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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甘家的女儿们

    第41章 我是混蛋


    宝马车又拐了一个弯,停在一条微窄的马路旁边的非机动车道上。拉面馆就在路边,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似的,门口恰好有一个空车位。


    胡小龙熟练地把车停好,甘欣跟在他后面走进F形的面馆。


    里面确实干净整洁,靠墙摆放着一排长方形的实木桌椅,有一对年轻男女面对面地坐着,都在一边吃拉面,一边专注地看手机。


    宽敞的厨房窗口对着马路,里面有一位个子不高,瘦瘦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午男人正站在后面案板边,抖动着手里长长的面团。另有一位有点发福的中年女人,白白净净,面带微笑地站在窗口边。俩人都围着白色的围裙,戴着白色口罩,以及白色厨师帽。


    “有段时间没来了!”中年女人仔细看了甘欣一眼之后,才笑眯眯地对胡小龙说。


    “是有段时间。”胡小龙笑着说,“生意还好吧?”


    “就因为你这代言人不来,”里面的眼镜男笑着接了一句,“都快关门了。”


    “那我以后没事就过来跟门神一样,站在门口帮你们招揽生意。”


    “不用招揽,只要你往门口一站就行了。”中年女人说,“还是牛肉拉面?”


    “对。”胡小龙说完,扭头问甘欣,“你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微辣的。”甘欣说。


    “两碗微辣的。”胡小龙掏出手机扫码,带着甘欣坐到靠门口的位置。


    甘欣用桌上的纸巾仔细擦了擦原本很干净的凳子才坐下。


    胡小龙很细心,用纸巾把同样很干净的桌面擦拭一遍,去里面找一次性的杯子,倒了两杯白开水过来。


    “谢谢!”甘欣接过杯子,她正好有点口渴。


    “不客气。”胡小龙在对面坐下,拿手机给陈娟发了微信,环视店内问甘欣,“是不是很干净?”


    “还行。你跟他们好像很熟。”


    “这眼镜拉面在这一片做了快二十年,我以前就住这附近,常来。你以后想吃,可以来这里。”


    "这纹声——”甘欣慢慢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忍不住指着胡小龙的手腕,“有什么寓意吗?”


    “你儿子那天也这样问。”胡小龙看着自己的手腕上的纹声,笑着问,“乍一看,是不是有点瘆得慌?”


    甘欣老实地点头。


    “我背上还纹了一条龙,都是年轻时候纹上去的。你儿子那天也看了,还说比骷髅头好看多了,哪天有机会,让你也看一看。”


    “一整条?”甘欣像个孩子一样,也是好奇心顿起。


    “那个纹身师手艺不错。”胡小龙抬起两只手比划了几下,“这么长,一整条,从上到下,覆盖整个背部,看过的人都说好看。”


    “纹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骷髅头时间短,倒是可以忍受。但纹一条龙时间太长,差不多一整天,我用了止痛药。”


    “时间长了,会不会自动消除?”


    “一般不会。它是通过将染料刺入皮肤来形成图案,一旦完成,染料会永久地留在皮肤中,通常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消退。除非用激光。”


    “有女人去吗?她们一般纹些什么?”


    “我以前碰到过几个小太妹。大多是在腰部,或者手上和脚上纹些什么花朵和爱心之类的,也挺漂亮。”


    “要是再回去二十年,我也想去试一试。”


    “即使能回去,我相信你也不会去。”


    “为什么?”


    “有人说,抽烟的女人不一定是坏女人,但好女人绝对不抽烟。这纹身也一样。”


    “说得你很了解我似的。”


    “牌品如人品。”


    “我听陈娟说,你以前很少跟他们来往?”


    “因为我跟表哥从小不大合得来。”


    “陈娟向来不喜欢别人开她的车,你能开出来,说明她很信任你。”


    “那是因为她懒得出来,要我帮她买东西。”


    “拉面好了。”厨房里的中年女人喊了一句。


    “我去。”胡小龙立马起身,同时问了一句,“蒜容和葱花,还有香菜要不要?”


    “要。”甘欣点头。


    “好勒!”胡小龙跟店小二一样欢快地应了一声,双手很快端了一碗上面加了蒜容和葱花,以及香菜,充满浓郁的麻、辣、香风味的热气腾腾的拉面放在甘欣面前,还细心叮嘱一句,“有点烫,慢点吃。”说完,很快又去端来另一碗,同样加了蒜容和葱花,以及香菜。


    “味道还不错。”甘欣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面条非常筋道。”


    “有年冬天特别冷,”胡小龙不怕烫似的,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说,“我手头上正好很紧,每次吃面只要一碗热乎乎的素面,吃得浑身暖暖的。当时就想,以后有钱,天天来吃牛肉拉面,大碗的。”


    甘欣抬头认真看了胡小龙一眼,觉得有些可爱。


    “陈姐说你老公是做生意的。你肯定不知道没钱的滋味。”


    “牛肉这么贵,”甘欣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碗中好几片牛肉,岔开话题,“要是每碗都给这么多,老板不得亏本?”


    “俗话说,奸商奸商,无奸不商,人家才不傻!只有熟人才有这种待遇!”


    "我也沾光了!”甘欣笑着打趣,“你以后再来,记得把我带上!”


    “只要你愿意。”


    “那天见你女儿,看起来很懂事。”


    “没办法。”一提起宝贝女儿,胡小龙脸上的笑容更加迷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再加上我老婆很早就走了,只有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


    “走了?”甘欣没敢冒然问去了哪里。


    “女儿刚上小学的那年,她丟下我跟女儿,一个人跑出去打工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


    “你是说——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跟你们联系?”


    “没有。”


    “也没有回来看过女儿?”


    “没有。”


    “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带女儿?”


    “倒是想找一个来着。但穷得叮当响,没人看得上。”


    “怪不得你跟女儿感情那么好!”


    “我老婆其实是个蛮不错的女人。长得又漂亮,又是家里的独生女,宝贝得很,但跟着我,也能吃苦。”


    妻子丢下丈夫跟孩子不闻不问,自己一个人跑了,丈夫还夸妻子是个不错的女人。——甘欣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但可爰,还有点意思。


    她停下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两口,看着胡小龙,期待他往下说。


    “都是我的错。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父亲因车祸去世,我妈后来一个人改嫁。我是跟着姑妈,也就是陈姐的婆婆长大的。那时姑妈家日子也不好过,我不想看姑父的脸色,初中没毕业就跑出来。遇到我老婆时,她刚中专毕业,父亲还是某单位的领导,把她安排到工商局上班。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有点小帅,她不顾父母反对死活要跟我在一起。第二年我们有了女儿。我当时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怎样当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父亲,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回家她要是说我,我很不耐烦,有时还动手打她。”


    胡小龙说到这里,突然笑着问甘欣:“我是不是很混蛋?”


    自从老婆走后,他从未跟人说起这些陈年往事,陈娟也没有。今天不知怎的,很有倾诉的愿望。


    甘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接着吃面。


    “我去加点热水。”胡小龙三下五除二把面解决掉,还端起碗喝了好几口面


    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抽出纸巾擦了嘴,拿起两个水杯去里面倒热水。


    他穿的是那天在湖边碰到的一身行头,只是里面的毛衣换成宝蓝色的高领。甘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如同少年般欣长的背影。


    胡小龙把水杯放在甘欣面前时,甘欣再看到那个骷髅头,莫名有了亲切感。


    “女儿上小学那年,”胡小龙像个交待问题的嫌疑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交待,“我在外面打了一通宵的麻将,手气不好,输得精光。第二天早上,我窝着一肚子无名火回家,她开门慢了,我一脚把门踹开,我们又吵了起来。我当时气昏了头,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琉璃杯砸在她头上,当即出了血。我很后悔,想带她去找医生,她面无表情把我推开,走到门口,回头很平静地对我说了一句,‘就当我们从不认识’,然后就走了。”


    “你没拉住她?”甘欣有点愕然。


    “想拉。”胡小龙追悔莫及地说,“但女儿从床上跑下来,只穿着睡衣,光脚站在卧室门口哭得很凶,我就去抱女儿。等我第二天再去单位,还有她父母家找她时,已经找不到了。她们单位改革分流,她买断了工龄,说是出去打工了。”


    “来一根?”摘了口罩的眼镜男,手里拿着香烟和打火机走到胡小龙身边,抽出一根烟递给他。


    “戒了。”胡小龙笑着摆手,并抬起屁股往里面挪了挪,“小静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小静说的没错,戒了好。”眼镜男挨着胡小龙坐下,给自己点着一根,问胡小龙,“好长时间没来,在哪发财?”


    “穷得都快要饭了,”胡小龙说,“发什么财?”见他打量甘欣,怕误会,连忙抬手介绍,“甘欣,我表嫂的朋友,也是我女儿同学的妈妈。”又指着眼镜男对甘欣说,“这是方成,方总。”


    “一天二十四小时,我最少有十七个小时是站着,”方成说,“双腿确实老是肿!”


    “方老板真幽默!”甘欣开心笑道。


    “方老板看起来——”胡小龙指着方成问甘欣,“是不是斯斯文文的,像个教书先生?”


    “嗯。”甘欣不明所指,含糊地点头。


    “那你就上当了!”胡小龙把手指往上移了移,指着方成的眼镜,“我第一次就是被他这副眼镜给忽悠的!”


    “我跟小胡是不打不相识。”方成见甘欣满脸疑惑,笑着解释,“那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把胡小龙手中还没喝完的水杯拿过来当烟灰缸,往里弹了弹长长的烟灰,接着说,“我跟老婆刚开了拉面馆,那时还没有搬到这里,是在前面不远的十字街。这小子——”他大拇指一挑胡小龙,“一大早跟五六个壮汉一起来吃牛肉面,我老婆收拾旁边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把碗里的汤水洒了几滴到他衣服上,当即陪了不是,还要帮他洗干净。他还好,看是女的,气鼓鼓的瞪着两只勾魂眼没说话。跟他一起的有个胖子不干,嘴里不干不净不说,还一巴掌把我老婆推到地上。我老婆骂了他一句,他抬脚就踢。我在后面厨房,当即拿了把菜刀冲出来——”


    “你没看那架式——”胡小龙看着甘欣,接着说,“长得白白净净,还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却跟拼命三郎似的冲过来。我那几个哥们都是不嫌事大的主,立即面也不吃了,桌子一掀,操起凳子就开打。”


    “当时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方成说,“只是觉得咽下这口气,以后老婆还会被人欺负,生意也可能没得做,拿着刀就跑出来了。好在这小子有点良心,没有以多欺少,把那几个乱打乱砸的人拦住,还把他们身上的钱都拿出来赔给我们。”


    “我这是放长钱钓大鱼!”胡小龙指着自己面前吃完的面碗,“这么多年连本带利早就吃回来了!”


    “有机会再聊。”方成见有客人进来,立即起身去厨房忙自己的。


    第42章 满脸期待


    甘宁忙起来过于专注,忘了看时间,下班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注意到。


    下楼去食堂吃饭时,有些同事已经吃完了,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一边闲聊,一边晒太阳。


    她简单打了点饭菜,刷了卡,端到张蕾跟杨建军的那桌,挨着张蕾身边坐下。


    “吃这么少,”对面的杨建军笑着问,“减肥?”


    “下来晚了,没菜。”甘宁说。


    “你幸好晚了,今天的菜超难吃。”张蕾看了一眼甘宁,用筷子在自己还没有吃完的白菜萝卜中翻了两筷子,对杨建军说,“这跟喂猪似的,能不能叫办公室跟食堂说一声,改进改进。”


    “我这头猪吃完了。”杨建军风卷残云般把自己盘中的饭菜扒拉干净,筷子一放,拍拍肚皮说,“而且都长膘了!”


    “我说正经的。”张蕾笑着翻了一个白眼,“中午是主餐,不说要山珍海味,总得填饱肚子吧。要不下午怎么接着干革命!是不是,甘科长?”


    “嗯。”甘宁笑着点头。


    “众口难调!”杨建军端着空盘子起身,“做过饭的人都知道这个理!”


    “老滑头!”张蕾笑着说完,对甘宁说了声,“你慢吃。”端着没吃完的饭菜跟着出去。


    “方局长,”三十出头,黑黑瘦瘦,看起来十分精明的食堂老板娘刚从旁边包间里出来,看到方俊提着公文包匆匆走进食堂,急忙迎上前。笑容满面地说,“您还没吃吧,我叫食堂给您炒两个热菜?”


