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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合租到钓系前女友后

    第41章 第四十一个夏天


    上车后郑韫从包里拿出纸巾,想让于夏擦擦手臂上的雨水,于夏却先自己从包里拿出卫生纸擦拭起来。


    郑韫递纸的动作一滞。


    于夏余光瞥见,轻声说:“你自己擦擦腿吧。”


    郑韫才惊觉车上的空调吹得她小腿肚发凉。


    这场雨来势汹汹,却只下了半个小时。


    出租车驶出江底隧道,太阳闪过最后的余晖,车窗上水滴风干,留下难看的水渍,崎岖地印在玻璃上。


    正值下班高峰期,城区到处都堵着长长的车流,进退不得,被迫堵在闹市区。


    车上没有人再说话。


    中途陈竹来过一次电话,她们归家没太堵车,比较顺利,陈竹打来的电话语气透露着难以掩盖的雀跃,她小声地说:“夏夏,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于夏扶着额头,听陈竹叽叽喳喳,心却游移不定。


    “原来别人的唇也是软软的,”陈竹还有点不好意思,“还没亲过嘴呢。”


    于夏实在不想在跟郑韫同处一室的时候听陈竹讲自己第一次亲嘴的感想,她胡乱敷衍了一番,陈竹念念不舍地告别。


    “我回头去找你玩!”


    “和祁数一块儿!”


    于夏赶紧把电话挂了。


    陈竹读大学的时候表现得对感情毫无兴趣,但凡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她都退避三尺,声称自己要寡王一路硕博。


    没想到刚毕业就遇见真命天女一见钟情了,火花带闪电,迅速坠入爱河。


    “挺巧的,”郑韫温声搭话,“我没想到祁数嘴里的小朋友会是陈竹。”


    确实巧,巧到于夏见到郑韫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件事是郑韫搞出来的。


    要不是陈竹确实是在某个超大型游戏里偶然排到的祁数,于夏一时半会儿不会打消这个念头。


    “祁数人怎么样?”于夏直白问道。


    她更关心自己好友所遇是不是良人,万一和郑韫一样爱玩消失游戏,她吃过的苦,实在不想让好朋友再踩一趟坑。


    “挺好的,”郑韫琢磨了一下于夏想知道的内容,“对陈竹是真心的,她俩刚认识的时候祁数就跟我说了游戏里遇到个蛮活泼的女孩。”


    “以前没谈过恋爱,我们是本科时期在学生会认识的,她今天在饭桌上说的,都是真的。”


    于夏侧过头,仔细审视郑韫的神情,判断是不是真话。


    于夏的审视不加掩饰,明晃晃地告诉郑韫自己并不信任她,正在逐字逐句审核是否有漏洞。


    “夏夏,”郑韫苦笑着叹气,“我不会跟你讲假话的。”


    “嗯,”于夏不否认,“你只会直接隐瞒。”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冻得郑韫小腿冰凉,她下意识地缩起来。


    “师傅,劳烦空调温度开高一点。”她打了个喷嚏,讲话带上鼻音。


    于夏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


    对话戛然而止,夜幕落下,路灯接连亮起,照亮路过行人的表情。


    雨浇透了城市,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降温,车至小区,打开车门,热气扑面而来。


    地面已经烘干了,只有空气里残余的潮热提醒于夏确实下过一场大雨。


    她付完车费,拎着伞,下了车。


    伞面竟然还没干,动作一带,还有几滴雨水落下,洇湿地面,夜风一吹,蒸发消散。


    郑韫跟在她身后一米左右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得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今晚吃了多少,”于夏终于开口讲了这一个小时的第一句话,“我A给你。”


    “不用了,”郑韫摇头,“祁数做东请客,没有要客人A钱的理由。”


    “好,”于夏话头一转,“那我把春天里的房费给你。”


    “夏夏,”郑韫顿了顿,“都过去三年了,没必要。”


    于夏低着头向郑韫发起付款,屏幕光映亮她的脸,瓷白的肤色愈发地冷,郑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不论几年,总归是钱,”于夏甚至算好利率,超额支付,“算我借你的。”


    “我们之间有必要这么生疏吗?”郑韫抿着唇,没有去收钱,难过地问道。


    “谈不上我们之间,”于夏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可笑,“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没什么关系,收了你的好意我偿还不上。”


    她话刺耳得很,刺耳到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割嘴。


    客厅的灯落在郑韫头顶,照出一小方阴影,郑韫低着头,看不清眼神,也看不清表情,只看得见扇动的眼睫,微微抖动着。


    “明天一起吃早饭吗?”郑韫忽然问道。


    “……”于夏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不必了。”她说。


    郑韫最后还是没有收钱,于夏没再勉强她,她怕郑韫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晚上睡觉,于夏盖着被子,黑暗的环境里只有空调亮着灯。


    郑韫是个非常合格的室友,合格到几乎是贴心的,卫生间从未出现多余的头发,垃圾每日都会消失,她一进房间,外面便安静下来,即使是洗漱动静也很小。


    除了时不时没有边界感的亲近她,似乎没有别的缺点。


    于夏裹紧被子,冷气无法钻入她柔软的被窝,舒适得像爱人的怀抱。


    这样也不错,好过同陌生人合租在同一屋檐下,发生不可控的事。


    *


    时间在早九晚九天天加班中飞速过去,埋头两个周,任务重得像山,于夏忙着当愚公,分不出心思伤春悲秋。


    陈竹电话打来时,于夏还在勾线画小道具。她打了个哈欠,去茶水间接电话。


    “什么事?”于夏接了杯水,站在茶水间的位置俯瞰南桥市,热水冲入口腔,疲惫稍稍缓解。


    “我离职了。”陈竹应该在马路边上,汽车笛声吵得于夏耳朵疼。


    她稍稍拿远,问:“怎么回事?”


    陈竹气得一圈排在路灯上,铁壁清脆的震响,她都不觉得疼,愤愤地说:“前几周我们不是一起吃饭吗?”


    于夏听完了事情经过。


    那天吃饭,陈竹的秃头中年老板没有看见她和谁吃饭,但是看见了她上了祁数的跑车,下着暴雨,两人又打着伞秃头老板没看清祁数人,以为陈竹是傍上大款了。


    今天祁数来接她吃饭,陈竹到点就拎着包下班,走到门口听见秃头中年老板在跟同事造她谣,没惯着一点,冲上去对峙。


    陈竹越气的时候脑子越清楚,口齿越清晰,天生吵架的好苗子,骂得老板脸都红了,气得指着她发抖。


    “祁数没等到我人,上公司来找我,就看到我搁那骂老板缺德把祖孙八代的头发都缺完了。”陈竹讲到这,终于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继续讲。


    “祁数跟着我一起骂老板,骂完我就回公司收拾东西说我不干了,工资我也不要了,”陈竹恶寒地说,“一想到这种东西编排我,身上就像有蜈蚣爬。”


    “祁数呢?”于夏问。


    “给我买冰奶茶去了,”陈竹蹲下来,火气缓了缓,“给我降温。”


    “做得好,”于夏揉揉眉心,“我问问同学她们有没有路子。”


    “不用啦,”陈竹叹气,“你自己找工作都不问的,不要因为我欠别人人情,我自己来问。”


    于夏默了默,她又说:“改天请你吃饭,庆祝你脱离苦海。”


    “去你家吃呗,”陈竹看见祁数从商场出来,她挥挥手,“我听祁数听郑韫讲你们最近在赶工期,好像很忙,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问题于夏一时间还答不上,她和郑韫合租,即使是带共友回家,也要经过郑韫同意。


    “夏……于夏?”郑韫讶异地打招呼。


    确实惊讶,于夏出现在茶水间打电话的概率低于游戏里特殊boss刷新的几率,基本接了水就走,完全不停留。


    “我听出来了,是不是郑韫?”陈竹兴致勃勃的,把刚刚的事抛之脑后,“快问问,我来问我来问!”


    于夏抬眼看着郑韫,郑韫知道于夏在公司除了工作以外不太愿意跟她讲话,都已经转身要走了,却被于夏叫住。


    “郑韫,”于夏冷淡得像下任务的领导,“电话。”


    郑韫错愕接过。


    为了避免摔手机,她整个手掌都覆了过来,握在于夏手背上,自然而然地接过。


    “喂,你好,陈竹?”郑韫接起时都不知道对面是谁,听见陈竹声音才对上号。


    于夏垂着眼,郑韫覆过的手背像被烧了一样火辣辣的,难不成她的手心是烧红的烙铁,碰一下都快要烫伤了。


    “……就这周末吧,”郑韫扭头,对着出身的于夏问,“可以吗?”


    “可以,”于夏回神,“你安排。


    同事小周进来,看见两个人正站在一起,郑韫手里还拿着于夏的手机,她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在干嘛啊?”


    于夏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抖,她掩饰地喝了口水,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在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圆上。


    “我帮她应付一下她不想接电话的人,”郑韫很自然地接话,“已经搞定了。”


    郑韫递了个眼神过来,于夏接过,看着显示还在通话中的屏幕,陷入沉思。


    好在小周同学一向脑子缺根筋,她真信了郑韫的说辞,接完水就先出去了,边出去还边嘟囔,她俩之前不是挺剑拔弩张的吗,怎么突然姐俩好起来了。


    郑韫跟于夏对视一眼:“我先回去了,还有点工作没做完。”


    于夏点头,接起来:“喂?”


    那头是陈竹悲愤的声音:“什么叫不想接电话的人?”


    于夏揉着头:“晚点跟你解释。”


    直到九点多打卡下班,回到家,于夏才得空给陈竹解释。


    “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郑韫住在一起。”于夏自认自己给的理由非常充分。


    “为什么?”爱恨都强烈的陈竹女士无法理解。


    “……让同事知道,容易有风言风语。”于夏回答。


    事实上,公司已经有关于她俩的流言蜚语了,新进公司,又自然而然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亮眼美女,很难不拉cp嗑一口。


    好在大部分人很有嗑cp自觉性,不舞到正主面前,于夏没有为此感到不快。


    “那不正好,”祁数在问陈竹要不要吃个夜宵,陈竹回了句,接着说,“你不想找对象,郑韫正好帮你挡桃花,总没人觉得能比她好吧?”


    于夏有一瞬竟觉得陈竹说得太有道理了,如果祁数没有笑那一下破坏气氛的话。


    “不用了,”于夏说,“圆谎是门脑力活。”


    陈竹倒也没纠结。


    她如今远离了秃头老板,又有女友在身侧,过得比苦哈哈的于夏滋润多了。


    两人互道了晚安,挂断电话。


    于夏放下手机,才看到郑韫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的。


    “打完了?”郑韫问道。


    她脸上也是化不开的疲倦,《逐梦之旅》最近的工作强度太大,整个办公室都是低气压,无人幸免。


    “嗯,”于夏想了想,“今天的事,谢谢你。”


    她指的是郑韫帮她隐瞒的事。


    “不用谢,”郑韫换好鞋,放下包,走过来,言笑晏晏,“感谢的我话……”


    于夏眼皮一跳,总觉得郑韫又要讲出什么离谱的话。


    “明天要吃早饭吗?”


    于夏:……


    为什么郑韫这样执着给她做早饭?——


    作者有话说:俗话说,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先抓住她的胃


    最近水逆事情堆着多,来迟了不好意思!!


    第42章 第四十二个夏天


    “又开始点她家外卖啦?”


    小周刚提着咖啡,健步如飞地冲进办公室,带起一阵风,稠粥催起的烟被冲散,赶在小周出声前又重新聚起。


    “嗯。”于夏低头应了。


    换了个味道,还是很贴合她的味蕾。


    “我就说嘛,”小周贼兮兮地靠过来,“你是土象星座吧?”


    “嗯。”于夏余光看了眼手机,敷衍道。


    什么星座还是以前陈竹研究的时候跟她提过几次,说她就是典型的土象星座,眼里只有自己想吃的想做的想玩的,对其他的事情都淡淡的,像个设定好目标的机器人。


    “你们土象星座就是吃什么就一直爱吃,吃到腻了为止,”小周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讲,“换口味也得等腻了再换。”


    于夏不懂此类理论科学依据在哪,热气熏得眼睫湿润,她眨了眨眼,接话:“你不是吗?”


    “不是啊,”小周奇怪道,“你不觉得每天吃一样的东西很无聊吗?”


    于夏大学连续喝了四年三食堂的豆浆,喝到食堂阿姨都认识她了会特意给她提前凉一杯豆浆,等她来购买时恰好是入口合适温度。


    于夏心想,要是郑韫是开饭店的,她应该就是那个一日三餐都在她家吃饭的客人。


    可惜郑韫不做餐饮业。


    她和郑韫的关系也到不了点菜的程度。


    午饭小组又重新变回四人组,岑雪和小周对此毫无异议,毕竟从前一直是四人组。


    于夏也不会提出异议,那样太突兀了,她就像从前一样同郑韫相处,四下无人时,才会刻意拉开距离,无言表达自己的抗拒。


    只吃过一天早饭,第二天于夏就打算拒绝。


    郑韫又不是她的厨子,她无法心安理得享受郑韫牺牲休息时间的照顾。


    郑韫却没有给她机会。


    她像涓涓细流,见缝插针,只要于夏稍一松口,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变成冻了几千年的大冰块,死死抵住那道门,不给于夏关门的机会。


    于夏皱着眉问她:“你到底是来上班的,还是来当厨子的?”


    从她之前的观察来看,风吟的工作与做饭,还有郑韫的睡眠时间完全无法兼顾,郑韫选择放弃休息时间,然后把自己搞得虚弱不堪。


    “每天晚上定好时间下锅,”郑韫一边装盒一边解释,“早上提前十分钟起来就好了。”


    于夏没伸手去接,站在原地。


    晨光透过厨房阳台的玻璃窗落进厨房,浮动着金色的细小灰尘,飞舞着落在郑韫乌黑的长发上。


    她眼里是温柔的笑意,明亮的眸有光盈动,像神女。


    于夏收回视线:“按市场价给你钱吧。”


    “市场价,一周早饭换一个菠萝,”郑韫狡黠一笑,“老板卖吗?”


    于夏作势就要走。


    “我开玩笑的,”郑韫赶紧递给她,“我自己也要吃,给你带是顺便,用不着花钱。”


    于夏才接过。


    分明不给她带早饭的那几天都在公司楼下随便对付几口。


    也可能是那几天身体不好,不愿自己做饭。


    在脑子里想法缠斗的时候,于夏带着包装袋出门,撞上开门出来的岑雪。


    岑雪已经见怪不怪了,多年的八卦触觉让她敏锐感知到对面的俩同事正瞒着公司所有人什么事情。


    她好奇,但不敢问。


    虽然同于夏很熟了,但她还是挺怕问于夏私人问题的,于夏给人一种不愿回答时会从嘴里吐出几句刀子一样的话插人的感觉。


    郑韫更是春风拂面,想问个什么都能被几句话引走。


    她选择放弃,学习小周同学的钝感力。


    两人并排进入电梯,无言而沉默,比周一的晨会还安静。


    岑雪憋了老半天,决定亲手打破这份寂静。


    “今天的早饭还是桥头那家吗?”她问。


    “……”于夏正在走神,闻言回神,疑惑又茫然地瞥一眼岑雪,仿佛在询问她是不是明知故问。


    岑雪赶紧闭嘴,她就不该多嘴一问。


    小周倒是毫无知觉,甚至还调侃一句,询问于夏是不是粥里有初恋的味道,不然怎么迷恋到来公司上班没多久,人就和店绑定上了。


    岑雪倒吸一口凉气,寻思小周怎么跟突然开窍了一样,能提出这种问题。


    郑韫正好过来给于夏递文件,闻言挑眉,没急着走,要等于夏的答案。


    于夏停顿了起码有五秒,才面色不改地答:“会让我想起我还没上班的时候。”


    小周:“那确实挺值得怀念,工作击碎了我的美好品德,使我变成恶魔。”


    郑韫含笑接话:“专门掌管吃饭的恶魔吗?”


