”小七戏瘾大发感叹一句,“好久没看小姐这么笑了。”
“……她这几年,不开心吗?”郑韫听出小七的言下之意,睫毛微颤,遮住瞳底的痛楚。
“她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小七没看她,直直望着前方,“你不该清楚吗?”
于夏被牵制得身形扭曲,头发晃动时自然而然扫过白皙的脖颈,纤细的脊骨若隐若现,像伞骨,倔强地撑开一身桀骜。
“好了,”小九打断郑韫的欲言又止,“不要这么忧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几个人拐进包厢,小九将于夏按在主座,又蹭过去跟小七黏糊在一块儿。
“姐几个就不用说客套话了,”小九端起面前的汽水一饮而尽,“就祝你早日迎接新的人生。”
“为你的美好未来干杯!”小七也接着举杯。
郑韫看着面前浮起气泡的水杯,纤细的手指握上,举起,迎向两位包容的好友:“祝夏夏以后不再受任何感情的牵绊。”
小九和小七同时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于夏掀起眼皮似是要皱眉前,小九连忙转头:“你干嘛学我?”
小七无辜道:“我们这是默契,什么叫我学你。”
于夏嘴角翘了翘,也端起酒杯:“祝我……”
话到嘴边卡了壳。
生日愿望对没有信仰的人来说只是一种仪式,谁也不会真的认为靠着几句算不上虔诚的话就能得偿所*愿。
人生的前半辈子,于夏鲜少许愿,为数不多许过的愿望还没有实现,甚至违背愿望的人就站在她身旁。
她抬起眼,不动声色瞄了郑韫一眼,郑韫端着山水不显的笑,像端坐神坛上慈悲望向信众的圣女雕像,倾听每一个人或是忧郁或是伤悲的烦恼。
任谁也看不出她曾经做过的坏事。
“想不出愿望?”小九发现于夏的欲言又止。
“嗯。”于夏是实干家,比起虚无缥缈的愿望,她还是坚信努力大于想法。
这么多年,她努力过没什么收获的事情有一些,不是很多,件件诛心,却也,无能为力。
“那就祝我少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情。”于夏手中透明杯撞上郑韫的杯子,杯壁脆响,郑韫微微垂下眼皮。
“好了,赶紧吃饭吧,”小七品了品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轻啧一声,催促吃饭,“我寻思你刚刚肯定也没吃上什么菜。”
于夏放下水杯,坐了下来。
“打算彻底决裂了?”小九埋头吃了两口菜,抬起头问于夏的打算。
“嗯,”想起刚刚的事情于夏还有点反胃,仿佛路过露天垃圾场,恶臭味钻入鼻腔,久久挥散不去,“以后不打算联系了。”
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可以说是她主动将刀尖朝向自己,怨不得对方推动刀柄——她交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权利,便是默认会受到伤害。
于夏小口咽下合她心意的菜,不惹人厌的口味如同被窝里的气味,带来安全感,驱散阴霾。
“不怕她们找到你公司去?”小九随口一提。
“不会,”于夏否认掉,“她们很要面子,做不出来这些事情。”
郑韫却突然怔住。
“怎么了?”小七恰好抬头,见她异样的神情问道。
“没事,”郑韫摇头,“刚刚咬到块姜。”
“那是挺辣嘴,”小九接话,“打算定居在南桥了吗?”
她这话是看着于夏问的,于夏自然点头:“有这个打算。”
“买房?”小九追问。
“……暂时没这个打算,”于夏无语一瞬,“能不能别聊这么成人的话题。”
两人斗嘴几句,于夏有些低落的心情转好,郑韫却一直心不在焉,小七连叫两声,她才回神。
“准备上楼去休息一会儿,”小九打了个哈欠,“酒店没房间了,我们就开了个套房,你们俩凑合一下睡一块吧。”
“……”于夏张了张嘴,刚想拒绝,郑韫就点了头。
左右刚一起睡过,小七和小九也不是不知道,于夏再提分床有点装矫情的意思了,她便默了下来,跟着进了电梯。
电梯的冷气吹开饭后的困顿,于夏后知后觉想起——刚刚那顿饭,哪来的姜?
她余光瞥向垂着头走神的郑韫,自刚刚从饭点离开,郑韫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心里装着事,像装满水的袋子,摇摇晃晃,却滴水不漏。
于夏收回视线,注视着飞快跳动的数字,很快就到了顶层。
小七定的酒店在市中心,还是白天,落地窗俯视下去,高楼林立,错落开来,和从前民宿周围高低不过三四层楼的模样对比鲜明。
人倒是还是那些人。
小九进门就一直打哈欠,显然困得不行了,整个人恹恹地趴在小七肩膀上:“天大的事我们睡醒再说吧。”
小七把她塞到床上,出来时脸颊多了块红印,迟钝如于夏也知道刚刚两人在卧室里做了些什么,于夏咽下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水,神色如常打招呼:“我进去睡觉。”
她看也没看郑韫,往另一个方向走。
小七看着她的背影,与郑韫交换眼神,压低声音说:“什么进展?”
郑韫苦笑着摇摇头。
“也不错了,”小七长叹一声,打趣,“左右不会比之前更差。”
郑韫循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方才过来时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夏天的天气难以捉摸,就像人生,总在不经意时投下阴影。
压下心中不安,郑韫转身向房间走去,于夏刚拉上窗帘,遮光效果极好,室内倏然暗下来,中央空调出口安稳地输送冷气,轻飘飘从头上落下,像冬日里的雪花,悄无声息落进后脖颈。
于夏眼皮都没抬,自顾自走进卫生间,窸窸窣窣的水声噼里啪啦落下,镜子里浮现出一张略显疲倦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几乎苍白的皮肤衬得愈发明显。
她在回想郑韫异样的表现。
她才发现,她似乎不够了解郑韫,那些她们交换心声袒露脆弱的夜晚,郑韫更多是作为倾听者,如今回想,她竟很难拼凑一个可能的事实。
简单洗漱一遍,于夏回到房间,躺进酒店舒适的被窝。
过了一会儿,床侧塌陷,裹挟着凉风的橘子气味扑面而来,于夏冷淡翻身,将味道隔绝背后。
郑韫很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却不像睡着了。
不知多久,可能几分钟,十几分钟或是更久,郑韫开口的声音都变得低哑,她试探性开口:“夏夏——”
于夏忽地打断她:“你匆忙离开,是跟郑阿姨有关吗?”
她这话突兀而直白,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插入胸腔,飞溅起来的血色模糊视线,郑韫有一瞬间听不清于夏的话,脸上表情空白一瞬。
只那一瞬,于夏清晰捕捉到。
但郑韫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夏夏,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她表情切换自如,丝毫看不出刚才一瞬的游离。
“真没关系?”于夏冷着脸又问一遍。
“和什么事情有关系?”郑韫无辜又迷茫地问。
于夏似乎真信了,她裹了裹被子,重新陷入沉静。
郑韫长舒一口气。
她似乎是真信了,云淡风轻地结束这个话题,侧过头,再不看郑韫。
一会儿后,窗外雷声阵阵,忽而下起暴雨。
盛夏的天气仿若无声心事,猝不及防就雷雨阵阵,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砸在落地窗上,噼里啪啦,吵得于夏睡不着。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于夏烦不胜烦,捏着眉心接起,去往客厅。
电话那头竟然是郑韫的母亲,她一如既往地温和,像是寒暄:“夏夏,郑韫在你那里吗?”
