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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甘家的女儿们

    第31章 希望挨打


    甘宁出了电梯,快步往外走。


    楼下小区花坛里,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有的认识,有的叫不出名字,但错落有致,赏心悦目。


    造型别致的花坛边,爷爷奶奶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供居民休憩的长椅上,一边晒着温暖的太阳,一边聊着家常。孩子们则在一旁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久久回荡在空中。


    出了小区大门,甘宁一眼就看到了汪洋。穿着中长款的驼色羊毛呢大衣,内搭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和黑色西裤,脚上的系带黑皮鞋擦得锃亮。独自一人靠在车头边,心事重重的样子,正低头抽烟,显得有些孤独。


    “我们以为你去车站了。”甘宁微笑着走过去。


    汪洋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把手中没有抽完的烟仍在地上,抬脚碾灭。笑了笑:“上车说吧。”


    “挨打了?”坐在副驾驶的甘宁系好安全带,看着面露沮丧的汪洋,揶揄道。


    汪洋双手扶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车流。自嘲一笑:“我倒希望挨打,那至少说明你姐还愿意跟我交流。事实是——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也不愿意多看,好像我是空气。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麻将,有时很晚才回来。”


    “我不是偏袒我姐。”甘宁说,”你要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我姐她,自从下岗,一直安心在家当家庭主妇。对她来说,你就是她的天,也是她的地,现在天塌了,地陷了,心情可想而知。”


    “我能理解,也竭尽所能想要弥补。现在到了年底,公司杂七杂八的事情本来很多,但我怕你姐多心,最近除了偶尔去趟公司之外,哪里也没去。尽可能呆在家里,就是想多陪着她,但她跟躲瘟神一样,尽可能躲着我。让我有力无处使,感觉非常无助。”


    甘宁很想怂他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想想于事无补,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拉了回去。


    她轻叹一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汽车和树木,幽幽地说:“夫妻之间的信任一旦崩塌,想要重新建立,除了努力,肯定需要时间。”


    “我有这个心理准备,不管一年,还是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我都能接受。问题是——你姐的心结不打开,只会越系越紧。现在在你姐眼里,我就是一个阶级敌人,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也不相信。我很担心,你有时间帮我劝劝她。”


    “凡事作最坏的打算,但努力往好处想——”


    “什么意思?”甘宁还没有说完,汪洋就紧张地看着她问,“是不是你姐跟你说什么了?”


    “不要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这是玥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我觉得有点道理,随口说说而已。”她顿了顿,又说,“我姐那边,我会找时间,你也别气馁。毕竟这种事,我们作为局外人,就算急死,也是消防龙头打不开——干着急,还是要靠你们俩人自己想办法解决。”


    “虽然没脸说,但自己犯的错,就要承担后果,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只是我很担心你姐。她的状态,你刚才应该看到了,消瘦了很多。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倒是把我妈吓了一跳。”甘宁苦笑一声,“还以为我姐身体出了毛病,一个劲嚷嚷着要你带她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汪洋盯着车前,不说话。


    气氛有些沉重。


    “人人都说钱不好赚,也不知道钱都跑哪去了。”为了缓和,甘宁扭头笑着问,“今年生意怎么样?”


    “不怎样。”汪洋也好似松了口气,笑了笑,“市场竞争太激烈,凡事又讲人脉。像我们这种中小型民营建筑企业,想要承揽到大型的建筑项目,没有那个资质,也没有能力让公司再更进一步。小型的建筑项目,竞争者又太多,都挤破了头。十年前,全国建筑业企业不过六七万家,如今都快翻了一倍,可以说是暴力发展,大多又是我们这样的中小型。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中个标,不但标段小,价格低,如果不垫资,还很难接到工程。”


    “那得多少资金周转,又不是银行?”


    “所以才狗延残喘,气息奄奄,要是再坚持走下去,恐怕只剩下死胡同一条。为了不死得太难看,徐松林和章程正在跟省里一家建筑集团商谈,准备把公司卖掉。”


    “卖掉?那多可惜?”


    “我是觉得可惜,但也无能为力。这做企业,做大做强,喊起来容易,但真正做到者,又有几人?我想,这做企业,跟做人一样,终归逃不过生老病死吧。”


    “卖掉以后,打算做什么?”


    “还没考虑好。我们仨个初步估算了一下,如果真的卖掉,把里外的账一结清,可能略有节余。生活应该没有多大问题,我只懂建筑,大概率是给人打工。这年头,做生意太难了,不想再操那份心。”


    “我姐怎么说?”


    “她还不知道。我以前没说,是因为她只关心每项工程最后赚了多少钱,至于过程,不是很感兴趣。现在想告诉她,也听听她的意见,她根本不搭理我。”


    “多点耐心,不管怎样,这是你们俩共同的问题,需要共同去面对。”


    “我知道。听说欧阳病了?”


    “我姐告诉你的?”


    “不是。是早上吃饭时,我听你姐跟浩天说的,叫他在萌萌面前注意一些,不要乱说话。我听你姐那语气,好像欧阳病得很重?”


    “肝癌,晚期。”甘宁真的不想再提起这几个字,恨不得把它们撕得稀巴乱。


    “这么严重?”汪洋也是大吃一惊。


    脸上不施粉黛的甘甜,随着下车的人群,走出城铁西站。她身


    材高挑,五官精致,一张圆圆肉肉的脸,肉嘟嘟的,笑起来十分甜美。穿一件红色连帽卫衣加黑色牛仔裤和黑白相间旅游鞋,背个黑色双肩包,乌黑的长发简单扎个高马尾,一双大长腿又长又直,极像一个在校大学生。


    她确实打算公坐出租车回家,不想麻烦家人来接她,尤其是汪洋。她对当初在大姐家门口没能替姐姐把那个女人的头发薅光而一直耿耿入怀。要不是甘宁发微信叫她在出站口等,说自己也在车上,她真想直接走回家。


    汪洋的车刚从地下停下库驶上来,坐在副驾驶的甘宁就看到了甘甜。


    正在找他们的甘甜也看到了,笑着快走几步穿过人流,利索地开门坐到后坐。


    “车挺准时的。”汪洋扭头看了甘甜一眼,讨好地笑着说了一句。


    甘甜不接这个“王八蛋”的茬,瞥了一眼他的后脑勺,似笑非笑地双手抱胸,嫌弃似的扫视车内一圈。夹枪带棒地说:“我这人有洁癖,汪总这大奔看起来挺干净的,平时应该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坐过吧?”


    “绝对没有。”汪洋瞄了一眼后视镜,尴尬笑道,“我昨天洗的车。”


    “洗了又有什么用?”甘甜慢条斯理地说,“有些污点,犹如白纸上的污痕,一旦染上,即使擦掉表面的污渍,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汪洋想了想说:“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努力洗一洗吧。”


    “提醒汪总一句,”甘甜冷哼一声,“再努力,那张白纸也回不到过去,说不定还会破碎不堪。”


    “甘老师,”甘宁觉得这俩人要是再说下去,说不定会打起来。她转身看着后面的甘甜,笑盈盈地说,“今天也算是新年,咱们说点高兴的事,咋样?”


    “你别转移话题。”甘甜气没顺,不领情,相反还高涨,哗的一下放下手臂,坐直身体,抬手指着汪洋的后脑勺,义愤填膺地说,“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受惩罚的人却是大姐。那天晚上我给大姐打电话,尽管大姐不承认,但我听得出来,大姐哭过……”甘甜说到这里,喉咙有些哽咽,眼眶也红了,但她倔强地用手背一擦,又指着汪洋的后脑勺,大声地接着说,“他现在说要努力洗一洗,洗得掉吗?早他妈干什么去了?以为自己赚了几个臭钱就可以胡作非为?为什么不系紧自己的裤腰带?为什么?”说到最后一句,甘甜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下来的,还有止不住的眼泪。


    甘宁的眼泪也下来了。


    汪洋也想哭,但没哭。只是默默地认真开车。


    在拐弯进城的十字路口等绿灯时,心堵得慌的汪洋把自己那边的车窗全部打开,望着车外,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甘甜的心情糟糕透顶,掏出纸巾擦干眼泪,也把自己这边的车窗打开。她手肘撑着车窗,手扶着额头,看着窗外慰蓝的天空。


    跟他们并排的一辆白色越野车的后车窗突然打开,一个染着一头惹眼的酒红色,额头还有一咎黄毛的瘦长脸年轻人,伸出一只手,扔掉手中红色的一次性碗筷。里面没有吃干净的热干面和酱料,飘散在地。


    “喂!”心情郁闷的甘甜顿时火起,大喝一声,“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乱扔垃圾?”


    “你谁呀?”瘦长脸年轻人斜了甘甜一眼,不屑地说,“我就扔了,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算了。”甘宁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回头劝甘甜,“跟这种人理论没意思。”


    甘甜不听,更来气。坐直身体看着猴子似的年轻人:“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妈没教你不能随便乱扔垃圾?”


    “你他妈说谁呢?”瘦长脸年轻人气也来了,伸出食指冲着甘甜不住地指指点点,“你再说一句,信不信老子抽你。”


    “你他妈是不是找死?”汪洋忍无可忍,把甘宁这边的车窗按到底,探过身子,突然冲着瘦长脸年轻人怒吼了一声,并解开安全带,要开门下车。


    “回来!”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的甘宁急忙拉住他:“多大人了,还想打架不成?”


    “让我下去。”气呼呼的汪洋还想下车。


    此时绿灯亮了,后面有人不停地按喇叭。那辆直行的白色越野车也随着车流开走。


    汪洋只得作罢。


    第32章 买半头猪


    甘欣一打开防盗门,一股鸡汤特有的醇香迎面飘来。


    走在最前面的甘甜,用力嗅了嗅鼻子,笑着说:“好香!”


    “大教授回来了!”坐在客厅沙发上跟甘欣聊天的欧阳芳,起身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欧阳姐!”甘甜还不知道欧阳芳今天要来吃饭,高兴得像个孩子,背包也等不及拿下来,拖鞋也顾不穿,光脚就跑过去一把抱住欧阳芳,“想死我了!”


    “姐也想你!”欧阳芳笑着抱住她。


    “姐,”跟在后面的甘宁一本正经地问甘欣,"甘甜什么时候这样对过咱们俩?””没有。“甘欣配合地摇头,”看来咱们俩都不称职。””萌萌没来吗?”最后进来的汪洋关上房门,笑着问欧阳芳。


    “对啊?”甘甜松开欧阳芳,再去门口穿拖鞋,“怎么没看到她跟玥玥,还有浩天?”


    “他们仨个刚下楼去买可乐。“甘欣说,“说是一会吃饭的时候喝。””都回来了!”甘细水从厨房里出来,眉开眼笑地问,“路上没堵车吧?”