    小周痛心摇头:“被魔王关起来画图,画不完不能出狱的可怜恶魔。”


    几人又调笑几句,组长快来时才回到自己办公室。


    等人走完,于夏去门口丢垃圾时顺路去了趟洗手间,挡在耳发下是微红的耳垂。


    小周有句话说得没错,确实是初恋的味道。


    只不过正如美食也有赏味期,有些事有些人,只有停留在记忆中是最美好的。


    *


    周日下午,陈竹和祁数提着东西上门拜访。


    陈竹辞职完没急着找下家新工作,和祁数把南桥市周边玩了个遍,整个人透着被爱情滋润的容光焕发,和被工作鞭打一周后神情冷漠的于夏行成鲜明对比。


    说是吃饭,其实只是找个喝酒的由头。


    陈竹上大学时就爱喝酒,于夏偶尔陪她喝,大部分时候都充当陈竹喝醉后从画室赶来送她回家的工具人。


    如今陈竹找到个跟她一样爱喝酒的女朋友,饭桌上,陈竹喋喋不休,讲她和祁数见面第二天拼酒量喝了一晚上,最后以她喝断片输了作为结束。


    于夏沉默地听着,偶尔点评一句。


    中途郑韫去了趟厕所,中场休息,陈竹靠过来,小声问:“你喜欢郑韫这种类型吗?”


    于夏眉心一跳。


    祁数低头喝酒,没有参与两个人的对话。


    祁数多少应该是知道她和郑韫的故事的,这个饭桌上四个人应该只有陈竹是完全不知情的,于夏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和郑韫那些看似美好却像是藏在华美长袍下的虱子的过往,最美好的时候没能讲出来,现在提已经不知该用什么立场了。


    “我觉得她应该是你的理想型,”陈竹喝了几瓶,脸颊浮着淡淡的粉,亢奋地问,“你想追吗?”


    “不是,”于夏摇头否决,“不想。”


    陈竹了然点头:“没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于夏:“……”


    陈竹比小*周聪明得多,忽略一句就可能被抓错处。


    她闭了闭眼:“不喜欢。”


    郑韫刚好洗完手出来,她看见两人凑在一起,问道:“嘀咕什么呢?”


    陈竹扭回祁数身边,笑嘻嘻地:“在讲郑韫姐姐貌美如花。”


    郑韫也笑,她俏皮地问:“真在讲我好话吗?”


    陈竹理所当然地应:“不然呢,不信你问于夏,我是不是在讲你漂亮。”


    于是郑韫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于夏。


    于夏喝得不多,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有耳垂有层淡淡的粉。


    郑韫在家穿得随意,挽起的头发也微微凌乱,眼眸清醒地亮着,带着几分勾人的引诱,像苹果树上致命的毒蛇,而于夏就是夏娃。


    明知道那是堕落的,会沉沦的,却难以自拔。


    “于夏呢,也有夸我吗?”郑韫笑起来时眼波流转,于夏移开目光,并不作答。


    陈竹已经喝上瘾了。


    读大学时,于夏经常泡在画室里,她和朋友喝不敢喝得太醉,总是留着几分清醒,现在身边全是熟人,就敞开了喝,一杯接一杯。


    闻言她眉尾一扬:“当然啦,你可是于夏钦点的大美女。”


    于夏没有反驳。


    反驳得急切了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遮掩,索性认了。


    “真的吗?”郑韫靠近于夏,保持在一个安全的呼吸无法交换体温的距离,仿佛捏着个红苹果哄诱一般询问她。


    “嗯。”于夏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拉出一个更远的距离,远离毒蛇的蓄意哄诱。


    郑韫听到回答,满意极了,她坐回原位,同祁数和陈竹推杯换盏。


    几个回合后,被灌酒的人忽然变成了于夏。


    于夏心里揣着事,没有拒绝祁数一杯接一杯的捧杯,她知道祁数目的肯定不纯,但酒精作祟,她竟不太愿意细细琢磨。


    人生譬如浮游,快乐在眼前,也算是幸福了。


    等到陈竹彻底喝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时,郑韫也喝得有些目眩神晕了,只剩下于夏和祁数还算清醒。


    祁数对于夏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来之前她问过陈竹和郑韫,两个人都不知道于夏酒量的深浅,如今看,是于夏不爱喝,不是不能喝,能接住陈竹和她的联合攻势,还口齿清晰行动敏捷。


    陈竹醉得太深,商量一番,和于夏郑韫商量一下,决定留宿。


    她俩睡郑韫的房间,于夏和郑韫睡于夏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多了,平静地商量完睡觉安排后,于夏觉得脸颊烧得厉害,心脏也砰砰地跳。


    祁数先去替陈竹洗澡,于夏本来打算去找一下没穿过的衣服给陈竹当睡衣,就看见祁数从带来的包里翻出睡衣和毛巾。


    她太阳穴跳了跳。


    怪不得来的时候背了一个大包,她寻思吃个饭干嘛要带那么多衣服,原来是有备而来。


    阳台上飘动着郑韫下午洗过的被单床罩,于夏浆糊起来的脑子拼凑出一个简单的事实:今晚的事好像早有预谋。


    郑韫已经在收拾餐桌上的狼藉了。


    得亏今晚主力是祁数,陈竹做配,郑韫就偶尔陪几杯,不然以她的酒量铁定喝不过两个酒蒙子和一个没展现过全部实力的扫地僧。


    饶是这样,郑韫脑子都昏昏沉沉的,将酒瓶放进纸箱子时,手上力气一松,瓶子险些掉在地上。


    一只手稳稳接住玻璃瓶,另一只手扶住她肩膀,头发擦过郑韫裸露的脖颈,酥酥痒痒。


    “你去坐会儿,”于夏扶着她,语气不容置喙,“我来收拾。”


    郑韫低声应了,她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软,手臂撑着桌子,扶着额头,显然是喝晕了。


    于夏收拾桌子的动作一滞。


    按常理来说,她作为郑韫的室友,作为郑韫的同事,她应该帮扶一把。


    但她实在不想触碰郑韫。


    郑韫稳了稳,又往前走,到沙发上十几步路的距离被她走得像跑一千米。于夏默不作声地丢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扶起她娇弱无骨的室友。


    刚碰上郑韫的手臂,郑韫就黏了上来,靠进于夏的怀里,几乎是半搂半抱运送到沙发边上的。


    说是抱,郑韫距离控制得非常精准,大部分力还是在手臂上,但大半个人又确实在怀中。发丝香气夹杂酒气,扫在于夏的鼻头,痒痒的。


    于夏放下郑韫时都想笑。


    郑韫一落座沙发,顺势靠下去,半躺着,显然是醉得半晕过去了。


    卫生间水声哗啦,祁数还在替陈竹洗澡。


    于夏往餐桌边走,忽然想到。


    陈竹喝多了,祁数替她洗澡。


    那郑韫喝多了,谁替她洗澡?


    于夏收拾餐碟的动作一顿。


    她刚想着大不了凑合睡一晚,又想到今晚她要和郑韫睡。郑韫不洗澡,郑韫自己难受,一个没洗澡的酒鬼睡她身旁,她难道就不难受吗?


    于夏越想脸越冷。


    那她去睡沙发吗?


    可是床是她的,要睡也是郑韫睡沙发,凭什么她去睡沙发。


    她视线投向客厅的沙发,上面半躺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人,挽起的发松松垮垮,几缕垂下,落在精致的锁骨上,脖子纤细一握,因着醉意桃粉的脸颊与眼尾在明黄色灯光下淡了几分勾人,多了几分慵懒。


    那沙发顶多躺个青春期女孩儿,成年女人是躺不下去的,睡着极为不舒服。


    今天是周日,明天要上班。


    郑韫是她的工作搭子,郑韫的工作效率间接影响她的工作效率。


    几分钟时间,于夏心里的想法翻飞,推演出无数个结果。


    卫生间水声停了,接着响起吹风机的声音。


    于夏收拾得七七八八的时候,祁数终于搞定了陈竹,她把陈竹抱进郑韫房间,自己半湿着头发:“你们去洗漱吧,这里我来。”


    于夏蛮想直接问今晚是不是鸿门宴的,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场子,算哪门子鸿门宴,更像是守株待兔。


    她冷淡地应了,去沙发叫半睡着的郑韫。


    郑韫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自己清醒点了,问于夏谁先洗。


    于夏心里长长松了口气,郑韫能自己行动就行。


    “你先洗吧。”于夏说。


    郑韫跌跌撞撞站起来。


    “你要不跟她一起进去吧,”祁数埋着头擦餐桌上残留的垃圾,“不然等下她在厕所里昏过去了,反正有帘子遮,她洗澡你洗头。”


    很好的主意。


    如果她是观众,她兴许会鼓掌。


    可她是戏中人,就不那么美妙了,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如鲠在喉,她难受得紧。


    刚想出言拒绝,就见脚步虚浮的郑韫走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走廊灯是白炽灯,照得郑韫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脆弱得像白瓷,轻轻一推就能碎得稀巴烂。


    于夏顿了顿。


    她妥协了。


    好在洗澡的过程没出什么岔子,虽然郑韫经常洗着洗着呆几秒,疑似断网重连,但好歹是完整洗完了。


    于夏就着洗手池的水龙头把头洗了,湿漉漉地等着郑韫洗完出来。


    “夏夏,”郑韫声音小心翼翼,“你可以帮我拿一下浴巾吗?”


    于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想起这是个醉鬼,能自己洗完澡算不错了,她从架子上拿下郑韫的浴巾,递给郑韫。


    郑韫从帘子后伸出只挂满水滴的手,接过于夏的手中的浴巾,窸窸窣窣后,湿着头发出来了。


    “我先去睡觉了。”郑韫打了个哈欠,困顿极了。


    “吹头发。”于夏提醒她。


    “不吹了,”郑韫揉了揉眼,“困。”


    “你睡的我的床,”于夏没好气地提醒,“湿的是我的枕头。”


    郑韫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码事,她沉默片刻,想拿起吹风,于夏沉默着抢过,替郑韫吹。


    她可不想郑韫玩电器出什么事。


    水雾爬满镜子,看不清两人的身影表情,于夏认真地替郑韫吹干发尾,自然没能看见郑韫嘴角噙的笑,哪有什么醉鬼。


    等到水雾散去,头发基本吹干的时候,郑韫又恢复成了茫然的模样,还差点走错房间。


    于夏没辙,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牵着郑韫的手臂塞进自己房间,这才去洗澡。


    祁数自个没洗澡,收拾完桌上和厨房的垃圾,趁于夏洗澡的时候下楼去丢了趟垃圾,上来时于夏刚好洗完澡。


    两人打了个照面,于夏动了动嘴皮,最后问了一句话:“陈竹知情吗?”


    她不知道郑韫和祁数具体谋划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简单的吃顿饭那么简单,没理由一顿饭把前女友吃上自己的床了,个中经过,她只想知道陈竹参与没有。


    “没有,”祁数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于夏在问什么,她顿了顿又答,“我只跟她说你们最近压力大,多喝点酒可以释放压力。”


    这不算骗人,最近压力拉满,数值策划那边每天都在开小会,主美每天自己画完还要轮流检查其他人的进度和成果,路过文案组还能听见组长问人家写的是什么古早玛丽苏爱情故事,能不能写点时髦的爱情。


    于夏收回视线:“不要骗她。”


    她相信陈竹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站她,这是她俩大学铁了四年毕业继续做好友的直接原因。她可以接受陈竹被爱情蒙蔽双眼,但不能接受祁数主动欺骗陈竹。


    “我不会的,”祁数叹了口气,保证道,“我只跟她讲了你压力大。”


    于夏打量她的表情,似是在确认祁数话里几分真,确认无误后才转头离开,回自己房间。


    顶灯没开,只开了盏床头小灯,照亮床头一侧。


    空调安静地工作,床尾的电蚊香亮着灯,灰色床罩被单干净而压抑,却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脸,蜷缩在杯子里,紧闭双眼,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忍耐什么不适。


    于夏生出自己去睡沙发的心思。


    她实在难以同郑韫睡在一张床上。


    她一直在逃避与过去重合的事情发生,以免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冲淡她当初分离的心痛,模糊痛苦的记忆。


    她不能背叛当时夜里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需要靠药物入眠的自己。


    偏生郑韫毫无自觉,次次引诱她重蹈覆辙。


    例如共友同餐,又例如,同床共枕。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祁数洗漱完吹干头进了房间,隔壁卧室门合上,世界安静下来,只有冷气呼出的声音与床上的人绵长的呼吸。


    时间走向夜深,于夏站得脚疼,靠床坐下来。


    她不是个有拖延症的人,从小到大她都是假期前几天完成作业的行动派,大学接稿没有突发情况永远提前完成稿件,连期末复习都鲜少突击。


    今日她却难得因为一个决定拖延睡眠时间长达半小时。


    于夏刚坐下,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郑韫昏昏沉沉睁眼,轻声问:“很介意和我睡觉吗?”


    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讲两句话就又要睡过去,强撑着同于夏对话。


    “你很介意的话,我去睡沙发。”郑韫挣扎着要起身。


    于夏按住她的肩膀:“你睡。”


    郑韫还不愿闭眼,直到于夏躺下来,才合眼睡去。


    床只有一米五大小,两个成年人睡恰巧合适,没太大翻身空间。于夏尽量离郑韫远一些,无奈只有一床被子,她睡觉时空调冷气又开得低,离得太远总有人会盖不到。


    于夏估摸了个最远距离,安静躺着,深觉自己和郑韫目前情况像有孩子的夫妻,杯子就是她俩的孩子,捆绑着两个没有感情的女人,谁都离不开。


    她又失眠了。


    上次失眠是郑韫刚刚不辞而别那年,她刚回学校。


    从前有人跟她讲失眠,她没有切身体会过,只会觉得对方是还不够累,晚上才会睡不着。


    真到自己身上,她才明白,什么叫身心俱疲,每个细胞都疯狂叫嚣着疲惫与困顿,眼睛闭上,却睡不着。过往种种如同走马观灯播放,只有睁着眼时才不会想起那些事。


    于是她搬着板凳在楼道画画,表白墙阴阳她的,表白她的,匿名劝她的一茬又一茬,比大一时还出名,隔壁学校都知道她们学校美院有个长得漂亮的卷王,半夜不睡觉画稿子,疑似家里给不起生活费自己赚钱。


    因此还有富婆想出钱包她。


    只有她知道是为什么。


    画稿不是目的,她只是不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郑韫,想春天里三楼风吹过时飘起的白纱,想她们一起捡到的小猫,吃过的餐馆,散过步的小河。


    想那个故事开端的橘子。


    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不像个正常人,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困得眼睛睁不开时才会搬着板凳回宿舍睡觉,宿舍有一点动静她就会醒,然后再起床去画室画作业。


    那时候室友为了她能多睡一会儿,在于夏没课时都会蹑手蹑脚去隔壁空宿舍洗漱。陈竹怕她把自己折腾出病,在网上买了一大堆保健品,被室友戏谑是提前步入中老年。


    于夏是感激自己的室友的,那一年内心煎熬,却接受了更多来自外人的关怀。


    于是她逐渐放下了。


    这些是郑韫教给她的东西,教会她合理接受外人递来的友好,再以其他方式合理回报回去,不再把自己裹得像个洋葱,一瓣一瓣扒下来时没人好受。


    许久以后,于夏在网上看到一句话。


    【那些我被你改变的地方代替你永远陪在我身旁。】*


    这是郑韫给予她的东西。


    她却愈发地憎恨郑韫,憎恨她来她的世界播撒种子浇灌万物,最后又留下大旱,只有藏在最底下的种子幸免于难。


    她讲不出“如果未来要走,就不该来的话”,郑韫实实在在教会她一些东西,她受益匪浅,逐步让自己融入进社会中。


    可每每想到过往,她就跟剜心一般痛苦。


    放不下,又无法完全痛恨郑韫。


    于是她也恨上自己。


    如今郑韫像没事人一般躺在她的身边,呼吸平稳,与她盖着同一床被子。


    她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自处。


    出神间,温暖的身躯靠过来。


    先是拥住她的双手,再是环住她的双腿,她整个人如同抱枕一般被郑韫紧紧环抱起来,柔软的胸脯贴在她的手臂处,热气喷洒在她肩上。


    太亲密了,于夏几乎想立马狠狠推开她。


    但她没有做。


    她知道这是郑韫的习惯,郑韫睡觉习惯性抱着东西,以前是枕头和被子,后来是于夏。


    于夏没有去拿手机,不知道几点了,她胡思乱想着,要不起床去公司画稿算了。


    抱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搂得更紧了。


    因为盖不到被子冰凉的手臂被捂热了,暖和得甚至有些发热。


    于夏终于将思绪放到郑韫身上,才发觉哪里不对。


    这不是郑韫睡着的呼吸频率。


    想法一出来,于夏自己都觉得好笑,到底是什么人分手三年了还牢牢记得对象睡觉时的状态。


    “能松手吗?”于夏问道。


    睡不着又半天没开口说话的嗓子哑哑的,低哑里带着几分凶意。


    “你有心事。”郑韫并没有松手,她像个袋鼠般抱在于夏身上,肯定道。


    “没有。”


    “你有,”郑韫笃定,“你没有的话早就发现我在装睡了。”


    于夏一时失语。


    “我现在发现了,你可以松开了吗?”于夏礼貌而不失厌弃地问。


    “可以跟我讲讲吗?”郑韫抓着她不放。


    “没有必要。”于夏发现郑韫确实不打算放,准备强硬推开她。


    “是关于我的吗?”郑韫问到重点。


    于夏不答,只是拿走郑韫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将她推远。


    “你没喝醉的话去睡沙发吧。”于夏下了逐客令。


    “我刚刚代谢掉酒精,才清醒,”郑韫坐起来,“夏夏。”


    “嗯?”于夏觉得自己应该是好久没失眠了,脑子不清楚到竟然能和平地跟前女友在一张床上聊天。


    “你如果只是觉得我好看的话,”郑韫几度斟酌用词,“我们可以做炮.友。”


    于夏揉了揉太阳穴,她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郑韫点头。


    她讥讽地笑起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我有那么喜欢你的脸吗?”