“嗯。”于夏没否认。
“能否给我发个地址,我有点事找她,但她电话打不通。”郑母和颜悦色,像个宠爱小辈的长辈。
“……”于夏迟疑一瞬。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你妈妈和你妹妹,我保证不带她们过来,”郑母十分善解人意,“我自己过来接她。”
于夏倒不担心这个,柯芊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她不会大庭广众下做出让自己或是别人难堪的事情。
“我们现在不方便,”于夏下意识扯了慌,“等她晚点自己给你回消息吧。”
她打算挂断,郑母却忽然沉了语气:“你带着她干什么呢?”
于夏皱起眉头:“庆祝我生日。”
郑母深呼吸一口气,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压制自己情绪:“我看见你们上了两辆好车,你带她去干什么了,夏夏,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带她学坏,但郑韫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她遗传了她爸的劣根,见到有钱人容易生其他心思,阿姨要监督她,你也不想看见郑韫变成不好的人吧?”
于夏忽然嗤笑一声:“你以前也在你女儿的朋友面前这么说她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郑母恼怒起来,“你是不是带她去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连锁五星级酒店,南桥地标之一,总统套房一天6w起步,抵得上她这个穷苦打工人几个月工资了,要不是小七和小九她这辈子都舍不得住,这算不好的地方吗?
“嗯,这地方有钱人特别多,”于夏打了个哈欠,“阿姨猜猜我们在哪呢?”
类似“好孩子”的pua说法对她起不了丝毫作用,她小时候是孤僻的讨厌鬼,长大后又目中无人,她从来不稀罕做谁眼中的好孩子。
“于夏!”郑母终于掩饰不住自己心里的情绪,“跟我说她在哪,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找失踪人口成年人需要失踪24h以上,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报警吧,”于夏打了个哈欠,“拜拜阿姨。”
她利索挂断电话,将号码拉进黑名单。
她打开房门,进入卧室。
郑韫已经坐起来了,她脸色惨白,唯独眼眶和唇泛着红,像是哭过。
于夏不看她,径直走进来,冷淡道:“你妈电话打到我这来了,问我你在哪里。”
郑韫思绪还有些迟缓,她像向日葵追逐太阳一样,望着于夏在房间里走了好几步,才缓过神来。
“你告诉她了吗?”郑韫问道。
“嗯。”于夏应道。
郑韫脸色愈发苍白,她几乎是立马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很害怕吗?”于夏看见她的动作,问道。
“……不是,”郑韫解释不出个所以然,躲避着于夏的注视,“我等会儿跟她直接离开。”
“你妈告诉我,你特别喜欢有钱人,看见有钱人就有别的心思,”于夏垂着眉眼,“你当年离开我,是因为见到有钱的人了吗?”
她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仿佛已经将郑韫的罪名盖棺定论,不容驳斥。
“……不是这样的,”郑韫张了张口,有些绝望地回应,“夏夏,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于夏幽幽道,“那你到底是为什么离开呢?”
“我从没有背叛你,”郑韫凄惨一笑,“夏夏,我始终爱你如一。”
“我不信你,”于夏看了一眼手机,“你妈妈这么说,你应该是有前科。”
郑韫垂着眸,浑身都在颤抖。
“要不要跟我解释,”于夏步步紧逼,“不说清楚,我们连室友都没得做,我不会跟一个品德有问题的人同住。”
“小时候我妈妈上班特别忙,就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郑韫环抱住自己,“我们邻居家阿姨长得很漂亮,也有钱,还特别温柔,她就提出主动帮我妈妈带我。”
故事是个很简单的故事,连小学不到的年纪,只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
邻居阿姨请她吃甜甜的小蛋糕,熬好喝又营养的排骨汤,她过生日时还送了她一条漂亮的裙子,流光四溢,价值不菲,她知道,这一定不便宜。
她很喜欢邻居阿姨,郑母也乐得轻松。
但邻居阿姨只是在这里暂住,她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有一天忽然告诉郑韫,她要离开了。
郑韫不舍的握住她的手,问她要去哪,不能不走吗?
阿姨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她必须要走。
小小的郑韫哭得特别伤心,说她舍不得,说她想跟她一起离开。
小孩子的话就像是梦里的呓语,只是情绪使然,但这话让郑母听见了。
郑母笃定郑韫就是见钱眼开的人,将郑韫对邻家阿姨的喜欢全部归因至“钱”上。
“我真的没有……”郑韫讲完这个故事仿佛用尽了全力,为自己辩驳的话苍白无力。
“我没告诉她你在哪。”于夏打断她。
“嗯?”郑韫猛地抬头。
“我跟她说想找你可以等明天这个点去报警,”于夏云淡风轻地说,“你不用紧张。”
紧绷的情绪宣泄而空,郑韫眼前一亮,随即想到什么,又抿起嘴问:“她是不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于夏是没给郑母对她说难听话的机会,但她没说,只是冷着脸看着郑韫,点了点头。
“对不起,”郑韫下意识道歉,“我不知道她会把电话打到你那里。”
她搓了搓脸:“这件事我会解决,你拉黑她就好。”
“怎么解决?”于夏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像对着我一样对着她道歉吗?”
郑韫沉默下来。
“我很好奇,”于夏直视着她,“从小到大你靠这一套解决过什么问题吗?”
于夏从小就不是个会服软的性格,她的处事经验告诉她,一味的退让只会纵容对方无理的行为。
而郑韫的软脾气,她一早就见过。
郑韫被话堵得无路可退,她别过眼,顿了顿:“我会让她不再打扰你。”
“你自己呢?”于夏屈腿,压近她,“祈求她不要再这样对你吗?”
换做旁人,郑韫早就说出了“与你无关”。
可眼前的人是于夏。
“平息她的愤怒,等下次触怒她的时候再道一次歉吗,”于夏垂着眼皮,目光如炬,“所以你也打算这样对我?”
郑韫的沉默如同窗外的雨,试图席卷整个世界,于夏就站在她对面,不曾受她一点影响。
“郑韫,我从来不吃这套。”于夏收回眼神,拿着手机径直出去了。
过了好几分钟,郑韫才缓过神,她拿起手机,未接通话已经堆了十几个,还有无数条信息,一如从前的每次失联。
一如那次。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接起电话:“什么事?”
电话那头依旧是劈头盖脸的数落,凌厉的女声像一把把尖刀,戳得郑韫裙身都痛,她深呼吸一口气,学着于夏的语气:“以后没有要紧事的话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停顿几秒,旋即是更过分的斥责,骂她不孝,骂她恬不知耻,说她跟从前一样,见钱眼开。
那些从前万钧重的话如今砸在她身上是一如既往地痛,但她忽然多了几分勇气来为自己辩驳。
“只是正常的社交,是你管得太多了,”郑韫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以后我没回你的时候,你不要把电话打到别人那里了。”
“你还知道要脸?”郑母的音调骤然提高,“你敢做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脸呢?”