    一听”方俊“两个字,甘宁心头无端涌起一股热流,她下意识地扭头往后看。


    正跟穿着一套挺括黑色西服,配白色衬衣和棕色V领羊毛衫,脚上黑色皮鞋擦得锃亮的方俊的视线对上,俩人同时很自然地笑了笑。


    “不用麻烦。”方俊把手中的公文包放到甘宁对面的空椅子上,拿起盘子要去打钣菜,“我刚散会,简单吃点就行。”


    甘宁喜欢看男人穿西服,认为给人一种可靠和成熟的感觉。因而不自觉地又朝方俊的背影看去。


    “您先坐一会。”年轻老板娘见装菜的几个大盘子里只有一些残汤剩水,没有一点热气,有些过意不去,一边快步往里面厨房走,一边说,“您稍等一会,我叫师父给您炒俩个热菜,很快的。”


    “那就来一荤一素,刷我的卡。”方俊见此,放下盘子,跟到厨房门口说了一句。转身回到甘宁对面坐下,看了甘宁一眼,低头在包里找饭卡,“慢点吃,不然我一个人要唱空城计了。”


    “刷我的卡吧。”甘宁把自己桌上跟钥匙还有纸巾放在一起的饭卡往前推了推。


    “我的钱多。”方俊笑着把找到的饭卡晃了两晃,“当然是有钱人请客。”


    “这汤是我免费送您的。”老板娘很快双手端着一小份热气腾腾的排骨莲藕汤出来,放在俩人中间,又顺手从菜盘子里拿出一把汤勺放在汤碗里,满脸堆笑地说,“我另外叫师父给您炒了一个酸辣白菜和青椒肉丝。”


    “谢谢!”方俊把饭卡递给老板娘,又指着汤碗对甘宁说,“帮忙喝一点,不能浪费。”


    “我去拿碗。”甘宁不喜欢用一次性的碗筷,起身去侧门的前台要了两套消毒的碗筷过来。


    “还是当局长好!”她坐下来,笑着先给方俊盛了一碗汤。


    “谢谢!”方俊双手接过去,随口道,“你以后要是没饭吃,就跟着我。“”不光是我一个,“甘宁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笑笑道,“局里几百号人估计都得跟着。”


    “这身西服怎么样?”方俊挺真腰背,就像恋爱中的少年希望看到女友的肯定一样,满脸期待地看着甘宁,“新买的。”


    “挺合身!也挺大气!”


    “其它有没有变化?”方俊又问,还是满脸期待。


    “哪方面?”甘宁没听懂。


    “有没有瘦一点点?”方俊说。


    “有一点点,但不是很明显。”甘宁笑着打趣,“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放心。”方俊认真点头,“我说了要向你学习,肯定会言出必行。我们小区的体育设施很不错,不但有篮球场,还有羽毛球场和乒乓球室,这些运动都是我读书时的最爱。虽说我不能像你那样坚持跑步,但我现在已经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应酬,一有空就去打球,然后出一身臭汗回家。”


    “坚持就是胜利!”


    “凡事就贵在坚持二字!就像你练毛笔字一样,三天不写,保准手生。”


    “对!”


    “三天假,有没有上哪转转?”


    “哪


    也没去。”


    “我也只是回了趟老家。好不容易回去一次,本来打算最少陪老头老娘住两晚,结果接到电话,说办公室的空调被烧了。我一大早就开车赶过来,幸好没出大事。”


    “有些办公室的电器也比较多,是应该注意。”


    “我已经跟杨局讨论过了,叫办公室安排专人把整个大楼排查一遍。该修的修,该换的换,不能马虎。水火无情,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办公室还能用吗?”


    “除了挂机被烧了之外,没有大的问题,就是墙面还有办公用品被烟熏得乌七八黑的,办公室已经请人清理了一遍。”方俊说完,老板娘先后把饭卡以及炒的俩个菜端了过来,他喝完碗里的汤,起身要去盛饭。


    “我来。”


    甘宁以往很不屑为领导做这些事,但今天不知怎的,仿佛理所应当似的,自然地起身接过碗去盛饭。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中午你是不是又要写字?”方俊接过碗问。


    “嗯。”甘宁点头。她打算先写字,再加会班。


    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想走,又觉得不太好,毕竟吃人的嘴软。就打定主意,等方俊吃完再起身。


    “再帮忙喝点汤,”方俊见她放下筷子,又指着汤碗说,“不能浪费粮食。”


    甘宁笑笑,只好又盛了半碗汤。


    “我的办公室还有一点味道,打算明天再进去。”方俊说,“中午借你的办公室坐一下,下午一上班又有个会,还得练坐功。”


    “那我把钥匙给你,”甘宁把饭卡旁边的一串钥匙推过去,“我回家。”


    “不用。你写你的字,我看会电脑,或者看会书都行。你借给我的书,我还没有看完,放在包里随身带着。上午开会,还跟做强盗似的偷偷看了好几页。”


    “不着急,慢慢看。”


    “没错。饭要一口一口慢慢吃,书也要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看,最好再泡杯茶,边喝边看。”


    “我吃好了。”甘宁放下碗筷,拿起纸巾抽出一张,其余放到方俊前面,“你慢吃。”


    “我也吃好了。”方俊很快吃完,抽张纸巾擦擦嘴,起身拿起包说,“谢谢你陪我吃饭。”


    “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


    “那就扯平,免得谢来谢去。”


    俩人说笑着并肩走出食堂。


    到了甘宁的办公室,甘宁敞着门。方俊把公文包放在靠窗那边的侧柜上,自己坐在甘宁办公的椅子上。


    甘宁拿水壶到走廊尽头的洗手池旁边的净水器打来水,烧上。她记起好几次看到方俊手里的茶杯泡的都是红茶。


    便问:“我只有红茶,再给你泡一杯?”


    “正好。”方俊从包里拿出还有一点点没喝完的玻璃茶杯说,“我喝的也是红茶,上午泡了几遍,早没味了。”


    “我去倒掉。”甘宁接过茶杯,从抽屉里拿出洗杯子的刷子,还有毛笔,一起去走廊尽头。


    不一会,甘宁回来。


    方俊看着她手中又焕然一新的茶杯,笑着说:“最棒的魔术师,应该是女人的手!”


    “我的电脑没有关,也没有密码,”甘宁注意到方俊没有把书拿出来,就笑着说,“直接点开就行。”


    方俊从包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迟疑片刻,又放回去。拿出上次借的《童年的许诺》说:“我先看会书。”


    水烧开了,甘宁给方俊和自己各泡了一杯红茶,铺开纸墨,开始写字。她习惯性站着写。


    坐在对面的方俊怕影响她,不管是翻书,还是喝茶,都尽量不弄出声响。


    尽管如此,甘宁还是走神。


    她一连写了两遍《芙蓉锦鸡图》,没有一个字满意。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摇了摇,放下笔,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两口茶。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又开始写。


    连写了三遍,才稍有起色。


    “我欣赏欣赏!”方俊见甘宁眉头松开,放下书,笑着走过来。


    “一般般。”甘宁笑着把毛笔放在一旁的笔山上,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转身给杯子续了水,又把方俊的杯子续上。回到桌子边。


    “我觉得挺好!”方俊认真看着,突然指着其中一张里面的“五德”二字说,“我只知道人的五德是温、良、恭、俭、让,鸡的五德是什么?”


    “文、武、勇、仁、信。”甘宁说,“我以前也不知道,是写这个字帖,特地上网查的,源自西汉初期韩婴的《韩诗外传》。说鸡头上有冠,是文德;足后有距能斗,是武德;敌前敢拼,是勇德;有食物招呼同类,是仁德;守夜不失时,天明报晓,是信德。鸡因而被称为五德之禽。”


    “长知识了!”方俊又拿起几张宣纸,认真欣赏了一遍才放下。手不小心碰到笔山上的毛笔,要倒,俩人同时伸手去扶。


    甘宁比站得更近的方俊还是敏捷一些,她伸手拿到笔的时候,方俊的大手正好覆盖上来。她感觉到他的手心好温暖,心跳莫名加快。


    “你的字可以送去参展了。”方俊松开手,回到电脑前,端起茶杯,笑吟吟地看着甘宁。


    “就我这跟鸡爪子划的一样,”甘宁笑着快速看了一眼方俊,故作镇定地收拾桌上的纸,“怎么拿得出手?”


    “我记得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方俊说,“他写的字就因为飘逸出尘,独树一帜,被称为鸟羽体。你这可以称为鸡——鸡什么体好呢?”方俊认真琢磨。


    “鸡瓜体!”甘宁笑着自我调侃。


    “你还别说,挺有创意!”方俊笑了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洗个手,就去开会。”


    甘宁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方俊的茶杯续满。


    “谢谢你收留我!”方俊很快回来,拿着茶杯,拎起包,往外走。


    甘宁微笑着跟在后面送出办公室。


    她转身回到桌子前,大脑一时短路,呆愣愣站在那里,又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第43章 怎么放荡


    下午,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一直坐在电脑前准备资料的甘宁,有些腰酸背疼。


    她端起杯子走到窗户边,一边喝水,一边眺望远方。


    太阳已经下山了,暮色渐浓。远处的屋顶在暮色中略隐略现,宛如一幅神秘的画卷。苍茫的天空,以及辽阔的大地,给人一种宁静而祥和的感觉。


    她看到楼下,邹思佳拎着包,已经走出了院门。


    甘宁想起身患重病的欧阳芳,又想起一会要跟心情苦闷的大姐一起吃饭,心情既不宁静,也不祥和,只有忧心冲冲。


    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办公室主任冯庆辉打来的。


    "甘科长,”甘宁一接通,冯庆辉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晚上有个聚会,方局让我通知你参加。”


    甘宁颇感意外,不知什么聚会,竟然要自己参加,还是局长叫通知的。


    “什么聚会?”她问。


    “食堂里的陈老板夫妻俩请方局吃饭,班子成员作陪。杨局跟张局,还有谭局和马局,一致在方局面前点名要你参加。””因为我‘喝不倒’(意思是根本不会喝酒)?”听明原由,甘宁有些不满。


    “我也不清楚。”冯庆辉听出了甘宁语气中的不满,笑着打起了太极,“是方局叫我通知你的。”


    认为甘宁会喝酒,源于去年局里提拔一批中层干部,组织部来考察。


    晚上,考察结束,局班子成员盛情挽留组织部的几位领导在局食堂吃顿便饭。


    对外说是便饭,但无酒不成席。


    甘宁作为人事科科长,想走也走不了,自然全程陪同。


    她向来不太喜欢应酬,也不善饮酒,平时在家一瓶啤酒,或者一杯红酒已经顶了天。极少喝白酒,偶尔逢年过节一家人坐在一起,热闹热闹,也是意思一下。


    那天,性情直爽的她,身不由已,端着杯子,你敬我,我敬你,一来二去,最终二三两白酒不知不觉下了肚,而且不上脸。


    但她自己已经感觉到晕晕乎乎,头重脚轻,一站起来,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知道再喝下去,说不定来个现场直播,那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好在主客都喝得差不多,宴席已接近尾声。她装作四平八稳的样子坐在那里,也不多言,只管不紧不慢地喝着鱼汤。


    饶是这样,回家洗洗睡下不久,她还是一


    骨碌爬起来,抱着马桶哇哇吐了一个空。


    令人意外的是——自此以后,你传我,我传他,竟然演变成甘宁众醉独醒,酒量惊人。


    至于怎样惊人法,没人说得清,仿佛甘宁酒神附体千杯不倒。


    甘宁也曾试图解释自己根本不会喝酒,但泼墨画煤,越描越黑。萦性懒得解释。


    说了也没人信,还矫情。


    从冯庆辉的笑声中,甘宁猜出是叫自己去陪酒。


    她很是不悦。


    心里想:他奶奶的,提拔干部的时候,那些领导们全体失忆似的,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陪酒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老娘又不是酒保!


    什么玩意?


    她有心不去。


    “人都来了几个月,怎么现在请客?”


    “方局一来,老板娘是好几次张罗要请客。但方局刚来,事多,一直没得空。老板娘今天下午一上班又提出来,方局好像很高兴,一口答应下来了,说安排在今天晚上,我就一一给你们打电话。”


    “我能不能不去?”甘宁迟疑地说,“我晚上已经有约了。”


    “能不能改天?这是方局来后班子成员第一次聚餐,方局又点名通知你参加。你要不去,我不好交差不说,方局会不会以为你对他,或者是对班子成员有什么不满?”


    真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那好吧。”甘宁见他抬出方俊,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


    “谢谢甘科长!”冯庆辉的语气顿时欢快许多,笑道,“那咱们下班之后,2号包间见。”


    “好。”


    甘宁嘴上说好,心里一百个心不甘,情不愿。挂了手机,就开始后悔不该答应。


    不满就不满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可不是自己的风格。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甘宁只好给甘欣说微信,说明晚上的情况。


    甘欣还在陈娟家打麻将,又是面对面跟胡小龙坐一桌。


    正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甘欣今天的手气又特别好,三灌一,此时的她一个人赢了八千多块。正在兴头上,连手机收到微信也没有注意到。”甘姐,“趁洗牌的时候,对面的胡小龙抬手指了指甘欣放在麻将桌边小抽屉里的手机,”刚才是不是你的手机响了?”