    “没有。”甘甜把包送进自己睡的房间,又生怕欧阳芳跑了似的,出来紧挽着她的胳膊坐到沙发上,“全国人民都在家里欢庆元旦,路上车不多。”


    甘欣见父亲出来,她进房间换了一件母亲的旧衣服,去厨房给母亲帮忙。


    甘宁从卫生间洗手出来,也去厨房帮忙,被甘欣笑着推了出来:”厨房只够两个人转,你去陪他们看电视,说说话。”


    甘宁便坐到欧阳芳另一边。她伸手从茶几上面的水果盆里拿起一个还带着两片绿叶的桔子,剥好连皮一起递给欧阳芳。”刚吃了一个。“欧阳芳笑着摆手。


    甘宁便递给甘甜,甘甜接过去就吃。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甘细水,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指着餐桌前面,挨墙摆放的小茶柜对甘甜说:“吃完去给你大姐夫泡杯红茶,他的玻璃杯在柜子下面,茶叶也在里面。”


    “我去吧。”甘宁放下手中又拿的一个还没剥完的桔子递给汪洋,拍拍手,要站起来。


    “三人走路,小的吃亏。”甘甜已经抬脚朝茶柜走了过去,“还是我去吧。”


    她心里对这个管不住自己裤腰带的大姐夫是极度不满,可他此时还是大姐的丈夫,还是一家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谢谢!”坐在茶几前面一把矮椅子上的汪洋,双手接过甘甜很快泡好的一杯红茶,微微笑道。


    “嗯。”甘甜也不正看他,应付似的头一点,回到沙发上。


    “我爸说这红茶还是你送来的。”甘宁看在眼里,又从果盆里拿了一个桔子,笑着对汪洋说,“平时都舍不得喝,逢年过节才拿出来。”


    “爸要是喜欢,我下次再买些送过来。”汪洋边吃桔子,边说。


    “不用。”甘细水连连摆手,“都没动,别浪费钱。”说完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调到电影频道。


    “汪哥,”欧阳芳笑着问汪洋,“到年底了,公司是不是很忙?”


    “有一点。”汪洋笑了笑,“大家辛苦一年,马上要过年了,都等着拿钱回家好好过年。所以,该收的要收,该付的要付。”


    “公司今年怎么样?”甘细水顺口问。


    “马马虎虎吧。”汪洋说。


    “马马虎虎就行。”甘细水说,“都说现在生意不好做,钱难赚。”


    “如今的钱是很难赚。”汪洋陪着笑脸。”十个人可能有九个半说钱不好赚。“欧阳芳笑着说,“也不知道钱都跑哪去了。”


    “甘宁刚才也这么说。”汪洋笑道,“如今只有你们这些公务员最四平八稳。”


    “人都这样,一山看着一山高!”欧阳芳说,“公务员是很稳定,但每个月刚领了工资,又盼着下个月!不像你们做生意,来钱快!”


    “钱来得快,但去得也快!”汪洋说,“做生意并不容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甘甜觉得桔子好甜,自己又剥了一个,头也不抬,边吃,边说,“你不容易,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容易。”


    “容易也不能乱花乱买。”一直看电视的甘细水说,“过日子要懂得节约。”


    “买什么?有没有我们的份?”吴玥用钥匙开门,后面跟着杜萌萌,以及提着两大瓶可乐的汪浩天。


    “买苕,”甘甜起身走到餐桌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很大的苕,你要不要?”


    “为什么不要?”吴玥抬手从甘甜手中夺过没吃完的桔子,塞了一瓣到嘴里,大大咧咧地说,“烤红苕香着呢!”


    “小姨好!“杜萌萌微笑着说。


    “还是咱们萌萌乖!”甘甜拍拍手,笑容可掬地张开双臂,“好久没见,让小姨抱抱!”


    杜萌萌有些害羞似的走过去。


    “我也要抱抱!”吴玥一脸委屈的样子蹭到她们身边。


    “过来,”欧阳芳笑着张开双臂,“芳姨疼你!”


    “还是芳姨疼我!”吴玥笑嘻嘻地跑过去倒在欧阳芳的怀里。


    “我把位置让给你们。”甘宁笑着起身去厨房,准备摆碗筷。


    “你要不要苕?”甘甜笑着冲汪浩天扬了扬下巴,拉着杜萌萌一起坐到欧阳芳身边。


    “我不要苕,我只要红薯。”汪浩天一个人坐在贵妃椅上。


    “还是咱们浩天聪明!”甘甜笑着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


    “甘老师,”吴玥认真纠正,“这不叫聪明,这叫狡猾,好不好!”


    一语落地,众人都笑了起来。


    “浩天,”一直听他们说笑的汪洋,突然开口,“你不是说,晚上要跟玥玥她们一起去看电影吗?能不能把家家跟家爹,还有我们都带上?”


    “没问题。”汪浩天答应很快,“我请客,你买单。”


    “成交。”汪洋笑着点头。


    “我现在就看有什么电影。”汪浩天说着拿出手机。


    “咱们去万达。”吴玥的手机自从上次从学校回来就被甘宁没收了,她把脑袋凑过去,低声说,“那里效果最好。”


    “先别着急买。”清理餐桌的甘宁看着汪浩天,笑着抬手朝厨房方向指了指,“去征求一下一把手的意见。”


    “对。”汪浩天知道二姨的意思,立即起身去了厨房。


    “爸,”汪洋又捡起刚才的话题,“今天天气好,吃完午饭,我们一起去菱湖公园转一转,然后就在外面吃晚饭,我请大家。吃完可以直接去电影院看电影,免得回家做,又花时间。”


    “还是回家吃吧。”甘细水说,“外面东西老贵,何必浪费钱。”


    “偶尔吃一次,没事。”汪洋说。


    “我想去公园坐船,行吗?”吴玥举手弱弱地问。


    “当然没问题。”汪洋说,“到时你们仨个把家家跟家爹也带上。”


    “俩个一把手一致同意。”不一会的功夫,汪浩天笑着回来报告,“家家还说,活了大半辈子,都不知道电影院大门朝哪开。”


    “家爹,”吴玥乖巧地问,“你想看什么片?”


    “喏,”甘甜一指电视机里激战正酣的一部抗战老电影,“这就是你家爹的最爱。”


    “别听你小姨的。”甘细水笑着说,“家爹什么电影都行,只要说的是咱们中国话。”


    “看喜剧吧。”甘宁一年也去不了几次影院,但她知道过新年,影院一定少不了老少皆宜的喜剧片。


    “喜剧好!”甘甜和欧阳芳都点头。


    “有一部《龙马精神》。”汪浩天看着手机说,“是成龙主演的,咱们如果晚上去,赶六点半那场应该可以。”


    “龙马精神?”甘细水重复一遍,点头称赞,“这名字取得好!一听就来精神!”


    “那我开始买票了。”汪浩天征询似的看着大家。


    “买吧。”汪洋说。


    “马上要吃饭了。”甘细水见汪浩天嘴里说买,人稳坐不动,不由说,“你上哪去买?”


    “网上。”汪浩天笑着举起手机摇了摇,“方便得很。”


    “哦。”甘细水恍然,又随口问,“多少钱一张?”


    “四十五。”已经开始选座购票的汪浩天头也不抬地说。


    “多少?”甘细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


    “四十五。”汪浩天抬起头看着家爹,“怎么了?”


    “这么贵?”甘细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你们去吧,我跟家家就不去了。”说完指着电视机,又说,“电影频道的电影多得很,我们就在家里看,也是一样。”


    “家爹,您就赏个脸去吧!”吴玥说,“像现在这样坐在电视机前看电影,跟坐在电影院看电影,那是天壤之别。而且,电影院还有3D电影,那是坐在家里根本体验不到的。知道不?”


    “三弟?”甘细水一脸疑惑,“难道还有四姐?”


    众人哄的一笑。


    汪浩天仰着脖子,闭着眼睛,两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都快笑岔气;吴玥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杜萌萌被甘甜搂在怀里咯咯笑个不停;连汪洋都差一点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喷在自己身上。


    “别笑。”甘宁笑着对仰头笑个不停的汪浩天说,“你给家爹解释清楚。”


    “怎么说呢?”汪浩天止住笑,歪着头,想了想,看着家爹说,“3D电影不是兄弟拍的,也不是二哥拍的,更没有四姐,是英文ABCD的D。按照书面上的意思讲,就是立体电影。立体感懂吧?”


    “这个我懂。”甘细水边点头,边抬手在自己脸上比划,“就像电视里那些老外的脸,就很有立体感。你小姨说的。”


    “对,就是这个意思。”汪浩天接着解释,“它是一种通过特殊的摄影机拍摄两个略有不同的视角的画面,然后将这两个画面合成的电影。我们去电影院看的时候,还要戴一种特制的眼镜。感觉特别棒,哪天我带您跟家家去感受一下。”


    “好是好,就是太贵了。”甘细水还是心疼钱,“一人四十五,咱们十来个人,就是好几百块,能买半头猪。不划算。”


    “甘爸,”欧阳芳忍俊不禁,“看在浩天说得口干舌燥的份上,您赏个脸去吧,就当是为国民经济发展作点贡献。”


    “行!”甘细水笑着说,“咱听干女儿的!”


    第33章 确实浪漫


    吃午饭时,面对满桌鸡鸭鱼肉,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


    甘细水把汪浩天提来的茅台酒拿了一瓶出来,分别给自己跟汪洋各倒一杯,欧阳芳跟几个孩子一起喝生姜可乐,剩下的倒给母女四人。


    “真香!”甘宁端起自己的酒杯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放下,突然伸手把甘欣面前的酒杯拿过来,一边往自己杯中倒,一边笑着说,“这么好的国酒我还是第一次喝,今天要多喝点。”说完,又让吴玥拿一个干净杯子给甘欣倒了一杯生姜可乐。


    甘欣和汪洋不自然地笑笑,默不作声。


    “二姐,”甘甜狐疑地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白酒?要不把我的也倒给你?”


    “不是喜欢。”甘宁笑着摆手,“是闻着香,突然想喝。”


    “那我去把另一瓶也打开。”甘细水起身要去拿酒。


    “不用。”甘宁说,“我也不会喝酒,这些就够了。”


    “酒是好东西,但少喝才对。”挨着欧阳芳坐的赵春枝说完,拿起欧阳芳的碗帮她盛鸡汤。


    “甘妈,”欧阳芳赶紧起身,“我自己来。”


    “听甘妈的,坐下。”赵春枝笑眯眯地说,“俩个鸡腿,你跟萌萌一人一个,玥玥跟浩天下回再吃。”


    “欧阳姐,”甘甜笑着拉欧阳芳坐下,“甘妈今天高兴,就让甘妈来。”


    “你们也吃,”甘细水则指着摆在杜萌萌面前的清蒸基围虾,对杜萌萌他们仨个说,“这是家家特意为你们买的,很新鲜。”


    “爸,”坐在甘甜身边的甘宁提醒,“您不动筷子,他们哪敢动?”


    “哦,对。”甘细水笑着夹了一顆油炸花生米放进嘴里,“可以开动了。”


    “我早就等不及了。”吴玥说着戴上一次性的手套,很快剥了一个虾子,醮点姜醋塞进嘴里,吃得是精精有味。


    “咱们萌萌先喝汤!”


    赵春枝把盛好的汤碗小心放到杜萌萌面前。


    “谢谢家家!”杜萌萌笑吟吟地双手接了一把。


    “慢点喝,小心烫。”赵春枝说,“还有这些牛肉、虾子和红烧鱼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甘妈你也吃。”欧阳芳笑着说。


    “好,我先帮甘欣也盛些汤。”赵春枝又要拿甘欣的碗。


    “妈您坐,”坐在甘欣旁边的汪洋,赶紧起身接过汤勺,“我来。”


    “帮她多盛点肉和汤,好好补一补。”赵春枝也没客气,坐下说,“又不胖,也不知道减哪门子肥,真是吃饱了没事做。”


    汪洋不知情,把盛好的一碗鸡汤小心翼翼放在甘欣面前时,还好意问:“谁减肥?”


    “我。”甘欣喝了一口可乐,淡淡一笑。


    甘宁和甘甜装着吃菜,都低头不吭声。


    “多喝点汤。”汪洋略显尴尬坐下,笑道,“妈说的对,又不胖,减哪门子肥。”


    “嗯。”甘欣听话地放下可乐,拿起筷子埋头要喝汤。


    “小心烫。”汪洋叮嘱。


    “好。”甘欣又淡淡笑了笑。


    “还有,”赵春枝看了看大女儿和大女婿,对甘欣说,“现在赚钱不容易,你以后——”


    “我说大当家的,”甘细水知道老伴想说什么,笑着打断,“今天过节,咱们能不能先吃饭,吃完再谈公事?”