“没什么要紧事情的话,我先挂了,以后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了,”郑韫深吸一口气,极其艰难地说,“我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于夏教你说的?”郑母刚想骂,忽而想到什么,“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跟她妈不对付,还要教唆你,你不能再跟她学坏了。”
“你让她搬出去。”郑母下了最后通知。
“不要,”郑韫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小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像个吸血鬼一样黏在我身上,”郑母言辞愈发激烈,“现在长大了有钱了,开始说什么自己的事情,要不要脸?”
郑韫张嘴刚想说“对不起”,于夏推门进来,郑韫连忙收回还没说出的话。
“我会按时给你打钱,”郑韫侧头,不想让于夏看见自己的神情,“不会让你过得不好的。”
郑母尖锐的声音透过手机响彻安静的房间,窗外的狂风被钢化玻璃阻碍在外,却似乎有那么几滴雨顺着缝隙流了进来。
“谁教唆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于夏,你今晚就给我搬出来,不准再跟她住一起了!”
郑韫下意识直接驳回:“我不要。”
“你可以试试,我会让你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不孝的东西。”郑母终于想到了拿捏郑韫的命脉。
“……”郑韫闭了闭眼,“您请自便。”
郑母还在说话,郑韫却听不见了。
冰冷的指骨擦过她耳垂,令人焦躁的声音逐渐变小。
于夏开了免提接起,声音淡淡:“扰乱公共场合秩序造谣诽谤她人都是要进局子的,阿姨,成年人没有完全失踪报警不了,但你真敢来我们公司,我就敢报警让你进去。”
“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郑母质问。
“郑韫。”于夏开口。
“嗯?”郑韫恍然抬头。
“你的事我能不能管?”于夏问。
“……可以。”郑韫睫毛颤了颤。
“听到了吗,”于夏又问,“现在关我的事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个夏天
挂断电话后,于夏没有多说什么,把手机丢还给郑韫,自己回到床上躺下。
折腾大半天她是真累了。
郑韫捏着手机,踯躅半天才开口:“谢谢你。”
于夏侧过身:“不用,我为公司考虑。”
郑韫摇头:“实在不行我辞职,我不会让她妨碍到你的。”
“什么叫妨碍到我?”于夏皱起眉,“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受到影响会自己结局。”
过了好几秒,她才悠悠补上一句:“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好半晌后,郑韫才试探性开口:“夏夏,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于夏不说话,像是睡着了。
郑韫抿抿唇:“那我就当你在关心我了。”
于夏呼吸沉稳,仿佛已在梦中。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但并未完全退散,阴沉的乌云铺满天空,空气弥漫水汽,浸湿宽敞的街道,红色车尾灯像水墨晕染开。
于夏起床时已近黄昏,她困顿地走出房间,小九躺在客厅沙发上,正在打手游。没开灯,战斗的光在小九的脸上调出色彩。
于夏按亮灯,小九一下坐起来,看见是于夏才松一口气。
“怕什么?”于夏打了个哈欠,“我很吓人吗?”
“我以为小七呢,”小九嘟囔了一句,“让她看见我不开灯玩手机又要挨骂了。”
于夏哼笑一声:“她们人呢?”
“先去餐厅了,”小九收好手机,“收拾一下我们也走吧?”
两人到的时候,却只见到了小七:“她有急事先走了。”
于夏敛了敛眸,下意识想看手机,在小九目光望过来的瞬间压下想法。
这顿饭于夏有些心不在焉,小七和小九也没有过多打扰她的走神,自顾自的吃饭。
吃完后小七和小九没再多说什么,径直丢来车钥匙:“自己开回去?”
“不,”于夏拿起东西起身告别,“下班高峰期,我坐地铁。”
小七和小九挥手:“回去别吵架。”
于夏顿了一下:“谁要吵架。”
事实上她回家压根没能见到郑韫,她没给任何人留下消息,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去。
客厅里寂静一片,黑暗犹如厚重的布盖住视野,很明显,郑韫不在。
手机里依然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郑韫就像三年前一样,突然地又人间蒸发。
于夏大概知道是谁给她打的电话,能拉回风筝的是往往是不愿意风筝飞走的人。
她在客厅站了几分钟,沉默地回了房间,洗漱,入睡。
第二天上班郑韫也请假了,小周端着杯咖啡挤过来,好奇地问:“郑韫今天怎么没来呀?”
于夏低着头拿着不是自己点的外卖,完全符合口味的早饭标志着点单人的贴心和对她的了解。
不是郑韫又能是谁。
于夏突然气得想笑,人一声不吭地走了,倒是还记得送餐刷存在感。
她把东西推开,回道:“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小周嘟囔两句,“我感觉你俩像连体婴。”
“我又不是人事,”于夏垂了垂眼皮,“她请假用不着向我报备。”
小周也觉得她说得在理,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就说你不知道,岑雪非说你肯定知道,我说大家都是同事,你凭啥知道我们不知道。”
于夏:……
她转过头,完全不想再理会小周。
索性小周没有真的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于夏说不知道她就信了。
时间过得漫长而无聊,从一天的工作中抬头,夕阳刚刚铺开,灿烂金黄的光芒透过玻璃窗,宣告夜晚准备敲门。
于夏没有直接回家,先在公司附近吃了个饭,又加了会儿班,直到收尾完所有的工作,抬头已经十点钟,公司同事已经走完了,只有隔壁技术研发还在加班。
于夏关好灯,离开办公区。
电梯里没人,光亮的金属轿厢墙壁映出她纤瘦的身影,她独身走了前二十年,却在今日生出一点不习惯。
可能是前几天的事情太多,无论是柯芊和于念,还是小七和小九,都太过吵闹,一时之间安静下来,不习惯是正常的。
至于郑韫,她消失多久都是正常的。
她打开了门。
没有任何意外,客厅漆黑一片,房间很安静,安静得像这个家里本来就只入住过一个人。
于夏垂下眸,打开玄关灯,换好鞋,再关上灯,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刚走一半,被微弱的声音留住脚步。
她喊:“夏夏。”
声音弱不可闻,仿佛只是夏天纱窗外飞过的一只蚊子,几乎听不见。
可于夏就是听见了,她皱着眉,循声,在黑暗中的沙发上看见了一个躺着的身影。
还能是谁。
于夏脚步不停,往前继续走,走了两步又再次停下。
她站定,蹙眉问:“什么事?”
隔着黑,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跌跌撞撞的脚步靠近,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浓郁得于夏眉头皱得更深。
“喝这么多?”于夏语气几近质问。
郑韫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摸黑靠近于夏,直到能感受到于夏的体温,才堪堪停下,语气讨好地说:“你不要生气。”
于夏抿唇,明知郑韫看不见,还是别开头去:“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那怎样才能与你有关呢?”郑韫贴近,终于抓紧于夏的胳膊。
“酒喝多了就早点睡,”于夏无端有几分恼,“我没那么多时间多管闲事。”
“你在酒店的时候就管了,”郑韫语气染上小孩子般天真的笃定,“不能多管一下吗?”