    甘欣哦了一声,拿起手机见是甘宁发来晚上有事,改天再约的微信。倒是不以为意,麻利地回了一个好字。


    胡小龙出门带在身上的现金快输完了,他不好意思当着几个女人的面开口找陈娟借钱。另外两个女人也有抓紧时间赶本的架势,他也不好意思走人。


    正在左右为难。


    “你们慢慢打,”系着围裙的陈娟,提着开水瓶过来帮他们加热水,“我去做饭。”


    “姐,”胡小龙灵机一动,笑着对陈娟说,“你来摸两把,我去帮你做饭。”


    “行呀!”陈娟倒是瞌睡碰着枕头——求之不得。


    她立即放下开水瓶,解开围裙走到胡小龙身边,还忘形地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两下。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她笑着说。


    “没问题。”胡小龙马上起身让位子,并接过围裙系在自己身上。


    甘欣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笑。”怎么了?”胡小龙见她笑,以为是自己围裙系得有问题,低头左瞧右看,没发现什么不对。不解地看着甘欣问,”有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坐在甘宁左手边,个子稍高,长了一副国泰民安脸的刘小慧,笑着说,“你长这么帅,就算身上披个破麻袋也好看!”


    三个女人都哈哈笑起来。


    “那一会几位大姐都不用吃饭,看我就行了。”胡小龙笑着抬手摸了摸鼻子,眼睛仍看着甘欣。”嗯,秀色可餐!”甘欣笑着点头。


    “没错!”陈娟敏锐地扫了俩人一眼,酸溜溜地笑道,“就是僧多粥少!”


    “我牙口不好,”刘小慧笑着说,“想吃也吃不动。”


    “甘欣最年轻,”陈娟笑着说,“咱们都留给她吃!”


    “她家汪洋要是知道了,肯定把你家屋顶给掀了。”坐在甘宁右手边,瘦长脸,薄嘴唇,一双眼睛跟金鱼似的略显凸出的喻梅,笑着说。


    “我去做饭。”胡小龙笑了笑,转身上楼。


    “米我淘好了,你直接把电饭煲插上就行。“陈娟说,“菜我也都洗干净,准备好了,直接炒。”


    “好。”胡小龙答应一声,大长腿已经到了楼上。


    “你这个表弟还真不错。”喻梅说,“不但人长得帅,还帮你洗碗,帮你做饭。以前你家那位在时,我也没见他做这些。”


    “要不怎么说远亲不如近邻!”陈娟眉开眼笑,“儿子媳妇孙子倒是都有,但隔得无远八远的,一年回不了一次,也打不了几次电话,就跟没有一样。早知道这样,当初说什么应该再生一个女儿。”


    “现在生,还来得及。”甘欣说。


    “半截身子都快进土了!”陈娟说,“还生个屁!”


    “你倒是可以再生一个!”喻梅对甘欣说。


    “没错。”刘小慧也笑着附和,“我们几个再怎么折腾也不中用,就你年轻,还来得及。”


    “没那个闲心了!”甘欣笑了笑,“我现在自己养自己都嫌烦!”


    “哎!”喻梅女人突然叹息一声,“现在想想,真是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上来就糊了个海底捞月的陈娟问。


    “后悔年轻时不应该那样矜持地生活。”喻梅说,“应该放荡些,把矜持留给现在老得快不能动的时候。”


    “怎么放荡?”刘小慧好奇地问,“是像男人那样养情人,找小三,还是包二奶,整个私生子出来?”


    “都可以。”喻梅说,“男人是人,我们女人也是人,他们能做,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什么要整天傻了吧唧地侍候男人吃喝拉撒,又侍候男人睡,稍有不满,还啰哩啰嗦的,好像生来就欠他似的。”


    “这要是让你男人听见,”陈娟笑着说,“说不定给你买个浸猪笼回来。”


    “现在不同以往。”刘小慧说,“量他也不敢!“”他要是敢,”喻梅说,“我就是带着儿子女儿出去讨饭,也不跟他过。”


    “那你正好成全他。”刘小慧笑着说,“五十多岁的男人只要有钱,再找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现在男多女少,”喻梅说,“咱们四五十岁的女人,如果有钱,说不定也能找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


    “就算有,”刘小慧说,“那也是瞎眼鸡叼虫子——碰运气。””你怎么不说话?”陈娟问突然一声不响的甘欣。


    “我在想,”甘宁笑着说,“咱们好像不是在打麻将,而是在商量怎样造男人的反!”


    “我倒是想造这个反,”陈娟说,“”可惜我家那个短命鬼丢下我,自己享福去了!”


    “你还年轻,应该再找一个。”刘小慧说,“老伴老伴吗,老了还是有个伴好。””要是能像买菜,或者是买衣服那样,看着中意,我保证二话不说就买回来。”陈娟说,“可惜,好的人家看不上我,差的我也不想要。就这命,慢慢熬吧。”


    第44章 左拥右抱


    “接到晚上的通知没有?”甘宁刚挂了手机,身着黑色半长薄羽绒服,里面配一件驼色半高领针织毛衣和蓝色直筒牛仔裤,尖头黑色短高跟靴的张蕾,手里拿着手机,笑盈盈地推门而入。


    “诺,”还站在窗边的甘宁,一抬手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冯主任刚打来的,我本来上午就跟我姐约好,下班晚上一起吃饭。我问能不能不去,他给我扣了一大顶帽子,把我吓得都不敢吱声。”


    “我本来也想推掉,又担心说我端架子,不团结。去了吧,又不会喝酒,嘴巴又笨,坐在那里像个傻子!”


    “这么兴师动众的,他们想大战一场,还是怎么着?”


    “看样子是


    想大战一场。方局还在回来的路上,我刚才在杨局办公室,冯主任也在,听到老板娘跟冯主任打电话,说先拿一箱四瓶的那个什么52度的稻花香珍品壹号。”


    “先拿四瓶?甘宁吓了一跳,”难道还有后四瓶?”


    “听说方局一个人至少有一斤的酒量。”


    “那就让他一个人喝好了!”甘宁好像跟谁赌气似的顺嘴说。


    “一会见到方局,我就把你这话倒给他听。”张蕾笑道,“看他能否听你的。”


    “别说方局,”甘宁也笑了,“那几个圆局还不是一样,哪个不是见了酒,比见了娘亲还亲?”


    “还好我过敏,不能喝。”张蕾赶紧把自己拎出来。


    甘宁也不知道她是真过敏,还是假过敏,从不好意思问。反正每次一上桌,只要喝酒,她就堂堂正正把理由摆出来,别人也不好勉强。


    毕竟,喝酒事小,生命事大。又是女同志。


    “我现在要是说我不会喝酒,”甘宁自我揶揄,“别说别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酒是个好东西!”


    “确实是好东西。李白喝了能写诗,武松喝了能打虎,我只喝那么一点点,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只会梦周公。””时间差不多了。“张蕾笑着看了一眼手机,“杨局他们可能已经下去了,咱们也下去吧。”


    “稍等一会。”甘宁放下手机,“我先把电脑关掉,再去洗个手。”


    俩人很快坐电梯下去,在一楼大厅里碰到前脚下来的沈红飞跟杨建军。


    “方局回来了?”张蕾边走,边问杨建军。


    “说是刚到食堂。”杨建军说,“冯主任跟谭局已经下去了。“


    "甘科长今天状态不错!"沈红飞笑哈哈地看着甘宁。


    “是不错。”甘宁头一点,也笑哈哈道,“整个一两斤没问题!”


    “女中豪杰!”沈红飞夸张地竖起大拇指,”佩服!真的佩服!“


    “那今天晚上你唱主角!”杨建军笑眯眯道,”我们就在旁边帮你摇旗呐喊!“


    “小意思。”甘宁抬手一挥,大包大揽地说,“不就是酒吗,就当白开水,谁还不会喝?”


    “痛快!”沈红飞又是一挑大拇指,紧接着,掰着手指头说,“方局一瓶,甘科长两瓶,俩个人就去了三瓶,一箱只有四瓶,看来不够呀!杨局。”


    “当然不够。”张蕾说,“把我这个废人除开,你和杨局,还有谭局又得三瓶。这随便一算,就是六瓶。”


    “杨局,“沈红飞对杨建军说,”你趁早打电话给冯主任,叫老板娘再准备一箱。”


    “余下的两瓶你包了?”杨建军问。


    “这有啥问题?”沈红飞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头一扬,轻描淡写地说,“喝不了,我可以统统打包带回家,慢慢喝。”


    几人说着朝食堂里面走去。


    冯庆辉站在食堂后门对着的前台旁,正在看菜单。见几人过来,笑着抬手朝前面包间方向一间:“方局跟谭局在里面,马上上菜。”


    “几位领导里面请。”厨房里的老板娘看见了,立即迎出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边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带头往包间方向走,一边回头满脸笑容地说,“方局跟谭局已经在里面了。”说着话,抬手推开虚掩的2号包间门。


    方俊正端坐在对着房门的主位上,谭笑坐在旁边,俩人中间隔着一把椅子。


    里面开了空调,俩人的外套都搭在后面的椅背上。”张局过来坐。”方俊一见他们进来,笑着抬手对张蕾拍了拍自己左边的椅子,又同样对着甘宁拍了拍自己右边的椅子,“甘科长也是。”


    甘宁面带微笑,迟疑地站在进门的餐桌边没动。


    往前走了两步的张蕾见甘宁没动,又转身回来,双手把她推到方俊右边的空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


    甘宁怕热,一坐下也把外套脱下,搭在后面的椅背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稍微宽松的酒红色的灯芯绒短款薄羽绒服,搭配一件同为酒红色的高领毛衣,和一条微带阔腿的黑色呢子长裤,以及酒红色系带的半高跟短靴。


    年轻的身材跟同样脱了外套但略显干瘦的张蕾比起来,更为丰神绰约,婀娜多姿。


    “方局,”老板娘笑容满面地提起特意泡的红茶壶,一边给后来的几人倒茶,一边请示,“人都到齐了,是不是可以上菜?”


    “可以。”方俊点头,又抬手示意还站在桌子边的沈红飞和杨建军,”都坐吧,人也不多。“


    “咱们俩就坐这,”张蕾等老板娘出去,并随手带上房门,笑着对甘宁说,“要是有人敬酒,就让方局代咱们喝。””看来我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了。“方俊说,”我叫你们俩过来,原本是指望有人敬酒,你们俩好帮我挡一挡。这下倒好,我把自己弄成挡箭牌了!”


    “左拥右抱不是那么好抱的!”在谭笑身边坐下的杨建军笑着说。


    “有什么不好抱的?”张蕾风轻云淡地笑道,”只要杨局你肯帮我们代酒,我跟甘科长别说坐你身边,坐大腿也行。”


    “杨局,”谭笑贼嘻嘻地说,“这生意做得!”


    “不行,“杨建军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一脸的庄重,”真的不行,美女一旦坐我身边,酒还没喝,我就晕菜了!“


    众人笑起来。


    圆头圆脸,白白胖胖,长得跟老婆正好相反的陈老板,亲自端着一大盆奶白奶白的萝卜鱼头汤进来,冯庆辉提着一箱52度的稻花香珍品壹号跟在后面。


    坐在甘宁身边的沈红飞眼疾手快,立即拿起桌上的酒精喷灯把酒精炉点着。


    “一直想请领导们吃顿便饭,“陈老板放好鱼汤,往后退了一步,搓着两只手,有些憨厚地笑着说,”条件有限,没有好招待,但还是希望各位能够吃得开心,喝得尽兴。”


    “陈老板客气了。”方俊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破费的。”


    “一点点心意而已。”陈老板接过冯庆辉刚打开的一瓶酒,走到方俊身边,要从他开始倒酒。”我进来的时候,看到还有客人。”方俊抬手朝门外示意,“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们。””我来吧。“已经开好第二瓶酒的冯庆辉很有眼力见,快步过去把酒瓶接在手上。


    “各位领导请慢用,”陈老板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地笑着说,“我等一会过来给各位领导敬酒。”


    “这个可以免。”杨建军说。


    “不能免。”陈老板笑笑,退着往外走,并带上包间门。


    冯庆辉先拿起方俊面前的酒杯倒满。


    “张局一口都不能喝吗?”方俊见冯庆辉省略掉张蕾,直接走到谭笑身边给他倒满一杯,笑着问。


    “要是作好去医院的准备,”张蕾说,“勉强还是能喝一点点的。”


    “那就不勉强了。”方俊说,“免得你老公把我们告上法庭。”他顿了顿,又说,“不过,酒这东西,可以说是一种性价比很高的兴奋剂,如果一点都不能喝,我个人还是觉得有点遗憾的。我以前不知在哪看到过一句话,说酒乃吾与此和解之道,不多,不少,心中花渐渐开。我挺喜欢。”


    “我下楼之前还跟甘科长说,酒是好东西。”张蕾笑道,“甘科长说,确实是好东西,李白喝了能写诗,武松喝了能打虎。”