    “对,“甘宁趁机端起面前的酒杯,”今天过节,咱们先走一个!”


    “先走一个?”吴玥好奇地问,“啥意思?”


    “应该是干杯的意思。”甘宁说,“我也是从一部意大利电影里学来的。”


    “走一个!”甘甜笑着举起酒杯。


    “咱们也走一个!”吴玥兴奋地端起可乐跟杜萌萌和汪浩天先碰了一下杯。


    赵春枝不好再提,端起杯子也喝酒。


    “当家的,”甘细水还在心疼那四十五块钱一张的电影票,他喝了一口酒,滋滋润了两下,边吃油炸花生米,边问赵春枝,“你知道浩天刚才买的电影票多少钱一张?”


    “多少?”赵春枝问。


    “四十五。”吴玥抢着回答。


    “这么贵?”赵春枝一听,比老伴还心疼,立即对汪浩天说,“都赶上三斤猪肉了,赶紧退掉两张,我跟你家爹就不去了。你们去。”


    “退不了。”专心对付红烧鲤鱼的甘甜说,“一个人不去,等于白白扔掉三斤猪肉!两个人,就是六斤!”


    “不会吧?”赵春枝把筷子停在半空,半信半疑地说,“哪有这样开门做生意的?”


    “还是一起去吧。”甘欣说,“今天天气好,欧阳和萌萌又在,正好出去走一走。我也好久没去电影院了。”


    “听到没有,老爸,”汪浩天看着汪洋说,“老妈是拐着弯在提醒你,以后要多陪她过二人世界。”


    “听到了。”汪洋态度十分端正,立即点头,“回去就写检讨。”


    “虚伪!”甘甜嘟嚷了两个字,跟谁赌气似的,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但喝急了,一下子被呛住,咳得脸红脖子粗。


    她说的声音太小,坐在身边的赵春枝也没有听清。见她不住地咳嗽,连忙抬手帮她拍背:“不会喝,还逞什么能?”说完,又接过甘宁给倒的生姜可乐,递给甘甜,“喝两口,先缓缓。”


    甘甜接过可乐喝了两口,总算不咳了。


    “你刚才说什么?”赵春枝想起来问。


    “我说我喝完了。”甘甜嘻嘻一笑。


    “我去拿另一瓶。”甘细水放下筷子,起身又要去拿酒。


    “不用不用。”甘甜连连摆手,“你们慢慢喝,我吃饭。”说完,起身去厨房盛饭。


    “喝这么多就够了。”赵春枝拉甘细水坐下,”晚上还要看电影,要是喝得昏头搭脑,二爹不认得二婆,还不是白白浪费三斤猪肉!那一瓶留着你过生日再喝。”


    “对了,”甘宁笑着对甘欣和甘甜说,“下个星期就是老爸的生日,欧阳和萌萌今天已经提前给咱爸买了礼物——”


    “顺带也给我买了。”赵春枝笑着说。


    “对。”甘宁笑着说,“你们准备送什么?”


    “别浪费钱,我跟你妈现在什么都不缺。”甘细水抢着说,“只要你们大家都好好的,就行。”


    “那就发红包。”吴玥说,“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好主意!”甘甜笑着表扬。


    “说起看电影,”赵春枝突然概叹道,“我想起当年看《少林寺》,还是在大队小学旁边的大仓库里站着看的,当时只要一毛钱。”


    “这么便宜?”汪浩天和吴玥跟听天书似的,异口同声地问。


    杜萌萌也惊奇地听着。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甘宁笑了起来,“你芳姨和我们都还没有出生。”


    “现在一毛钱掉在地上,可能有人还不愿意弯腰捡。”甘细水呵呵一笑,“但我们那时候,一毛钱可以买很多东西,比如——50支红糖冰棍,或者,一斤半猪肉。”


    起身去盛饭的吴玥他们仨,相互对望一眼,都有点匪夷所思,难以相信。


    “想不到吧!”赵春枝看着盛饭回来的汪浩天,也笑着说,“你妈肯定没告诉过你,她读小学的时候,每学期学费不到两块钱,我跟你家爹都不能及时拿出来。好几次你妈急得直哭,连教室都不敢进。”


    “后来呢?”汪浩天听得津津有味,连饭也忘了吃。


    “后来你家家叫我去找老师说说好话,缓几天交。”甘细水接过话,“我当时脸皮子薄,又担心自己不会说话,就偷偷跑回来。最后还是你家家去找的老师。”


    “我忘了当时那个男老师姓什么,”赵春枝说,“只知道人挺好,还一个劲表扬你妈聪明,学习好。”


    “姓姜。”甘欣想起过往,也来了兴致,笑着说,“姜老师是民办老师,写得一手好楷书,后来被学校辞退。每次交不起学费,我都小心翼翼跟做了亏心事一样,生怕姜老师问。但姜老师从来不提,就像没有这回事,从不问我,我才安心。”


    “妈妈你和小姨,还有芳姨呢?”吴玥新奇地问甘宁,“是不是也没钱交学费?”


    甘宁和欧阳笑笑,只吃菜,不说话。


    甘甜好像没听见,更是不吭声。


    吴玥纳闷地看向家家和家爹。


    还是甘细水说:“你妈为这事,挨过打。”


    “挨谁打?”吴玥更加新奇,追问,“老师吗?”


    “看我。”甘甜朝母亲的方向呶了呶嘴。


    “是我打的。”赵细枝笑着说,“因为老师催交学费,你妈扔了书包,赌气不上学,把我气着了。”停了停,又感慨道,“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穷,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真是一穷二白,啥东东也没有!”


    “看你们现在多好,”甘宁接着对吴玥说,“吃不愁,穿也不愁,还能时不时抱杯奶茶去电影院看电影。”


    甘欣看着儿子,也补了一句:“以后要节约,知道吧?”


    “不要完全听你妈的。”赵春枝忙说,“时代不一样了,该用的用,该省的省。”


    “还是要懂得珍惜!”甘宁说,“我们小时候,要啥啥没有,除了星星和月亮,就只有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挺好!”吴玥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多浪漫!”


    “确实浪漫!”甘欣来了兴致,笑着看了一眼甘甜,重重头一点,神神秘秘地问吴玥,“还有更浪漫的事,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吴玥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事?姨妈快点说。”


    “那我就讲了,”甘欣故意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小时候,村里每逢哪家有红白喜事,都会请放映员免费放电影。就在门前宽敞处,或是晒谷场,挂上活动影布,中间架起放影机。如果是在我们村,或是隔壁村,我们通常带凳子,早早去占地方。如果离得远,要走好几里,甚至好几公里,有时连晚饭也顾不上吃,空着手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跑。有一次——”


    “各位听好了,”甘甜总算开了金口,笑着抢先说,“最精彩的地方马上就登场了。”


    “没错。”甘欣说,“那是秋天,星星很多,月亮也特别大,照在高低不平的泥巴路上,显得白亮亮的。我跟你妈,你小姨,还有芳姨,随村里人一起走了好


    几公里,看完电影回来。快到家时,你小姨看到大路中间弯着一根有些粗的绳子——”


    说到这里,姐妹仨和欧阳芳不约而同都笑起来。”各位可以散了,”甘甜更是笑着连连摆手作驱赶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姨别捣乱!”吴玥着急地说。


    “对,别捣乱。”甘欣接过话题,“你小姨看到绳子,弯腰去捡,绳子突然动了。”


    “是蛇,对吧?”汪浩天问。


    “恭喜你,答对了。”甘甜抢着说,“你小姨我那时刚上小学一年级,顿时吓得大哭起来,一口气跑回家。”


    赵春枝补充:“后来好长时间都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第34章 您就认命


    冬日正午的阳光很是明媚,照射在人身上更加暖洋洋。


    菱湖公园紧挨开发区,是城中湖,河汊沟通,湖湖相扣,湖中还有座座小岛。可谓山与城相连、城与湖相接,相得益彰。


    绿树成荫的园区里,除了蓝蓝的湖水,丰富的植被,还建有文化长廊、水幕电影、音乐喷泉、儿童游乐场、阳光沙滩等景点,以及小桥和亭阁、广场、表演舞台公益活动场地、生态停车场、商业仿古建筑群等。是一个集生态保护、休闲娱乐、文化传承于一体的综合性开放式国家湿地公园。也是市民休闲游玩的免费旅游胜地。


    公园幽静雅致,面积很大,配有自行车、观光车和游船租赁。


    一行人步行来到公园侧门。一进去,甘甜就带着吴玥和杜萌萌,以及汪浩天屁颠屁颠租了一辆亲子多人自行车,又不由分说拉上欧阳芳坐上去,说是在游船那里等。


    其余人沿着湖畔慢慢前行。


    湖畔种植的大多是扶岸的垂柳,细长如发的枝条还很翠绿,给人一种柔和又优雅的感觉。湖面波光粼粼,一如丝绸般飘逸。


    天气极好,游人很多。有散步,有骑车,也有坐船,还有带便携式帐蓬的。搭建在向阳处的草坪上,或者小坡地上面。


    甘欣挽着母亲的胳膊,跟父亲一起并排走在前面。


    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劳动了大半辈子的赵春枝,自从搬进城里,已不是第一次来菱湖公园。但看着优美的景色,以及悠闲自在的游人,还是有些百感交集。


    禁不住说:“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也能有今天——不用下田,也不用下地,还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在这里闲逛!”


    “以前连糠也没得吃,哪里有力气做梦!”想起以前的日子,甘细水也是感慨万千,“我还记得甘甜出生的时候,你妈奶水不够,只能喝些米汤,时常饿得哇哇大哭。”


    “也长大了!”甘欣笑道。


    “你们都吃了苦。”甘细水说,“包括甜甜。”


    “说起甜甜,”赵春枝担忧地看向甘欣,“你跟甘宁现在,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但甜甜眼看快三十了,房子没房子,家没家,还要去读什么薄的厚的。我一想起来,觉都睡不着,说多了,又怕她嫌烦。你爸现在又专门当老好人,好坏都不说。”


    “不是我不想说。”甘细水嘿嘿一笑,“是丫头们书比我读得多得多,字也比我认得多得多,我说不过她们。”


    “你就惯着吧。”赵春枝白了老伴一眼,又对甘欣说,“你跟甘宁找时间劝劝她,好好谈个男朋友,早点成家,别老想着念书,都念老了。”


    “您就认命吧。”甘欣笑着紧了紧母亲的胳膊,“我说句您跟我爸不爱听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该吃吃,该睡睡,别再操心了。”


    “理是这个理。”赵春枝仍旧忧心冲冲,“但当爹娘的,眼睛没闭,哪能说不操心就不操心?”


    “操心也是瞎操心。”甘细水说,“甜甜那丫头,从小就有主意,她认准的事,别说九头牛,再加九头也拉不回来。”


    “你还好意思说,”赵春枝说不着甘甜,拿老伴撒气。“不都是随你的倔脾气!””读书聪明肯定也是随我!“甘细水又是嘿嘿一笑。


    “只能说时代变了。”甘欣说,“我们那时候,生怕自己嫁不出去,没人要似的,一毕业就急吼吼找人把自己嫁了。但甜甜她们这一代人,不知道是不是生存压力太大了,视婚姻为火坑,生怕自己掉进去,就出不来。”


    “你记不记得那天开工中午吃饭的时候,”甘细水看了一眼赵春枝说,“那个新来的大姐说她儿子,马上快四十的人了,研究生毕业,长得也不差,还在上海的一家外企工作。房子车子都不缺,就是不找女朋友。几次把她老伴气得心脏病都发了,都不肯找,也是说时代变了?”