“那天是我生日,我不想因为任何人破坏我们的好心情,”于夏补充道,“你也不行。”
郑韫又沉默了。
因为酒精而混沌的大脑生出勇气,但这份勇气也并不能持续多久,在于夏接连后退的动作下她找回了几丝清醒,胆怯起来。
于夏耐心耗尽。
她试图挣开郑韫拉她的手,郑韫感受到了她的挣扎,更加用力,像在海边玩水时捧起沙,海浪奔过来时下意识握得更紧。
“夏夏——”她仓皇出声,像用尽全力赌一个未知的答案,这个答案多半是她不想听见的,但她仍然赌那一点微弱的可能性。
“你别不要我。”她声音颤抖,字不成声,几乎是在啜泣。
于夏抬头虚虚望着她。
透过黑暗,她仿佛看见了从前。
记忆里那个小镇,不曾生出过任何嫌隙的从前。
朝阳晚霞,一日三餐,许过的未来,和她付诸的真心。
越是相信过,被背叛愈是疼痛。
她不信郑韫会不知道,郑韫是那么一个善解人意会读人心的人,和人交往仿佛只需要两次交流,就能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所以于夏无法原谅。
最了解你的人,最知道刀子捅在哪里最痛,所以做出捅下这一刀的抉择就是对她的放弃和背叛。
曾几何时郑韫说她永远是自己的首选,首选做次选时关系已经有了答案。
于夏顺着触感一寸寸下挪,找到郑韫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她冷淡的嗓音像阎王批阅生死簿时随意的生杀予夺,不带感情宣判一个人的来生。
“是你先不要我的,”于夏掰开她的手指,“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
郑韫呼吸急促起来,手中的沙一粒粒随着海流走,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席卷而来,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于夏是要决绝的离开。
她是海边无望的旅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海带走沙。
于夏转身,打开自己卧房的门,明亮的灯光穿透黑暗,落在两个人的脸上。
合上门的瞬间,于夏也得以借灯光看清郑韫的模样。
凌乱的头发,脸颊上的巴掌印,胳膊上青红交错的指印。
还有一双通红而悲怆的眼。
第53章 第五十三个夏天
迎着郑韫仓惶的眼,于夏停下了关门的动作,她缓缓拉开门,问:“你消失一天,就是去找打了?”
郑韫摇摇头:“这是个意外。”
“报警了吗?”于夏又问。
“……没有。”郑韫逃开于夏的眼神,答道。
于夏了然,一个人挨这么重的打还不肯报警,无非是不愿意对方受什么责罚,或是不愿意将事情捅出去,那么对方只能是亲近的人。
答案呼之欲出。
“你是不是知道见到她会挨打?”于夏又问。
“不知道。”郑韫摇头。
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伤痕愈发地明显。
她本就生得白,那些青紫在身上仿佛刀割过几轮,分外刺眼。
于夏别过头,看着灰白的墙壁:“上过药了吗?”
“……没有,”郑韫深呼吸,难堪地说,“不是很严重。”
于夏就着卧室里的灯光仔细观察了郑韫身上的伤势,好在只是因为郑韫太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实际没有什么在流血的伤口。
于夏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伤成这样还要喝酒,”于夏蹙眉,“你是故意来我面前故意卖惨吗?”
“……没有,”郑韫垂了垂眼皮,“我不知道还能去哪。”
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回到伤痕累累面对于夏,但醉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她竟然还是下意识回到于夏身边。
哪怕她心里清楚于夏多半不会接纳她。
“你以前不是挺会躲么,”于夏冷嗤一声,“现在又不会躲了。”
郑韫任由于夏拉着自己的胳膊往外走,不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于夏开了灯,从玄关拿来药箱,托郑韫的贴心,医药箱里常用的药都有,也包括消毒和外伤药。
郑韫低声说:“我自己来吧。”
“坐下。”于夏懒得搭理她。
郑韫惴惴不安坐回去。
于夏翻好药走过来,郑韫正在遮掩自己的伤口,见于夏过来,她将手臂往身后藏:“问题不是很大,我自己来就行。”
“再说话我就回去睡觉了。”于夏威胁道。
于夏拉过她手臂,不小心擦过伤口,郑韫皱了皱眉,轻轻抽气,于夏放轻力度,开始消毒。
郑韫没有低头看自己的伤口,而是抬起头看向于夏,看她低垂的眉眼,微微皱着眉。
郑韫忽然就很想哭。
眼泪滴下来的时候于夏顿住了动作:“痛?”
“不痛。”郑韫连忙摇头否认,生怕于夏离开。
“痛也忍着,”于夏用棉签沾着碘伏,细细清理伤口上的泪珠,“这么大个人了挨打不知道跑。”
郑韫抿着唇,不发一言,像极了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眼泪汪汪地垂头认错。
清凉的药膏覆盖在凸起的伤痕上,化开潜藏在里面的疼痛。
“除了手臂还有哪里有?”于夏问道。
“没有了,”郑韫摇头,“谢谢你夏夏。”
“脱衣服。”于夏不点头,下了命令。
“真不用了夏夏,”郑韫慌忙摇头,“没有其他地方了。”
“脱,”于夏把棉签扔进垃圾桶,抬起头,目光不容置喙,“快一点。”
郑韫还想推脱,于夏作势起身,郑韫慌忙拉住她的手臂。
她没再迟疑,一颗一颗松开衬衣的纽扣,随着衣服缓缓全部褪下,露出身上更严重的伤痕,一条又一条狰狞丑陋的伤疤。
于夏盯了好几秒,侧过脸:“不知道跑?”
空调冷气吹在郑韫的背上,伤口发痒,她想去挠,一动,身上就密密麻麻的抽痛。
“嘴也痛,不会说话?”于夏又问。
“……我跑的话,她会打自己。”郑韫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真打过?”于夏重新取了棉签,也低声问道。
“嗯,”郑韫声音更低了,“所以我不敢。”
于夏招招手,让郑韫坐下来:“她经常打你吗?”
“不算。”
“你不听话的时候就这样对你吗?”
“……嗯。”
没说话的时间里,于夏在回想关于郑母的事情。
一个单亲妈妈独立带大一个小孩需要付出多少精力和时间,人在极度的压力下很难保持优雅,生活的重担足够压垮一个体面的人。
于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完全可以理解郑母的偏激。
但她不是旁观者。
“以前反抗过吗?”于夏偏头,就着灯光上药,退远换药时才问。
“有,”郑韫感受离远的呼吸,“我说她再打我我就去死。”
“然后呢?”
郑韫抖了一下。
于夏起身,郑韫猛地回头,去拉住于夏的手。
“不要走。”郑韫低声说。
“调个温度。”于夏没有挣脱郑韫的手,将空调气温调到一个更舒适的温度。
气温缓缓上升,郑韫觉得身上的伤痕又开始痒了起来,像蚊子趴在背上,长长的口器插入血管,从她身上吸走生命之源。
“你威胁过她,她还这样对你吗?”于夏问道。
“她说她会死在我前面,”郑韫缓缓眨了眨眼,“她说,要死我们一起死。”
于夏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郑韫跟自己不一样,她太早明白强求不来的东西不如早日放手,所以对家庭没有什么留念依赖,自然谈不上被威胁*。
——况且家里也没人会这样威胁她。
可郑韫不一样,相依为命的人总会对对方倾泻更多的耐心与同情,就像是菟丝子与寄主,即使寄主知道菟丝子存在下去,自己会枯萎,仍然心甘情愿奉上生命力。
血浓于水,相依为命。
这对一个心软的人来说无异于尚方宝剑,拥有劈开一切的权利。
“尝试过逃跑吗?”于夏轻轻地给她上药。
“……有,”郑韫抿了抿唇,“连联络都切断了,她还是通过朋友找到了我。”
“她说我再不回去,她就死给我看。”
郑韫说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力,流浪猫在第一次向人翻露肚皮时总是忐忑的,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你回去了?”