    “你可以写字。”方俊接着话音扭头看甘宁,“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你肯定知道,就是王羲之永和九年,参加春日聚会时不小心喝大发了,乘兴挥毫写下来的。可以说是最出名的酒后之作。”


    “还有一个叫吴道子的画家,”杨建军说,“听说他在作画之前,必须畅饮一通,先达到一定的境界,再举笔作画,幅幅都是杰作。””历史上喜欢喝酒并留下杰作的名人很多。”方俊说,“像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被称为‘酒侯’,以其豪饮著称,并写有《酒德颂》赞美饮酒之乐。还有唐代著名书法家怀素,以草书闻名,也是爱饮酒,并认为饮酒有助于激发创作灵感。”


    说话之间,冯庆辉已拿着第二瓶酒给沈红飞倒完,正走到甘宁身边给她倒酒。


    甘宁只让他倒了小半杯。


    “方局说的很对。”杨建军说,“甘科长今天可以多喝几杯,然后回去写字,说不定一幅杰作就此诞生。”


    “好建议。”谭笑点头,十分认可的样子。


    “别说几杯,”甘宁看着几人笑笑,“就算今天所有的酒我一个人包了,我也写不出一个字。”停了片刻,又看着众人笑着


    补充一句,“因为跟周公约会去了。”


    “你别光顾给别人倒,”谭笑见冯庆辉放下酒瓶,挨着沈红飞坐下,他抬手指了指他面前的空酒杯,“把自己给忘了。”


    “我来为冯主任服务。”沈红飞伸手要拿酒瓶。


    “我不能喝,”冯庆辉快速看了方俊一眼,捂着酒杯说,“一会还有个材料要写。”


    其实根本没材料,是他不敢喝。


    今天的主角是一局之长的方俊,喝多喝少肯定是跑不了。他作为办公室主任,也相当于是局长的秘书兼大管家,散场之后开车安全把老板送回家,是他这个主任义不容辞的责任。


    “改天没事再喝。”方俊发了话。


    沈红飞放下酒瓶,不再勉强。


    “那咱们就开动吧。”杨建军见陈老板先后又端来板栗烧鸡和烤牛排等几道菜,笑着提议。


    “开动。”方俊说着,很绅士地一手拿起鱼汤里的汤勺,一手拿起张蕾面前的碗,一边盛汤,一边笑道,“女士优先。”


    “谢谢谢谢!”张蕾像个幸福的小女生,一迭声地笑着双手接过汤碗。


    “我自己来。”甘宁见方俊伸手要拿自己的碗,赶紧拿着碗站起来,要自己盛。


    “别人可以,但你不能剥夺这个机会。”方俊伸手把碗接过去,开玩笑似的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献殷勤了,今天是看你才女坐我身边,感到荣幸至极,才破的例。”


    “我跟着沾光!”张蕾笑着接道。


    第45章 身不由已


    甘宁只好笑着坐下。


    “谢谢!”不一会,她又赶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方俊递过来的鱼汤。


    “甘科长,”杨建军说,“方局今天为你破了例,你得好好敬方局几杯才是。”


    “好。”甘宁笑着点头。


    “不着急,”接着给自己盛鱼汤的方俊说,“先喝汤,填填肚子。”


    “嗯,这鱼汤不错。”张蕾说,“一点腥味也没有,很鲜美!”


    “听说方局喜欢喝鱼汤,”沈红飞说,“老板娘特地让厨房从下午就开始熬起。”


    “他家的鱼头汤还算拿得出手。”杨建军说。


    “萝卜也不错。”方俊说,“很甜润。”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谭笑说,“萝卜是好东西,我喜欢吃。”


    “谭局爱好就是多!”杨建军羡慕地说,“我记得上次你还说喜欢吃豆腐,这么快就换了味口?”


    “豆腐也是好东西。”谭笑喝了两口汤,端着碗,砸巴一下嘴,反问,“谁不喜欢吃?”


    “相对来说,”吃着烤牛排的张蕾意味深长地笑道,“男人应该更喜欢。”


    “冯主任,”沈红飞看着一言未发的冯庆辉,笑着问,“张局说得对吗?”


    “我不知道,”冯庆辉老老实实地笑着回答,“我只知道我妈说我从小就不挑食。


    “好孩子!”沈红飞笑着抬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有前途!”


    “鱼汤也喝了,肚子也有了底。”方俊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看着众人,笑着提议,“咱们是不是先一起走一个?”


    “走一个!”杨建军带头举杯响应。


    “走一个!”沈红飞端起酒杯。他的兴致颇高,眼睛不但比往日大了一些,声音也比平日高了至少一度。


    “我以茶代水。”张蕾也笑着举杯跟大家碰了碰,“望大家见谅!”


    “高兴就行。”方俊端着杯子跟她碰完,又跟甘宁轻轻碰了一下,笑道,“甘科长可别一口干了!”


    “这点酒对于甘科长来说,”很滋润地喝了一大口的谭笑,放下酒杯,直接用手拿了一个牛排,边啃,边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沈红飞说。


    甘宁笑笑,也不言语,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埋头喝鱼汤。


    “我相信。”方俊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板栗放进嘴里,“我很早就见识过女同志喝酒,要么不喝,喝起来吓死人。我以前在乡镇工作,有次跟俩个同志下村调研,村干部很热情,留我们吃晚饭,当然少不了喝酒。当时除了我们仨,还有四个村干部,其中有个三十多岁的妇联主任,个子不高,很泼辣。就是这个泼辣的主任结结实实让我第一次领教了女人喝酒的厉害。”


    方俊说到这里,故意卖关子似的,又拿起汤勺子给自己盛鱼汤。


    众人都边吃,边看着他。


    “怎么个厉害?”谭笑等不及。


    “说了你们也许不相信,”方俊放下碗,看着众人,“那天——她一个人把我们仨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都喝趴下了。”


    “那是多大的酒量?”杨建军端起酒杯朝方俊示意了一下。


    “多大的酒量我确实不知道,但那个泼辣劲比酒厉害得多。”方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喝了几口鱼汤,笑着说,“她要是给你敬酒,你如果不喝,她二话不说,直接拎起酒瓶,端着酒杯走过来,坐在你大腿上,搂着你的脖子。你说谁受得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杨建军看着张蕾点头。


    “看我没用。”张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甘科长可以。”谭笑跟在后面给方俊敬酒。


    甘宁心里嗤之以鼻。脸上笑了笑,还是不接话。


    “甘科长是知性女人的代表,你打死她,她也学不来。”张蕾说完,端起茶杯对方俊说,“方局,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谢谢!”方俊很爽快,来者不拒,端起剩下的酒杯一饮而尽。


    时刻留意酒桌,特别是方俊动态的冯庆辉,见他酒杯空了,立马起身拿着酒瓶过来倒酒。


    “局长,”甘宁等方俊喝完鱼汤,又吃了些菜,这才双手端着酒杯站起来,上身微微前倾,面带微笑地说,“我也敬你一杯。”


    “快坐下,不用站起来。”方俊很高兴,一手示意甘宁坐下,一手端着酒杯,“才女敬酒,不能喝,也得喝。”


    “我喝完,你随意。”甘宁放低酒杯跟方俊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快吃点菜压一压。”方俊关切地说完,用公筷替她夹了块牛排,自己喝了一大口酒。


    “谢谢!”甘宁笑道。


    “甘科长就是豪爽!”谭笑说。


    “所以我们都甘拜下风!”沈红飞说。


    “领导的酒敬完了,”杨建军端起酒杯,看着谭笑,“张局又不喝酒,咱俩,就像方局说的,走一个?”


    “要走就一口干。”张蕾在旁边起哄。


    “对,一口干。”沈红飞也跟着添柴加火,“不能让俩位女士看扁了。”


    “干就干,谁怕谁呀!”本来就嗜酒的谭笑说完,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又歪着头瞄了瞄杨建军手中的酒杯,不甘心地说,“你的酒好像比我少。”


    “把酒拿来。”同样嗜酒,而且每次不喝得晕晕乎乎不罢休的杨建军冲冯庆辉手一伸,不屑地对谭笑说,“一个半老糟头子,又不是黄花闺女,我占你便宜有啥意思?”


    冯庆辉立即起身把酒瓶送过去。


    “说的你好像很年轻似的。”谭笑说。


    “咱俩一个半斤,一个五两,没两样。”杨建军接过酒瓶自己往自己酒杯中倒了一些,端起杯子放到谭笑的酒杯旁边,盯着他问,“少不少?”


    “我作证,”沈红飞说,“只有多,没有少。”


    “那我就先干为净。”杨建军说完,端起杯子,把半杯酒一口闷了,还把杯子倒过来在谭笑面前晃了晃。已经泛红的脸庞,跟苹果似的更红了。


    “我也干!”谭笑一仰脖子照样喝完。


    冯庆辉起身过来拿起酒瓶给俩人把杯子都满上。


    “谭局,”沈红飞冲谭笑举起酒杯说,“杨局的酒喝了,该轮到我了吧。”


    “别想欺负我。”脸黑得像煤炭的谭笑瞅了他一眼,不动杯子,只吃菜,“你先跟杨局喝。”


    “这就是看不起我了。”酒桌上最会扯皮拉钩的沈红飞站起身,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起酒瓶,走了过去。


    “这么快就现学现用了?”杨建军笑着打趣。


    “俩人杠上了!”张蕾笑着端起茶杯跟张方俊碰了碰杯。


    “一起喝。”端着酒杯的方俊,扭头看着甘宁的脸。


    “谢谢!”甘宁端起酒杯笑着喝了一小口。


    她虽说喝酒不


    上脸,但此时也是面若桃花,有点躁热。”年轻就是好!“张蕾也看着甘宁的脸笑道。”你太瘦了。“方俊转头看了张蕾一眼,随意地说,“甘科长不胖不瘦,正好。””张局才是正好。”甘宁笑了笑。”张局有点偏瘦。“方俊又随意地强调一遍。“你不胖不瘦,正好。”


    “我也想长点肉,”张蕾说,“但不管吃什么,就是不长。都白吃了。”


    “也挺好。”方俊说,“不用操心减肥。”


    几人你来我往,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满满一桌丰盛的菜上齐之后,陈老板夫妻俩笑吟吟端着酒杯进来敬酒时,两瓶酒早就喝完了,已经是第三瓶。


    最后散场,至少喝了一斤的方俊跟没事人一样,依旧谈笑风生。甘宁没喝多少,沈红飞也算正常,只有谭笑跟杨建军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走路也不太稳,有点摇摇晃晃。


    陈老板亲自开车送他们回家。


    张蕾自己有车,又没喝酒,她提议送甘宁。


    “甘科长跟我同路,”准备打的回家的甘宁还没来得及开口,方俊说,“可以坐我的车。”


    “明天见。”张蕾挥手离去。


    “路上注意安全。”方俊叮嘱,回头见冯主任已经把他的车开过来,又对旁边的甘宁说,“走吧。”


    “我就不麻烦冯主任了。”甘宁赶忙笑道,“我自己回去。”


    “正好顺路。”方俊已经伸手为她把后面的车门打开,“不麻烦。”


    “谢谢!”甘宁只好坐进去,但心头莫名乱跳。


    方俊又替她关上车门,从车后走到另一边,再坐进去。


    冯庆辉不知道甘宁住哪里,听方俊说顺路,他把车子开出院门。一边往昆仑一号方向走,一边微微扭头朝后看了一眼,问:“甘科长住哪里?”


    “市农行大楼旁边不远的碧桂园小区,你知道吧?”甘宁往前欠了欠身。


    “我知道。”冯庆辉说。


    “那就麻烦冯主任,”甘宁客气地说,“把我放在农行前面就可以。”


    “你喝了酒,”点着一根烟的方俊,把那边的车窗打开一些,扭头看着甘宁,“还是送到小区门口安全一些。”


    “没关系。”甘宁笑着看了他一眼,“我还行。”


    “看来他们没说错,”方俊笑着说,“你的酒量真的还可以!”


    “我其实不太会喝酒,特别是白酒。”甘宁嫣然一笑,“但装得很能喝的样子,只要再多喝一点点,就露馅了。”


    “能装也是一种本事。我们有时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喝少了吧,对方不高兴,喝多了吧,自己又受罪。”


    “冯主任,”甘宁觉得只有自己跟方俊两人说话,怪不自在,她笑着问冯庆辉,“方局今天喝了几杯?”


    “三大杯。”冯庆辉说,“至少有一斤。”


    “听见没有,”甘宁一下子自在多了,看着抽烟的方俊,笑着说,“就你这酒量,能让你喝多的人不说没出生,应该也不多!”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方俊往窗外弹了弹烟灰,“都说抽一辈子烟,烧一辈子手,这喝酒也一样,喝一生的酒,丢一生的丑。我也没少喝高,回家没少挨老婆数落。每次也跟戒烟一样,下决心要戒掉,但到现在也没戒掉。”


    “如果真的都戒掉,”甘宁说,“肯定会少许多乐趣!”