    郑韫摸黑抓住她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


    “你喜欢。”郑韫十分笃定。


    她和于夏都是视觉动物,眼缘是第一条,她生平头一次动凡心是因为于夏,于夏亦然。


    于夏失语。


    郑韫确实漂亮得她说重话时都要下定决心才能讲出去,但郑韫的话如同导火索,点燃了她失眠的怒火。


    她反手抓住郑韫的手臂,力度大到郑韫闷哼一声。


    “作践自己到这种程度,你觉得有意思吗?”


    她气得微微发抖,心跳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明晰,她却顾不上。


    “能留在你身边不就行了,”郑韫笑得有些凄惨,夜掩盖住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微微的哽咽,“又不是别人。”


    第43章 第四十三个夏天


    郑韫努力压下的哭腔在寂静的夜里仍然分明,催得于夏恼怒烦躁,涌上心头的躁意迫使她想夺门而出,隔壁房间忽然打开房间门的声音逼停她的行动。


    她气得讲不出话。


    郑韫却没有自知之明,手臂被于夏捏着,还巴巴往前凑,淡淡酒气混合淡淡的柠檬香,贴在于夏身前,仰着头看紧抿着唇的于夏,呼吸浅浅喷在于夏的下巴上。


    隔着夜色,于夏看不清郑韫的神情,脑中却已经构想完毕郑韫此时的模样。


    是赤.裸裸的引诱。


    谁都没讲话。


    门外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谁起夜,卫生间门开了又关,好几分钟后,才听见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于夏心情平复不少,她松开捏着郑韫的手,礼貌而疏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郑韫没有离开。


    于夏无声与她对峙。


    郑韫忽地转身,按开床头的小灯。


    突如其来的灯光照得于夏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再睁眼时是郑韫仰起的脸颊,与她想象中一模一样,下巴微微扬起,脸颊泛着粉,如墨的瞳孔仿佛一阵阵漾开的池水,勾着人去捞月,然后溺水。


    于夏闭了闭眼。


    “我去睡沙发。”她说。


    “夏夏,”郑韫狡黠一笑,“你刚闭眼了。”


    于夏不理会,她打算下床出去,毫无防备地被郑韫牵住手腕,一阵天旋地转后,怀里扑进一个酮体。


    撞击使得于夏闷哼一声,躺倒在床上,随后是落下的黑发,盖在于夏肩膀上,冰凉的质感透过夏日轻薄的睡衣,清晰分明传递给于夏,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夏天的每个夜晚。


    于夏无比痛恨自己的条件反射,她就像巴浦洛夫的狗,早在无数次的行动习得某种行为,在郑韫扑进怀里的瞬间,她顺势搂住郑韫的腰,触及细软的皮肉时又触电般松手,瘦削的手腕在空中有力地划出弧线,又重重地摔在床垫上。


    她没法无动于衷,只能偏头不去看郑韫刻意勾人的眼。


    “夏夏,你看我一眼。”郑韫却不放过她。


    于夏充耳不闻。


    她侧着脸,盯着自己刚从郑韫腰间移开的手,指节有薄薄一层茧,是她这么多年努力的证据。


    好半晌,两个人什么动静都没有。


    郑韫跨坐在她肚脐上,没有压下重量,腿内侧的肌肉紧绷在于夏腰侧。


    亲密的动作,却没有暧昧的气氛。


    过去的几年如同冬天的雨夹雪,落在地上化开不见踪影,却冷得刺骨。


    于夏看不见郑韫的动作,心里难免惴惴不安,身侧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她偏过头,望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郑韫要是野外捕手,一定是收获最多的那个,她清楚知道猎物的缺点,耐心等待,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我就知道。”她轻声讲。


    熟悉的香气像春天倾泻而下的花雨,铺面落下,于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闭上双眼,又逼着自己睁开眼。


    两人都没有闭眼。


    床头的暖黄色夜灯像个无情的站岗保安,忠实而沉默,影影绰绰。


    兴许是已经提前做够了心理准备,温热柔软的唇落下来的瞬间,于夏竟没有太多意外,但胸腔那颗心跳动得像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剧烈得犹如山崩海啸。


    她们对彼此都太过熟悉了,熟悉到身体总是先一步迎合对方,黑夜侵入脑中,思绪不再清明。


    郑韫的吻技有退步,青涩里带着点凶猛的侵入感,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揉成团,塞进于夏的口中,再吞拆入腹,永不分离。


    好半晌,郑韫停下,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声音轻得很,落在空中,要很仔细才听得清。


    她说:“你也不是无动于衷呀。”


    郑韫又叹气,她苦恼地问:“你明明也还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


    话落地像水落进油锅炸开来,于夏终于直视郑韫,滔天的愤怒使得她无法冷静,偏生始作俑者还无辜地望着她,毫不掩饰眼里的挑衅。


    郑韫在挑衅她。


    “我承认什么?”于夏抓住她的手腕,讽刺地笑。


    “承认我爱你?”她句句话都像刀子,不知道捅的到底是谁,“承认我在被甩了几年后对前女友念念不忘,还是承认我对你的挑逗有感觉?”


    她用力,像从前一样,体位调换,跃居上位,冷眼低视。


    “郑韫,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无聊的戏码,”于夏垂着眼,“别来打扰我了。”


    郑韫头发凌乱,眼睛微红,像是下定了决心,手臂挡住眼睛,问:“那能做吗?”


    于夏气得头脑发昏,一时没有反应改过来,下意识皱眉问:“做什么?”


    郑韫欲言又止。


    于夏忽地反应过来。


    她一言不发起身要走。


    郑韫拉住她的手,不肯放走她。


    两人谁都不讲话,无言对峙。


    “实在不行,亲一下也行。”郑韫又开口。


    于夏想甩开她的手,但郑韫拉得很紧,这一甩,郑韫势必会扭伤手。


    她的工作顺利推进还得靠郑韫的配合。


    她细微地叹了口气。


    于是郑韫如愿以偿。


    一个轻浅的吻落下。


    她速度不快,像是每天上班打卡一般完成任务。


    如果耳朵里听见的不是心跳声就好了。


    蜻蜓点水,触而即止。


    郑韫抬手勾住了她的脖颈,很用力,生怕于夏像只猫一般顺着缝隙跳走。


    于夏猝不及防,起身的动作一滞,撞入一双计划得逞后狡黠的眼眸。


    “不要逃。”郑韫轻声说。


    她借着勾住于夏脖颈的力,主动凑上去献吻。


    于夏没动。


    “不要逃”是郑韫该讲的话吗?


    逃走的是她吗?


    那个酷夏的暑期,气温蒸腾,热得令人头晕目眩,仓皇离开,不辞而别的是她吗?


    重逢好像老天安排,她没能逃开命运的曲线,才在这个夜里听见加害者控诉她“不要逃”。


    假如回到三年前,她拉住郑韫的手,恳求她不要逃,郑韫就不会告别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没有人不辞而别是因为心软,够心软的话,又怎么会舍得一句话不讲。


    “夏夏,”郑韫又唤她,“你在想什么?”


    于夏神思回笼,她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我在想,”于夏顿了顿,冷声反问,“你出于什么想法做这些事的?”


    她冷冷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漂亮得像光洁的珍珠,温润细腻,毫无攻击性。


    却做出最伤害人的行为。


    “喜欢你。”郑韫不曾犹豫。


    “喜欢我的方式是不告而别吗?”


    郑韫没有回答。


    于夏也没有再问。


    她知道郑韫不会讲,就算讲了,未必会是真实答案。


    在郑韫更先一步开口前,于夏俯身,咽下郑韫欲要辩驳的话。


    先不要再提以前的事,短暂忘记掉吧。


    于夏支着手臂,去关了灯。


    黑夜是欲望的温床,津液灌溉情爱和仇恨,粗壮的藤蔓顺着树干攀爬,紧紧缠绕。


    郑韫喘不上气,无助地抓住于夏的手臂,下意识用了力,于夏吃痛,微微皱眉。


    她抬头,声音冷得像是在审判:“不听话的话以后没有了。”


    郑韫一滞,用力的手松了劲。


    黑得贴近都看不清对方轮廓的房间,只听得见细碎的水声,和含含糊糊的闷喘。


    郑韫听话得紧,她不敢再去抓于夏,难耐时只好紧紧抓住床单,长腿不自觉蜷缩,却被于夏按住,脚背拱起,却翻不出什么浪。


    直到哼喘里带了点哭腔,于夏忽然尝到铁锈味之外的味道。


    要是从前,郑韫是一定会向她求饶的,即使她不会就此放过郑韫,总归要放些水的。


    彼时她们是热恋情侣,没有仇怨,她从不舍得郑韫落泪,即使于床榻间,她也只愿郑韫是动情到深处时忍不下。


    今天不同往日,她品了品血里夹着的冰凉味道。


    分开这么久,郑韫因为她们的感情哭过吗?


    兴许有过,但那都不重要。


    她的痛苦并不会因为郑韫曾痛苦过而减少分毫。


    会因为对方痛苦而释怀的是不甘心,不是爱情。


    所以于夏没有放过郑韫。


    直到后半夜淅淅沥沥下了场雨,房间里其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努力汲取氧气,缓解窒息感。


    于夏坐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开了灯。


    郑韫无疑是狼狈的,头发凌乱,光洁的脸上全是泪痕,嘴唇斑驳,裂开的伤口还在渗血。


    浓黑的眼睫湿透了,瞳孔润着水膜,眼尾红得像要滴血,可怜极了。


    于夏本来是想开灯羞辱郑韫一下的,真见到郑韫这个模样,又讲不出话了,她皱了皱眉,翻身下了床,踩着拖鞋去药箱。


    她蹲在地上,借着台灯的光翻看有什么药可以治疗嘴唇破皮,郑韫喘匀气后,终于恢复了点力气,坐起身来,想看看于夏去干什么了。


    她刚转头,于夏就捏着个药膏回来了。


    “涂药,”于夏言简意赅,“过来。”


    郑韫听话地凑过脸,好让灯光完全照亮她的半边脸,方便于夏更好上药。


    直到棉签触及郑韫的唇时,于夏动作一滞。


    她昏昏沉沉,竟没想起该让郑韫自己去上药,家里又不是没有镜子,再不济还有手机前置。


    郑韫略仰着头,眼睛里的水膜还没有褪去,水盈盈地看着于夏。


    于夏顿时有些认命。


    做好人做到底,不差这一会儿了。


    几分钟后,抹完药,于夏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药膏放在床头。


    “后面你自己来。”于夏说。


    “你可以帮我吗?”郑韫问道。


    “自己的事自己做。”于夏瞥她一眼,上床打算睡觉了。


    折腾这半宿,她困意重重。


    郑韫不再多问,她躺在于夏身旁,关上灯,过了两分钟,她轻声问:“夏夏,你睡了吗?”


    “干什么?”


    “可以抱我一下吗?”郑韫小心翼翼开口。


    “不行。”于夏回拒。


    “好吧。”郑韫不再言语。


    卧室里终于完全陷入寂静。


    于夏神经逐渐放松,缓慢进入梦想。半梦半醒间,她手腕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


    眼皮沉沉的,她以为是郑韫动的时候没有注意,不小心撞到她了。


    过了几秒,一只凉凉的手伸了过来,试探般地捏了捏于夏的小指。


    于夏太困了,没有查看的力气。


    又过几秒,纤细的手指交缠住她的指节。


    “晚安,夏夏。”


    于夏没回话。


    她应该是睡着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个夏天


    绕是铁人,也没法睡三个小时就精神奕奕。


    晨七点,天光大亮,先响起来的是郑韫的闹钟。


    她迷迷糊糊去摸手机,困得七荤八素的,打算先请个假。


    结果摸了半天,不是熟悉的床头柜,她一时间没摸到,直到沙哑的嗓音响起,郑韫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能关掉吗?”于夏也困得发晕,甚至睁不开眼。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过睡两三小时的时候,但今日的确是格外好眠,她昏昏沉沉,难得生出倦意,不想上班。


    郑韫才想起自己在哪,她清醒了一半,匆匆忙忙,想要翻身去拿手机,起身时手腕扯了扯,她回头,和睡眼惺忪的于夏对上眼。


    两人视线同时下移,定格在交叠的手上,两只素白的手在晨光之下仿若珠宝首饰广告里的手模,还是情侣对戒的广告。


    可惜于夏和郑韫不是情侣。


    是怨侣。


    郑韫先行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想抽离手,但一夜保持一个动作,手指僵了,她用力抽出来,没抽动,只轻轻挪动了一下。


    像小猫挠心口一样,轻轻地,在于夏手掌心里勾动了一下手指。


    郑韫觉醒了一大半,她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没那么尴尬,最好不让于夏看出来什么端倪。


    于夏半眯着眼,显然没清醒,她转身,带动手臂,手自然而然移走,离开它待了半宿的地方。


    郑韫余光里瞥见于夏的背,绷得笔直,像棵孤竹般冷傲,拒绝全世界,也拒绝她。


    郑韫揉了揉太阳穴,她伸手关了闹钟,有这个插曲,她困意全无,打算起床去做早饭。


    “夏夏,”郑韫轻声问,“想吃什么?”


    “公司楼下的面包,”于夏语气无波无澜,“再睡会儿吧,今天要开早会。”


    郑韫在忤逆于夏心意起床做饭讨于夏欢心和听于夏的话躺在于夏的床上多睡一会儿两个选择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决定躺下。


    早餐明天可以再做,和于夏睡一起的机会很少。


    刚躺下没两分钟,新的闹钟响了。


    于夏侧躺着,冷不丁听见闹钟声,甚至错觉刚刚郑韫并没有关掉。


    郑韫手忙脚乱去按,把一排五个闹钟全关掉,抱歉道:“对不起,早上起不来,就多设置了几个闹钟。”


    于夏没讲话,只是把头缩进被子里。


    郑韫看不见于夏的神色,惴惴不安重新躺下,心脏砰砰砰地跳,睡意全无。


    “还能睡一个小时,”于夏终于把头从被子里拔出来,语气几分无奈,“睡吧。”


    郑韫听着于夏的话,顿觉今早像是一个高开低走的故事,花团锦簇中窜出一坨形状不明的史莱姆,急速飞奔而来砸在她脸上。


    实在是虎头蛇尾,烂尾结局。


    于夏也清醒了。


    指骨上还残余着不属于她的温度,她缓慢将手缩进被子里,试图让体温驱赶走余温。


    可那份触感像是被胶布粘在上面了一般,好几分钟过去,仍然能觉察出。


    就像郑韫此人,如同围着新鲜花朵的蜜蜂一般,采摘不下花蜜,怎么也赶不走。


    最后半小时两人半眯半睡,于夏手机闹钟响起时,门外也有了动静。


    比起郑韫和于夏这对酣战大半宿的怨侣,正处于热恋甜蜜的俩小情侣陈竹和祁数美美好眠,梦醒天亮。


    “她俩今天不还上班吗?”陈竹打了个哈欠,脑子里还有点宿醉带来的刺痛,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赶掉。


    “快起了吧,”祁数应着,“我好像听见闹钟声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郑韫和于夏先后出了房间。


    郑韫去洗漱了,于夏现在不想同郑韫待在一个空间,她扭头回了房间,打算把被单拆下来换掉。


    陈竹一个闪身,跟着于夏进了房间。


    “诶,”陈竹进来挤眉弄眼,“怎么急着换被单?”