“她割腕了。”郑韫轻飘飘地说。
“她说我不买票立马回家她就不去医院,我就是害死她的罪人,”郑韫眼泪无声落下,“我只能回家。”
“三年前?”
“三年前,”郑韫说,“我犹豫了要不要回,我想着她可能是在骗我,但是她说她要死了。”
“我只能买了最早到家的一趟车连夜走,”郑韫说几个字就要抽气,“我想和你道别,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原因,我心想实在不行后面再跟你解释。”
于夏一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听着,呼吸声藏在舒缓的冷气声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一到家,发现她没有割腕,照片是找人伪造的,我跟她吵了一架,”郑韫深深抽了口气,“她就收缴掉我所有的电子产品,把我关进了房间里。”
“当时已经临近开学,她直接以她自己生病需要照顾向学校请了一个月假,”郑韫越说语气越快,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朝着下游一往无前地奔涌,“她说我不认错,她不会放我走,我学不会做人的话,她宁愿我们一起死。”
“我求她让我回个消息,”郑韫说,“她说肯定是我哪个朋友带坏了我,不准我们再联系,直接砸了我手机。”
“我开始绝食。”
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厚重的回忆如同极北的冰,稳稳当当压下来,抬头只能依稀窥见透进的光,却无从逃出生天。
她想,她应该神话故事里被锁链绑在山洞里的罪犯,越过别人划好的线,此生便要赎罪。
可那条线,真是合理的吗?
“我绝食,她也绝食。”郑母太知道如何拿捏自己心软的女儿了,只要像女儿自我虐待一样对待自己,郑韫就一定会心软。
她抗了三天,在看见郑母苍白的脸色以后,吃了第一口饭。
“是我没用夏夏,”郑韫脱了力般坐回沙发,“你说我更坚持一些,她是不是会松口?”
“饿吗?”于夏问。
“嗯?”郑韫一时没懂于夏说的什么。
“我说你当时饿吗?”
“……一开始很饿,”郑韫眼神放空,开始回想,“第一天过去了,麻木了,就不饿了。”
“现在饿吗?”于夏又问。
“不饿。”郑韫摇头。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没吃。”
于夏起身:“我去给你煮碗面,你坐会儿。”
郑韫直接起身跟上她:“我真不饿……”
于夏抿着唇,直到郑韫挤进来要接过她手里的锅时才说话:“她肯定又饿你了。”
郑韫动作停了下来。
“她那次,是不是也打你了?”于夏盯着锅中的水,不去看郑韫的神情。
“没有打很厉害,”郑韫解释道,“饿久了她吃了饭也没什么力气,就是单纯发泄,打几下就累了。”
“你跟我说实话,”锅底的气泡上升又破灭,于夏目不转睛地盯着,“反正你今天什么都说了,不用再瞒着我。”
“可能跟这次差不多,”郑韫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从前的记忆像气泡一样,有的东西化成水融入长河里,刻骨铭心;有的像是气泡,破灭以后蒸发掉,模糊得像别人转述的画面。
“挨打也不记得吗?”于夏没由来的生气,“那你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很想找到你,但是手机砸碎以后被她直接扔掉了,我当时用的卡是她的身份证的卡,没有她的允许我根本没有办法补办卡,”郑韫垂眸,“我想联系小七和小九,但她们民宿已经关门不再做,留在商户的号也注销掉换了新号。”
“刚回学校时我的行踪被监控,她不允许我离开学校,连非必要的社交都不允许,”郑韫说起这些时没有卡顿,过往种种印刻于心,“等到她放下戒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年了。”
“夏夏,我不敢再去找你。”
近乡情怯也许是愧对于人,郑韫无数次换位思考,如果是她,一年的时间,她会认为对方是有什么隐情吗?
或许比起隐情,更宁愿相信对方只是想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
“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讲?”于夏丢入一把面。
郑韫又沉默下来。
于夏没有再逼迫她说话,只是安静地看面条顺势而下躺在锅底,被沸腾的水带着翻涌。
“我读书的时候,没什么朋友,”郑韫轻声回答,“她们说很怕我妈妈突然找过来,她很吓人,她们说,我妈妈可能有精神病,我肯定会遗传。”
“我怕你也这么觉得,最开始我们两家会面,我觉得在熟人面前,她应该会控制一下……我以为这次没有关系了。”
“你怕我看不起你。”于夏下了结论。
“她们都害怕。”
于夏丢进去几根青菜,这还是郑韫前两天买的,已经不够新鲜了,叶子不再苍翠。
“我当时跟你讲我的家庭,你不觉得我很冷血吗?”于夏反问。
“我很羡慕你的魄力,我觉得你这样果断的人,不会看得起我。”郑韫答道。
“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
于夏转身,她的脸颊因为贴近热锅泛起红,眼神一如既往地淡,细看却有几分愠怒。
“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没有包容你的胸怀,没有跟你一起解决问题的能力,”她语速越发地快,如同喷薄的火山,“遇到事情你第一想法是丢下我自己去面对,但你解决不掉问题,只能埋起来,心惊胆战地回来面对我。”
“郑韫,”于夏紧盯着她的眼,无视她的眼泪,“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不起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对着天空发誓的时候,是真的愿意跟你一起面对一切?”
郑韫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晌,她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于夏转头将锅里的面倒出来:“我不听对不起,你错过了道歉最好的时候,以后道歉都没有用了。”
“吃面。”
郑韫呆愣地跟在她身后前往餐桌。
两人面对面坐下,郑韫迟迟不开动,于夏指尖点了点桌子:“先吃。”
郑韫听话地拿起筷子。
空气里又只有郑韫吃饭的声音。
于夏翻动着手机,提交了请假报告。
她估计明天她也没法准点上班了,索性先请假。
郑韫明显没什么胃口,一顿饭吃得非常艰难,但还是吃完了。
于夏把碗推到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说,我拿了公司重要机密,如果公司联系不上我,她们会报警,”郑韫扯了扯嘴角,“她信了。”
“但她说尽早辞职搬家,她不允许我跟你待在一起了。”
于夏并不意外,毕竟郑母前几日歇斯底里的声音她还记得。
“你这次回来是准备搬家吗?”她问。
“不是,”郑韫摇头,“我不要再跟你分开了。”
“要是她又以死相逼呢?”