    “应该是。“方俊说,“以前刚上班,听人说笑说:说一个男人到医院看医生,大夫问他,你喝酒吗?回答说不喝;大夫问抽烟吗?回答说不抽;大夫又问嫖赌否?回答全无。大夫就把病历扔给他,说你啥都不会,还是男人吗?病不用看了,回家等死吧。虽然是个笑话,但我们作为一个平常人,家里有亲朋好友,单位有领导同事,都少了应酬接待之类的,不会烟酒,有些事还真就不好处理。”


    第46章 火包不住


    晚上,汪洋跟徐树林还有章程,一起请农行的两位领导吃饭。


    按惯例,饭局结束要打麻将。因而五人喝了两瓶茅台,也不拉扯,痛痛快快喝完。其他四人兴致盎然地从饭桌转移到牌桌,汪洋叫了代驾,直接回家。


    家中依旧黑灯瞎火,不见甘欣身影。汪洋心情很是郁闷,如同大海中迷失的船只,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他没有上楼,也没有开灯,独自一人坐在一楼客厅茶几后面的椅子上抽烟。


    陈娟家,众人风卷残云般已经吃完了饭,喻梅等人又组了一桌牌,打得热火朝天。


    甘欣见好就收,坐在二楼餐桌旁,跟厨房里戴着洗碗手套收拾碗筷的陈娟和胡小龙闲聊。”甘欣,“陈娟一边洗碗,一边问,“胡小龙的厨艺是不是比我强多了?”


    “没错。”甘欣看了一眼正拿着干净抹布把陈娟洗的碗碟一个个擦干净放进消毒柜里的胡小龙,笑道,”刚才喻梅她们都夸破了口,说可以去开餐馆。”


    “听见没有,”陈娟亲昵地用手肘撞了一下胡小龙,“你可以当老板了。”


    “我要有那本事,早就发财了。”胡小龙头也不抬地说。


    “以前都说我厨艺还不错,但跟你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陈说,“我都吃了一大碗米饭,我晚上很少吃这么多的。”


    “我也是。”甘欣又看着胡小龙那高大的背影,“你以前是不是专门学过做菜?”


    “没有专门学。”胡小龙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我十几岁的时候在餐馆洗过一两年的盘子,后来又当了一两年的服务员。”


    “怪不得呢?”甘欣想起胡小龙在面馆说过的话,不由好奇地问,“你还做过什么?”


    “那就多了去了。”胡小龙说,“除了洗碗工和服务员,还有什么提灰桶、搬砖、电子厂、仓库管理员和搬运工等等等等,反正只要能赚钱养活自己。”


    “还有吃喝嫖赌。”陈娟笑着打趣。


    “哪有人不犯错的!”胡小龙嘿嘿一笑。


    “你还挺会辩解!”陈娟忽然调皮地抬手往胡小龙的脸上洒了一点水。


    “我警告你呀,”胡小龙作势也抬起了手,但并没有接水,而是往旁边移了一步,严肃地说,“我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


    “我先走了。”甘欣觉得俩人在打情骂俏,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包往外走。


    “慢走,甘姐。”胡小龙扭头笑道。


    “谢谢!”甘欣头也不回地挥手下楼。


    “叫得挺甜的!”陈娟见胡小龙还望着楼梯方向,酸溜溜道,“你不去送送你的甘姐?”


    “吃醋了?”胡小龙一脸坏笑地问。


    “我又不是小女生。”陈娟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再说,你又不是我男人,不过是上了几次床,各取所需罢了,吃哪门子醋?”


    “那是我说错了。”胡小龙尴尬笑笑,突然凑过头去在陈娟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我今天晚上不走,好好补偿你。”


    “是补偿你自己吧!”一想到胡小龙一晚上变着法的至少要折腾两三次,陈娟心里欢喜,但板着脸,咬着有点疼的嘴唇,狠狠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很享受吗?”胡小龙一脸坏笑地说。


    “这么大声,你找死呀?”陈娟红着脸,抬脚就踢。


    胡小龙嘿嘿笑着,也不躲。


    陈娟踢得没意思,也就不踢了。


    赵春枝跟甘细水老俩口从医院里回来,出门沿着以前开工步行回家的马路散步。他们在树木茂盛的人行道上一直走到尽头的十字路口,才转身往回走。


    迎面碰到仨个也是散步的中年女人,一边走,一边热烈地讨论今天打麻将的战况。


    赵春枝不由想起甘欣,不知女儿此时是不是也坐在麻将桌上还没有回家。她拿出手机,给甘欣打过去。


    甘欣出了陈娟家,正往回走。”怎么了,妈?“见是母亲打来的,她还以为家里,或者欧阳芳出了什么事,一接通就急急地问。


    “没事。”赵春枝没有听到麻将哗哗哗声,心里松了一大截,笑道,“我跟你爸从医院里回来,正在外面散步,突然想给你打电话。”


    “欧阳还好吗?”甘欣问。


    “还行。”赵春枝说,“晚上我熬了蔬菜瘦肉粥,她吃了一大碗,还吃了一个馒头和一个苹果。”


    “晚上她一个人在医院?”甘欣说。


    “本来张文涛说好他来。”赵春枝说,“杜子军正好今天在市里开会,说是难得有时间,明天早上再走,晚上他陪欧阳。”


    “甜甜昨天打电话回来,”甘细水突然笑着凑到开了免提的手机跟前,大声说,“说她下个星期一放寒假就回家。”


    “正好赶上你爸的生日。”赵春枝也笑着说。


    “但浩天跟玥玥都没放假。”甘细水又凑到手机前,“要是能推迟几天就好了。”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赵春枝白了他一眼,“过生日只听说提前的,哪有延后的?”


    “没必要延后。”甘欣说着,已走上自家台阶,她从手包里掏出钥匙,把手包夹在腋下,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开门。进去门一关,并随手把客厅的灯打开,猛然见汪洋端坐在茶几后面,她吓了一大跳,声音都有点哆嗦,“你你你怎么不开灯?”


    “家里整天看不到人影,”汪洋把手中没有抽完的半根烟按在一套紫砂茶具旁边堆满烟蒂的烟灰缸里碾灭,面无表情地看着甘欣,缓缓地说,“有必要开灯吗?”


    “你在责怪我?”甘欣把手机跟手包一起放在墙边的鞋柜上,换了拖鞋,质问道。


    “我哪有资格责怪你?”汪洋苦笑一声,“我是在责怪我自己!”


    “责怪自己?”甘欣转过身看着他,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要不是你把别的女人带回家鬼混,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


    “对。”汪洋突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红着眼睛说,“全都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鬼迷心窍把别的女人带回来。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道过歉了,也在反省,也在弥补,你还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天天跪下来求你?”


    “他爸,”手机那头的赵春枝听到这里,又是拍打手机,又是跳脚,急吼吼地问甘细水,“是手机出了毛病,还是我听错了?”


    “先别慌!”甘细水也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十分着急。他抹了一下快冒汗的额头,两手作势往下压了压,强作镇定道,“再听听看。”


    “道歉?”甘欣说完,陡然凄厉地大笑起来,然后发疯一般上前一步,把茶几上的那套茶具和烟灰缸,还有汪洋的手机一古脑地扫到地上,绝望地说,“你说得轻飘飘的!如果是我带一个男人回家上床,是不是一句道歉就没事了?”


    ……


    “肯定是打起来了!”猝然听到东西被摔碎的噼哩叭啦声,赵春枝大惊失色,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拿着手机的手不可控制地发抖。


    “喂!”甘细水到底是男人,还算沉得住气,他接过手机,但一连喂了好几声,无人回应。


    他又拔了一遍电话,打通了,没人接听。


    “肯定出事了。”赵春枝心急如焚地说,“我得去看看。”嘴里说着,身子往后走。


    “方向反了!”甘细水哭笑不得,一把把她拉回来,又扭头朝旁边的马路张望,“那里太远了,咱们得坐出租车。”


    急得蒙头转向的赵春枝觉得有理,也站在马路边焦急地张望起来。但来往的车辆是很多,跟比赛似的一辆接一辆地呼啸而过,就是没看到一辆出租车。


    “我还是走着去。”赵春枝顾不上那么多,等不急地迈步朝前走。


    “等等我。”甘细水急忙跟上去,又想起什么似的,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甘宁的电话。


    甘宁正准备到了农行就下车。见是父亲的电话,急忙接通。


    “爸!”她叫了一声,心里也以为是欧阳芳出了什么事。


    “甘宁,”甘细水急急地说,“你在家吗?”


    “我快到家了?”甘宁一听父亲的声音不对,更以为是欧阳芳出事了,心里开始发慌。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绷直了,紧张地问,“欧阳出事了?”


    “不是欧阳。”甘细水见前面的老伴连走带跑,已相隔好几米,他加快脚步,有些气喘地说,“是你姐跟姐夫好像吵架了,我跟你妈正准备过去看看。”


    “你别着急。”甘宁知道父母这一去,纸肯定包不住火,赶紧道,”我马上打车去大姐家,这么晚了,你跟妈就不要出来了,有什么事我给你们打电话。“说完,也没挂手机,马上欠身对前面的冯庆辉说,”冯主任,我有点事,麻烦你找个停车的地方把我放下去。”


    “这里车太多,不安全。”方俊听得不是很清,但见甘宁火烧眉毛的样子,知道遇到急事。他抬手一指农行大楼前面的十字路口,对冯庆辉说,“过了红绿灯你把我放在路边,看甘科长要去哪里,你辛苦跑一趟。明天早上再来接我。”


    “我知道。”冯庆辉点头,并稍微加大了油门。


    “不用麻烦。”甘宁连忙看向方俊,“我自己打车。”


    “听我的。”方俊认真看着她,“女人半夜打车本身就不安全,你又喝了酒。”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过于严肃,又微微一笑,补充道,“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跟冯主任的罪过就大了!”


    甘宁还想推辞,方俊突然伸手过来,准确地握住了她放在大腿边的右手。


    理智告诉甘宁——应该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感情占了上风。


    她没动,任由方俊温暖的大手紧握自己的手。


    “甘宁,”甘细水在电话里又说,“你在听吗?”


    “爸,我在,”方俊仍握着她的手不放,甘宁看着车窗外,平静地说,“你跟妈别着急,我马上去大姐家。”


    “那你先去。”甘细水说,“我跟你妈正在路边等出租车,但这里有点偏,不好等,可能要晚一点。”


    “你们现在在哪?”甘宁说,”我在同事的车上,我去接你们。”


    “我们在——”甘细水边说,边抬头左右观看,“我们正经过湖对面的红绿灯,前面,就是马路对面有一家广告灯很亮眼的装饰公司。”


    “你跟我妈现在走到马路对面,就在装饰公司门前的马路边等我。”甘宁说,“我还有四五钟就到。”


    过了红绿灯,冯庆辉把车靠边停下。


    “别着急。“方俊又紧握了一下甘宁的手,“下一个路口就是。”又叮嘱冯庆辉,“注意安全。”说完,这才推门下车。


    甘宁含笑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第47章 提出离婚


    半个多小时后,甘宁和父母在百潭湖别墅前的马路边下了车。甘宁再三谢过要留下来等他们的冯庆辉,和父母一起往大姐家走。


    “甘宁,”一路思前想后,忐忑不安,刚才还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来的赵春枝,眼看快到女儿家门口了,反倒走得很慢。她紧抓着甘宁的手,焦躁地说,“刚才你同事在,我不好说,我跟你爸在电话里听到你姐跟汪洋争吵的时候,说汪洋带别的女人回家鬼混,汪洋自己也承认了。你跟我们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汪洋在外面有人,就瞒着我跟你爸?”


    “不是故意隐瞒。“甘宁知道瞒不住,避重就轻地说,“是姐夫已经跟那女人断了联系。”


    “断了就没事了?“甘细水一路积压的火气顿时跟火山爆发似的喷涌而出,六十好几的人竟然如同年轻人一样,敏捷地一跃上前,又是撸胳膊,又是挽袖子,一边大步流星往前冲,一边怒火中烧地说,“他妈的,赚了几个臭钱就敢乱来,老子今天非打死他不可!””快拉住你爸!”赵春枝急忙指着老伴的背影,对甘宁说。


    “爸!”甘宁急速跑上前,伸手去拉父亲的胳膊。


    “你别管。”甘细水胳膊用力一扬。”爸,“被带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的甘宁又赶上前,央求道,“有话一定好好说,不能动手打人。”


    “他爸,”一溜小跑跟在后面的赵春枝也着急地说,“不能冲动,要好好说。”


    “不管!”甘细水粗声粗气地丢出两个字,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般来到一楼亮着灯光的别墅门


    前,举起两只满是老茧的大手跟擂战鼓似的把门拍得咚咚咚响。


    仍旧颓废坐在一楼的汪洋吃了一惊,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声音来自大门外。他顾不上客厅还没打扫的烟灰和碎片,急忙起身把门打开。


    “爸,妈,”他惊讶地说,“你们怎么来了?”