    “我有洁癖。”于夏头也没抬。


    “哦——”陈竹拉长音调,意味深长,“我以为是发生了点什么。”


    “……”于夏拉扯空调被的手一停,骤然想起昨晚郑韫颤抖的音调和灼热的呼吸。


    “收起你无聊的想象力。”于夏的语气多少有些凌厉的警告。


    “不要嘛夏夏,”陈竹凑过来,清亮的眼瞳里全是探究,压低音量悄声问,“这么漂亮的室友,你就当真不动心?”


    “我不太想回答无聊的问题。”于夏终于把被单扯了出来,丢在脚边,又开始拆枕套。


    “夏夏,”陈竹挑眉,戏谑道,“你看她的眼神反正不像看普通室友。”


    于夏终于舍得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向陈竹,一字一顿问:“那你看我现在看你的眼神像看什么?”


    陈竹缩缩脖子,调皮地吐舌头:“我就随口一问。”


    她蹑手蹑脚,像只猫儿一样轻轻往后退,退了两步,确定预留出一个安全距离后,她又追问:“那郑韫的嘴怎么破了?”


    陈竹几乎是含着笑问的:“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们昨晚半夜出去买了两斤菠萝吧?”


    上大学的时候陈竹贪吃,有天中午一口气吃了两个菠萝,等她后知后觉痛起来时,嘴皮已经破了好几个口了。


    下午上课时,隔壁宿舍室友打趣问陈竹是不是谈恋爱了,陈竹欲哭无泪,下课时抱着于夏哭说自己初吻被菠萝夺走了。


    于夏刚想怼两句,郑韫从洗手间里出来了,路过房间时轻声喊了一句:“我好了,你去洗漱吧。”


    有陈竹的话在前,于夏几乎是下意识望向郑韫的唇——


    昨夜没休息好,郑韫眼底有淡淡的倦意,刚洗过的脸泛着浅浅的水润感,睫毛湿漉漉的,衬得眼里那几分倦意像慵懒。粉润的唇上有几道或深或浅的伤口,最严重的一道在嘴角,还能看见溢出的鲜红色。


    刺得于夏眼皮跳了几下,移开视线。


    “室友姐姐,”陈竹卖乖,“怎么嘴破皮了呀?”


    陈竹边问边往外走,看见祁数时直接往后一钻,眉眼间带着三分小人得逞七分害怕。


    “昨晚的菜很咸吗?”于夏抱起地上的被单,截住郑韫欲言又止的答案。


    “啊?”陈竹小心翼翼探头,“不咸啊。”


    “我看你挺闲的,”于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多喝热水代谢一下。”


    她绕过三人,走到厨房后的生活阳台,将被单放进脏衣篓。


    走廊三人面面相觑。


    还是祁数率先打破僵局:“怎么弄的?”


    她语气还算正经,听不出揶揄。


    “昨晚失眠,”郑韫垂了垂眼皮,“没事干就扯嘴皮玩。”


    “那很有童心了,”祁数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信没信,“你们直接去上班吧,我们晚点走的时候替你们晾衣服。”


    郑韫轻声道了谢。


    她拿着祁数刚拆下来的被单往生活阳台走,于夏恰好出来,两人在门口错身。


    于夏并未多看她一眼,她目不斜视,径直离开。


    郑韫叫住她,跟她复述一遍刚刚祁数讲的话。


    “好。”于夏听完,打算折返回去开洗衣机。


    “能一起洗吗?”郑韫问。


    “……”于夏沉默片刻,“你先洗吧,我下班回来洗。”


    她停下手里掏脏衣篓的动作,让出空间。


    郑韫像是南方回南天时无孔不入的湿气,顺着缝隙蔓延进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安全屋,整个空间都湿漉漉的,充斥着郑韫的气味。


    只是一起洗床单,如果是陈竹,她就默许了,可眼前人是郑韫。


    早在三年前,她们同床共枕,用着同一套洗发水沐浴露,身上的气味交织,不分你我。


    如今她们是普通同事,合租室友,她不想要同郑韫再有多余的链接。


    “我去洗漱了。”于夏往后退一步,头也不回离开了。


    *


    洗漱完毕后于夏同陈住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去上班了,经过昨天一糟,她目前分外不想见到郑韫。


    但无论做室友还是做同事,同一个屋檐下,靠躲是躲不掉见面的。


    早会时,郑韫坐在于夏身边,于夏抬头看投屏时余光中不得不收入郑韫的侧脸,长睫时不时抖动,神情认真;


    午饭时,小周和岑雪非要拉着两个人去品尝楼下新开的中餐店,于夏找不出理由拒绝。小周和岑雪无比自然地坐在一起,于夏也没辙,任由郑韫靠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桌上岑雪和小周聊这周周末新上映的电影,郑韫偶尔插两句嘴,于夏也不知道,明明周末两人在一起,郑韫是怎么了解到这部电影的。桌子不大,郑韫的裙摆时不时擦过于夏的小腿,于夏咽下嘴里的菜,默不作声地往回收自己的腿。


    下午时,于夏有点疲倦,去茶水间泡茶,进门一抬头,恰好看见郑韫的背影,她将头发挽起来,脖颈微垂,瘦弱得能看见颈骨的形状,一只手就能掐住。


    于夏移开视线,准备退出去待会儿再来,郑韫就转了头。


    “来泡茶?”郑韫轻声问。


    恰好有同事进来,于夏直接退出去就显得欲盖须弥了,指不定明天公司传出什么谣言,她点了点头,走了进来,站在郑韫身边,拿出茶包,撕开,接热水。


    滚烫的热水咕噜噜跳进透明的玻璃杯里,茶包上下起伏,茶香钻了出来,却敌不过身旁熟悉的气味。


    柑橘香气微甜,像过去的某个早晨郑韫精心打扮好后拉开房门跳入于夏怀里时撞入鼻腔的气味,又像昨天晚上,她在郑韫耳根处嗅闻见的味道。


    她扣在按钮上的手指被勾了一下,热气蒸腾起来,烫得于夏微微皱眉,瞬间回神。


    水杯里的热水满得快要溢出来了,要不是郑韫眼疾手快,这会儿滚烫的热水就要落她手上了。


    郑韫的食指还勾着她的食指,跟牵小手一样,于夏下意识看向侧身的郑韫,郑韫逆着光,眉眼多了层朦胧,关起地问:“很疲倦吗?”


    于夏抿了抿唇,没作答。


    同事倒是接话了:“昨天没休息好吗?”


    郑韫也追问,语气里还有两分明知故问的揶揄:“昨晚去干什么啦?”


    于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往回抽手指。


    害她没睡好的罪魁祸首倒是先发问了,这跟罪犯回到案发现场欣赏有什么区别?


    同事进来拿了冰箱里的水果,走到郑韫身边时盯了几秒郑韫,又发问:“你嘴皮子咋这么多伤口?”


    郑韫还没回答,于夏也似笑非笑问:“昨晚去干什么了?”


    郑韫愣了一瞬,垂眼,含着笑答:“吃东西太急了。”


    同事摇摇头,走之前给两人一人塞了两颗车厘子,专门嘱咐她们:“年轻人上班不要太拼命,要好好休息,吃东西也不要太急,时间够得勒。”


    于夏扣好水杯盖子,也往外走。


    郑韫叫住她:“夏……于老师,既然这么疲倦的话,今天早日下班吧。”


    于夏头也不回。


    她疲倦是因为郑韫缠她大半晚,走神是因为郑韫靠在她身边,烦人的香味熏她,晚上还叫她早点回家。


    ——这跟鸿门宴有什么区别?


    于夏心里腹诽,但六点钟准时打了卡。


    困一天了,早点回家睡觉吧。


    第45章 第四十五个夏天


    于夏先到家。


    陈竹和祁数早就离开了,走之前将客厅和卧室都打扫过一遍,窗明几净,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香气,阳台上挂着两种风格的床单,太阳西斜,阴影交缠。


    她换上拖鞋,绕过餐桌,走到阳台上。


    南桥的夏天像烧沸的水锅,晚风不温柔,钻过金刚纱窗,扑向于夏,烫得于夏脸颊发烧。


    她犹豫地捏起被单一角,嗅了嗅,淡淡的松香味,是她惯用的洗衣液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晒得她发晕了,她竟觉惆怅,眉心拧了拧,但又快速舒展开。


    她从兜里摸出手机,陈竹的信息正好跳出来。


    【竹子:你的床单我帮你洗啦,祁数有点事要去处理,所以我把你俩床单塞一起洗了,知道你不爱用别人的东西,用的你的洗衣液,下次还来找你玩~】


    时间显示是午饭后,于夏下午没怎么看手机,这会儿才看见。


    她抬眼,明黄色的床单如同郑韫本人般光彩夺目,在她眼前来回晃荡。


    风急了些,带起一角擦过于夏的鼻头,挠得于夏发痒,她下意识捏住调皮的床单,还没来得及放下——


    “夏……夏?”门吱呀一声,郑韫拧着钥匙站在门口,天气太热,她白皙的脸颊缀出点粉,额角湿润乌黑的长发拢成低马尾藏在身后,漂亮的桃花眼圆睁,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的唇微张,连语气都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于夏回头对视上这双吃惊的眸,深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倘若在场的是别人,哪怕是陌生人,于夏也能坦荡地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但撞见这一幕的是郑韫。


    偏偏是郑韫。


    她和郑韫的关系,最做不到的就是坦荡。


    无论是做什么事,哪怕只是简单的吃饭洗碗,都无法像普通朋友一样自然。


    也对,睡过的关系,嘴唇擦过不可见人的地方,又如何担得起“坦荡”二字。


    于夏自暴自弃地扭头,放下手,张了张嘴,随即闭上。


    怎么解释都不对劲,她干脆不解释了。


    郑韫下班后去超市买菜了,所以回来得晚了些,她将袋子放在玄关柜上,坐在凳子上换鞋,低头的那几秒仿佛参悟世界终极秘密,抬头时唇边挂着难以压下的笑意。


    “夏夏,晚上想吃什么?”她问。


    “都可以。”于夏看着璀璨的夕阳,不敢回头。


    竟也忘记拒绝郑韫的邀饭。


    郑韫在做饭。


    于夏在手机上挑陈竹的刺。


    陈竹最近一段时间过得是春风得意,用她自个的话讲就是“终于知道为什么谈了恋爱后人对世界都宽容了”,连带着对于夏挑刺也宽容起来,颇有一种包容世界万物的地母感。


    【夏:为什么把我和她的东西放一起洗?】


    【竹子:因为祁数有事呀,读大学的时候我们不也放一起洗吗?】


    【夏:她和你不一样。】


    【竹子:大家都是女人,她比我还干净。】


    【夏:我跟她不熟。】


    【竹子:都睡过了还有什么不熟的?】


    于夏:……


    她知道陈竹说的“睡”和她想的“睡”不是一码事,但她还是免不了心虚。


    还有烦躁。


    陈竹见于夏迟迟不回消息,试探性发送最后一击。


    【竹子: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有问题,你好奇闻她床单被发现了?】


    于夏面无表情关掉手机,发誓她一周不要理这个重色轻友的朋友。


    陈竹放下手机,捧着脸笑盈盈地看着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祁数。


    “什么事这么开心?”祁数解开围裙,笑着问。


    陈竹复述了一遍方才同于夏的聊天。


    祁数默了默。


    想了想于夏和郑韫的关系,又看了看自己开心的小女友。


    ……还是委屈一下于夏吧。


    *


    于夏发完消息就去厨房给郑韫打下手了。


    之前她会拒绝邀饭,今天忘了,自然没有当客人安心吃饭的理由。


    客厅里开着冷气,门开着,厨房里没那么热。


    于夏进去的时候郑韫正呆呆地盯着锅发呆,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沸腾着,热气蒸腾,郑韫就盯着气泡出神,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画面好像在哪里见过。


    “……水热了。”于夏说。


    “嗯?”郑韫回神,她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温声答,“好的。”


    她边往锅里下菜边同于夏搭话:“你的朋友挺有趣的。”


    “嗯。”于夏一想到陈竹就一肚子火。


    “她今早走之前跟我说她都是开玩笑的,让我别放在心上。”郑韫声音软软的,娓娓道来。


    于夏默不作声地洗菜切菜。


    “她还说,”郑韫压着的笑意跑了出来,“很喜欢和我玩,希望下次来也能看见我。”


    于夏切好菜,倒进盘子里,面无表情回复:“我要告诉她对象。”


    郑韫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于夏不答。


    郑韫试探性地追问:“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一直合租下去?”


    于夏手上洗菜的动作没停,晶莹的水珠顺着指尖跳动,落在大理石操作台上,于夏余光里盯着水滴,声音很轻地隐在水声里:“我也没说要搬走。”


    傍晚的厨房是家里最吵闹的时候,楼上楼下菜进锅时炸开的油声,抽油烟机在辛勤工作,小区外的马路车流如织,隔壁家正在教育小孩,那句话像是掠过的飞鸟,倏然隐进晚霞余光里,只留下羽翼扇动的声音,半秒后消散开来。


    郑韫显然没听清。


    于夏却没有再讲的意思。


    晚饭后于夏主动留下来收拾饭桌,郑韫就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处理白天没处理完的工作,偶尔抬眼看一眼垂头认真洗碗的于夏。


    尚未完全坠入深夜,晚霞退场,天边仍有微光,城市里看不见星星,路灯接二连三亮起,楼下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混杂着不听话的小狗叫,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于夏洗完碗以后正打算回房间,被郑韫叫住。


    “夏夏,我想聊聊新卡面的一点细节。”


    暖黄的灯光衬得她眉眼格外温柔,像月光下沉静的水,静谧深远。于夏盯着她眉心默了两秒,转身继续往房间走:“我不想回家了还加班。”


    “我想转正,”郑韫捧着下巴可怜兮兮地讲,“文案组还在继续招新,我不一定能转正。”


    于夏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你转正和我没关系。”


    “我也想跟你一样厉害。”郑韫的话落在于夏进房间的最后一秒,没能阻止于夏关门的动作。


    她轻轻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仰,卷翘的睫毛下盖着些许茫然,但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进入工作状态。


    一个晚上,于夏进进出出了许多次。


    她先是去客厅接水,郑韫正扶着额,对着电脑屏幕皱眉。白色屏幕映亮她苦大仇深的表情,一向利落的发型被挠得额发蓬松,听见开门的动静,她迷茫抬头,好几秒才聚拢眼神。


    望见于夏手里端着的杯子,她指了指冰箱:“夏夏,冰箱里有之前冻上的柠檬,你可以尝尝。”


    于夏点头,说了句谢谢,也没客气。


    郑韫摇摇头说了句不客气,继续投入工作中。


    于夏捏着杯子,在餐桌倒水。


    郑韫一直在抓头发,光洁的额头被她压出红痕,没了平日里的淡然。


    ……果然没有人能够笑着完成工作。


    她接完水,收拾好桌子,回了房间。


    第二次出来是打算洗澡,恰好郑韫写不出来正在厕所洗脸,夏天水管流出来的水都是温的,郑韫脸湿漉漉地没擦,呆呆地望着镜子,听见动静回头,后知后觉让出身位:“夏夏,你要洗澡吗?”