“大不了我死。”郑韫似是下鼎决心,斩钉截铁道。
于夏没好气嗤笑一声:“法治社会能不能别死来死去的。”
“她舍不得自己死,也舍不得你死,”于夏起身,“我觉得她最需要的事情是去挂个号,她在你身上倾注了超过正常母女的感情。”
郑韫坐在椅子上,愣愣的,像是没听懂于夏的话。
“明天,我陪你去找她。”
第54章 第五十四个夏天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
郑韫心事重重,于夏何尝不是。
早上起来的时候,于夏让郑韫擦拭过身体,重新上了一遍药以后才出门。
郑母住在三环线上的酒店,与两人的位置横跨城市南北,打车过去要一个半小时。
路上郑韫一直试图说服于夏自己一个人过去。
“她脾气不好,我怕她连你一起打。”郑韫说。
“我会保护自己,”于夏瞥她一眼,“我又不是你,由着她打。”
“可是没必要,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郑韫将裤子捏得皱巴巴的,“我自己可以应付。”
“上次用公司机密做借口,这次你要用什么做借口?”于夏看向窗外,“你要是能做到的话,当年就不会消失。”
今天是个好天气,南桥市尚在盛夏,太阳的霞光染透半边天,金光璀璨。城市高楼的玻璃窗互相映照,折射耀眼的日光。
这样明媚的天气,连带着人心里的阴郁也会减少。
“……我不想把你也拖进来。”郑韫嗫嚅道。
“我已经进来了,”于夏转头,“你打算赶我下去吗?”
郑韫终于熄了劝告于夏的念头,她在心里预设了千万遍郑母在家的惨状。
她想象里,昨晚她难得挣脱了郑母的掌控,她现在一定是余怒未消的,说不定直到现在仍然吃不下饭。
直到下车时,两人在树后付钱,她一抬头,恰好撞见郑母出酒店。她依然光鲜亮丽,姣好柔和的面容,这是她赠与郑韫的美貌,穿着干净整洁,提着某年生日郑韫打三个月工赚到的钱买的名牌包,整个人看不出昨日吵架时的歇斯底里。
她往酒店外另一条路走,不知跟谁刚打完电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于夏也看见了,她指了指郑韫的包示意:“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郑韫的手有些抖,于夏接过,替她拨通,再递给她。
“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遥遥看去,郑母已经换了神情,“事情交接完了吗,现在能不能跟我走?”
“还没有,”郑韫直勾勾望着她,“工作交接要一段时间,我这几天走不了。”
郑母的声音骤然拔高,“昨天你走了我干坐到现在,我一想到我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女儿我恨不得立马去死!”
她言辞凿凿,屡试不爽的招数再次重复,似乎笃定郑韫一定会吃她这一招。
“要是我不愿意跟你回去呢?”郑韫的声音很轻,像夏天清晨落下的雾,太阳一出便消散,只能在绿叶中找到一点存在的影子。
“你是不是就想逼死我?”郑母喘起气来,俨然气得不轻,“我去拿刀了,你再说这话,我就让你变成杀害母亲的凶手。”
她在路上转了几圈,模拟出在房间里找刀的动作。
“酒店里哪来的刀呢?”亲眼看到以后,郑韫才发现这些谎言有多么容易拆穿,只是薄薄的一层糖玻璃,轻轻一戳就碎掉了,而她竟然站在里面,被困住了好多年。
“我昨天去买的。”郑母只犹豫了几秒便找到了答案。
“我昨天走的时候房间里没有。”
“你走了以后我去买的。”
“可你刚刚才说你坐了一晚上。”
即使是剪影如钢化玻璃,也会在一颗小石子的重击之下破碎。片片散开的谎言如同洋葱一般露出心脏,只是一个再脆弱不堪的核心。
郑母刚恼羞成怒地想反驳,郑韫咽下哽咽,无比冷静地说:“我看到你了。”
母女连心在此刻终于起了作用,郑母无比顺畅地在回头时刻看到了郑韫,以及她身边的于夏。
见到她总是怯懦的人,如今身旁站着别人,仿佛有了底气,连表情都像极了身旁那个总是挂脸的女人。心中摇摇欲坠的念头终于重重砸向地面,她惊惧地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失去控制。
郑母大步迈向两人,靠近郑韫时毫无前摇地扬起手臂,要重重挥下这一掌。她要把一切带回正轨.
郑韫下意识偏头去躲,于夏直接捏住她的手腕:“当街打人是违法的。”
“我在管教我女儿!”
“你女儿是成年人,拥有完全独立自主的人格和人权,你是谁都没有权利在这里打她,”于夏冷淡的声音寸步不让,“阿姨,我劝您不要干这种事。”
郑韫才回过神,余光里窥见已经有人在看向这边了,她摇摇头:“我们回酒店说吧。”
她不想被人拍下来发网上,再编一些事实而非的东西发出去。
郑母收回手,狠狠瞪了于夏一眼。
*
坐下来的时候,郑韫已经恢复好了理智,她开门见山:“我不会跟你回去。”
郑母闻言就站了起来,但于夏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她心情不太好,连带着脸更加臭,刚刚被捏过的手腕还有些疼,她不太想对上于夏,只好坐回去。
“这件事我们俩谈不好吗?”郑母放缓了语气,“不要让外人来介入我们的家事可以吗?”
“家事”二字她咬得很紧,似乎真的想和郑韫好好谈谈。
“不可以,”于夏等也没等郑韫回答,直接地回绝,“我就在这。”
郑韫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议,似乎于夏的回答就是她的回答。
“你要为了一个朋友寒了妈妈的心吗?”郑母继续走怀柔政策,“她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但是妈妈可以陪你一辈子。”
“她不是普通朋友,”郑韫摇头,“我不会让她走的。”
“好朋友也不行啊,”郑母牵过她的手,温柔极了,“你想想你以前那些好朋友,是不是都抛弃你了?只有我不会抛弃你。”
郑韫这次狠狠摇头:“不要。”
她似乎是想到了昨日的谈话,更加坚定自己的口吻:“起码现在她就陪在我身边,我不会让她走的。”
于夏是支撑她上岸的浮木,黑暗中的灯塔,登山的氧气罐,是重要而不可抛弃之人。
她已经因为自己的懦弱放弃过对方一次了,她不要再做这种事第二次。
“她会抛弃你的。”郑母循循善诱,势必要分裂两人的联盟。
“没关系。”
“我不会。”
两人同时开口,都在彼此眼神中看见了不解和坚定。
郑韫似乎有了底气,她咬了咬牙关:“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打算追求并交往过一辈子的人。”
“我来就是跟你谈判,”她深呼吸一口气,心跳如擂鼓,“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郑母先是错愕,再是不解,最后转化成震怒:“郑韫,你真是长本事了!”
郑韫被她尖锐的语气吓得瑟缩一下,一只手伸了过来,覆盖在她手上,温冷的手掌给了她莫大的动力,她抬起头,愈发坚定地说:“我要有自己的生活。”
她说的话在于夏看来有一些幼稚,但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力,这些她曾经只敢想想的想法终于能够吐露出来。于夏感受到掌心震颤的手指,如同振翅欲飞的笼中雀,拼尽全力撞向牢笼,奔向自己的自由。
“你是我生的,”郑母冷静下来,“这辈子你就是为我生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作什么。”
“我不是,”郑韫紧紧抓紧自己的裤子,“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能左右我的人生。”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郑母话锋一转,“是不是三年前?”