    “兔崽子,”甘细水看到地面上的一片狼藉,更是怒火万丈,一把薅住汪洋的衣领,把他抵在墙上,怒问道,“你对我们家甘欣做了什么?”


    “爸——”和衣躺在旁边客房不停流泪的甘欣听到动静,同样大吃一惊,直到听出是父亲的声音,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混账王八羔子!”看见女儿披头散发,红肿双眼,可怜兮兮的样子站在房门口,甘细水真的心疼,啪啪两声,左右各扇了汪洋一个耳光。


    “爸!”汪洋苦笑着喊了一声,没动。


    “爸,”跟在后面进来的甘宁见父亲抬手还要打,急忙跑过去紧紧拉住父亲已经扬起的手,哀求道,“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你让开,”甘细水一只手仍死死薅住汪洋的衣领把他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把甘宁往旁边推,“这种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东西,留他有什么用?”


    “他爸,”最后进来关上大门的赵春枝见老伴气红了眼,生怕下手没个轻重,也是又急又气。想要过来帮忙拉开甘细水,一不留神,踩在一块碎片上,呀了一声,身子直直往后倒。


    甘细水顾不上汪洋,和甘宁同时伸手扶住惊魂未定的赵春枝。


    见老伴没事,甘细水又转身薅住汪洋的衣领,还想教训他。


    “爸,”泣不成声的甘欣跑过来抱住父亲,哽咽着说,“你就算把他打死,又有什么用?””闺女——“看着自己从小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一下的女儿哭成泪人,甘细水老泪纵横,像个斗败的公鸡,颤抖着身子晃了两晃,无力地垂下头和双手。”爸,您别生气,“汪洋立即伸手扶住他,要往茶几后面走,“您先到椅子上坐一会。”


    “不用你管。”甘细水抬手把汪洋推开,又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


    甘宁也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把同样流泪的母亲扶到茶几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搬起旁边另一把椅子放到墙边,小心扶着甘细水:“爸,您坐。”


    她安顿好父亲,又扶着甘欣坐到母亲身边的椅子上。


    “我来。”见脸颊被打红的汪洋从卫生间那边拿来扫帚和畚箕要清扫客厅,甘宁上前伸手接过来,开始清扫地上的灰尘和碎片。


    “爸,妈,你们坐一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汪洋,搓了搓双手,往楼上一指,强装笑脸说,“我去烧点开水,马上下来。”


    “我们不是来喝水的。”赵春枝心疼地抬手理了理甘欣面前的头发,阴沉着脸,指着茶几另一边的一把椅子对抬脚要上楼的汪洋说,“你也坐下。””好。“汪洋微微弯腰答应一声,拘束地走过去,像个犯错误被老师逮到的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甘宁清扫干净,去对面棋牌室拎了把椅子出来,挨着父亲身边坐下。


    屋里一片沉静。


    “汪洋,”还是赵春枝先开口,“今天挨打,你是不是觉得很冤枉?”


    “不冤枉。”汪洋郑重地说,“爸打得对,确实是我做错了,该打。”


    “那好,”赵春枝油炸麻花,干脆地说,“我们甘家的人,脾气是不太好,但从来不会蛮不讲理。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过去了的那些破事,我们就不提。你说说,以后有什么打算吧。”


    “除了努力赚钱,”汪洋看了一眼已经止住哭泣,但无精打采的甘欣,小心谨慎地说,“我希望得到甘欣的原谅,然后齐心协力把家庭经营好,把浩天培养好……”


    “我们甘欣嫁给你这么多年,”赵春枝不耐烦地打断他,“给你生了儿子,帮你照顾家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能这么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还算良心没被狗吃干净。”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我一定会改。”


    “不要嫌我年经大,啰嗦。一个男人是妻子的主心骨,也是一个家庭的天,就算再苦再累,也要把这片天撑好,撑牢。不要赚了几个钱,就忘乎所以,连老婆孩子,还有自己是谁都忘了。”


    “妈说的对。”


    “每个人都有不对的地方,我们甘欣也不例外。我跟他爸经常跟她说,你在外面赚钱不容易,要多体谅,花钱不要大手大脚,也不要老打麻将,要多顾家。她如果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你作为一家之主,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不能惯出毛病。”


    “我知道。”汪洋连连点头。


    “话又说回来,勺子免不了碰锅沿,夫妻之间,争争吵吵,打打闹闹,肯定是有。但争归争,吵归吵,日子还是要相互扶持着过下去。人要脸,树要皮,不能让人撮脊梁骨,看笑话。”


    汪洋无言以对,还是连连点头。


    “我们做父母的,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走正道,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你们也是为人父母,几十岁的人,我也不想多说。”赵春枝仿佛说累了,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看着甘细水道,”他爸,你也说两句吧。”


    对面椅子上的甘细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大理石地板发愣。


    以前,村子里有死了妻子,或者没了丈夫,又有力气在床上折腾的人;或者妻子丈夫都在,但跟别人对上眼的男男女女,会相互干出偷鸡摸狗的事。


    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的三个宝贝女儿可是他甘细水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一贯踏实稳重,做事让人放心的大女婿,怎么也会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难着是口袋里的钱多了,发烧烧糊了?


    “爸!”甘宁见父亲不动,她抬手轻轻推了一下。


    “怎么了?”甘细水回过神来,望着甘宁。


    “妈在跟你说话。”甘宁笑笑,下巴朝前指了指。”咱们不请自来,还打了人。“赵春枝说,“你也说几句吧。”


    “咳咳!”甘细水见几个人都看着自己,难为情似的清了清嗓子,又把身子往上移了移,这才看着汪洋,“我知道打人不对,但如果换作是你,肯定会认为自己打轻了,我就不说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一个大老爷们,苦点,累点,穷点,没关系,不要让人瞧不起。”


    “我记住了。”汪洋再一次诚恳地点头。


    “时间不早了,”一直木然坐着的甘欣,突然看着父母和甘宁说,“你们都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甘细水立即站起身,“你们也早点休息,不准再吵了。”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汪洋连忙站起来,“爸,你们先坐一会,我去路边拦辆出租车。"


    “我跟你一起去。”甘宁跟着后面。


    “你这丫头,”赵春枝等他们走了之后,扭头看着身边的甘欣,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跟你爸?”


    “孩子已经够闹心了,”又坐下来的甘细水不满地说,“你说她干啥?”


    “我不说她,难道说你?”赵春枝抢白老伴一句,又看着甘欣,“我跟你说了多少回,要少打麻将,要多顾家,你不听。现在知道闹心了?”


    “自古以来,打麻将的女人多得很,"甘细水偏袒女儿,抢着说,“难道因为这个,那些男人就有理由去外面乱来?”


    “你跟我钻牛角尖有什么用?”赵春枝没好气地瞪了老伴一眼,见甘欣不语,到底还是心疼,又好言宽慰,“汪洋做出这种事,确实可恨,我也嫌你爸打轻了。但我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在反省。你也不小了,只要他能改,就不要再跟他闹了,为了浩天,也要好好过。”


    甘欣还是不语。


    “我记得你有驾照。”汪洋突然站住看着甘宁,“要不你开我的车送爸妈回去,我明天再去拿车?”


    “算了。”甘宁说,“我叫滴滴吧。”说完拿出手机,又问,“怎么吵起来的?”


    汪洋抬手搓了一把脸,把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笑了笑,又说:“你姐提出离婚,我能理解。是我喝酒太冲动了,明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还冲她发脾气,是我罪有应得。”


    “你打算怎么办?”


    “我从未想过要离婚。”汪洋消极地说,“但如果你姐坚持,我也没有办法。”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甘宁一时也无语。


    “我是说我不同意离婚。但你姐说她一天也不想跟我住在一起,我在考虑,要不要暂时先搬出去住段时间。但我又担心,一旦搬出去,可能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你外面还有房子?”


    “没有。原来的旧房子早就卖了,我是打算出去租房子。”


    “但马上要过年了?”


    “我知道。我刚才就在考虑,等过完年,你姐如果还


    坚持,我就只能先搬出去。”


    第48章 坠入爱河


    甘宁坐出租车送父母回家。


    一路上,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


    “你明天还要上班,”赵春枝见甘宁跟进屋,催她,“早点回去吧。”


    “没事。”甘宁跟着父亲坐到沙发上,等母亲也坐下,她看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的父母,鼻子有些发酸。努力笑了笑,对母亲说,“明天你跟我爸在家休息,我给欧阳送饭。”


    “那怎么行?”赵春枝强打精神,“你要上班,也没有时间自己做,食堂做出的东西油又多。欧阳她,现在本来就吃得比以前少,更得加强营养。”


    “我跟你妈分得出轻重。”甘细水也催她,“你上班也累了一天,吴明又不在家,你早点回去休息,不能影响工作。”


    “我姐的事……”甘宁迟疑地说,“已经这样了,他们俩……心里都不好受。你们就不要生气,也不要再责怪了!”


    “气死了又有什么用?”赵春枝怫然不悦,“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弄成这样……都是吃饱了没事做——撑的!”


    “要不——我再回去打一顿?”甘细水一脸认真地请示。


    “一边去!”赵春枝不满地瞪了老伴一眼,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消消气!”甘细水好脾气地说,“天不是还没有塌下来吗!”


    “你说得轻巧!”赵春枝拿老伴当出气筒,“那你说说看,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甘细水说,“只要眼睛还睁着,就一天一天往下过呗!”


    “跟你白说了。”赵春枝没好气地斜了老伴一眼,转脸问甘宁,“你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甘宁摇头。


    “你别太担心。”甘细水又宽慰起老伴,“我们今天,打也打了,骂了骂了,汪洋认错的态度也不错……”


    “光嘴上认错有什么用?”赵春枝打断他,“要是还有下次怎么办?”


    “他敢?”甘细水双眼瞪得跟铜铃,“他要是敢有下一次,老子不但要把女儿跟外孙接回来,还要打断他的双腿!”


    “接回来以后呢?”赵春枝问。


    “住着呗!”甘细水说。


    “再以后呢?”赵春枝追问。


    “再以后……”甘细水眨巴一下眼睛,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我晚上好好琢磨琢磨,明天再告诉你。”


    “等你想好了黄花菜早凉了!”赵春枝不悦,“还琢磨?琢磨个鬼!”


    “反正天塌不下来!”甘细水说,“现在离婚的人多得很,也没见谁离了谁日子就不过的。”


    “别人我管不着,”赵春枝更加不悦,“但我赵春枝丢不起这个脸!”


    “我先去洗人。”甘细水知道再说下去,老伴肯定跳起来,他赶紧转舵,“明天还得起早去医院。”


    “爸说的不一定全对。”甘宁宽慰母亲,“但想想欧阳,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唉!那孩子……”赵春枝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虽说不是我生的,但从小甘妈前,甘妈后,对我跟你爸,还有你们姐妹都没话说,我跟你爸也从没把她当外人。今天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我心像被刀割了一样……她还这么年轻!”


    “谁也不愿意这样!”


    “她今天非要把生活费塞给我。她一个病人,也吃不了多少,我跟你爸寻思,先接着,以后再交给萌萌。”


    “我年底事情有点多,不能老往外跑。张文涛和杜子军比我还忙,更指望不上。有什么事,你跟我爸多请教医生和护士,看饮食方面,要注意哪些。”


    “你爸比我细心得多。一到医院就去找主治医生,还有那些小护士,问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平时要注意什么,都问得一清二楚。怕记不住,还请人家一条一条的帮忙写在纸上,他都快背下来了。”


    “甘甜小时候就说,感觉爸比疼她还疼欧阳。”


    “一是那孩子从小嘴甜,二是看她从小没有爸爸,你爸也是从小没有爸爸,所以心疼她。”


    “我听爸说过。”


    “我们今天在医院的时候,甘甜还打电话回来,说她马上要放寒假。还说一放假就回来,并由她照顾欧阳。”


    “回来也好。多一个人,多个帮手。”


    “但我听她那意思,已经跟学校辞了职,不用再回去了。”


    “她不是要读博吗?过完年,学校差不多也要开学了。”


    “人各有命,要读就读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赵春枝说着,又回到老话题,“甘甜那丫头整天只顾着读书,欧阳又病得这么重,你姐又闹出这事……我现在能靠的,只有你。你多关心关心你姐。”


    “我知道。”


    “我现在最担心的,”赵春枝担忧地说,“是你姐忍不下这口气,非要跟汪洋离婚。”


    甘宁不接话。


    “汪洋这件事是做得不对,我也很生气,恨不得你爸多打几下。但他这么多年,怎么对你姐,以及怎么对我跟你爸,还有你跟甘甜,我是挑不出毛病的。如果真的离婚,你姐转眼就四十了,又没有工作,想要再找一个合适的,哪那么容易?”