    于夏抱着浴巾点头。


    郑韫失魂落魄地走出厕所,背影落寞得像熬了三天夜写的论文被导师指出选题有问题。


    于夏看了几秒,进了厕所。


    洗了澡出来,郑韫还在客厅和电脑做斗争,于夏隔着走廊远远看了一眼,又回了房间。


    第三次出来是因为洗衣服和收床单。


    路过客厅时郑韫还在,换了个姿势,躺在沙发上,于夏还以为她睡着了,路过时盯了几秒,目光落在一侧的沙发毯上,犹豫片刻,刚挪步,郑韫翻了个身,从沙发上坐起来,愣了几秒。


    “……夏夏?”


    “我取床单。”于夏脚步一转,直奔阳台而去。


    她背影坚决,像从没犹豫过。


    郑韫的唇角在于夏抱着被单转身的瞬间耷拉下来,垂着眼皮,微微叹了口气。


    于夏收完被单,铺完床单,坐下来,看了一眼手机。


    九点半,一个早睡都有些早的时间。


    空调温度24度,今天刚洗过的被单,身体没有任何病痛,四周安静下来,现在躺在床上无论是看书还是玩手机都会很幸福。


    但于夏坐在床上,思考了很久,久到她觉得已经到睡觉时间了。


    九点四十。


    于夏认命般从床上坐起来,开门,去往客厅。


    郑韫人不在客厅,于夏环顾一眼没见到她,自顾自坐下,看了一眼郑韫的电脑屏幕。


    密密麻麻的再修改痕迹看得出来郑韫的纠结,于夏皱起的眉微微展开一些,至少说明郑韫真的在工作。


    郑韫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杯晶莹剔透的柠檬水,冰球滚动,明黄的柠檬片翻涌,见到于夏俯身的动作,抖了抖睫毛,把水杯放在桌上,轻声问:“夏夏?”


    于夏头也没抬:“你太吵了,早点做完早点歇吧。”


    郑韫才不戳穿她,自顾自地坐在于夏身边:“谢谢夏夏助力我转正。”


    “没有我的助力你也能转正,”于夏翻阅郑韫的文字,“你的工作能力配得上。”


    “真的吗?”郑韫捧着下巴歪头问。


    “嗯。”


    郑韫笑得眉眼弯弯,往下问:“那我可以一直跟你合租咯?”


    “两件事没有联系。”于夏冷着脸,严谨答道。


    郑韫还要再说,于夏指了指电脑屏幕:“我觉得这里可以修改一下语气……”


    郑韫凑过去看电脑屏幕,狭窄的屏幕前,两个人并在一起,不看屏幕里的内容颇有几分同居看电影的浪漫。


    “你觉得呢?”于夏问。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得郑韫清浅的呼吸都能吹动于夏脸颊的绒毛,轻微的冷气裹挟着淡淡的香味包裹二人,她连提问都不敢转头,生怕唇擦过对方脸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夏短暂失神,思绪竟飘到昨晚那个不太美妙的吻上。


    “我觉得……”郑韫似笑非笑地拖长语气,“你洗澡拿错沐浴露了。”


    她往前凑了凑,精致的鼻头掠过于夏耳垂边的头发,若有若无摩挲在于夏脖颈上,嗅了嗅。


    “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第46章 第四十六个夏天


    于夏预设要讲的话卡在嘴边,指尖顶在屏幕上,整个人僵住,向来冷酷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漏出茫然。


    她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她洗澡的全过程。


    ——竟然想不起来。


    她当时满脑子想着其他事情,习惯性从平日里放沐浴露的地方随手取用,就连洗完出来直到现在也没有发觉哪里不对。


    如果郑韫没有提起的话。


    “……不好意思,”于夏抿了抿唇道歉,“我没注意。”


    “为什么要道歉?”郑韫挪开脸,注视着她的侧脸,笑眼盈盈。


    “不小心用了你的东西,”于夏目不斜视,直勾勾盯着屏幕上的字,“下次我会小心的。”


    郑韫轻笑出声:“不用同我道歉。”


    她凑近,相同的香味交织在一起,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桃色耳垂上,距离极其暧昧,于夏下意识要躲,郑韫扣住她放在沙发上的手腕,轻笑:“这对我算是奖励吧。”


    于夏闭了闭眼,深呼吸一瞬,转头望向郑韫:“不干正事我去睡觉了。”


    “能带上我吗?”郑韫又问。


    “……”于夏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进退两难。


    “你觉得这里的语气应该修改成什么样呢?”在于夏心一横起来之前,郑韫话题一转,又绕回工作上。


    窗外蝉忽而大鸣,惊起夜风飞旋,于夏垂下眼皮,文档的白底衬得她肌肤更凉,比还未化开的冰块还冷,黑字在眼前模糊,跳动成奇怪的图形


    ——荒谬。


    于夏心想。


    她直接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郑韫:“戏耍我很好玩吗?”


    小茶几被顶开一截,玻璃水杯里的冰块撞上杯壁,叮咚脆响,为蔓延开的沉默奏乐。


    “我没有这个意思。”郑韫稳住滑开一截的被子,抬头解释。


    于夏不说话,像上学时观摩真人模特微表情一样揣测郑韫真诚的表情下是否有其他情绪。


    “你自己完全有独立创作的能力,”于夏字字珠玑,“或者你去同岑雪商量,她就住我们隔壁,无论怎样,都比跟我讨论好。”


    于夏几乎是在质问:“你这些点子哪一个写进项目里争取组长赏识都比浪费在我身上强,费尽心思把我骗出来就为了听你几句废话?”


    乌云像锅盖扣在南桥市上空,暴雨尚未来,湿气先至,无形的水珠黏腻在人的身上,空调冷气也无法驱散,眼睁睁任由空气变得黏滞起来。


    “为你不是浪费,”郑韫单手揉太阳穴,借着动作掩住眼睛,“反正工作能转正也是为了你。”


    “郑韫,”于夏俯身,捏住郑韫的手腕移开,逼着郑韫直视自己,“你的意思是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嗯。”郑韫点头。


    “三年前莫名其妙消失也是?”于夏直勾勾盯着她,仿佛要从郑韫眼里探知三年前的真相。


    “……”郑韫侧过脸,沉默下来。


    于夏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强硬地掰过她的脸,继续追问:“不是说为了我吗,怎么不愿意讲?”


    郑韫一直沉默着,不肯再讲。


    于夏早知道问不出来什么,抽走手,扭头就走:“把心思花在转正上吧,我看你妈之前挺喜欢我们公司的,转正了她也开心点。”


    她不再回头,隐入走廊的黑暗,门合上的瞬间,天边传来一声闷雷。


    郑韫一动不动坐着,纤细的胳膊上蔓延红痕,迟迟不见消散,过了好几秒,她捂住脸,往后靠去。


    *


    南桥市连着下了一周雨,每天去公司都有同事在抱怨身上总是湿答答的不舒服,连带着公司气压都低了起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浓浓的疲倦。


    郑韫开始早出晚归的生活,于夏很少能在家里见到她,但她的工位上总是会出现她爱吃的东西。


    于夏靠这些东西来推断郑韫昨晚休息得好不好:


    如果是粥,说明郑韫昨晚回来得较早,有时间备餐;


    如果是面包,说明郑韫回来太晚,来不及熬粥,只能早上买面包的时候顺便给她捎一份。


    于夏不是浪费粮食的人,公司里也没办法退还郑韫。


    微信上发给郑韫的消息只收得到卖萌表情包,工作里除了同事也在的情况下再无交集,连茶水间偶遇都不再有,郑韫从“合租的前女友”退至“合租的普通同事”,只有每日出现的早餐提醒于夏,没有哪个人平白无故给普通同事带早饭。


    事情一直到某天夜里,于夏突然接到柯芊女士的电话。


    已经深夜过一点,于夏刚画完练习稿睡下,她最近心情跟天气一样糟糕,午夜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更是雪上加霜,接起电话时她语气十分烦躁。


    “什么事?”她开门见山地问。


    “妈妈就不能问问你近况吗?”柯芊听着于夏的语气,气不打一出来,开始质问。


    “没事我挂了。”于夏懒得多聊,尾音还没落下就已经放下手机准备挂断。


    “等等,”柯芊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忽而意识到于夏的脾气,放缓语气,“你马上生日了,我和念念打算过来跟你一起过。”


    “不需要,”困意为躁意添柴加火,于夏语气更不耐烦,“不要因为这种跟我没有关系的事情联系我可以吗?”


    她不用脑子都能想到这主意是谁想出的,早几年于夏读大学的时候但凡不在家里,生日整天都得最后几个小时于念睡下了才收得到柯芊女士指头缝里漏出来的祝福。


    “为什么要这样跟妈妈讲话?”柯芊女士也来了火,“我们好几年没一起过生日了……”


    “今年也一样,没其他事的话不要给我打电话了,”于夏直截了当打断她的话,“挂了。”


    “等等,”柯芊终于意识到于夏不是在跟她抱怨,赶紧喊停,“念念发烧了。”


    “她发烧了关我什么事,”于夏不耐烦问,“去医院。”


    “你怎么这么冷漠,她毕竟是你妹妹,”柯芊气不打一出来,“她现在很难受!”


    “她把我当姐姐了吗,”于夏嗤笑,“她难受我是要去洗个冷水澡再去狂奔三公里跟她一样难受你才痛快吗?”


    “她怎么没把你当姐姐,”柯芊皱着眉,“她主动提出这次要跟你一起过呢,你话不要讲那么难听。”


    “你自己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于夏起了床,推开窗,深夜的风参杂雨后的湿润,吹散些许燥热。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明天还上班,不要拐弯抹角。”


    “……念念想和她郑韫姐姐一起过生日,”柯芊女士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出来荒谬,赶紧找补,“她也有提你。”


    “你去问郑韫吧,”于夏讲,“她同意的话那天我去外面住给你们留空间。”


    “她说她全听你的,”柯芊捂着手机皱眉,“她还说已经为了准备好为你庆祝生日了。”


    于夏放在窗台上的手一滞,下意识反问:“准备好了?”


    柯芊女士还没来得及答,远远地听见于念的声音:“妈妈我好难受啊,郑韫姐姐答应了吗——”


    于念病中比平日里更爱撒娇,拖长尾音时少有人能拒绝她。


    于夏是这个少有人。


    “妈妈在问呢,你郑韫姐姐有点事说等下给我回电话。”柯芊温声细语哄着于念,仿佛刚刚站在走廊上呵斥于夏的不是她。


    又或者说于念才是流淌着她血液的女儿,于夏只是路过她们家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但或许是连日阴雨浇得她脑子不怎么清醒,又或许是夜太深而她犯着困。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事关郑韫。


    她捏紧了手机,听见于念和柯芊还在她面前上演母女情深的画面,晚风拂开她的额发,明亮的眼眸与夜融为一体,冷得看不出情绪。


    于夏问:“郑韫说看我意思吗?”


    柯芊终于安抚好于念,捂着手机小跑几步出来,低声讲:“是的。”


    “那你们来吧。”于夏望着夜色,点头答应了。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柯芊女士终于舒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别烦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于夏冷笑了一下,“挂了。”


    在柯芊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挂断了电话。


    柯芊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忙音,轻叹一口气,感叹于夏越长大越发地叛逆,然后转头进病房,把于念想要的好消息带给她。


    “念念,你郑韫姐姐答应啦,过几天出院跟妈妈一起去给你姐姐*选生日礼物吧。”柯芊进来替于念掖好被子,试探性问。


    “为什么要给她买礼物啊?”于念皱眉,“以前她生日也不跟我们一起过,这次我们和郑韫姐姐一起玩,让她自个过,跟往年一样不好吗?”


    柯芊沉默片刻,想起于夏刚刚的话,难得斥责了一下于念:“她是你亲姐姐,你怎么能讲出这种伤人心的话?”


    于念正打算睡觉呢,冷不丁听见柯芊的话,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地反问:“妈妈你为什么要为了她凶我,我哪里说错了?”


    她越说越激动,手上甚至挥舞起来,扯动输液管,柯芊眼疾手快按住她,怕手背上的针管歪掉。


    于念嘴上还在讲:“我都不懂你为什么要她跟郑韫姐姐合租,她脾气那么臭,我不知道郑韫姐姐跟她住一起会多委屈……”


    “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说了,”柯芊生怕她犯病,赶紧安抚,“我们到时候一起过,就不谈礼物的事了好吗?”


    柯芊抚摸于念的胸口,替她缓气。


    “就这样咯,”于念嘴上还得理不饶人,“能跟她一起过就不错了,她这种人就该自己跟自己过。”


    柯芊哄睡于念,盯着她的侧脸,忽地开始思考于夏的话。


    而于夏正靠在门框上,等郑韫进门。


    于夏知道郑韫没有回家,她睡眠浅,睡下前没听见声音回来的声音,刚睡下又被吵醒,她能肯定郑韫还没回。


    已是深夜,远处几座互联网公司大厦灯熄灭得差不多,郑韫迟迟不归,于夏眼皮跳了跳,琢磨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思绪刚铺开,门开了,电梯厅灯光透进客厅,映出窈窕但疲惫的身型,郑韫蹑手蹑脚地放下包,刚准备坐下换鞋,于夏站在走廊按开了客厅灯。


    郑韫错愕地看过来。


    “我吵到你了吗?”郑韫将脱下的鞋放在于夏的鞋旁,轻声细语问。


    “我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于夏省去不必要的环节,直接问话。


    “嗯,”郑韫点头,“她问我,你生日的时候能不能过来为你庆祝。”


    郑韫进厨房洗手,洗完手出来接着话题答:“我没同意,说看你意思。”


    于夏闭了闭眼,再次体会到柯芊作为生意人的见人讲人话。


    她知道直言于念想要过来同郑韫一起玩会显得很奇怪,才借她的名义提要求。


    这么会讲话,跟她却没讲过几句好话。


    “我同意了,”于夏通知她,“于念也会来。”


    “我知道了。”郑韫点点头。


    “早上不用给我带早餐了。”于夏又说。


    这句话没有得到郑韫回应,于夏抬眼去看她,郑韫双手捂住耳朵,正懵懂地盯着她。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于夏无语地关上门,遮住自己上挑的嘴角。


    第47章 第四十七个夏天


    连日阴雨紧接着就是暴晒,一年中最热的月份登场,最直观的就是暴涨的电费账单。


    暑假是活动频出的时候,整个八月于夏和郑韫都早出晚归,于夏连恨都恨不动了,连同岑雪,三个人已成晚上十一点大厦下等车的固定风景线。


    要放大学读书时于夏肯定是宁愿多等也不愿意同郑韫有多余联系,但工作磨平人的棱角,每晚打卡时于夏脑子里一片空白,多站一秒都做不到。


    跟陈竹吐槽,陈竹说这就是上班,再元气的人一旦开始上班都会变成行尸走肉。


    于夏觉得自己离行尸走肉那天不远了。


    但时间一天天过,生日前夕,组长宣布暑期的工作告一段落,决定联合隔壁文案组吃顿饭。


    于夏往座位上一摊,刚打算拒绝,就接到了柯芊女士的电话。


    上次一别,中途没有再打过电话,刚开始于夏想到这茬还会烦,工作压力拉满以后完全忘个精光,直到接到柯芊女士的电话。


    “喂,夏夏,”柯芊女士声音温婉,“等会儿下班有空来接我跟念念吗?”


    于夏仰头望天,刚结束一段加班生活后精神与身体双重疲惫,她话讲得直白:“不去,加班。”


    “不能请假吗?”柯芊问。


    “公司是你开的吗?”于夏不冷不热地回。


    柯芊哽了一下:“那你几点下班?”