    “唉!”赵春枝无奈地叹息一声,“是变了,变得都让人看不懂。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到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却变成,该嫁的不愿意嫁,该娶的不愿意娶?这是什么道理?”


    “想必是现在的年轻人把婚姻当成一笔买卖来计算。”甘欣说,“我住的那个小区,好几个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都不差的子女,不是这家的儿子认为,婚前又是彩礼,又是买房,又是买车,婚后还得拼命赚钱养家,不划算。就是那家闺女认为,一旦结婚,又得侍候男人,又得生孩子,肯定会影响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也不划算。干脆一个人,不结了。”


    “他们是干脆了。”赵春枝说,“父母可惨了。”


    甘宁和汪洋跟在后面。


    甘宁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坐在路边草坪上的帐蓬里看手机,身边还有一个不会走路的婴儿在里面爬来爬去。


    她抬头看了看蓝天,感叹:“今天天气真好!”


    汪洋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可惜吴明不在。”


    “早就习惯了。我们刚搬家的时候,他调到下面派出所,经常不在家不说,大年三十也值班。弄得对面一对中年夫妻以为我一个人带着孩子。”


    “要是调回局里,可能轻松些。”


    “如果有人邀吴明钓鱼,打死他也不会去,因为坐不住。他刚退伍回来的时候,在局里办公室坐过几年,不是很适应。说每天一上班,跟那些老气横秋,等着退休的同事一样,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看电脑,就是喝茶闲聊,然后等下班,很无聊。所里和中队我没去过,但听他说过,年轻人多,很热闹,虽说每天琐碎事很多,但忙忙碌碌,很充实。”


    “男人充实一点好,别像我这样……”汪洋看着前面甘欣的背影苦笑。


    甘甜等人早到了游湖租船处。


    那附近十分热闹。除了可以坐船游湖,对面还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前面几米远,是一片宽阔的半圆形地带,一层层水泥台阶下面,是一个圆形的小滑冰场。一大群家长脱了外套坐在台阶上,看着同样脱了外套的孩子,在那里滑上滑下,玩得不亦乐乎。


    有的已经玩得满头大汗,还不肯走。有的滑倒,没见家长身影,也不哭,自己立马爬起来,没事人一样,接着滑。


    台阶上面,有的树姿造型修剪得十分优美,再上去,就是一个小山坡,不知名的树木枝繁叶茂,苍翠挺拔。山坡最上面,还有石桌和石凳。有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独自坐在石凳上弹吉他。


    放眼望去,附近不远,还有一片青翠的小竹林。


    竹林过去,隐约听到有人在唱黄梅戏。


    小卖部门口两边各摆着两排长桌椅。


    甘甜请客,几人悠闲地坐在长椅上,一边吃烤香肠,一边喝奶茶。


    欧阳芳担心感染,在外面什么东西也不吃,只喝自己随身携带的白开水。


    “小姨,芳姨,”跟吴玥和杜萌萌并排而坐的汪浩天,三两口把香肠吃完,喝了口奶茶,把脑袋凑到甘甜和欧阳芳近前,“你们看我头上是不是有白头发?玥玥上午还帮我拔了一根。”


    “是吗?”甘甜把手中的香肠递给欧阳芳,抬手认真地扒拉找白头发。还关心地问,“是不是学习有压力?”


    “这么小就有白头发,不可能吧?”欧阳芳手里举着香肠,也把头凑过去。


    “浩天哥最近压力确实很大!”根本就没有拔过白头发的吴玥煞有介事地说,“吃不香,睡不稳,照这样下去,白头发肯定还会冒出更多。”


    “还好,没有白头发。”扒拉了半天一根也没


    有找到的甘甜,接过香肠,边吃,边说,“上高中有压力很正常,但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运动就运动,别整天死读书。”


    “那你看我额头的皱纹是不是很多?”汪浩天故意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我早上照镜子,突然感觉自己老了好几岁!”


    “是老了很多!”吴玥又抢先说,“没有以前帅!”说完,郑重扭头问身边的杜萌萌,“是不是?萌萌。””好像——也许吧!“杜萌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微笑着说。


    “这又不是庙会,你们唱什么双簧?”甘甜算是明白过来,没好气地在抬手在仨人头顶各赏个栗子。故意板着脸,“趁甘老师心情好,你们仨老实交待,不然就等着写检讨。”


    “还是甘老师——不,还是小姨聪明!”汪浩天咧嘴一笑,“小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妈为什么一两个月还在生我爸的气?”


    “小姨我吃累了,先喝点茶。”吃完最后一口香肠的甘甜,没接茬。端起奶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你妈在生你爸的气吗?”欧阳芳笑着问,“我怎么没看出来?”


    “芳姨也不够意思!”汪浩天不满地耸起鼻子。


    “你芳姨住市委大院,我住省城,更远。我们怎么会知道?”甘甜一脸无辜地说,“回家问你爸妈去。”


    “你们,还有二姨,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肯定知道。”汪浩天笃定地说,“玥玥说那次你正好回家休假,我妈答应晚上去家家家吃饺子,但人没来,还把手机掉到出租车上。你跟二姨一起出去拿手机,然后很晚你一个人回来,而我妈又在二姨家住了好几天,到现在气还没消。我断定,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性质很严重。”


    “既然你能猜到很严重,那就不是你能解决的。”甘甜不再回避,正色道,“不要再纠结,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和玥玥,还有萌萌,也不小了,要明白一个道理——父母有父母的生活,你有你们的人生,谁也不能替代谁。人生又只有一次,你们现在要做的,你们能做的,就是努力掌握好自己的人生方向,尽量走得更高,更远,不要虚度此生。”


    汪浩天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从小姨的话语中,他至少明白了一点——父母之间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他顿时犹如绑了一颗大石头跳水的人,不断地往下沉。


    “小姨说的对。”吴玥见汪浩天沉默不语,好言安慰,“咱们管不了别人,只能管好自己。”


    “每个人如果都能管好自己,这个社会就会非常非常和谐了。”欧阳芳疼爱地抬手在汪浩天的头顶上摸了摸,鼓励道,“好好学习,我和小姨看好你们。”


    “能不能把们字去掉?”吴玥好像担心芳姨和甘老师会对她动武,她端着奶茶杯尽量把头往后靠,“数学跟我有仇,我不能跟浩天哥和萌萌相提并论!”


    “有仇必报,十年不晚。”甘甜很认真地说。


    “既然知道问题,“汪浩天还是坚持,”难道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吗?”


    “我们是想做点什么,但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做成的。”甘甜指着自己面前的奶茶杯,“就像这个杯子,不管我怎么希望能变成一本书,它依然是一个杯子,因为有些事,不以我们的意志力为转移。我们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很多自己无法左右的事情,无论多么无奈,多么不甘,我们只能接受事实,然后从中吸取教训,使自己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


    “唉!”吴玥跟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长大真麻烦!”


    “汪浩天!”对面的湖边,胡静刚从游船上下来,热情地笑着冲这边招手示意,后面跟着父亲胡小龙。俩人无论从五官,还是身材,看上去十分相似,如同一对兄弟。


    “是我同学。”汪浩天赶紧起身,“我过去打个招呼。”


    “也是浩天哥的同桌。”吴玥说,“有次我跟浩天哥,还有萌萌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在大街上碰到过一次,俩人聊的可热乎了。”


    “长得蛮帅的!”甘甜看了一眼。


    第35章 得意忘形


    胡静相互介绍完,汪浩天就对胡小龙手腕上的纹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叔叔,”他指着骷髅头问,“这纹身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我也不知道。”胡小龙笑着握了握那只拳头,“当时纹的时候,因为年轻,一个是觉得挺酷,另一个是希望增强自己的勇气和力量。其它的,也没多想。””确实很酷!“汪浩天羡慕地说。


    “这不过是小儿科而已,还有更酷的!”胡静伸手拍了拍父亲宽阔结实的后背,“跟你讲——我爸这里纹了一整条龙,十分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我能不能看一看?”汪浩天好奇心顿起,眼巴巴地问。


    “好吧。”胡小龙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略微迟疑,背对着湖边,快速脱下上身的衣服。


    只见一条霸道的巨龙几乎占据了整个后背,尾朝上,头朝下。蜿蜒的龙身,霸道的龙头已到腰部,微微抬起,好像随时准备飞天遁地。


    “哇!”汪浩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龙的纹声,而且还是一整条龙,不由惊呼出声,还抬手摸了又摸,“真的很漂亮!而且很有气势!比那个骷髅头好看多了!”


    “就因为太有气势,”胡小龙穿上衣服,“我以前有次光着膀子在大街上走,还把一个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我跟做贼似的,赶紧跑了。”


    “我不会哭。”胡静见汪浩天看向自己,抿嘴一笑,“我可是从小被吓大的。”


    “纹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汪浩天还想着那条有气势的龙,真想自己也蚊上一个。


    “我用了止痛药。”胡小龙说完,笑着打趣,”你什么时候想纹一个,我带你去,我跟老板很熟,最少可以打七折。”


    “爸——”胡静又把眼睛瞪得溜溜圆。


    “放松放松!”胡小龙抬起双手笑着往下压,“我喜欢你同学,不过跟他开个玩笑而已。”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胡静一脸严肃地抬手警告,“有些玩笑不能乱开——给我记住了。”


    “看你这严肃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爸爸!”胡小龙说完,还问汪浩天,“是不是,汪同学?”


    汪浩天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甘宁他们到的时候,甘甜她们还坐在小卖部前面喝奶茶。汪浩天仍站在对面湖边说得正热闹。


    “爸爸,妈妈,”汪浩天见他们走过来,抬手介绍,“这是我同学胡静,还有胡叔叔。“


    几人相互打了招呼。


    汪洋还伸手跟胡叔叔握了一下,客气地说:“你公子——”


    “爸——”汪浩天十分难为情地冲汪洋翻了个白眼。


    “没事叔叔。”假小子胡静笑着解围,“这都怪我爸,想儿子想疯了,从小就把我当男孩子养,要不我咋长成这样!”


    几人都笑起来。


    “汪总,甘姐,”胡小龙笑道:“我们应该见过。”


    汪洋那天晚上在陈娟家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根本要没有认出来。”他是陈娟的表弟胡小龙。“甘欣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刚才一见面,她就认出这个——穿着一件咖啡色休闲夹克,配黑色圆领针织衫和蓝色牛仔裤,以及白色旅游鞋的漂亮男人。


    “对,是我,”胡小龙笑道,“甘姐记性真好!”


    “我前两天还问陈娟,这些日子你怎么没再去打牌。”甘欣没话找话,“她说你出远门了。”


    “嗯,对。“胡小龙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躲闪着女儿射过来的眼神。


    甘欣再看跟胡小龙并排站在一起的胡静,身材欣长,穿着宽松黑色连帽卫衣和黑色卫裤,白色旅游鞋。除了嘴唇跟胡小龙略有不同,显得更为饱满之外,酷似胡小龙的眉眼是有点像男生。特别是鼻子,鼻翼比较宽,鼻头也是肉肉的,再加上胸部平平,以及一头男生帅气的短发,不认识的人,着实不好分。


    “你女


    儿长得很漂亮!跟你很像!”她笑着说。


    “确实很漂亮!”汪洋也为自己刚才的冒失努力弥补。


    “阿姨叔叔过奖了!再见!”胡静双手挽起父亲的胳膊,笑盈盈地说着,又冲汪浩天挥了挥手,“学校见。”


    “学校见。”汪浩天他们也笑着挥手。


    “老胡同志,”往前走出好几米,胡静生怕父亲会溜之大吉,双手仍紧挽着父亲的胳膊不放,口气不善地问,“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你爸我现在是越来越笨。”胡小龙嬉皮笑脸道,“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能不能稍微提示一下?”