两人没有否认。
“我就知道,”郑母冷笑出来,“我说你怎么回来就开始跟我闹,以前那么听话,为了个破手机跟我闹绝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个女人还谈上恋爱了,”郑母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家里人知道吗?你们公司知道吗?”
“我管不了你,”郑母掀起眼皮,“那就让你家里人来管你。”
“你可以试试,”于夏丝毫不受她的影响,“你现在就打电话跟柯芊女士说,你说你女儿喜欢女的,不要脸,你跟于东海说,你女儿是同性恋影响家风,跟于念说也行,你跟你认识的所有人都可以说一遍。”
郑漪当她死鸭子嘴硬,直接拨电话:“我看你等下还有没有这么硬气。”
郑韫担忧地望过来,于夏摇摇头。
她家里是管不了她的,但她也挺想知道,如果家里人知道,会怎么看她。
“喂,柯芊呀,你这会儿空吗?”郑漪见人变脸的本事还算高明,拨通电话时听不出丝毫方才生过气。
“我和老于带念念去体检呢,有事吗?”柯芊女士打开手机免提,将手机放在一侧,给于念剥橘子。
“我想跟你说点关于于夏的事。”郑漪现在看到于夏就一肚子火,巴不得立马看见于夏吃瘪的模样,语速不自觉加快。
“夏夏?”柯芊把一瓣橘子送入于念嘴里,疑惑问,“夏夏出什么事啦?”
“你们家于夏是个女同性恋。”郑漪恨恨地瞪着于夏,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懊悔。
于夏没什么反应,郑韫倒是担忧极了。她扭头,却发现于夏饶有趣味地盯着外放的手机,似乎比郑漪还期待对面的反应。
“啊?”柯芊愣了一下,“她喜欢女孩儿啊?”
预想之内的暴怒没有出现,柯芊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又追问:“那她喜欢谁呀,老同学,你认识吗?”
“郑韫姐姐呗,”于念吃了瓣甜甜的橘子,连带着说话也少了夹枪带棒,“她和郑韫姐姐对视的时候跟电视剧里演的苦情剧情侣一样。”
“郑韫是谁啊,”男声插入,“夏夏喜欢女孩儿啊?”
除了于念,两人只是略微表达了惊讶,似乎于夏的行为完全在预期里。
“夏夏真的喜欢你们家郑韫吗?”柯芊再次追问。
“谁知道!”郑漪完全不愿意承认,只有她在生气,“你们不生气吗,不管管吗?”
“呃……”柯芊顿了两秒,语气略微抱歉道,“如果夏夏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抱歉,但夏夏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儿,之前你也看到了,她完全不听我的话,如果你打电话过来是为了让我管教夏夏不要喜欢你们家郑韫的话,我想我做不到。”
“哇哦,”于念夸张地张大嘴,又咬进一瓣橘子,“谁能管得住于夏啊?”
“不要在外人面前讲姐姐的不是,”柯芊轻轻拍了拍于念的手背,继续回应郑漪,“孩子开心最重要,喜欢谁不都一样吗?”
郑漪愈发地生气,她发现她完全找不到同伴,没有人跟她站在一起指责这对小情侣,反而全在指责她的错误。
她怒不可遏:“都是你们管教无方,害得于夏连我的女儿都带坏!”
她挂断电话,指着门:“滚!”
郑韫拉着于夏站起身:“我今天说的话,希望妈妈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冷静谈一谈关于你我的未来规划。”
“都滚,”郑漪气得直喘气,“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们。”
郑韫只好牵着于夏往外走。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柯芊有些怔愣。
“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女孩的呢?”柯芊喃喃道。
“管她干嘛,”于念翻了个白眼,“我觉得郑阿姨找你是想棒打鸳鸯,她想拉你一起骂于夏,搞笑,也不看于夏听不听你们的话。”
“咱们家夏夏一直一个人生活,”柯芊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知道,连她喜欢谁都要别人来通知我。”
“郑韫姐姐多好,”于念撇撇嘴,“怎么就看上一个木头。”
“那你觉得你郑韫姐姐喜欢她吗?”柯芊回过头,担忧问道。
“喜欢啊!”于念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郑韫姐姐为了她拒绝我好多次了,不喜欢干嘛这样。”
柯芊放宽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于念怒了怒,“她竟然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柯芊抚摸她的头发,眼神放得更远,“晚饭吃什么?”
“检查结果好的话就吃火锅,”于念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低落,“不好的话,就回家吃吧。”
车汇入主干道车流中,交谈声藏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遥遥看去,已经分不清是哪辆车。
直到走到电梯前,郑韫犹豫几次才开口:“你家里人那边要不要紧?”
“不要紧,”于夏冷淡开口,“你也听到了,她们不反对。”
郑韫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真的无所谓,微微放下心。
“我总觉得她会不止于此,我担心她去公司闹,”郑韫皱起眉,语气里充满不确定,“要是她去公司闹,我就先辞职。”
“没发生的事不要忧虑,”于夏轻轻地勾了勾她的手指,“对别人有点信心。”
电梯门打开,顶灯亮如白昼。
一如天光,或是明日。
第55章 第五十五个夏天
最了解郑韫的人不一定是郑漪,但郑韫一定是最了解郑漪的人。
早上的班上了一半,郑漪的电话打了进来:“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我来带你辞职。”
她执拗地认为,只要辞职带走郑韫,一切能回到从前,回到还没有见到于夏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女儿是很是听话,连来南桥也是她的安排。
她笃定了,郑韫就算是反抗,也就跟兔子咬人一样,痛一下,然后平静下来。
“你先回去,辞职的事我们晚点再聊。”郑韫压低声音。
“我不听这些,今天一定要离职,”郑漪斩钉截铁道,“要赔钱我来掏钱,你只负责打辞职报告。”
郑韫解释不了,又怕郑漪在楼底下闹出什么动静,跟组长知会了一句,往电梯跑。
她跑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于夏昨晚跟她交代了什么。
“不要一个人去见她。”于夏是这样说的。
她脚步已经到电梯前了,突然折返,往美术组走。
她神情算不上平静,但最近很忙,大家以为她是来找于夏聊工作的,只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继续低下头干自己的工作。
于夏一眼便看出郑韫如此着急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她拍了拍郑韫的背,将桌上的杯子递给她:“缓一缓气,冷静点。”
温水进肚,郑韫绷紧的神经好了些。
她刚要说话,于夏点点头:“我知道,别急。”
小周忙里偷闲,从数位板的攻击里抬起头,茫然问:“你俩为啥突然好得又跟穿了一条裤子一样?”
于夏反问:“很突然吗?”
小周不确定地回问:“应该?”
郑韫喘匀了气,两人才往楼下去。
她明显很紧张,电梯倒映出她皱起的眉和下意识抓紧于夏的动作。
“要不我还是辞职吧?”郑韫皱起眉,显然不愿意耽误同事的工作。
“你辞职了她就没有拿捏你的地方了?”于夏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角,“退让一次就跟以前一样,你会一直退让。”
“可……”
“没有可是,”电梯门开,于夏率先走了出去,“我陪你带她去领导面前,你跟领导说清楚你不想辞职就行。”
郑韫像是木偶,于夏怎么指挥,她就怎么做。
郑母打着伞,站在大厦下的阴凉处,伞檐挡住她的神情,直到走进跟前,郑韫才看见她平静的表情。
只是那平静怎么看都像是暴风雨前的海。
她冷冷地瞥了于夏一眼,转向郑韫:“带我去见你们领导。”
郑韫下意识看向于夏,被郑漪瞪了回来:“你辞职还是她辞职?”