    于夏正好在看前几天的打卡信息,天天都是十一点后,她随口报了一个:“十一点。”


    “这么晚?”柯芊女士话音没落,于念不满地问,“让郑韫姐姐来接我们不就好了。”


    “你郑韫姐姐也加班,”正巧小周上完厕所回来,见于夏打电话也没打扰,拍拍她肩膀,于夏起身,很细微地笑了一下,“跟我一起。”


    说完她就挂了。


    她才不打算听于念尖叫骂她的话。


    她本来不打算去聚餐的,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郑韫和岑雪很快过来汇合,四个人打车前往聚餐餐厅,岑雪要指路,坐在副驾,小周最先上车,于夏不得不同郑韫坐在一起。


    路上郑韫电话响了。


    她接电话前下意识先看了一眼于夏,于夏眼皮一跳,读懂她的意思——这通电话肯定是柯芊女士或者于念拨过来的。


    她轻轻点头,郑韫才按下接听。


    “阿姨你好,”郑韫非常礼貌,“请问有什么事?”


    因为刚下班大家都疲倦,车里没有人讲话,只有出风口呼呼地吹着,小周直接睡着了,郑韫声音压得低,于夏坐在她身边,能清晰听见郑韫的声音。


    “不好意思阿姨,”郑韫侧眼看向于夏,“今天确实没办法过来接您,不如我替你们订一个附近的酒店,明日我们再见?”


    “……预计要很晚,”郑韫轻叹,“十一点以后吧。”


    于夏盯着窗外,抿着唇。


    她有点后悔答应柯芊了。


    “念念你好,”电话那头换了个人,郑韫端起招牌假笑,“今晚的事情很重要,没办法请假呢,最近工作太忙啦,实在抱歉。”


    于夏换了个姿势,靠在车窗上。


    于念在电话那头闹了几声,郑韫笑意变淡,语气客套地宽慰她几句:“明天就能见面了,到时候一起吃饭呀。”


    “可是我想现在就跟郑韫姐姐见面!”


    这句话于念讲得很大声,于夏坐在一旁全听见了,她下意识侧头,正好同郑韫对上视线,对方很轻地笑了笑:“可是我今晚要跟你姐姐一起加班。”


    “我们俩都不太方便诶。”


    于夏拂了拂后脖颈的头发,她发质偏硬,像她这个人,发尾扎在肌肤上,刺得人疼。


    电话那头的于念嘟囔了几句,郑韫寻了个借口,挂断电话。


    下车后岑雪说她们得去趟奶茶店提奶茶,于夏和郑韫没有异议,小周两步蹦跳跟上岑雪,于夏和郑韫远远落在身后。


    一整个月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天天披星戴月下班,很久没这样在黄昏下漫步了。


    六点多的太阳还烧人,郑韫撑了把伞,很自然靠向于夏。


    夕阳盖在两人身上,在斑马线上印出依偎的黑影,两人混在人群中,并肩往马路对面走去。


    “你挺会撒谎,”于夏盯着红绿灯下跳动的秒数说道,“怪不得这么会骗人。”


    郑韫撒谎的时候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当着她的面撒谎她都看不出端倪,更何况是隔着电话骗于念。


    “我哪有撒谎,”郑韫侧头,不解反问,“我不是句句属实吗?”


    “聚餐是重要的事?”于夏默了一瞬,反问。


    “和你吃饭是很重要的事,”郑韫认真道,“如果只是工作,那倒也不是……”


    郑韫停顿下来,皱着眉,仔细思考了一下,苦大仇深地接上:“也不太能请假,我还没转正呢。”


    车行道黄灯亮起,两人走到还有几步路的位置,郑韫干燥的手心握住于夏手腕,牵着她往前跑了几步,风带动于夏的头发,吹散心里的郁气。


    “跟你吃饭很重要,没办法请假,最近工作好忙,”两人走到树荫下,郑韫收好伞,继续道,“我句句属实,没有撒谎。”


    几步路外,岑雪拿着手机跟奶茶店的店员核销,小周站在门口朝她们挥手。


    不知道是空调吹久了骤然进入室外有些中暑,于夏竟有几分恍惚,像曾经经历过的一场梦来到现实一样,陡然生出茫然。


    “夏夏?”郑韫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放下后露出郑韫关切的脸,“怎么啦?”


    “没事。”于夏摇头。


    郑韫担忧地看她一眼,转头去看正在等工作人员装袋的岑雪,半分钟后拿着俩杯奶茶回来,其中一杯递给于夏:“三分糖少冰。”


    是于夏惯爱的口味。


    于夏没有推拒,再抗下去她真要中暑了。


    小周跟岑雪热得慌,也顾不上等两个人了,绕过这个街角就是餐厅,两个人抱着纸箱子就往前跑,留下小周飘在空中的话:“我们先走啦你们快来!”


    小周的身影穿过熙攘的人群,于夏和郑韫缓步跟在身后。


    好像有什么画面在闪动。


    *


    饭吃到最后,小周喝了点酒,拉着所有人不准她们走,非要转场再喝一轮。


    明天放假,不用上班也不加班,除了个别家里人催着回的都跟着小周去唱K了。


    于夏和郑韫作为小周的新晋好朋友自然更是跑不掉,一直熬到十一点左右于夏实在乏得不行,打算离场。


    小周喝醉了,包厢里音乐放得震天响,一群人在桌几边摇骰子喝酒,她躺在岑雪腿上睡得鼾香。


    “等下散场后我要送小周回家,”岑雪蹙眉,“你一个人回家我不太放心,叫郑韫跟你一起吧?”


    于夏没回她的问题,只说到家给她发消息。


    她俩的事情岑雪也不曾多过问,于夏婉拒,岑雪也不好再说,点点头。


    出了大门,燥热扑面而来,这块地方夜生活丰富,女女男男混杂聚集,小吃摊摆了一路,马路上也没比包厢里安静到哪里去。


    于夏出来时外面正好没出租车,她探了探信息,旁边站着等车的人好几波,她打开手机叫了车。


    等车的时候,于夏抽空处理了一下一晚上没看的消息,点进微信就是几十条柯芊女士的微信消息,还有七八条短信。


    于夏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没有一点要点开看的打算。


    “夏夏,”郑韫的声音忽而自她身后响起,“我能跟你一起回家吗?”


    郑韫今晚喝的酒比她多不少,于夏总是冷着脸不太爱搭话的模样劝退不少想同她相处的同事。


    但郑韫不一样,从小到大在哪里她人缘都好,今晚被两组同事拉着不停玩游戏和喝酒,出来时一身酒气。


    郑韫凑在她身侧,柑橘香水气混在酒精里,像一瓶果汁汽水。温柔的眼瞳亮亮的,脸色绯红,霓虹灯五颜六色变幻,落在她的侧脸,她歪着头,目不转睛地将她盯着。


    她不怪于夏怎么不叫她,只问待会儿能不能一块走。


    于夏不理会。


    酒精上头时心跳会加快,思绪不再清明,生出一些平日里不曾有的勇气。


    于夏不说话,郑韫也没有再提,站在她身边,安静等车。


    几分钟后,车到了。


    于夏先行上车,没有关车门。


    郑韫站在车门前,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于夏抬头看她,郑韫轻声问:“我可以上来吗?”


    于夏往里坐了坐。


    司机在自己的跑车群里发消息,听见关车门的声音核对了一下手机尾号,油门一踩直接出发。


    司机话实在太密,尴尬的气氛插不进来,酒精挥发得又刚好,只余下身旁郑韫体温的热度。


    “谢谢你夏夏,”郑韫道谢,“这条路不好打车。”


    是啊,这条路不好打车。人又多又砸,郑韫最近加班都穿的衬衫和阔腿裤,绕是这样,等车的间隙还有人用不太友好的目光打量她。


    要是她不在呢?


    于夏闭了闭眼,没忍住问:“你出来的时候我要是已经上车了怎么办?”


    “不会的,”郑韫狡黠一笑,“你走我立马跟出来了。”


    于夏沉默。


    她明明记得她走的时候郑韫正在跟人摇骰子。


    “我一直有在注意你,”兴许是喝过酒,郑韫幼稚不少,她比比自己眼睛,又指指于夏,“你一起身,我就跟她们讲我要去上个厕所。”


    “路过岑雪的时候我提了句我直接回家了让她等下帮我圆一下谎。”


    郑韫弯了弯眼,像逃跑成功的公主炫耀自己的方式一样,分享自己从酒局脱身的办法。


    于夏这下是真服了。


    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静音的手机在口袋里亮了又熄灭,不断弹出的未接来电像是按不响的门铃。


    于夏浑然不觉,出租车载着她们归家,深夜的街道像怪物的长舌,通往深不可测的地方。


    到单元门口已经十二点了,进电梯时郑韫打了个哈欠,困顿地讲:“好久没有在外面玩到这个点了,工作害人。”


    于夏冷漠接话:“你可以选择换个轻松点的。”


    郑韫打哈欠的动作都停住了,手还在半空中,侧脸过来回于夏:“那不行,其他地方又没有你。”


    “都合租了。”于夏说道。


    电梯到目的楼层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同时低头看一眼脚下往外走。


    “这个工作强度,同居恋爱都算异地。”郑韫边走边吐槽。


    她清丽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格外响亮,所以站在门口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四个人面面相觑。于念张开嘴打算大喊的刹那被柯芊女士捂住嘴,想来已经被邻居警告过一轮。


    于夏皱起眉,冷冰冰地问:“南桥市酒店都住满了?”


    “这小区房租日均不到200,不够你俩在酒店吃顿晚饭的,消费降级了?”——


    作者有话说:酝酿一下下一章,大的要来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个夏天


    于念终于挣脱柯芊女士的桎梏,小脸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涨得通红,于夏倒是难得看见于念气成大苹果,还有点稀奇。


    “你——们根本不是去加班,”于念第一个音还有些尖锐,意识到后马上回收音量,“你们去干嘛了?”


    “没有交代的义务。”于夏不咸不淡地回答。


    她一点都没打算过去开门迎接两位不速之客进门,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两人上台唱戏。


    “小郑啊,”柯芊女士八百年没这么狼狈过了,见于夏软硬不吃,转而求助郑韫,“念念特别想你,所以我们就直接过来了。”


    郑韫很无奈地抿唇笑了笑:“晚上我手机一直静音,也没时间看,实在不知道阿姨和念念直接过来了,不好意思。”


    “哦,”于夏了悟地点头,“因为特别想,所以我拒绝过,郑韫也拒绝过的情况下,还是一意孤行跑来了?”


    “我们跟郑韫姐姐讲话你插嘴干什么?”于念不满皱眉。


    “这里是我家,你来我家门口还不准主人讲话,”于夏讥讽地笑了笑,“你爸妈是没教过你基本的礼貌吗?”


    她话讲得近乎恶毒,柯芊女士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想呵斥于夏,郑韫加入话题直接打断谈话。


    “怪我没提前给阿姨和念念定酒店,”郑韫直接揽下责任,温柔一笑,“不管夏夏的事情。”


    “你喊她那么亲热干什么,”于念忍不住抱怨,“爸妈养了她二十年她还讲得出这种话,简直是白眼狼。”


    “我觉得她讲得没错,”郑韫很淡淡地笑,“来主人家里做客要征求主人同意,并且讲礼貌。”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无视掉未接来电,划动手机:“阿姨,我现在就给您和念念订个酒店,待会儿我和夏夏一同送你们过去,最近很忙,没怎么收拾家里卫生,不适合待客。”


    “我不介意的,”于念被郑韫不轻不重刺了两句老实多了,她委屈巴巴地提,“我不想住酒店。”


    “我也不想你住我家。”于夏冷哼。


    “能拜托不要在这里讲话了吗?”隔壁邻居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带着好梦被吵醒的厌世感,压着怒火礼貌询问,“已经很晚了,虽然是家门口,但不是你家里。”


    “不好意思。”郑韫和于夏几乎是同时开口道歉。


    “我马上解决,”于夏道,“抱歉。”


    邻居点点头:“谢谢,但是拜托快点,我明天还加班。”


    说罢将门关上了。


    “夏夏,”柯芊女士无比疲倦地揉揉自己眉心,“妈妈很累。”


    她有点茫然,都说双生子性命相连心意相通,于夏和于念却从小就性格不合,孩子还小时两人的针锋相对她只以为是孩童争夺母爱的幼稚之举,等小孩长大就好。


    可小孩长大以后,为什么变成如今这般完全容不下对方的模样呢?


    柯芊向来精致的表情满是藏不住的倦意,人苍老不少。


    于夏沉默几秒,很轻地叹了口气:“今晚就睡这边吧。”


    她提着钥匙过去开门,路过母女俩时头也不曾抬。


    一直到坐沙发上,郑韫给所有人一人端了杯水,于夏扶着额头问:“说吧,想干什么?”


    “我生日是周日,之前确定的时间也是周日当天来,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今天这出戏的意义?”


    于念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拉着郑韫的手臂嘘寒问暖:“郑韫姐姐,你今晚去哪里了,怎么一身酒气?”


    “晚上有聚会,”郑韫睁眼说瞎话,“领导说必须得去。”


    “那领导太坏了。”于念同仇敌忾,声讨“领导”。


    正靠在岑雪肩膀上回家的小周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嘟嘟囔囔:“谁又在骂我呢?”


    岑雪拍拍她的脸颊:“谁舍得骂你呢,可能是一热一冷有些感冒。”


    小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于夏也没打算从于念那得到回答,她抬头看向柯芊女士,柯芊张了张唇,没讲出来话。


    她闭了闭眼,将一次性纸杯推过去:“喝点水吧。”


    这问题能有什么答案呢,无非是于念想,柯芊就付诸行动。


    至于她的想法和心情,有否占据过一次上风?


    于夏起身:“郑韫跟我睡,你们俩睡郑韫房间,明天起来你们自己去酒店。”


    于念立马提出意见:“我才不要,我要跟郑韫姐姐一起睡。”


    于夏根本不管她,转头就走:“你自己问你郑韫姐姐同意吗?”


    于念立马转头去向郑韫卖乖。


    郑韫看了一眼于夏离开的方向,很轻地摇头:“就按夏夏说的办哦,你们现在洗澡吗?”


    “不要嘛郑韫姐姐,你都不知道,于夏她睡觉很不老实的,我妈说她小时候睡觉老是踢人,所以我们很小就分床睡了,不信你问我妈,我妈妈都不愿意跟她睡……”


    “你也说了是她小时候,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郑韫笑得很礼貌,“你们不太了解她现在什么样,以后请不要这样讲话了。她现在睡觉不踢人,我们在一起睡过很多次觉,没有过你讲的问题。”


    郑韫不再多言,她也起身,同柯芊女士交代了一些洗浴用品位置,顺带提醒一句:“夏夏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所以用我的就好。”


    于念还在嘟囔,柯芊忽然喊住她:“念念,为什么要在外人面前这样讲姐姐?”


    于念睁大眼睛:“那我还想郑韫姐姐做我亲姐姐呢,她算哪门子姐姐,我又没讲错?”


    柯芊盯了盯于念,轻轻叹了口气。


    郑韫进房间换了新床单,把换下的床单塞进洗衣机中,然后去了于夏房间里。


    于夏坐在凳子上给岑雪发消息,她是被今晚这出戏彻底搞清醒了,抬眼看了一眼进门的是郑韫,又低下头,不冷不热问:“答应于念了吗?”


    郑韫摇头。


    于夏跟岑雪发完消息,确认岑雪和小周也到家后,起身直接去洗澡。


    *


    一直到郑韫洗完澡出来,柯芊和于念都还在客厅聊什么。


    郑韫同母女俩打完招呼,关上门。


    依然是熟悉的场景。


    于夏心情不好,郑韫没再像之前一样逗她,抱着自己的被子乖巧睡下。


    就在她以为于夏要睡着的时候,于夏开口讲了话:“于念很喜欢你。”


    “她应该是小孩子心性吧。”郑韫答。


    她不认为于念是出于爱情的喜欢,更多是像喜欢一个漂亮的邻家姐姐,一见如故于是想多去她家玩一玩。


    面前一黑。


    于夏欺身过来,挡住光源,漆黑的眼瞳背着光,看不清情绪,像是山雨欲来前的云,掩藏着难以估量的暴雨。


    “那我以前对你的感情呢,”于夏冷冷问,“也是小孩子心性吗?”


    于夏压在她上方,郑韫没法起身,这是个很有压迫感的姿势,她只能仰望着于夏,眼底所有情绪一览无余暴露给她,撒不了一句谎。


    “你比她成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郑韫答道。


    “成熟就应该退让吗?”于夏又问。


    “对不起。”郑韫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于夏皱着眉,很疑惑地问,“关你什么事呢?”