    “我想听什么?还要提示?”胡静冷哼一声,“又想糊弄过关,你这态度有问题呀。前几天你说赚了一笔外快,给我发红包让我改善生活时,还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什么时候出的远门?又哪来的表姐?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


    “小胡同学,”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小龙,就怕宝贝女儿生气,他笑着摸了摸鼻子,还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你提的问题太多了,老胡已经老了,着实记不住。”


    “记不住是吧?”胡静不客气道,“没关系。小胡我,今天有的是时间,咱们一个一个来,慢慢捋清楚。先说出远门的事,老实交待清楚,不然后果自负。”


    “那是——我想起来了,那是有人打电话叫我一起吃饭,我说我刚好在一个朋友家,朋友住得有点远。那人一时听错了,以为我出远门了。我想要解释清楚的,又怕越说越远,只好不说了。就这样。”


    “编的有头有尾,还不错,挺有长进!接着编——表姐是什么回事?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天上掉下来的是林妹妹!”


    “给我放严肃,不要嬉皮笑脸!”


    “嗯,好。但不是表姐,是表嫂。以前没有走动,前不久因为生意上的事才有来往。但也不多,只有几次。都是生意上的事,你懂的。”


    “算我懂。那打牌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拿生命向我保证——只要我好好念书,给你争气,你就不再赌博,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吗?做人要讲诚信,不能坏了规矩。”


    “我没坏规矩,老实着呢。只是表姐家,不对,是表嫂家有麻将机,去谈生意的时候,人家说摸几把,你不能调头就走,是吧,那以后谁还跟你谈生意。我就顺水推舟摸了几把。但绝对没赌博。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调查。”


    “行,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但你给我好好想想,还有没有要补充的。比如——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


    “这点你放心,从来都是我去别人家。”胡小龙有点得意忘形。


    “你给我再说一遍?”胡静咬牙切齿地停住脚步,一双眼睛瞪得溜溜圆,好像要喷出火来。


    “口误口误。”胡小龙立马缩着脖子,矮了半截,“我说该交待的都交待了。”


    “老胡同志,”胡静哭笑不得,抬手在父亲的脑门上点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都快奔四十的人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老天让你长得这么帅,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女人,安安心心过日子,好让我省点心。也对得起老天对你的厚爱?”


    “先申明一下,”胡小龙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样举起手,“本人才三十六,正是创业的好时光!”


    “又不是歌,你唱什么唱?”胡静把父亲的手往旁边一扒拉,没好气道,“很多商业巨星在40岁之前已经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你呢?不说地基在哪个旮旯不知道,手上连半块砖头都没有,还创业?唱歌也只有我一个人听!拜托,老兄你能不能清醒清醒,别再做发财的大梦。咱就是小老百姓,过好小老百姓的日子就行了,不要去够自己够不着的东西。一个只能举两百斤杠铃的人,非要冲一千斤,不压死你才怪!咱不能郎中开棺材店——死要钱。””我没想发大财,只是想让你能过得好一点!”


    “我不怕吃苦,只要咱们行得端,坐得正!你还是考虑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别再想乱七八糟的。”


    “我也想找个女人过日子,但手里没钱,哪个女人愿意跟我吃苦?”


    “别整天钱钱钱钱钱钱。你只要不用拳头,不动刀子,而是把别人当宝似的用心去对人家好,人家自然会用心对你好!”胡静勉强说完,眼角已有泪水涌出,为了掩饰,她扭头看着旁边的湖水,极力把眼泪挤了回去。


    “我闺女说的对。”胡小龙知道女儿又想起妈妈,扭头拍着她的手,一脸讨好地说,“老爸以后听你的,全都听你的。”顿了顿,又满脸讨好地说,“你肯定走累了,老爸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我背你。”说完,真的抽出胳膊,往前一迈步,弯下腰,扎起马步。


    胡静破涕为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谁要你个半老头子背?”


    说完,抬脚作势要踢。


    “你想的美。”胡小龙笑着提腿往前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挑衅似的不停招手,“有本事你追我,咱们今天看谁跑得快。”


    “给我等着。”胡静迈步追上去。


    第36章 这主意好


    “你同学真的很漂亮!”甘欣看着父女俩亲密远去的背影,凑近儿子身边,低声问,“上次说的班花,不会是她吧?”


    “咱不是写小说,想像力不用这么丰富。”汪浩天淡然地说,“人家长得再漂亮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最多只是同学而已。”顿了顿,又补充,”她不是我的菜。”


    “你脸好像红了?”一旁的汪洋说。


    “我是死脸,红不了。”汪浩天说完,看着甘甜他们,摇手呐喊:“谁想坐船?”


    “我们。”吴玥举着手,拉着杜萌萌快步跑过来,“小姨跟芳姨都说不想动,家家跟家爹说走累了,要坐一会。”


    “咱们去吧?“汪洋问甘欣。


    “我也走累了。”甘欣摆手转身往小卖部走,“想喝水。”


    “我去买。”汪洋立即跟在后面,又转身对汪浩天说,“你们把船租好,我马上来。”


    汪洋给每他们买了姜枣茶,又买了两包三只松鼠的五香瓜子和两包花生给他们,自己跟着去坐船游湖。


    甘宁她们陪着父母坐在那里,聊天,晒太阳,磕瓜子,看人来人往。


    “欧阳,”磕了一会瓜子的赵春枝看着对面的欧阳芳,实在忍不住,双手拉着她的一只手,怜惜地说,“甘宁前几天才跟我们说你病了,要不然,我跟你甘爸早就去医院看你了。你别见怪啊!”


    “我知道。”欧阳芳笑道。


    “甘宁说你元旦过后又要去医院,”赵春枝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我知道你妈身体不好,来不了,到时我跟甘爸陪你一起去。你想吃什么,告诉甘妈,甘妈每天做给你吃。”


    “这不行?”欧阳芳说着,看向甘宁。


    “不是我安排的。”甘宁郑重摇头,“是你甘爸甘妈自己决定的。”


    “反正我跟你甘妈有的是时间。”甘细水说,“你就安心听医生的,咱们好好治。”


    “甘妈,”欧阳芳感激地笑了笑,还是想推辞,“我知道你跟甘爸从小疼我,但医院太远了,来回不方便。我现在还能动,可以自己来。真到不能动的时候,我可以请人。”


    “你要这么说,”赵春枝把手松开,故意拉下脸,“我会认为你是在嫌弃我跟你甘爸,甘妈要生气了!”


    “甘爸我也要生气!”甘细水举手积极声援。


    “欧阳,”坐在她身边的甘欣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实话,最适合照顾你的人应该是我,但姐的情况——””我知道,甘欣姐,“欧阳芳立即接道,“你住得更远,更不方便。”说完,笑着看向赵春枝老俩口,“那就麻烦甘妈和甘爸了。”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春枝疼爱地又拉起欧阳芳的那只手,“过完节,我跟你甘爸就陪你一起去医院。别害怕,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我们都在。”


    “好。”欧阳芳眼眶湿润,但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含笑点头。


    除了一直低头磕瓜子的甘甜,几人又说了一会闲话。


    “咱们甘老师情绪不高呀?”赵春枝看着对面的甘甜,笑着问,“谁敢惹甘老师生气?”


    甘甜一直不停地磕着瓜子,并且越吃越有味,跟谁比赛似的,忙不迭地一个接一个地把瓜子递进嘴里,然后熟练地吐出瓜子壳。不一会的功夫,她手机旁边已堆成一个小山堆了。


    “高,怎么能不高?”她抬头嘿嘿一笑,“这么多人,多热闹!”


    “还是人多热闹吧!”赵春枝意味深长地说。


    “热闹。”甘甜点头,“跟过年似的!”


    “那就回来工作吧。”赵春枝身子往前倾了倾,殷切看着甘甜,“我跟你爸可以天天在家专门给你和你芳姐做好吃的。你放假休息的时候,还可以抽空辅导萌萌,还有小天跟玥玥的学业。你姐她们也可以经常看到你,我们大家也可以经常这样一起出来闲逛,对不对?”她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几个人。


    “对。”其他几个人也跟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点头。


    “咱家一把手说的,错不了。”一个人吃花生的甘细水又认真补上一句。


    几个女人都笑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甘甜见父母今天都很高兴,趁机放下手中的瓜子,拍了拍手,又喝了几口茶,看着父母,郑重其事地说,“但说归说,笑归笑,你们不用担心我,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有位作家说过: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过了片刻,又说,“你们也不必追,我保证照顾好自己。”


    谁都不再说话,也跟商量好了一样。


    “算了!”还是赵春枝打破沉默,她也拍拍手,端起茶杯喝光,站起身来,认命似的说,“我跟你爸都老了,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前面好像有人在唱戏,我去转转再回来。“


    “等等我,”甘细水赶紧拍手把自己的奶茶也喝光,跟着起身,“我比丫头们听话,我陪你去。”


    “我估计咱妈这回彻底死心了!”甘宁见父母走远,笑着对甘甜说。


    “幸好没挨打。”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的甘甜,很是高兴,又开始磕起瓜子。


    “听说你准备去读博?”欧阳芳说。


    “嗯。”甘甜点头。


    “几年?”欧阳芳说。


    “我跟爸妈是说三年。”甘甜笑着说,“但一般要四五年才能毕业。”


    “还有二班?”甘欣说。


    “那当然。”甘甜说,“十几年毕业的也有。”


    “那真是把人读老了!”欧阳芳笑着说。


    “估计也读傻了!”甘宁笑着说完,问甘欣,“姐,工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工作?”甘甜好奇地问。


    “是我劝大姐找份工作。”甘宁说,“这样生活会充实一些,也可以换换心情。”


    “这主意好!”甘甜赞同地点头,“不管什么时候,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得稳当。”


    “甘甜说的对!”欧阳芳也赞同,“甘欣姐这样年轻就呆在家里,简直是浪费资源!”


    “咱妈说了好几次,”甘欣着着几个妹妹,惭愧地笑道,“说要是早知道我整天坐在麻将桌上,说什么也不会省吃俭用供我读书。”


    “找得怎么样?”甘甜问,“有没有合适的?”


    “找了,但不好找。”甘欣说,“我在网上看了几个有关招聘的网站,要么限年龄,要么限专业。什么都不限的,像我这个年龄,不是招洗碗工,就是工厂打包员,以及保洁员之类的。一个月的工资,估计还不够我打一场牌,这种工作,我真的提不起兴趣。”


    “不要着急,慢慢来。”甘宁说,“现在找工作是很难,很多毕业的大学生,高不成,低不就,想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都不容易,何况你毕业这么多年。””我记得甘欣姐以前是学财会专业的。”欧阳芳说,“最好把会计专业再捡起来,有一技之长通常比较容易找事做。””会计专业还是挺吃香的。“甘甜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大学学的就是财会专业,毕业之后在保险公司做会计。她还利用空余时间,给好几家公司做账,一个月的收入很可观。你把专业捡起来,可以坐在家里给一些小公司做做账什么的,又轻松,又自由。”


    “甘宁上次也是这么说,我也仔细考虑过。”甘欣说,“我在网上找了网课,想先试听几天。老师讲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都能听懂,等讲完了,大脑又好像被大雨洗过了一样,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讲了什么。就好像小时候老师说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也没有记住。”


    “课本放下久了,再想捡起来,就是这样。”甘甜说,“大姐,你真要想学,就得拿出当年在学校的精神,准备吃苦,准备付出双倍的努力才行。”


    “万事开头难。”甘宁宽慰道,“好在不是等着买米下锅,你先把身体状态调整好,再一步一步来。”


    “实在不行,”甘欣自嘲一笑,“我去洗碗算了,这个肯定不需要持证上岗。”


    "哪碗饭都不好吃。”甘甜说,“你养尊处忧这么多年,真要去洗碗,就算你放得下身子,老板要是嫌你洗慢了,或者说你没洗干净,啰嗦你几句,我保准你不把碗给摔了,也会跳脚就走,还洗他娘个头。”


    几人都笑起来。


    “还是把会计专业捡起来比较好。”欧阳芳说,“毕竟学过,不管怎么忘,基础肯定还在,总比重新开始学习一门新技术要容易。””当初真不该丢!”甘欣又自嘲一笑,“平时跟我一起打牌的陈娟,才小学毕业,但又会做生意,又会算账,麻将打得也比我溜得多。现在想想,就像咱妈说的,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有一位快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读完了博士!”甘甜拿起桌上的手机,一边不知给谁回信息,一边说,“你还不到四十,只要下绝心,一切皆有可能!”