    “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甘宁不得不开口。


    “真到那一步就晚了!”赵春枝说,“汪洋那么大个人,今天生生挨了你爸两嘴巴,一声不吭,认错的态度肯定是真心的。但你姐,表面看起来好像很温顺,其实跟你爸一样倔强得很,今天晚上一句话不说,我看那架势,根本就没打算原谅汪洋。”


    “这种事,”甘宁说,“换我,我也不会原谅!”


    “但日子总得过呀!”赵春枝说,“要不然,好端端的一个家,说散就散了!”


    甘宁又不接话。


    “以前开工的时候,”赵春枝自顾自地说,“我听一个大姐说她楼下,还是读初中的儿子,本来学习成绩挺好,就因为父母突然离婚,得了什么症,学也不上,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成了一个废人。浩天现在上高中,正是关键时期,如果因为父母离婚想不开,不是毁了孩子一生吗?”


    “浩天的性格很开朗,再加上甜甜可以时不时的给他辅导,倒不至于。我姐那边,我找时间好好劝劝!”


    “让她缓几天吧。今天刚跟汪洋吵完,肯定还在气头上。你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我知道。”


    “男人都是这个德性!吴明整天不着家,你也得把他看紧点!”


    “他是工作忙!”


    “忙有时就是最好的借口!”


    “他不是那种人!”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汪洋!——哎,算了。说起他我又头疼。”赵春枝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又催,“已经很晚了,我看你还喝了酒,早点回去吧。”


    “只喝了一点点。”甘宁笑着站起来。


    “那也是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赵春枝跟着起身,“女人家,以后少喝。”


    “知道。”甘宁答应着走到卫生间门口,对正坐在里面洗脚的甘细水说,“爸,我先回去了,你跟我妈早点休息。”


    “等我擦完脚送你。”甘细水说。


    “没事。”甘宁说,“又不是很远,街上也有路灯。”


    “路上注意安全。”甘细水还是不放心。


    “知道。”甘宁往大门口走。


    “你安心上你的班。”赵春枝送到门口,“医院有我跟你爸,你不用担心。”


    第二天早上,甘宁被闹钟惊醒,她左顾右盼,急切寻找方俊的身影。直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才知道自己刚才又在做梦。


    梦里,方俊打她电话,说车停在马路边,等她一起上班。


    她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对着镜子一连换了好几套衣服才勉强满意地出门。快速跑到车子边,打开门,一头钻进去,要系安全带。


    “我来。”方俊笑吟吟地探过身,拉起长长的安全带帮她系好。然后,出其不意地在她嘴唇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偏过脸,一动不动地对着她。


    甘宁脸红耳热,不解地望着方俊。


    “这种时候女人一般会打男人耳光,”没见动静的方俊回过脸,认真地问,“你不打吗?”


    “不!”她灿然一笑,抬起手,深情地在他脸上来回轻抚着。


    “跟我在一起,”方俊凝视着她,“你不害怕?”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她又灿然一笑,调皮地问,“你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方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抓住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大不了下地狱!只是——”


    “只是什么?”


    “我常在想,我们要是能早点认识就好了!”


    “只要相识,什么时候都不晚!”


    “你这么认为?”


    “你不这么认为?”


    “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谢谢你!”方俊激动地说完,紧紧抱着她,好像要把她溶入自己身体里一样,好半天才松开。笑容可掬地说,“我感觉自己好幸福,就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咱们现在去哪?”


    “不是去上班吗?”


    “我今天不想上班,只想跟你在一起!”


    “那我跟杨局请假!”她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


    然后,手机闹钟就响了。


    甘宁望着天花板,愣怔了好半天。


    心里想:自己是不是疯了?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别的男人?


    她一边想,一边惩罚似的抬起两只手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力拧了一下,疼得她直吸冷气,才赶紧松开。


    “疯了疯了疯了?”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上,嘴里一边懊恼地叫喊着,两只手和两只脚,还跟鸭子划水,不停地在床上拍打着。


    她不想发疯,也不能发疯。


    欧阳芳病得那么重,大姐跟姐夫又闹得鸡犬不宁,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自己要是再发疯,那整个甘家都得跟着发疯。


    这是断断不可的!


    拍打累了,甘宁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脸闷得透不过气,她才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这个有夫之妇坠入了爱河。同时,也是深渊。


    她希望有人能把自己从深渊的边缘拉回来,而丈夫吴明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到这里,甘宁睡袍也顾不上穿,迫切地拨通了吴明的手机。


    自从那天离家之后,吴明照旧一个电话也没有,也没有发短信问问女儿情绪怎么样。


    但此时,甘宁已顾不上那些。只希望吴明快点接电话,哪怕披头盖脸骂她几句也行。


    但电话响了半天,无人接听。


    甘宁心存幻想,也许吴明看到未接来电,会打过来。


    可直到中午下班,甘宁去食堂吃饭,吴明也没有打来。也没有发来一个字,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问号。


    第49章 爱的烦恼


    甘宁拿着手机下去得有点晚,食堂里打饭的人群排起了长队。


    方俊也在队伍中,甘宁一眼就看到他。


    看到甘宁,方俊微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外人看起来,好像是局长有什么事情要对人事科长特别交待。


    甘宁上午本来有几张表要找方俊签字,她想去,又拖着没去。


    而此时,众目睽睽之下,甘宁退无可退。


    她也没想到退这个字。


    在她眼里,方俊这一举动,根本不像堂堂大局长,更像帮女友占位置的恋人,让甘宁觉得既暧心,又可爱。


    她笑了笑,装作旁若无人的样子走过去。


    方俊没说话,只是对走过去的甘宁指了指自己前面空出的地方。


    甘宁站到他身前,也不说话。


    俩人就这样静静站着。


    甘宁打了饭菜,坐到最后一排没人的位置,埋头吃起来。但眼角的余光像是被磁石吸引一般,不自觉地追随着方俊的身影。


    她心里断定——方俊一定会坐到自己对面。


    果然,方俊如她揣测的那般,端着饭菜走过来,坐在了对面。


    “昨天晚上还顺利吧?”他一坐下便问。


    “还好。”她莞尔一笑,“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随后,张蕾跟杨建军也分别坐到了俩人旁边。


    “甘科长,”方俊笑着对甘宁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厨房,“去跟老板娘说,来一大份排骨藕汤,我请客。”


    “还是我请吧。”甘宁放下筷子,笑着拿起自己的饭卡站起身。


    “不用。”方俊说,“老板娘欠我钱。”见甘宁狐疑地看着自己没动,又加上一句,“是真的,她上次不小心多刷了我一个零。”


    “怪不得你刚才不刷卡。”张蕾笑道,“我还以为是局长面子大,可以吃免费餐。”


    “每次刷卡我都没细看,”杨建军说,“既然连局长也敢宰,以后得把眼睛睁大点才行。”


    “你眼睛已经够大了!”张蕾笑着说。


    甘宁去厨房,正好老板娘在里面,一大份热气腾腾的排骨藕汤很快端了出来。


    跟冯庆辉一起坐在前面两三排的沈红飞看见,笑呵呵端着饭菜过来蹭汤喝。


    甘宁见人多,不好意思去前台那边拿包装好的消毒碗,将就拿了好几个一次性的纸碗过来,每人盛了一碗。见还有一些,她借花献佛,给冯庆辉送了一碗,说是方局送的。


    “还有吗?”谭笑生怕上当,不知从哪里也冒了出来,坐到方俊另一边。


    “有。”刚拿起筷子的甘宁,赶紧又放下,把最后一些全倒在最后一个碗里双手递过去。


    “甘科长知道你要来,”方俊笑道,“特地把最后的精华给你留着。”


    “谢谢!”谭笑说。


    “不客气。”甘宁笑了笑,埋头慢慢喝汤。


    “真是人多好插田!”方俊说。


    “这藕好有粉!”沈红飞说,“比我在家炖的好吃多了!”


    “现在正是吃藕的季节。”张蕾看着甘宁,“甘科长,方局家底比我们厚实,明天我们俩还跟着方局。”


    “没错。”杨建军接口道,“劫富济贫。”


    “你们俩别把方局掏空了!”谭笑说。


    什么玩意儿?


    甘宁脸上陪着笑,心里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张局好像有点黑眼圈?”方俊转移话题,“昨晚没睡好?”


    “别提了!”张蕾说,“昨晚回去,我家那口子跟医院的几个同事也是喝了酒回来,躺到床上就开始打鼾。一浪接一浪,响得跟摩托车似的,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你不跟他睡不就完了。”沈红飞说。


    “那哪行?”杨建军说,“人家正如狼似虎,热乎着呢!”


    “都老夫老妻了,”张蕾也不在意,“就像左手摸右手,即使打鸡血,也热乎不起来了!”


    “感情这东西,着实很奇怪!”方俊看了一眼对面一声不响,埋头喝汤的甘宁,端起汤碗,一边吃莲藕,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年轻的时候谈恋爱,满脑子都是恋人的身影,连做梦都是,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也要死要活的想办法在一起。等到真的在一起,生活久了,成了老夫老妻,感情那玩意又不知去哪了,只剩下亲情和责任。真是奇怪,应该更好才是!”


    “要是个个更好,”张蕾说,“就不会有妻子的诱惑和回家的诱惑什么事了!”


    “才女,”杨建军突然问默不吭声的甘宁,“你的文学造诣比我们都高,给我们讲讲,咋回事?”


    “我也说不上来。"甘宁抬起头看着杨建军,淡淡一笑,“只是觉得,这地球,离了谁照样转!”


    “你的意思是——”方俊审慎地看着她,“你不相信爱情?”


    “爱情是可信的。”甘宁看着他,平静地说,“不可信的是人!”


    “你指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谭笑没话找话问了一句。


    “当然是你们男人!”张蕾说,“是不是甘科长?”


    甘宁笑而不语,又低头吃起来。


    “张局这是岐视!”沈红飞不服气,“并不是个个男人都是陈世美,也有女人很花心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权威统计,”张蕾说,“我个人认为——比起女人,男人还是更容易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作为男人,我同意张局的观点。”方俊大大方方地点头赞同,停顿片刻,又


    认真补充,“可能,我是说可能,因为我也没有专门研究,只是想当然的认为——男人天生对新鲜事物比女人更具有强烈的好奇心。还有,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年轻时的审美观和价值观也在发生变化,一旦遇到符合新标准的异性,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他笑了笑,又加上一句,“就像吸铁石,或者着了魔一样,不可抗拒。”


    “所以就有了妻子的诱惑和回家的诱惑了!”杨建军一本正经加上一句。


    众人都笑起来。


    甘宁也跟着笑。


    尽管她强迫自己尽量不把头抬起来,已免跟对面的方俊对上,但方俊说的每一个字,她跟兔子似的竖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那每一字都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她内心不停地挣扎。仿佛身体内住着两个甘宁,一个拼命向前冲,如同拼命三郎,想要靠近方俊。另一个畏首畏尾,拼死往后退,希望从方俊身边逃离。二人如同拔河,不断拉扯着甘宁,互不相让。


    仿佛要被撕成两半,甘宁被拉得生疼生疼,饭没吃完就一个人从食堂里出来。


    她回到办公室,关着房门,愁闷地站在窗口旁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起一看,是一条申请加好友的微信,仔细再看,还有一句说明:我是方俊。


    看到“方俊”两个字,甘宁的心如小鹿乱撞,砰砰直跳,仿佛方俊那高大的身影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只犹豫片刻,就点了同意。


    方俊很快发了一条微信过来:【刚才吃饭,见你心事重重,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甘宁心中一暖,眼泪差点下来了:【谢谢!】


    方俊:【昨天晚上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又担心你在忙。事情没处理好?】


    甘宁:【是我大姐家的事,暂时处理好了。】


    方俊:【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包拯和海瑞来了也不管用。别太着急,尽力而为。】


    甘宁顿时有一股冲动——立即跑到方俊办公室。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仅仅握着他那双温暖的大手就会感到十分安心,十分踏实。


    她的双脚甚至比她的大脑还快,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门口。就在房门即将打开的一刹那,那个畏首畏尾,拼死往后退的甘宁还是占了上风——把她拉回到原地。


    甘宁默默回了一个字:【嗯。】


    方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无法改变的事情,要学会接受。】


    甘宁:【好。】


    方俊:【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明天又会是崭新的一天!】


    甘宁又回了一个字:【好。】


    下午,同事们纷纷下班回家。


    除了上卫生间,一下午没出办公室的甘宁不想回家,也不想吃饭。她拿着毛笔去走廊尽头的洗手池洗笔,准备写会字,去医院看欧阳芳,再回家。


    一到走廊,看到邹思佳拿着热水壶从洗手池那边的净水器接了水出来。


    “你不下班?”她好奇地问。


    “我刚刚才到。”邹思佳笑着说,“财政要一个报表,我本来说明天交,结果跟催命似的,害得我钱也输了,还要来加班。见你门关着,我还以为你下班了。”


    “回去也是一个人。”甘宁举了举手中的毛笔,“写会字再回去。”


    “我整天也是一个人。说心里话——”爱说爱笑的邹思佳突然有些悲哀地说,“我现在真不知道结婚是为了什么?我老公出去好几天,昨天才回来,我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围着他转,还说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就我们俩个。但他在家屁股还未坐热,接个电话又出去了,说是生意上的事,还说吃了饭再回来。我就纳闷,自己明明有老公,怎么总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感觉跟丧偶一样。看来,咱们俩是烧窑的卖瓦的——都是一路货!”