    “让你不开心……”郑韫话没说完,于夏用手指压住她的唇,不准她往下说。


    “你们三个很像一家人,”于夏讥讽地提了提嘴角,“于念有事找你,我妈有事也找你。”


    “郑韫,如果跟你恋爱的是于念,是不是就轻松多了?”


    她问得很恶毒,把最尖锐的刀子往郑韫胸口插,还要转动刀尖,让郑韫疼得皱起眉。


    她一把推倒于夏,开始脱衣服。


    于夏坐在床上,突然想抽根烟。


    但是家里没烟。


    郑韫穿了条带胸垫的白色纯棉睡裙,一扯就掉了,她爬到于夏身边,一把扯过于夏的左手,贴在自己心脏上。


    温热的肌肤在掌心瑟缩,柔软的樱桃顶在手心,飞快的心跳沿着软肉传递给于夏的神经末梢,两颗心脏隔空共鸣。


    “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它,”郑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说的你不信,它讲的你应该会信。”


    于夏看着自己的手背,默了片刻,她问:“门锁了吗?”


    “锁了。”郑韫秒答。


    于夏盯着郑韫的眼睛,像锁定猎物的花豹,伏下身准备将猎物一击毙命。


    “我要你讲。”于夏另一只手捏住郑韫的后脖,指腹摩擦,像猫科动物狩猎成功的动作。


    掌心肌肤颤栗,郑韫不适地蜷了蜷腿,想要抓住点什么,于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手指摊开,用手掌按着郑韫的脖颈,强迫她趴下去,脸埋在枕头里,不准看于夏的表情。


    郑韫只能抓住枕头一角,任由于夏创作。


    于夏却迟迟没有点下最重要的一笔。


    她像拉着断头台铡刀的刽子手,而郑韫就是等待审判结果的罪人,感受刽子手目光一寸一寸照过躯体灵魂,而她无法还击。


    于夏指腹一点一点掠过郑韫的背脊,瘦削的肩胛骨下是微微突出的蝴蝶骨,宛若一只折翼蝴蝶无助地靠在岩石上,而隆起的脊骨就是那颗岩石。


    她指尖每走一步,郑韫就颤一下,像随时会起飞。


    她们太过熟悉,熟悉到探究过对方每一寸皮肤,品尝过每个部位,自然知道怎样更好去掌控对方的身体。


    所以郑韫咬住枕头的时候,于夏松开了手,随手擦在郑韫腿上。


    她一只手掌覆在郑韫腰上,等待紧绷的肌肉逐渐恢复以后,又再度探去。


    重复三四次,郑韫实在憋得受不了了,她刚想求饶,门外响起于念的声音。


    “妈妈,你还有多久洗完?”于念气鼓鼓地讲,“早知道就我先洗了。”


    于夏轻声问郑韫:“你想讲什么?”


    郑韫不敢在现在吭声,于夏的手指就那么靠着,时不时拨弄两下,激得她一抖。


    她害怕,她一讲话,于夏就会让她发出足够吸引于念注意的声音。


    “于念在外面不敢讲吗?”于夏疑惑问,“不是说她是小孩,小孩会懂你在干什么吗?”


    她又拨弄两下,可爱的小珠圆鼓鼓的,于夏前两天刚剪完指甲,现在只比游离线多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指甲,蹭过小珠时,像是悬在郑韫头上的大摆球蹭着头皮擦过。


    “我没……”郑韫刚吐出两个字,于念就使了点劲,她只能呜呜咽咽地吞下接下来的话。


    于念听见了柯芊女士的回答,踩着拖鞋回房间了,郑韫才敢从枕头里露出半张憋得通红的脸。


    她睫毛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地望着于夏,可于夏压根不看她,自顾自在郑韫腿上擦掉手上的水珠。


    “没什么?”于夏接下去,“不敢让于念知道我们俩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我不是……”郑韫刚讲几个字,于夏再次抵住那个点,指腹狠狠碾过,郑韫低喘落进枕头里,接下来的话开不出。


    这是场单方面的审讯,于夏是个独裁的审判者,她压根没打算听烦人的供词,只想惩罚。


    “夏夏,”柯芊女士小心翼翼敲了敲门,“睡了吗?


    于夏手里动作不停,嘴里冷淡:“什么事?”


    郑韫抓枕头的手骨节都泛白了,于夏嘴里讲话就走了神,一时忘记收了力度,手指冷不丁被夹了一下。


    “妈妈能进来跟你讲几句话吗?”柯芊问。


    手指又被夹了一下。


    于夏沉默片刻,摸了摸郑韫的背。


    “有什么话明天讲也是一样的,先睡吧。”


    柯芊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郑韫稍稍放松了一下。


    “要是刚刚我让我妈进来,”于夏淡淡地说,“她看见我俩这样,会骂我还是骂你?”


    于夏近乎自虐地想,柯芊女士一定会甩她一个巴掌,于念会过来保护郑韫,到时候又是她一个人站在三个人对面。


    “不会的。”郑韫刚缓过气来,声音是压抑过的沙哑。


    “我不会放她进来吗?”


    “我不会让她骂你。”郑韫擦了擦眼尾的泪珠,桃色眼尾多了几分媚,语气再恳切也少了几分真诚。


    “你讲的话现在在我这里没有一点信用,”于夏不为所动,“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夏夏……”郑韫嘴里的话没能讲出来。


    于夏给她翻了个面,专心盘珠子。


    珠子添了润滑,珠圆玉润,手感倒是挺好,于夏盘两下就歇,生怕累着自己。


    郑韫就很难受了,跟跳楼机卡住了一样,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只是低吟会从指缝漏出,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渍渍水声伴奏。


    于念是困了,洗澡洗得飞快,出来时重重敲了敲门:“郑韫姐姐!”


    于夏歪头,双指一并,捻起床上的小滚珠,疑惑问:“郑韫姐姐,怎么不说话?”


    于念声音偏甜,尤其喊人时会格外偏嗲,喊郑韫姐姐时真像小朋友追在身后要糖。


    于夏喊着像念处决名单。


    郑韫打了个寒颤,几乎是投去恳求的目光。


    “她睡着了,别喊,”于夏冷冷出声,“吵。”


    “郑韫姐姐,晚上于夏让你睡得不舒服就过来敲门,不要委屈自己!”


    “晚安郑韫姐姐!”于念甜甜道别。


    要不是于夏见过于念真面目,也会觉得这是个讲礼貌讨人喜欢的小孩。


    “我让你不舒服吗?”于夏疑惑问。


    “没有。”郑韫摇头,她被于夏折磨一晚上了,脸色潮红,眼神迷离,还在坚定否认。


    “还是和我睡觉委屈你了?”于夏又问。


    “没有。”郑韫再次快速否认。


    “那就是你很喜欢这种模式。”


    于夏不理会她的卖乖,刚要继续,郑韫连忙抓住她的胳膊。


    “不要了夏夏,”郑韫声音软下去求饶,“肚子好酸。”


    “不要了吗?”于夏捏了捏珠子,郑韫一抖,手上力气卸掉劲,于夏一路畅通无阻。


    她没有再折磨郑韫。


    如鱼得水,于夏的手指喝饱了水,游得更快。


    三年里生疏的技巧逐渐找回手感,像她操练过无数次的绘画技巧一般,即使一段时间不用,稍稍熟悉后便得心应手。


    郑韫像只失鳔的鲸鱼,不受控制地上浮,鱼肚翻上去的瞬间又被于夏无情按下,只好在水中来回起伏。


    “我觉得你蛮想要的。”最后的最后,于夏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上的水渍,留下总结。


    赏花的客人不在乎花落的模样,于夏等郑韫穿好衣服后出去洗了个手,回到床上后背对着郑韫。


    郑韫喘匀后,深吸一口气往外走。


    她怕于念或是柯芊出来,看见她的模样,难免多问。


    好在时间太晚,两个人似乎都已*经睡着。


    于夏点开手机,收到了一个好几个月没有联系的人的消息,还是语音,来自一个小时以前。


    于夏点了转文字。


    “hello呀于夏同学,我和小七明天到南桥,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庆祝你的生日吗?”


    于夏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目前的状况。


    郑韫洗澡的水声滴滴答答,于夏听了一会儿,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


    夏:【有件事情,简单来说,我跟前女友睡了。】


    那边甚至秒回。


    七七是个九:【?】


    七七是个九:【哪个前女友?】


    于夏:?


    难不成郑韫还能人格分裂?——


    作者有话说:还没写过这类的情节,可能会有宝宝不适,我先道歉[可怜]


    第49章 第四十九个夏天


    叫醒于夏的不是希望而是于念大喊大叫的声音,于夏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厌烦打开门。


    “这里不是你家,再闹滚出去。”于夏皱着眉,冷声警告于念。


    “都十一点了!”于念指了指手臂上径直的腕表,“虽然你没有妈妈送你的生日礼物,但基本时间观念是有的吧,谁这个点还在睡懒觉?”


    这话一出来,于夏还没讲话,柯芊先变了脸色。


    于夏只是冷笑一声:“这里是我家,我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我昨晚跟你们讲过了,今天你们起床自己去酒店,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柯芊女士打岔:“夏夏,我给你买了礼物……”


    “不太需要,”于夏冷漠打断,“你买的东西我不喜欢。”


    于念嘀嘀咕咕:“好心当做驴肝肺,难得一次来给你过生日,搞得好像谁愿意跟你待一块似的。”


    “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入住酒店可以住满一整天。”


    “侮辱谁呢?”于念又气急了,指着于夏骂。


    “我以为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是因为付不出酒店钱,”于夏讥讽,“我想着实在不行我给你们付了。”


    于念刚要说话,郑韫从厨房里钻出来,晃了晃手机:“阿姨,我给你们定好酒店了,送你们过去的车在路上,方便现在就走吗?”


    柯芊叹了口气,自知两个女儿的战争她插不进嘴,转头回郑韫。


    “麻烦你了小郑,酒店钱我等下转给你。”


    “不用了,”郑韫浅笑着走过来,帮她们提行李,“我只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夏夏不开心,走吗?”


    于念凑过去拉郑韫的手:“郑韫姐姐,我也不开心。”


    “你不开心等下请你吃饭呀,”郑韫拍拍她的手,“走吧。”


    于念被安抚好了,蹦蹦跳跳跟在郑韫身后,出门前得意地看于夏一眼。


    柯芊也提包向外走,路过于夏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沉默离开。


    家里终于清净了。


    清净得有点无聊。


    于夏摸出手机,跟小九发消息。


    小九不愧浸淫各类小说多年,这么重磅的消息也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消化,于夏睡着的时候,她已经和小七安排好了一系列的活动。


    昨晚于夏说她得跟家里人过生日,小九只打了个问号。


    “?”


    “你真的能和你那个奇葩妹妹待超过一个小时吗?”


    于夏自己心里也没底气。


    但她还是决定过好这次生日,就当是给柯芊一个机会。


    小九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明白了,她们会在外面玩一段时间,如果于夏有需要,她们随时过来接她。


    于夏说了谢谢,关上手机。


    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于夏拿起手机,打算出去吃个饭时,郑韫提着一大袋面包回来了。


    “这个点哪里吃饭的人都多,”郑韫擦着汗,将手里的东西递于夏,“我怕你等久了饿,就随便买了点东西回来了。”


    于夏沉默着接过,放在桌几上,问:“你没跟她们一起吃吗?”


    郑韫讶异:“我为什么要跟她们一起吃呀?”


    “不是说请于念吃饭哄她开心?”


    郑韫耸耸肩膀:“我只说请她们吃饭,吃了饭开不开心归不了我管。”


    “嗯。”


    “哄你开心比较重要,”郑韫放下包,“你先吃点垫肚子,我去做饭。”


    “……不用了,”于夏叫住她,“随便吃点吧。”


    郑韫顺从坐在她身边,接过于夏抵来的面包。


    “这几天辛苦你了。”于夏咬开一口面包,香甜的口感化开她心里的烦郁。


    “以前没办法,”郑韫盯着自己捏在面包上的手指,指甲弧度圆润,她有些出神,“现在能多分担你一点烦躁也是好的。”


    “我大学很少跟她们联系,一年到头也打不了几个电话,”于夏轻声地说,“这次是个意外。”


    她心里鼓动的报复心让她失去理智同意这回事,折磨她,也折磨郑韫。


    “不是她们的话我们……可能很难再见。”郑韫艰难开口。


    “如果你当时不消失的话,”于夏没了胃口,将面包放在桌几上,只咬了几口的面包坑坑洼洼,像她起伏的心情,“我们不需要任何人就能推动。”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生气。


    连轴转的工作,惹事的家人,低眉顺眼的前女友,生活的一切都不如意。


    “我当时……”郑韫艰难开口,“接到了家里的一个电话。”


    这是于夏没有听说过的开头,她侧目去。


    郑韫还想往下说,忽然胃里翻涌起剧烈的恶心,她奔向卫生间,开始干呕。


    “没吃早饭吗?”于夏着急地给她拍着背。


    “没事,”郑韫接过于夏递来的水,“老毛病。”


    于夏沉默着。


    分手的时候,郑韫是没有胃的问题的。


    你也过得不好吗?


    于夏没有问出口。


    郑韫灌下去半杯热水,堪堪止住干呕,脸颊因为牵扯全身而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有的选的话,我也不想。”她去抓于夏的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的选,我没得选,”于夏抽回手,冷淡地回,“我宁愿你是死了。”


    “我也宁愿我是死了。”郑韫几乎要垂下泪来。


    “现在你跟我装什么委屈呢?”于夏大力捏住她的手腕,“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你还要做,就算是要分手,直白地跟我讲,不可以吗?”


    “我是你的猫吗,你需要我的时候抱我回家,不需要我的时候放我去流浪,我死在外面也没关系是吗?”


    于夏少有咄咄逼人的时候,她几乎是贴着郑韫的脸质问,郑韫毫无躲避的空间,只能被迫承受于夏的怒火。


    “我不想跟你分手。”郑韫流着泪回道。


    “除了哭,你还会什么?”于夏嗤笑,“要哭你就哭彻底一点。”


    郑韫还没懂于夏什么意思,肩膀上就传来剧烈的痛楚。


    于夏一口咬在她肩上。


    于夏是真发了狠,她清楚感觉到郑韫剧烈颤动的身体,没有爽,是无尽的疼痛。


    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迸发,腥甜的味道伴随郑韫压抑的哭腔,想不着调的小提琴曲,不够得劲。


    于夏心口憋着怒气,发不出来。


    她怨郑韫,怨她的抛弃,怨自己,恨得不纯粹,爱得不够深——


    假如她能自欺欺人,早已和郑韫过上甜蜜的同居生活。


    可她骗不了自己。


    就像从小她清楚知道父母的偏心,不骗自己任何事情。


    现在也无法说服自己忘记横亘于她跟郑韫之间难越的天堑,那不只是三年时间,而是无数的病痛、抑郁以及失眠堆叠起来的岁月。


    郑韫当时睡得着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连郑韫都要背叛她的时候,她不要背叛过去的自己。


    “哭也哭不出来的话干脆也不要哭了。”于夏按住她肩膀上的伤口,疼得郑韫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秒,嘴里的呜咽被堵回喉咙。


    恋人间的接吻应该是甜蜜的,就像她和郑韫刚认识的时候,充满试探,引诱,爱情如生命树般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那仇人之间的吻该是什么样?


    于夏交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没有给郑韫一点换气的机会,撬开贝齿,长驱直入,卷走所有空气。


    疼。


    哪里都疼。


    肩膀疼,胃疼,嘴也疼。


    这是于夏给她的惩罚,惩罚她的不诚实,惩罚她沉默的每个问题和躲闪遮蔽情绪的眼神。


    她无声地受着,因为缺氧脸颊浮起不健康的红潮,浑身逐渐失力,靠着墙缓缓往下滑。


    于夏在她晕过去的前一秒松开了郑韫。


    她刚要说话,电话铃声响起,她皱起眉,打算挂掉,结果是小九。


    “于夏啊,我跟你讲,你到时候来的时候把郑韫捎上,我们跟她好久没见了捏,还是有一丢丢想念。”


    “……我跟她有仇。”于夏没好气道。


    “我们跟她没仇啊,”小九振振有词,“而且你俩做都做了,床都上了饭还不能一块儿吃吗?”