    甘宁手里拿着瓜子正要往嘴里送,突然定住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不远的路中间,一个脸小得不像话的年轻女孩,披着一头茶棕色长皮,穿着一件雾霾蓝色大衣,边走,边打电话。不知对方说些什么,女孩笑得比头顶上的阳光还灿烂,依稀还能听到咯咯声。大衣敞开着,随着脚步的移动,以及微风的吹拂,两个衣摆像风筝似的飘动着。


    正好路上暂时只有女孩一个人在走动,这张小得不像话的脸又曾令甘宁印象极深,她瞬间想起这个女孩就是那个在大姐家门口围着灰色围巾的女孩。她顿时紧张地朝湖边看去。


    汪洋他们的船,此时早不知划到哪里去了。


    “你看什么?”坐在对面椅子上磕瓜子的欧阳芳,好奇地扭头看去。


    甘欣闻言,也回头随着她们的目光看去。


    “没什么。”甘宁赶紧回头笑道。


    听到对话,回完信息的甘甜也抬起了头,她同样一眼认出了那个刚刚从路边走过去,脸像被门挤掉一半的女孩。


    “那不是——”她愤愤地用手指着那女孩,腾的一下跳起来,手机也不要,拔腿要追。


    “你要干吗?”甘宁眼疾手快,一把薅住她。


    “我——”甘甜看了一眼甘欣,又看了一眼悄悄摇头示意的甘宁,悻悻然道,“我去上卫生间。”


    “看把你急的,”甘欣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去跟谁拼命!”


    “我也要去。”甘宁看到对面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同样很瘦的年轻女孩笑着挽住那女孩的胳膊,她还是不放心,跟着甘甜一起去卫生间。


    第37章 及时刹车


    甘宁住的碧桂园高层小区,基本是二梯四户,一百三十多平米,三室两厅两卫。其中一间被甘宁用作书房,实际只有主次两间卧室。屋内装修极简,以白色为主,甘宁极爱干净,又在客厅和阳台摆满了花花草草,因为宽敞明亮,干净整治,很是温馨。


    吴明跟身前斜背着一个棕色小布包的母亲宋腊梅一起开门进来时,甘宁穿着红色长袖罩衣正在厨房做饭。母子俩,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假不了。


    “奶奶,”正在房间写作业的吴玥,听到开门动静,嗲声嗲气地跑出来跟奶奶拥抱。


    “你牙齿掉了?”也从厨房出来的甘宁揶揄道,并笑着伸手接过吴明一手提着的一篮子鸡蛋,和一大袋子新鲜蔬菜。


    “鸡蛋是我妈特地在村里买的土鸡蛋。”吴明献宝似的说,“小白菜和红菜苔


    也是我妈一大早从菜园里摘的,很新鲜。”


    “正好家里鸡蛋快吃完了。”甘宁提着篮子往厨房走的时候,又回头对吴玥说,“把电视打开,陪奶奶看会电视,一会就开饭。”


    “有没有我能做的。”宋腊梅换了拖鞋,有些缩手缩脚地跟进了厨房。


    吴玥的爷爷几年前病逝之后,宋腊梅就一个人在乡下老家生活。家里田地基本被人租去种树养花,或者种西瓜什么的,自己只种了几升地的菜园。


    年近古稀的她,怕生似的,说话声音不大,看起来有几分木讷。皮肤灰暗,眼睛有点浑烛,脸上皱纹很多,尤其是额头上,像一条条波浪似的刻印在那里。嘴唇很薄,鼻唇沟中间的人中不是很明显。略显发白的头发很是稀疏,用皮绳扎在脑后,有点像老鼠的尾巴。


    “不用。”甘宁笑着说,“您去看电视,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再炒个小白菜就可以吃饭。”


    “妈,你喝水。”吴明用吴玥放在家里不用,看起来还很新的一个粉红色保温杯给母亲倒了一杯白开水。


    “奶奶过来看电视。”吴玥打开了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喊。


    甘宁关好厨房玻璃门,一个人继续在里面忙活。仿佛那里生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知道婆婆今天要来,她炖了鸽子汤。早上去菜场买了两只,加了红枣和香菇,还有山药在里面。又炒了一个小炒牛肉和酸辣土豆丝。


    小白菜炒完,很快开饭。


    甘宁习惯饭前喝汤,她先给婆婆盛了一碗鸽子汤。


    她知道婆婆这次来,要去中医院看胃病。那里有个也姓宋的专看胃病的老中医,婆婆每次去,每次必定挂他的号。


    她分别看了婆婆和丈夫一眼,见脸上表情都很自然,并无异样,料定不要紧。


    便问:“医生怎么说?是吃药,还是打针?”


    “还没见到宋医生。”宋腊梅说,“我去晚了,宋医生刚走。护士说下午还要来,叫我一上班再去。”


    “多半是炎症又犯了。”吴明有些埋怨母亲,“平时叫你少吃剩饭剩菜,你总不听。去一趟医院,钱多的浪费了。”


    “我一个人,哪做的那么合适。”宋腊梅怕自己儿子似的,怯怯地说。


    “早就叫你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吴明又说,“你不肯,现在又说一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管你。”


    “老家什么都不缺,”宋腊梅陪着笑脸道,“我又有手有脚,还能动。你们都要上班,也忙,我也帮不上什么,来了是给你们添麻烦。”


    “这是应该的,怎么说是麻烦。”甘宁说,“只是胃炎这种慢性病,平时也要注意调理。尽量少吃一些太冷,或者太热、以及辛辣刺激性的东西。要多吃易消化的食物,比如稀饭、面条、馒头、蔬菜和水果之类的。”


    “情绪也很重要。”跟父亲一起坐对面的吴玥说,“我上网查过,笑一笑十年少,这句话是相当有道理的。奶奶你每天多笑一笑,说不定炎症自己就没了。”


    “奶奶听你的。”宋腊梅慈祥地笑着点头,“学校放几天假?”


    “三天。”吴玥做了一个OK的手势,“昨天是第一天,我跟我妈,还有姨妈和小姨他们一起逛公园,我还坐了船。我好久没坐了。晚上,姨父又请我们吃了牛排,吃完之后,我们又去看了电影。”


    “什么电影?”吴明随口问。


    “成龙主演的《龙马精神》。”吴玥说,“还不错,特别是里面的赤兔,真真真的好可爱!”


    “兔子不都那样,有什么可爱?”吴明不以为意。


    “唉,老爸,”吴玥很无奈地唉了一声,哭笑不得地问吴明,“你小时候难道没看过《三国演义》?”


    甘宁不吭声,边喝汤,边笑着看女儿给父亲“上课”。


    “以前家里穷,你爸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书看。”宋腊梅说,“后来初中毕业又去当兵,因为年龄不够,还求人偷偷改大了一岁。一共当了四年才回来,是你爷爷找公安局的战友帮忙,你爸才当的警察。要不然,现在还在老家种地呢。”


    “好吧。“好为人师的吴玥又看着吴明,“那我再问你,谁说叫赤兔的就一定是兔子,叫黑马的就一定是马?”


    “那是什么?”吴明不解地问。


    “赤兔是一匹马。”吴玥郑重地说,“一匹非常聪明,又非常漂亮的马,它的名字叫赤兔。《三国演义》——”


    “你早说明白不就完了。”甘宁见丈夫脸色在变暗,担心吴明脸上挂不住,及时打断。


    吴玥自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再说,低头喝汤。”好好读书,“宋腊梅见孙女说得头头是道,倒是很高兴,满眼疼爱地看着吴玥,笑着说,“将来考个好大学。”


    “我知道。”吴玥小嘴像涂了蜂蜜似的,说得格外甜,“我听奶奶的!”


    “她现在就是万事通。”甘宁笑着说,“不管我们说什么,她都知道。”


    “奶奶您给我评评理,”吴玥理直气壮道,“咱先不说中不中,态度总要放端正,是不是这个理?奶奶您说。”


    “对。”宋腊梅笑着连连点头,


    “妈你多吃菜,别光喝汤。”吴明对母亲向来很孝顺。


    “我知道。”宋腊梅看向吴玥:“玥玥多吃点,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


    “你不用操心,”吴明笑着说,”饿谁都饿不着她。”


    “还好意思说我,”吴玥鼻子一哼,斜了吴明一眼,“要是指望你做饭给我吃,我早就不知饿到哪国去了!”


    吴明底气不足,马上哑火。起身去厨房盛饭,又给母亲也盛了一碗出来。


    “你爸从小就不会做饭。”宋腊梅说,“我们也没让他学,因为,男做女工,到老不中。有你妈会做就行了。”


    宋腊梅这一生,生了俩个儿子,一个女儿,但老大和老二很小就因病夭折,只有最小的吴明长大成人。因而她最疼这个宝贝儿子,在她眼里,儿子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世上最好的。


    甘宁一听这话,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合着——自己儿子是宝贝,别人家的闺女就是佣人?就活该给你儿子当一辈子的保姆,做一辈子的老妈子?


    真是岂有此理!


    “男做女工,到老不中?你这话要是放现在,你儿子连媳妇也找不到。”她不悦道。


    吴明一听,也不高兴。要知道——母亲在他心里的地位,那可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哪怕妻女也不行。


    “不就是做个饭吗?”他不满地看了甘宁一眼,拉长脸说,“还连媳妇都找不到,我至于吗?”


    甘宁知道自己要是再说下去,又该面对一场“暴风雨”,以及没完没了的冷战。她及时刹车,拿着碗起身去盛饭。


    宋腊梅见儿子媳妇脸色都不好看,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惹了祸。赶紧对儿子说:“甘宁每天也要上班,你有时间帮帮忙,也是应该的。我们村,有好多男的都会做饭。你爸以前在的时候,偶尔也会做饭,就比我做的好吃。”


    “我记得。”吴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几个大人的脸上转了好几圈,笑嘻嘻地说,“小的时候,爷爷做的红烧鱼就特别好吃。”


    吴明仍旧拉长着脸,只顾吃饭,闷不作声。


    “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甘宁端着饭回来,笑着问女儿。


    婆婆好不容易来一次,又是过节,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顿饭,她不想把关系弄僵。还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屡教不改,非要逞什么强,多那一句嘴不可。


    “当然记得。”吴玥说,“我还记得每年放暑假回去,爷爷都拿着小竹枝做的网子带我去树上捉知了,还带我到地里摘西瓜。又圆又大,我抱也抱不动,还当皮球一样在地上滚。”


    宋腊梅惋惜地说:“现在爷爷不在了,西瓜也没得吃了。”


    吃过午饭,吴玥回自己房间,说是作业还没做完。


    吴明有午休的习惯,甘宁的碗筷还未收拾完,他一个人已经躺到了床上。


    甘宁收拾好厨房,陪婆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时间差不多时,吴明穿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还是板着脸,就好像有人欠他几百万。


    甘宁主动提出一起去医院,他脸上的表情才有所缓


    和。


    开车去中医院一路很顺畅。在门口走廊等了几分钟,个子偏高,两鬓些许斑白,精神矍铄,脸上挂着笑容,颇为和蔼的宋医生才来。


    检查结果让三人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宋医生只开了一些消炎药,又嘱咐几句注意事项,就完事了。


    第38章 勃然大怒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六点半,跟吴玥睡一张床的宋腊梅就轻手轻脚起床,去卫生间洗漱。


    甘宁的卧室门是敞开的,听到婆婆起来的动静,她不好意思再睡。估摸婆婆洗完了,也跟着起床。


    “现在还早,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她穿着睡袍站在卫生间门口刷牙。


    “吵醒你了吧。”宋腊梅站在餐桌旁,满脸歉意地笑了笑。


    “没有,我平时上班比这起得还早。”


    “有什么我能做的?”