“走吧。”于夏开口。
“好。”郑韫领头,于夏走在她身边,郑漪走在身后。
在门口填了访客登记,三个人往电梯去。
“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就因为你不听话失去了,你不觉得后悔吗?”电梯里,郑漪问道。
“没失去,为什么要后悔?”于夏按了电梯楼层。
“你害了她的前途,”郑漪将帽子直接扣给于夏,“如果不是你,她也不至于辞职。”
“我没害,”于夏油盐不进,“她也不会辞职。”
郑漪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只要见到两人上司,她就能处理好这件事。
上来时刚好到午饭时间,不断有人从办公间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被工作暴揍的模样和对食物的向往,偶尔有相熟的人还会打个招呼,但忙着吃饭,都没空停留下来询问。
一路逆着人流走到组长办公室,于夏敲敲门:“您好,组长,郑韫。”
“进来。”
于夏打开门,示意郑韫往里面进,她却不进。
“你……”郑韫要说话,于夏摇摇头,郑韫就闭上了嘴,带着郑漪进去了。
文案组组长是个中年女人,看外表四十上下,平日里雷厉风行,私底下倒是很关心员工,批假也非常爽快,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工作项目的质量要求极高,岑雪曾经抱怨过,一个文案来回改十遍,大纲是一个大纲,初版和末版差距堪比地月距离。
郑韫和她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她对工作极其上心,郑韫也曾被反复磨砺,只为写出一版亮眼的文案。
她惴惴不安开口:“组长,您好……”
组长点头:“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妈妈来替你辞职对吧?”
郑韫咬了咬唇:“是的。”
“我不同意,”组长直截了当拒绝,“你跟的项目没做完。”
郑漪皱起眉:“你没资格不同意。”
组长分毫不让:“你也没资格替她做主。”
郑韫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于夏昨晚的那句话:“你们组长很护短的,别担心那么多。”
“她留下来也可以,那个于夏,你把她辞退了。”郑漪话锋一转,表明真实来意。
“这个我确实没资格,”组长无辜摊手,“管她的不是我,是我平级的同事。”
“那把郑韫辞退了,”郑漪见主要方案无果,又重新回到一开始的想法上,“我今天一定要带她走。”
“我辞她还要倒贴补贴,我不干这事。”组长回拒。
“她主动辞职。”
组长转头:“郑韫,你要辞职吗?”
郑韫摇头:“我不。”
组长又转回来:“她说她不。”
“我是她妈妈,我替她做主。”
“她是成年人,你是谁也不能替她做主呀,”组长语重心长,“咱们这不是封建社会,不兴家长包办的。”
怎么绕组长都有自己的话说,郑漪语塞,她绞尽脑汁,憋出一句:“那个于夏是女同,败坏风气,把她辞了我女儿就可以留下来了!”
组长戏谑的眼神飘过来,看向郑韫,她好笑道:“办公室恋情吗?”
郑漪不认:“谁跟她恋,她单恋我女儿!”
郑韫连忙摇头:“是我单恋她。”
郑漪喝止:“你不准说话。”
组长连忙打圆场:“我们这里可不是审讯室,谁都可以说话的,异性恋可以,女同性恋可以,老的小的只要是个人都可以。”
郑漪狠狠瞪了郑韫一眼:“女同性恋败坏办公室风气,就以这个理由辞退不行吗?”
组长很好奇地问:“为什么行呢,她是女同就要被辞退的话,那我岂不是也不该坐在这里?”
郑韫微微睁大了双眼。
组长将桌上的相框转过来,里面是年轻版组长和另一个女孩儿靠在一起的婚纱照,两人亲密无间,眼底全是爱意,俨然一对登对璧人。
“我们部门和隔壁部门虽然不准办公室里恋,没有禁止跨部门呀,你说女同败坏办公室风气,”组长收回看向相框的眼神,“但我们公司女同比例超过50%,我觉得大家工作都挺认真负责,成果优异,不存在任何问题。”
“你可能年长我几岁,我叫你一声姐,”组长语气里有不容置喙的坚定,“郑韫是个成年人,甚至成年很多年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时,您没什么资格替她做决定。”
“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组长递来一张纸,“如果你觉得我的回复不够满意,可以向我的上级投诉我。”
郑漪深深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你们这种公司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产品!”
“我们做的游戏也是针对女同性恋做的,挺好玩的,您女儿负责的角色文案写得也很有恋爱感,要不回去下载试试看?”
郑漪没接名片,转头直接摔门而去。
于夏见她一路往前疾走,她看一眼门,转而跟上。
郑漪果然没走,直接往办公区而去,她不知道郑韫的工位在哪,凭直觉走到了美术组,坐下就开始大哭:“天杀的郑韫,不孝女!”
她刚喊两句,遇上买饭回来的小周,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阿姨你走错了,郑韫的工位不在这边,在那边。”
她又转头往美*术组走。
结果美术组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中央空调恪守岗位,她要是开哭,连观众都没有。
她怒不可遏,但又不敢真的做什么,只能愤愤离去。
于夏见她离开,从另一个电梯跟下去。
在门口,她竟然见到了柯芊。
于念没来,想来也是,最近天气太热,这种天气白天并不适合于念出行。
柯芊拉着郑漪说了几句话,郑漪的怒火又重燃。
于夏担心两人起冲突,往前走了几步,正好听见柯芊严肃而平静的话:“我们家夏夏呢难得表现出对什么东西和人的喜欢,我们做家长的会尽量让她觉得开心点,希望你不要让夏夏不高兴。”
“大家都是老同学,我也不想闹出什么事,”柯芊拉着她的手,像叙旧般,“都是为了孩子好,希望你能体谅我们做家人的心。”
郑漪咬牙切齿:“我要是不呢?”
柯芊摇摇头:“应该没有这个选项。”
于夏隐在柱子后,听柯芊语调轻缓地威胁郑漪,为她和郑韫解决一些来自长辈的阻碍。
她有些出神,柯芊的关爱像是升空的烟花,总是难见而瞬间消逝的,但那一瞬间却格外的璀璨。
“于夏未必承你们的情,”郑漪冷哼,“我看她很记恨你们。”
“不需要她承什么情,”柯芊神色平静,“她离开我们过得好就足够了。”
于夏转身,没有去加入谈话。
郑漪是个很现实的人,就像她不会真的对自己开刀一样,在柯芊的威胁下她也不会真的再找茬。
郑韫是个很孝顺贴心的女儿,不会让她走到无人可依的地步,但如果柯芊出面做些什么,郑韫就算回到身边,她们也不会过得太舒坦。
郑漪太懂得如何抉择了。
而她与柯芊,与家里的关系,现在已经是最好状态。
她是港口偏航的小船,此生注定再难返航,在收到港口信号时,只会有几分唏嘘,但不会为此改变目的。
人往前走,船向前驶,也许绕地球一个圈以后总能见面。
但此刻,她要走向自己的目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