    “没错,咱们俩是城隍庙里的鼓槌——一对。”甘宁笑着说,“我家对面的一对夫妻,刚搬来的时候,见我总是一个人带着女儿进进去去,还以为我没有丈夫,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写满了同情!”


    “真是弄不懂,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反正已经结了,又不能退货,不懂就装懂呗!”


    “也是。你不吃饭吗?”


    “人少好过年!一会回家,随便在路上买点什么东西吃。”


    “不能随便,要给自己买好吃的。”邹思佳边说,边往前走,“男人不把咱们当回事,咱们可不能自己亏待自己!”


    “说得对。”甘宁也笑着往洗手池方向走,“没人爱,我们至少可以自己爱自己!”


    “你的手机响了。”走到甘宁办公室门前的邹思佳回头喊道。


    “马上来。”快到走廊尽头的甘宁又转身往回走。


    电话是甘细水打来的。


    “爸!”甘宁接通。


    “你下班了没有?’甘细水声音微细,好像怕被人听到似的,故意压低了嗓门。”已经下班了。”甘宁现在都有点害怕突然接到父母的电话,紧张地问,“有事吗?”


    “没事。”甘细水故作轻松地说,“我骑车跟你妈刚从医院回来,我叫你妈出去散步,你妈躺在床上不动。估计还是因为你姐的事,心里憋得慌。我听到她关着房门跟你姐打电话,俩人叽叽咕咕说了好半天,然后就不出来。”


    “我马上过去。”甘宁说,“正好我还没有吃饭,叫妈给我下碗面条吃。”


    第50章 隔路相望


    “你不是说要躺一会吗?”甘细水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抖音,突然见老伴从房间里出来,明知故问,“怎么又起来了?”


    “你刚才是不是给甘宁打电话?”赵春枝瞅了他一眼,往卫生间走。


    “闺女说她到现在还没吃饭。”甘细水嘿嘿一笑,“叫你给她下碗面条,我见你躺着,正准备亲自下厨。”


    “年底单位忙,孩子上一天班也挺累的,干吗又让她跑来跑去?”赵春枝从卫生间出来,洗了手,往厨房走,“还是我来吧。”


    “不着急,先看会电视。”甘细水把客厅的电视打开,“她不会来这么快。”


    赵春枝还是先进厨房,把面条,以及番茄和鸡蛋准备好。


    “甘欣怎么说?”甘细水瞄了一眼老伴的脸色,翼翼小心地问走过来的赵春枝。


    “说是暂时一个人搬到楼下客房睡。”赵春枝面带愁容坐在单人沙发上。


    “暂时分开也好,可以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俩人已经闹了一两个月,估计早就搬下来了。”


    “汪洋不在家?”


    “说是在楼上。”


    “你是不是劝甘欣搬上去?”


    “当然得劝。难不成就这样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老死不相往来?”


    “过段时间说不定就没事了。”


    “那是你昨天光顾着生气,根本没注意——甘欣那丫头,从我们进去,不但没怎么说话,连正眼都没看过汪洋一眼,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她连楼下也不想住,恨不得搬出去!”


    “那不行!”


    “那肯定不行!只要不提离婚,不管他们怎么吵,怎么闹,我也不想管。我也没有精力管,欧阳这里我都忙不过来。但只要提离婚,我是不会同意的,到时你一定要跟我穿一条裤子。”


    “那是必需的!”


    “下个星期你生日,咱们就不要大张旗鼓了。本来欧阳这事我就闹心,现在倒好,甘欣也跟着添堵。哪还有心情?”


    “全都听你的。”


    “问问甘宁到哪了,我去烧水。这么晚还没吃饭,肯定饿坏了。”


    甘宁打的回来的。她先跟欧阳芳通完电话,又打电话跟甘欣聊了几句,接到父亲的电话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回来得正好。”甘细水乐呵呵打开门,“你妈刚把面条煮好。”


    “我先洗个手。”甘宁放下包,摘下手套和脖子上的围巾,笑着去卫生间。


    “还有包子,”赵春枝把面碗和筷子,还有一碟酸缸豆摆到餐桌上,“要不要给你蒸一个?”


    “不用。”甘宁出来坐到餐桌前,“这大碗面就够了。”


    “慢慢吃。”赵春枝和甘细水分别坐在两边,一脸幸福地看着女儿吃面条。


    “电视不看就关掉,”赵春枝突然发现电视机还开着,看着甘细水,“免得浪费电。”


    甘细水立即起身关掉电视机,回来又坐下。


    “我刚跟欧阳打电话,”甘宁边吃,边说,“听她声音,感觉状态还不错。”


    “今天医生也这样说。”甘细水说,“还说化疗的反应不是很大,可能是欧阳年轻,体质好。”


    “欧阳以前很爱运动。”甘宁说,“身体一直很好,连感冒都很少。”


    “好好的一个人,也不知怎么得上这个病?”赵春枝说,“要是能治好就好了!”


    “难!就算华佗再世,估计也不敢打包票。”甘细水说,“我今天还特地跑去问过医生,说闺女精神很好,是不是有好转的迹象。医生说,像这种晚期病人,能够把癌细胞控制住,不让它复发转移,就是成功了。”


    “我听一个小护士说,病人心态也很重要。”赵春枝说,“说是有些病人,一听自己得的是癌症,精神头首先就垮了,等于自己把自己吓死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肯定是真的。”甘宁说,“精神的力量有时是很重要!”


    “哦,对了,“赵春枝想起什么似的,双手轻轻一拍,“欧阳说,今年想把她妈跟她嫂子们接到城里过年。”


    “这主意好呀!”甘细水说,“一家人在一起多热闹!”


    “欧阳还说,想找机会把自己的病告诉她妈。”赵春枝说,“因为不能总瞒着,万一哪天……”


    “瞒得了初一,也瞒不了十五!”甘宁说,“是应该让她妈知道,万一有事……也好早点有个思想准备。只是……甘宁担心地说,“她妈一大把年纪,身体又不好,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得起这种打击?”


    “我也担心。”赵春枝说,“所以我劝欧阳,先高高兴兴把年过完,再找合适的机会说。那孩子也听话,没再提。”


    “说起过年,”甘细水说,“满打满算也没多少日子了。”


    “等甘甜下个星期回来,”赵春枝说,“都可以准备年货了。”


    “今年腊鱼腊肉不要再腌那么多。”甘宁说,“玥玥跟浩天,还有萌萌都不吃。”


    “我是叫你妈不用腌那么多。”甘细水说,“你妈还老担心不够。”


    “腌制品要少吃。”甘宁说,“现在有冰箱,菜场和超市又离得近,多吃新鲜的,对身体好。”


    “今年就少腌点。”赵春枝点头,“跟你姐打电话没有?”


    “上楼之前聊了几句。”甘宁说,“我姐说她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就是晚上吃了饭到湖边走了几圈。”


    “年纪轻轻老这样闲在家里也不是事。”赵春枝说,“要不哪天跟汪洋说,让你姐去他公司帮忙。你姐以前不是做过会计吗,可以让她去干老本行。”


    “现在市场竞争压力很大,生意不好做。”甘宁说,“姐夫的公司正在商谈,准备卖掉。”


    “卖掉?”赵春枝惊叫起来,“那以后怎么办?”


    “姐夫说,以后过日子肯定没问题。”甘宁说,“还说他不想再做生意,可能给别人打工。”


    “老板不当,给人打工?”赵春枝不满道,“是不是脑子坏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甘细水说,“肯定是生意不好做,才要卖。要不然,谁好好的老板不当,去给人打工。”


    “做生意我们不懂。”甘宁说,“既然姐夫说要卖,肯定有他的道理,这个我们不用操心。我和甜甜,跟我姐提过,最好把原来的专业捡起来,出去找份工作,不能老闲在家里。”


    “你姐怎么说?”赵春枝关切地问。


    “我姐说她找了。”甘宁说,“但现在工作确实不好找,很多大学生都待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什么才叫合适?”赵春枝不悦,“不就是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想做,整天想工资高,又不想吃苦吗?哪有那好事?即使天上掉馅饼,那也得起早,不然都被别人捡光了。”


    “你姐原来学的是会计。”甘细水说,“不是说会计专业很吃香,很好找工作吗!”


    “会计属于专业技术,要持证才能上岗。”甘宁说,“我姐这么多年没上班,一直呆在家里,会计证没有年审,早就过期了。现在知识又不断的更新,我姐要想把老本行捡起来,就得重新学习。”


    “这么麻烦?”甘细水说。


    “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该回家带孩子。”赵春枝说,“一点都没用上,白读那么多年的书,浪费钱!”


    “我姐还年轻,”甘宁笑道,“重头开始也来得及。”


    “快四十了,有的都快要做婆婆了!”赵春枝没那么乐观,“还年轻啥?”


    “也算年轻了。”甘细水说,“你看我们俩,都六十多了,以前还不是天天出去打工!”


    “这种体力活,”赵春枝说,“工资又低,你女儿愿意做吗?”


    甘细水嘿嘿一笑,不接茬。


    “有些事不能急,慢慢来。”甘宁吃完了,抽张纸巾擦了嘴,起身要去洗碗。


    “一个碗,还是我来吧。”赵春枝不由分说接过碗筷往厨房去,“免得把衣服弄脏了。”说完,见甘宁外面只穿一件黑白细格子半长棉服,里面的低领黑色毛衣看起来也很薄,又说,“你手这么冰,多穿一些,别感冒了。”


    “我不冷。”甘宁也没走,站在洗菜池边笑道,“有妈的孩子就是像个宝!”


    “妈在一天,你们就享一天福。”赵春枝也笑,“等妈没了,你们就自己看着办。”


    “孩子说的好好的,”甘细水说,“你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啥?”


    “我不过随口说说。”赵春枝笑着对甘宁说,“看你把爸急的。”


    方俊晚上出去应酬,又喝了酒。回家叫了代驾。


    车子快到小区时,他突然不想回家,心血来潮请师父把车开到婆叉湖,停在旁边的非机动车道上的一棵树下。


    他下车沿着湖边,一边慢行,一边想着甘宁在这里跑步的情景。


    深冬的夜晚寒气逼人,路上除了他,一个行人也没有,车辆也极少,一排排的路灯照射着他孤独的身影。


    望着黑漆漆的湖面,以及波光粼粼的湖水,他拿出手机,想给甘宁打电话,听听她的声音。犹豫良久,还是没打。


    方俊只走了一圈,感到有些困意,但他还是不想回家。


    他回到车上,打开音乐,是张学友的《情网》。


    他想起甘宁第一次坐他的车,听到的就是这首歌曲。当时,甘宁还说真好听。


    想到这里,方俊毫不犹豫地地拨通了甘宁的手机。


    甘宁已经从父母家出来。虽说时间不早,但看着霓虹闪烁,灯火辉煌的城市,心烦意乱的她也不想回家,正施施然朝婆叉湖这边走来。


    她没换衣服,无法跑步,只是想沿着湖边走一走。


    见是“老板”打来的,正想方俊不知在干啥的甘宁不假思索地接通。


    “局长!”她笑着先开口。


    “在干吗?”方俊的声音比往日低了很多,也带笑。


    “欣赏美丽的城市夜景!”


    “一个人?”


    “当然!你呢?”


    “我喝了酒。”


    “能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还能打电话,说明没喝多,值得表扬!”


    “有一点点多!”


    “那就早点休息!”


    “睡不着!”


    “睡不着,可以看看天上的月亮!”甘宁抬头看着深遂的夜空,“今晚的月亮分外明亮!好像挂上去似的!”


    “有星星吗?”


    “有,但少得可怜。我记得小时候,天上的星星真多!每年夏天的晚上,我都喜欢躺在家门口的竹床上,看银河,数星星。那时真是满天都是小星星!”


    “还有萤火虫!”


    “对,还有萤火虫!我还把它们装进瓶子当过手电筒。”


    “真希望我也在!”


    “我正跟着月亮走!”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佳人!”


    “佳人在水一方!”


    “你在湖边?”方俊下意识扭头朝马路对面的湖边看过去,只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拿着手机正接电话。


    “你不会说你也在吧?”甘宁笑道。


    “你朝对面看!”方俊打开车窗,挥手。


    甘宁停住脚步。


    俩人隔路相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