    “帮我择菜吧。”甘宁嘴里含着牙刷,从冰箱里拿出婆婆昨天带来的蔬菜,放在厨房洗菜池旁边,“我一会煮小米粥吃。”


    她说完,转身去卫生间,漱了口,又洗了脸。走进厨房,开始用砂锅煮小米粥,加了几个红枣和桂肉,以及十几粒枸杞在里面。再回卧室换了衣服,拿着手机下楼到马路斜对面的包子铺里买了好几个肉包子。


    回来时,跟一对五十多岁的中年夫妻站在路口的斑马线旁边,等着两台拉着警报呼啸而来的消防车,疾驰而过。


    女的看着消防车离去的方向,还说了一句:“这一大早的哪里发火了?”


    甘宁回来,蒸了四个玉米,炒了两盘青菜,一盘母亲自己腌制的酸豇豆,又每人煎了一个鸡蛋,上面淋上一点生抽。一一摆上餐桌,吴明父女俩这才起来。


    “这小米粥真好吃!”宋腊梅称赞道,仿佛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小米便宜得很。”吴明拿了一个肉包子递给母亲,也给自己拿了一个,“你要是喜欢,我一会去超市买几斤给你带回去。”


    “顺便买些红枣和桂圆,还有枸杞也带回去。”甘宁说,“每次煮的时候分别丢几个进去,既好看,又好吃。等南瓜出来,还可以加南瓜一起煮。”


    “作业做完了没有?”吴明问身边一声不吭的吴玥。


    吴玥有气无力地摇头,不说话。


    “吃个包子。”甘宁见女儿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精神不振,知道她昨晚肯定没睡好。


    “昨晚跟奶奶睡得怎么样?”吴明又笑着问吴玥。


    “不怎么样。”吴玥没精打采地说,“奶奶昨晚一直在打鼾,我根本没睡着。”


    “你怎么说话的?”吴明顿时勃然大怒,啪的一声把右手的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同时把左手还没吃完的半个肉包子使劲往桌上一扔。半个包子跟打水漂一样在酸豇豆的盘子里跳了两跳,直接滚到地板上。


    三个女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尤其是吴玥,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居然惹得父亲如此怒。一对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差哭出来。


    “没事玥玥,是奶奶不好。”坐在对面的宋腊梅见儿子生气,尴尬地冲着孙女笑了笑,又放下碗筷,弯腰把地上的半个包子捡起来放在桌上。


    甘宁瞬间没了味口,但想着家和万事兴,还是极力忍着。”没事,”她强笑着对女儿说,“吃完再去睡一会就好了。”


    吴明不依不饶,好像要吃人似的,怒不可遏地盯着吴玥。又说:“做人要有良心,要孝顺长辈,不然会天打雷劈。”


    这不是咒自己的女儿吗?


    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甘宁心中的不满在一点点的升腾。她定定看着丈夫——要是能拎得动,她真想把他像抹布一样从窗口直接扔出去。


    不要也罢!


    可惜拎不动!


    “玥玥又没说什么?”她依旧耐心地说,“妈难得来一次,你何必小题大做?”


    “这怎么叫小题大做?”吴明跟发了疯似的,俊秀的脸都变了形,脸上的肌肉似乎也在颤抖,“难道你没听见她刚才说的话,那是人说的话吗?这么没大没小,不遭天打雷劈才怪!”


    “玥玥还小,不懂事。”甘宁没了耐心,阴沉着脸,愤愤不平道,“就算她说错了,你身为父亲,就不能好好跟她讲?非要拍桌子瞪眼,跟吃人似的。”


    她着实搞不懂,女儿又没有胡编乱造,不过是如实说了一句事情的经过,怎么就不成人话?


    这他妈的也太荒谬了!


    “都是你没把她教育好,你还好意思说。”脸红脖子粗的吴明,火冒三丈,腾的站起身,用手指着甘宁的鼻子,几乎咬牙切齿道,“我妈又不是天天来,她非要这样说——”吴明的目光跟手指又跟枪口一样,对准了身边已经开始抹眼泪的吴玥,“这么大的人,连尊敬长辈,孝顺长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有脸哭?”


    “我怎么不懂?”满含泪水的吴玥终于忍不住,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边哭,边喊,“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是说奶奶打了个鼾而已这本来就是事实用得着对我这样大喊大叫吗?”


    她一口气说完,碗筷一推,弹起身,想回自己房间。


    “你给我站住。”吴明更生气,一把拽住吴玥的手腕,险些把吴玥拉倒,“我还没说完,哪也不准去。”


    “少说两句吧。”宋腊梅看着生气的儿子,嗫嚅道。


    “你别管。”吴明冲母亲吼道,“都是你们惯着她,她才会这样无法无天。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可能是手腕被拽住太紧,吴玥呲牙咧嘴,皱着眉头,很吃痛的样子。挣扎了两下又没挣开,哭得更厉害,眼泪鼻涕一起流。


    “你弄疼女儿了。”甘宁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连抽了几张纸巾塞到女儿另一只手上,用力掰开吴明的手。并很想给他两个大耳刮子,不知道一大早发什么神经。


    “我怎么无法无天了?”吴玥不想回房间了,她擦了擦鼻子,跑到客厅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不甘心地继续哭诉,“我既没有偷盗抢劫,又没有杀人放火,什么叫无法无天?”


    “你连尊敬长辈,孝顺长辈都不懂,白念的书!”吴明跟炒菜一样,翻去翻来,还是那句话。


    “你去找哥哥玩。”甘宁见吴玥还要说什么,她息事宁人地走过去,要拉吴玥起来,“姨妈跟浩天哥都在家家家,小姨也在,你先过去,我一会就来。”


    “哪里都不准去。”吴明怒气冲冲地大步跟过去,“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好好反省反省。”


    “你就让她们出去吧。”宋腊梅见儿子也往沙发那边走,担心俩口子打起来,赶紧站起身,想去拉吴明。


    “你别管。”吴明回头又是一吼,双手插腰跟门神一样堵在沙发边,“这么大的人,还不懂得尊敬长辈,孝顺长辈,以后长大不得反了天?”


    “你他妈有完没完?”吴玥突然狂躁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还敢骂人?”吴明暴跳如雷,俩个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到地上,伸手去抓吴玥,想要暴打一顿的架势。


    “骂了又怎么了?”吴玥不知死活,伸着脖子,仍声嘶力竭地哭诉,“你妈是人,我就不是人吗?连说一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真是反了天了!”吴明咆哮着把挡在中间的甘宁往旁边拽,“看我怎么教训你。”


    “你自己又做对了什么?”夹在父女俩人中间,都快成三明治的甘宁,不争气的眼泪也出来了,拼命把吴明往外推,“你为什么不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几十岁的人还像个孩子,要么不回来,回来就闹得鸡飞狗跳,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你这样护着她,她更会无法无天。”吴明怒斥道。


    “那也比你打死她要好!”甘宁哭泣地说。


    “这种东西,打死更好。”吴明失去理智似的,还要往前进。


    “儿啊!”宋腊梅见事情越闹越大,着实慌了,心跳得摆,急忙跑过来,从后面拦腰紧紧抱住吴明,哀求道,“这都怪我,我马上回去,你千万不能动手。”


    “妈,”吴明面部狰狞,扭动着身子,“你松手。”


    “妈不松。”宋腊梅死死抱着不放。


    “你不松,我就从楼上跳下去。”吴明说着,真的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决绝地转身拖着宋腊梅往厨房窗户走去。


    “乖乖!”宋腊梅更慌了,脸都吓白了,双腿也发软,唯有双手还知道死死抱着不放。带着哭腔祈求,“你可不能吓你妈,妈就你这一个命根子,你要跳,妈也不活了。”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吴明没有再往前走,而是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脚蹬手刨,跟抽风一样。


    宋腊梅也跟着跌坐在地上,仍不放心,双手抱着儿子的头不放。嘴里还说:“儿啊,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吴玥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连哭也忘记了。


    甘宁也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惊到了。


    她呆站在原地没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那个还在不停抽风的男人。那可是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此时像极了一个得不到玩具坐在地上撒泼的孩子,她感到如此陌生,陌生到好像从未见过。


    她欲哭无泪,一阵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自己何止是收了一个儿子,简直还没断奶!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过了片刻,吴明也许是弹累了,自己挣扎着站起来。


    宋腊梅急忙也跟着站起来,双手紧拉着儿子的手,生怕他还要从楼上的窗户跳下去。


    “我没事。”吴明抽出手,还摆了摆,迈步往玄关前走了几步,猛地抬脚往铁艺花架上踢去。


    四五个花盆瞬间倒在地上,跟放鞭炮一样,噼哩叭啦地一阵乱响。土壤和植物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吴明一转身,径直摔门而去。


    宋腊梅慌忙跟在后面也要出去,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溜小跑回吴玥的房间拿出自己随身背的小布包出来。


    边慌乱地往门外赶,边对甘宁母女说:“我自己搭车回去,你们不用管我。”话还没说完,人已跟了出去。


    第39章 掐死算了


    元旦节的最后一天,甘家老俩口凌晨四点就起来做饭,然后装进大号的保温桶,干劲冲天地拎着出门开工。


    同睡另一间房的甘甜跟甘欣姐妹俩,昨晚聊到转钟。早上八点半才慢吞吞起来,太阳都快晒破屁股。


    汪浩天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缩成一团,还在蒙头大睡。


    甘欣洗漱完,叫醒儿子,自己进厨房穿上长袖罩衣,准备蒸几个母亲早就准备好的红薯和王米,再做米酒汤圆吃。


    汪浩天躺在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伸手拿起茶几上面的手机,看到父亲发来的微信,扭头朝厨房喊:“老妈——”


    “说。”正在做汤圆的甘欣头也不抬。


    “老爸问小姨几点钟的车,他好开车过来送小姨去车站,顺便把我们接回去。”


    “告诉你爸不用麻烦。”甘欣还未开口,甘甜边刷牙,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跟驴拉磨一样围着客厅走来走去,“我自己打的去车站。”


    “我们也打的回去。”甘欣跟着说。


    “那好吧。”汪浩天回了父亲的微信,起身穿衣服。


    “老妈,”汪浩天快速洗完口脸,一口气喝完甘甜帮他准备好的半杯温开水,坐到餐桌边。


    甘欣已经把蒸好的红暮和玉米,还有米酒汤圆摆上了餐桌。


    他拿起一个玉米,边吃,边看着母亲和小姨:“我记得你们说过,家家和家爹拆迁之后都有失地养老保险,对吧?”