    小九的声音在狭窄的卫生间跟开了混响一样清楚,于夏听见“床都上了”四个字时额头青筋都要起来了。


    “你自己跟她说吧。”于夏直接把手机递给郑韫。


    郑韫结果手机,开口:“小九。”


    “诶郑韫,好久不见呢,你声音怎么了,怎么这么沙哑?”小九问道。


    “没事,什么时候吃饭呀?”郑韫想跳过这个问题。


    “你俩不会刚做完吧?”小九倒吸一口长气,“这么热的天你俩也真是好兴致。”


    “别打岔,”于夏开口,“讲正事。”


    “正事就是明天于夏跟家里人闹崩后,我们一起吃饭。”


    郑韫诧异地看了一眼于夏:“如果一定会闹崩的话不要去受罪了夏夏。”


    “我不去,你去?”小九不说还好,一说她的火气噌一下就起来了,“你去给于念过生日?”


    “……我当然也不去。”郑韫缩了缩脖子,伤口又疼起来了。


    “得了飞醋也吃,”小九站出来调停,“不管你俩现在是炮.友还是仇人,明天给我一个面子好吗?”


    “……”小九那头电话还没挂断,于夏和郑韫清晰听见她同小七吐槽的声音,“谁家仇人大白天也能做起来的,日光又没春.药。”


    于夏直接按掉电话,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她一直爱乱讲话。”


    郑韫捂着肩膀点头:“我知道。”


    末了她补上一句:“其实白天也可以。


    第50章 第五十个夏天


    第二天,于夏和郑韫准时刷新在私厨大门外。


    对比于夏一身简单得扔进地铁站1号线能找出上千个一模一样打扮的着装来说,于念今天算得上是盛装出席了。


    她们家里人人都有一副好皮囊,她是,于念亦是,精心打扮像是橱窗里光彩照人的公主玩偶,亮眼到路过的每个人都要停留下来多看一眼。


    于念很享受大家目光的追捧,不由得得意洋洋看向于夏,于夏正皱着眉回陈竹消息,键盘按得飞快,完全接受不到旁人的目光。


    私厨人不多,在走廊上偶尔遇到其他客人,郑韫伸手去拉于夏,免得她被人撞到,动作牵扯到伤口,她轻轻吸了口凉气。


    于念又正好在看她,皱起眉想去看:“郑韫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郑韫不着痕迹躲开她查看的视线,“进去吧。”


    于念将信将疑,但她也不想挡在走廊上妨碍别人正常通行,提着裙摆往房间里走,还特意交代:“郑韫姐姐,跟我坐一起吧。”


    郑韫摇头:“我跟夏夏坐一块就好。”


    郑母电话到访,郑韫起身:“我去接。”


    于夏眼神滑过她的脸,擦过长裙下的创口贴,下面留着显著的牙印,是只有她们俩才知晓的秘密。


    夏日气温炎炎,私厨走廊面向后院,没有空调,走两步便出了汗,钻进尚未被完全覆盖的伤口,隐隐作痛的痛痒。


    像她们的关系,藏在水面下,只有外人刺激时,才会显露出反应——


    “郑韫姐姐为什么会肩膀疼?”于念毫不客气发问。


    于夏本想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又想恶劣地看两人的反应:“我咬的。”


    “我不信,”于念笃定道,“你又不是小孩,郑韫姐姐怎么可能被你咬。”


    可郑韫就是放任她咬了。


    不仅放任她咬,如果她说她还想再咬,郑韫一定会毫不犹豫脱下外套递来自己的肩膀。


    想到这,于夏竟然有些隐秘的满足。


    就像伤口的汗水被擦净后的干爽。


    “不信还问我,”于夏拉下脸,“没事找事?”


    于念嘟嘴:“妈妈你看她。”


    柯芊不敢去看自己大女儿的眼睛。


    她安抚于念:“念念,妈妈给你点了你最爱吃的菜。”


    像是怕忽视掉于夏一般,她转头:“夏夏,也给你点了。”


    或许人无论怎么试图割舍,总还是会想要得到追逐不到的东西,于夏竟诡异地恶意猜测,柯芊真的会记得她爱吃什么吗?


    “郑阿姨!”于念突然蹦起来,“好久不见您更漂亮了呢。”


    于念从小嘴甜,没有散发恶意时简直是天使一般的小孩,郑母因为路程热的火气消散大半。


    “念念今天这么漂亮呢,”她递来礼物,“阿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了手镯。”


    于念欣喜手下。


    郑母又转向于夏:“夏夏,这是你的。”


    于夏接过,轻声道谢。


    郑母细心问道:“夏夏,跟小韫住得习惯吗?”


    “挺好的。”于夏手指无意识在自己裤腿上打圈。


    好得不能再好了,俩苦情人顶着工作压力情都不苦了,客厅遇到都是淡淡的死感。


    郑韫有心在她面前维护形象,还勉强算得上有人形,她简直跟个僵尸没区别了,去上班都是靠工资赶过去的。


    忙里偷闲放假还能亲一下做一下,简直是完美室友。


    “那就好,”郑母松了口气,“小韫她脾气内向有点无聊,你多担待。”


    无聊?


    她看向郑韫。


    无聊的人会让她三年念念不忘吗?


    “她挺有意思的,”于夏抿唇,“一点不无聊。”


    郑母先是一愣,笑起来:“你们俩孩子住得开心就好。”


    于念眼见有点不开心,但正好上菜,分散掉她的注意力。


    菜端上来,她迫不及待地介绍:“郑韫姐姐,你尝一下,这是金桔香邑牛排,我可喜欢。”


    郑韫目光拉回饭桌,客气点头:“我自己来就好。”


    于夏对这些菜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天气热她胃口就不太好,大学时期留下的毛病,浅尝一口就放下筷子,兴致缺缺。


    或许郑韫说得对,她就不该来。


    “夏夏,”柯芊小心翼翼问,“菜还喜欢吗?”


    于夏点头:“还行。”


    她试探性地问:“今年过年回家吗?”


    “再说。”于夏回答得很干脆,已经是明确拒绝了。


    “是这样的夏夏,”柯芊女士挺直腰板好似要为自己打气,“我和爸爸年纪都大了,家里的产业需要人接受来做……”


    “于念不是在家吗?”于夏放下筷子,胃口又倒一节。


    “念念她身体不好,”柯芊斟酌着说,“反正你在外面也是一样的辛苦,回家还能和家里人多团聚团聚。”


    “你跟我说的这些话,跟于念通过气吗,”于夏朝于念点点下巴,冷淡问,“她同意我全盘接手家里产业吗?”


    于念果然是不知情的,她回头望向柯芊女士,因为愠怒脸颊已经浮上粉,就要发作。


    柯芊女士却无暇顾及她。


    不当面说的话于夏是肯定会直接挂断电话的,她只能在这种场合提。


    “产业是我和你爸爸一手打拼下来的,我们想给谁……”


    “我猜,应该是我来打理,但于念占有一半甚至更多分红吧,”于夏转着手里的汤匙,平淡地说,“她身体不好,应该享乐,我身体好,可以多打拼一些,是吗?”


    在柯芊为自己辩解前,于夏自顾自说下去:“到时候还要跟我说,都是一家人。”


    于夏扯出个笑:“是不是有点太算计我了?”


    被戳穿的柯芊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话。


    于念看柯芊的反应便知于夏说中事实,她洋洋得意起来:“爸妈还是最爱我了,就算给你又怎么样?”


    于夏同情地看着她:“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我要是有心让你分不到钱,她俩死后你就得饿死。”


    于念气极反笑:“那又怎样,爸妈一定会给我留下足够的,只属于我的东西!”


    柯芊听见她们俩的针锋相对,无言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以前其实有过人说,她是不是太偏心了,于夏早早被放养,于念却一直捧在手心。


    她一直觉得,于念身体太差,脾气骄纵点无妨,左右家里钱足够兜底,于夏身体健康,等他们走后,也能继续为于念兜底。


    两姐妹在她的子宫里便相依在一起,什么仇怨以后不能淡化呢。


    时至今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可笑。


    “那就让他们把家业也给你继承好了,”于夏至此胃口全无,甚至有点犯恶心,“盘算到我身上又是做什么?”


    “多给你分钱还不好,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于念白她一眼。


    “需要这笔钱养着的是你的废物身体,”于夏淡淡开口,“我有手有脚有工作。”


    “够了,”柯芊女士疲惫开口,打断二人争执,“这件事先不提,我们好好过生日吧,等会儿定的蛋糕就到了。”


    于念不敢再提,她愤愤收回目光,转向柯芊撒娇。


    看完全程的郑母与郑韫很有分寸的没有开口劝什么,这是家事,不是菜市场档口吵架,有些事情不能随意插手。


    郑韫只是在于念忍不住用指甲紧扣自己的手心时,默不作声地将手伸了过去,十指交握。


    更多时候总是亲密的举动此刻更像是并肩作战的队友,柔软的掌心给了于夏莫大的勇气——


    谁都不站在自己身边又怎样,起码郑韫此刻是属于她的。


    两个人几乎都没再吃饭,于夏倒掉胃口,郑韫则是手不方便。


    在于念转过目光来,关切地问她怎么不吃饭时,郑韫摇摇头:“天热,胃口不好。”


    于念挽着袖子,将自己喜欢的菜转给郑韫:“郑韫姐姐,尝尝这个呢?”


    郑韫只是含笑拒绝。


    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牵扯到伤口,撕扯着痛。


    郑韫在于念转头于郑母说话时,余光侧去看于夏的神情。


    对方抿着唇,睫毛微颤,直直望着餐盘。


    ……还怪可爱的。


    郑韫失笑,却被于念敏锐抓住,她问:“郑韫姐姐笑什么?”


    “没什么,”郑韫掩饰掉自己的分心,“在想吃完饭去哪里玩?”


    于夏忽然看过来。


    郑韫等下竟然还要去跟她们玩?


    桌子下的手臂晃了晃,郑韫歪头,无声问:“怎么了?”


    于夏偏过头去,不看她。


    这顿饭中场吃得竟然还不错,蛋糕送到,外卖员选中人群中最光鲜亮丽的于念,笑着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立场。


    柯芊尴尬地看着于夏,想责怪她穿得不够正式,转念一想,于夏好像在家时年年如此。


    她们竟也习惯了。


    她嗫嚅了片刻,憋出句:“夏夏,蛋糕上也有你的名字。”


    于夏敷衍点头。


    她现在只想赶紧结束然后离开。


    至于郑韫,她想去哪里去哪里吧,她一个室友,一个前任,一个普通同事,哪里管得到了别人。


    蛋糕尚未打开,今天最后一道菜上桌。


    “夏夏,这是你最爱吃的菜。”柯芊示意服务员递至于夏身前。


    于夏盯着眼前那盘红滚滚还飘着香菜的菜,好久没发的胃病忽而出现,疼痛伴着无法压制的恶心涌来。


    她甩开牵着郑韫的手,郑韫吃痛地倒吸一口气,于念狐疑的目光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于夏冷漠地宣布:“我走了,以后家里没死人就不要再联系我了。”


    她拿上自己的随身物品直接转头就走,在柯芊的惊呼中,郑韫也起身。


    她压住自己的怒气,勉强露出笑容:“夏夏她不吃辣,更不吃香菜。”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讲这是她最爱吃的菜,她从来不吃香菜。”


    她礼貌点头:“我先走一步。”


    郑母却叫她的名字:“郑韫,坐下。”


    郑韫的脚步一滞,笑得极为勉强:“妈妈,我得去看看夏夏。”


    “她一个成年人,”郑母拉下脸,“你给我坐下。”


    郑韫咬了咬唇,指甲嵌入手心:“我先走了。”


    她快步跑出去,郑母往后一靠,追出去。


    在走廊的尽头,于夏身影消失前,郑韫追上她的脚步,将自己的手递进于夏甩开的手里。


    有人经过,却没能遮住两人的动作,郑母看见郑韫主动递上去的手,脸色一变。


    于夏胃痛得脸色惨白,在洗手间干呕。


    上一次跟她们吃饭也是如此,胃果然是个情绪器官,只要她遇到恶心的事情,胃就遭罪。


    水流带走些许不适,她忽而想到昨日,郑韫在胃不适时断掉的话。


    所以无法启齿的话里,是发生过与她一样,身体器官都扛不住的情绪吗?


    她沉默地盯着水流,压着声问:“你来干什么,不是在想等会儿跟她们一起去哪里玩吗?”


    “你去哪里我总是要跟你走的。”郑韫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汗沁进去,疼得脸色也苍白。


    两个人被灯光衬得像女鬼一样,路过的人洗手都快了几秒,快步往外走。


    于夏也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抿了抿唇,别开脸:“对不起。”


    郑韫顿了几秒,才意识到于夏在说什么,她将手重新递回于夏手心,将牵扯她伤口的权力重新交回给于夏。


    “你对我不必道任何歉,”郑韫温声,“你给我的什么都是好的。”


    于夏沉默片刻,心里的围墙有些许脱落。


    ——下一秒,小九的电话打过来。


    “咋的呢,还没吵起来啊?”小九开着个敞篷跑车停在门口,外面热得出奇,她忍不住骂几句天气,火急火燎打电话。


    “……已经吵起来了,”于夏无语极了,“你们在哪?”


    “门口,快出来。”小九热不行了。


    小七坐在另外一辆车上,有点怀疑自己纵容小九这个决定是否是个错误。


    于夏换了边重新牵上郑韫,两个人手牵手往外走。


    走到门口,小九从车后面站起来,小脸红扑扑的:“哦哟喂,这不两个大仇人吗,怎么生日局变相亲局牵手成功了?”


    “开的什么车?”于夏皱起眉,看着一前一后拉风的跑车,陷入沉思。


    “专门从家里运过来的,”小七也下车,“小九说要给你一个拉风的接车仪式。”


    两车的灯坏一点就够于夏把工资全赔里面了,于夏盯着小九,一时不知道是该谢谢还是说要不她俩去地铁。


    “哎,”小九叹气,“我寻思你俩不乐意坐一起,还专门开了两车来,结果你俩还牵上手了。”


    于夏:“……意外。”


    “你生活中真是处处是意外啊。”小九感叹。


    “你不热吗?”于夏看似关心,实际疯狂转移话题。


    “热啊,”小九拿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再不来我要去地铁站吹风了。”


    真是接地气的有钱人啊,于夏面无表情地感叹,进可开近千万的豪车,退可去地铁站跟打工人一起享受免费冷气。


    “上车吧,”小七受不了站这里了,“换个地方聊天。”


    于夏松开牵住郑韫的手:“你跟她走吧。”


    郑韫点头:“晚点见。”


    小七也没忍住:“不要搞得跟鹊桥相会一样,今天不是七月七。”


    郑韫一步三回头。


    目光恰好撞见站在门廊上的郑母,她的脸色阴沉,眼神晦暗,紧紧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大热的天气,郑韫背后一冷,她赶紧收回目光,打开车门,挡住视线。


    于念的话刚说出口:“这边不太好打车,她们应该要等一会儿才会走……”


    转头一看,两人上车的背影随着车门关闭消失,两辆拉风到不用掏出手机查也能辨认的豪车扬长而去。


    “现在网约车都能打到跑车了?”于念转头看向柯芊。


    柯芊明白,于夏说的话不是假的。


    从前在家里她什么东西都要分享给于念,她是知道的,也纵容于念,有什么东西两姐妹不可以分享呢。


    过去这么久,她才发现,于夏离开她们之后,于夏的生活她一无所知,无论是爱好、朋友,或是人生。


    “我们先进去吧。”柯芊收回视线。


    郑母却迟迟不动,她忽然问道:“夏夏和小韫关系很好吗?”


    于念瘪瘪嘴:“好得很呢,明明一起认识的,她俩个把月处得像认识好几年一样……”


    郑母低头看向手机上那张两人侧身的背影,日光下手机屏幕亮度最高也显昏暗,但交叠的手清晰可见。


    她的好女儿,什么时候都敢为只认识两个月的朋友顶撞她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