    “是有,但不是很多。”甘欣说,“俩人每月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一点。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家家和家爹早上出门的时候,”汪浩天说,“我酲了,看了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五点,外面肯定黑咕隆咚的,这也太辛苦了!一千多一点是不多,但对根本舍不得花钱的家家和家爹来说,应该够每月的生活费。你跟小姨能不能劝劝家家他们,别再开工。””这个光荣的任务,我跟你妈,还有你二姨,绝对完不成。”吃红薯的甘甜郑重其事地说,“要不交给你跟玥玥试试?”


    “我们俩个小屁孩,”汪浩天马上摇头,“更没戏。”


    “你不用担心。”甘欣笑着说,“以前比这更苦的日子家家他们都过来了,这点辛苦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如果让他们整天坐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什么也不做,那才叫辛苦。”


    “你觉得辛苦,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什么是苦。”甘甜补充,“但家家和家爹是从家徒四壁走过来的,可以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乎都要去讨饭。这也是家家他们为什么现在手里有钱,也舍不得用的原因。”


    “如果是这样,不是更应该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才对吗?”汪浩天困惑地说,“要不然,太对不起以前吃的那些苦了。”


    “你家家就是说我整天坐在家里不出去工作,白读那么多年的书。”甘欣说,“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犒劳就是劳动,赚钱,好留给自己养老。”


    “养老不是有你们,还有二姨吗?”汪浩天不解。


    “你家家说了,”甘甜笑道,“子女再亲,没有钱亲。”


    “那可以换个轻松点的工作。”汪浩天说,“像朝九晚五那种。”


    “你爸爸原来是说在工地上给家家他们找点轻松的事情做。”甘甜说,“但你家家跟家爹都是非常要强的人,不想给你爸爸添麻烦,也担心自己做不好,会给你爸丢脸,就没去。”


    “你也不用担心,”甘欣说,“你芳姨元旦过后要去医院化疗——”


    “化疗?”汪浩天震惊无比,“芳姨得的是癌症?”


    “肝癌。”甘欣见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如实说,“你家家跟家爹要负责照顾,暂时不会开工。”


    “那萌萌怎么办?”汪浩天关心地问。


    “萌萌暂时跟她爸爸一起住。”甘欣说。


    几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去。”正好吃完,正用纸巾擦嘴巴的汪浩天,起身快步去开门。见门外的二姨跟玥玥都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他眨巴眨巴眼睛,忍着没问。笑着给二人拿了拖鞋,大声汇报,“是二姨跟玥玥来了。”


    “家家跟家爹不在家?”甘欣见父母穿的拖鞋都整齐地摆在墙边。


    “家家跟家爹今天开工,一大早就走了。”汪浩天答道。


    “有没有过早?”甘欣问甘宁。


    甘甜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异样的俩个人。


    “吃过了。”甘宁笑了笑,看见桌上的空碗筷,对汪浩天说,“你要是吃完了,带妹妹到街上逛逛,她今天心情不好。”


    “我正想去街上买东西。”汪浩天痛快地说,“我去拿手机,中午我们不回来,就在外面吃。”


    “今天就跟哥哥一起好好玩。”甘宁又走到女儿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叮嘱道,“什么也别想,知道吗?”


    “嗯。”吴玥勉强笑着点头,又冲甘欣和甘甜挥手说再见。


    “注意安全。”甘欣跟甘宁一起把俩人送到大门口,又叮嘱汪浩天,“中午请妹妹吃好吃的。”


    “知道!”汪浩天点头。


    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跟在吴玥后面出来的汪浩天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问吴玥:“想去哪?哥给你当牛作马。”


    “我想去划船。”吴玥想笑,笑不出来,有气无力地说。


    “今天不行。”汪浩天一本正经道,“我担心你会跳下去。”


    “切!”吴玥头一抬,不屑地说,“打死我也不会跳。”停了停,看着小区大门前面人来车往的大街,又感叹道,“这么好的社会,我要活两百岁!而且是——一个人!”她把”一个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就不是妖精,而是妖怪!”汪浩天说,“而且还是一个老妖怪!”他学吴玥把“老妖怪”三个字也咬得特别重。


    俩人都忍俊不禁,仰天哈哈大笑。惹得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为什么是一个人?”汪浩天带头往菱湖公园方向走,突然想起似的问。


    “什么一个人?”吴玥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你刚才说要一个人活两百岁。”汪浩天说,“为什么是一个人?”


    吴玥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最后说:“我觉得我爸既幼稚,又大男子主义,每次回家像个客人一样什么都不做不说,还动不动发脾气。妈妈总是忍让,说什么做人要宽容,看人要看他的优点,什么家和才能万事兴等等等等。我才没那么大度,我不想让别人,也不想别人让我,整天让来让去,太累。等我以后长大了,不需要男人,我希望——”吴玥仰头看了一眼天上如轻纱般飘动的白云,接着说,“我希


    望能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


    “鸟儿要是看见我们,”汪浩天随意吴玥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根本没有鸟儿,只有白云的天空,“不愁吃,不愁穿,还有漂亮房子住,不用风吹雨淋,说不定还羡慕我们呢!”


    “反正我长大了要跟小姨那样,”吴玥斩钉截铁地说,“把生活的帆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靠男人来指引方向!”


    “好吧。”汪浩天大受打击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如果有来生,我也当女人好了!”


    “嗯,很好。”吴玥跟大领导似的满意地头一点,又伸手拍了拍汪浩天的肩膀,表扬道,“小汪同志,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嘛!”


    俩人又是一阵开心的大笑。


    吴玥脸上的神情也如同乌云吹散的天空,明亮了许多。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仿佛没力气似的挽住汪浩天的胳膊,“我们家算是乱了套了。你们家咋样,经结是不是解开了?”


    “没有。”


    “但前天看电影,我见姨妈跟姨父有说有笑,好像和好的样子?”


    “那是临时编写的剧本,为的是演给大家看的!”


    “真是好演员!个个都可以得奥斯卡奖!”


    “我爸其实很辛苦。尽管他很少在家里说生意上的事,但我知道钱不好赚,要不然,谁愿意当马朵,个个都成马云了。”


    “我觉得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生活得好,是他应尽的责任。——自古以来,只听说女人嫁到男方家,很少听到男人嫁到女方家。而且户口本上,户主基本上写的也是男人的名字。这都说明,女人是依附男人而生存的。”


    “这还不容易——等你将来结婚,就让那个男人嫁给你,然后在户口本的户主一栏写上你的名字,不就解决了!”


    “这颠复了男人的三观,应该没有哪个大男人愿意这样。我大概率还是会孤老终生,所以还是一个人好。咱们不说这些,我想去划船,然后你请吃我烤肉,我今天要吃它个风卷残云昏天黑地才罢休。”


    与此同时,甘宁坐在沙发上,也将早上家中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姐夫就那样走了?”甘甜听完,跟听天方夜谭似的,难以置信地问。


    甘宁苦笑点头。


    “这叫什么事?”甘甜不忿地说,“依我看,以前可能是他亲妈给惯的,现在就是你这个‘后妈’没有调教好!”


    “我是有责任。”甘宁说,“但夫妻之间再好的感情,如果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迟早玩完。我不想那样。”


    “二姐,”甘甜说,“美国心理学家戈特曼说:再好的婚姻,一辈子也有200次离婚的念头,和50次掐死对方的冲动。你这种日子,根本算不上再好的婚姻,你就从来没想过要结束?”


    “当然想过。”甘宁说,“好几次他睡着了,还鼾声震天,我就坐在旁边盯着他看,真想一把掐死算了!”


    见甘宁说得煞有介事,甘甜跟甘欣都忍不住哈哈起来。


    “她奶奶呢?”甘欣笑着问。


    “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车上。”甘宁说,“来的时候我叫玥玥给她打了电话,说是下楼之后看见玥玥他爸开车走了,她就自己搭车回去了。”


    “真是搞不懂?”甘甜皱眉,一副很是想不通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地鸡毛吧?”


    “她奶奶一个人住在乡下,也不容易。”甘宁自责地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又闹成这样,我都过意不去。”


    “不要把所有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甘甜说,“我觉得你应该带二姐夫去看看心理医生。”


    “那还不如要他的命。”甘宁笑了笑,“我以前只觉得他长得蛮帅,还有点可爱,后来才发现,他是那种心智没有跟年龄一起成长的人。有次我随口说了一句你不应该结婚,应该跟你妈过一辈子。就为这句话,他半个月没理我。”


    “你这个‘妈’当得还真是辛苦!”甘甜笑着调侃。


    “你就别拿我开心了。”甘宁苦笑,“早上我自己都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


    “但吴明也不是一无是处。”甘欣说,“工资上交,不抽烟,又不打牌,也不沾花惹草,最多喝点小酒,还孝顺老娘。”


    “真要一无是处,日子就到头了。”甘宁说。


    “唉!”甘欣叹息一声,“我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头?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判了无期徒刑,每一天都很煎熬。”


    父母年轻时,每天起早摸黑,披星戴月地忙庄稼,甘甜自小跟在俩个姐姐屁股后面,因而跟姐姐极亲,尤其是大姐。她心疼地看着大姐,沉默不语。


    她昨晚跟大姐聊到转钟,知道大姐面对姐夫的背叛,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挣扎、痛苦,以及绝望。她很想劝大姐离婚,但她也知道,离婚不是儿戏。


    甘宁更深知离婚并不是婚姻的解药。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看姐夫的意思,还是希望能够继续走下去。”


    “我也想继续。”甘欣笑笑,“但好难,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我面前,我既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他相处。要不是有浩天,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那个家里,感觉就像监狱,迟早会让我发疯。”


    “大姐,”甘甜终于忍不住,“天无绝人之路,能过就过,不能过就不要勉强自己。”


    甘宁相信,竭力想挽回的姐夫对大姐,以及他们那个家,是有感情的。因而从内心来讲,她不希望大姐跟姐夫真的走到那一步。


    但这又不是她能够左右得了的,深深的无力感让她第一次什么也没有说。


    第40章 真是万幸


    元旦过后,欧阳芳开始了第二次住院化疗。


    好在这次有细心的甘爸甘妈全程照顾,甘家姐妹和张文涛,以及杜子军安心不少。


    甘宁节后一上班,开始忙碌起来。


    为了迎接年终各项检查考核,各种报表,以及迎检的党建和意识形态等相关资料,都等着她。


    她早上在家里吃了两个那天没有吃完的肉包子,喝了一杯酸奶,照例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打扫完卫生,拎着包先去组织部送一份材料。


    回来时,在局大门口碰到同样拎着包,不慌不忙才上班的邹思佳。


    “你听说没有?”邹思佳一看见她,立即小跑几步上前,亲热地挽着甘宁的胳膊,一脸八卦地问。


    “听说什么?”甘宁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咱们局差一点就上新闻头条了!”邹思佳神神秘秘地低声道。


    “是吗?”


    “前天早上,也就是放假的第二天,你没听到大街上有警灯响,或者看到消防车?”


    “是有消防车。”甘宁想起那天下楼买肉包子的事,“还是两台,我当时就站在马路边。”


    “这就对了。因为那天,咱们方局的办公室发生了火灾。”


    “火灾?”甘宁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办公大楼,“都放假了,哪来的火?”


    “千真万确。”邹思佳说,“说是空调线路老化引起的。我有个同学的老公就在消防,那天我跟同学一起打麻将,听她说的。消防来了两台车,好在是墙上的挂机,墙边附近又没有可燃物,只有窒内机烧没了,但也是浓烟滚滚。”


    “真是万幸!”甘宁松了一口气,也为方俊感到庆幸。


    “确实万幸!”邹思佳说,“要不然,咱们得露天办公了。”


    甘宁笑笑,没接话。


    “也真是奇了怪了,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站在电梯里,邹思佳见没有外人,又说,“大楼里这么多空调,独独局长大人的空调烧了?有仇吗?”


    “不过是无巧不成书罢了。有什么仇?”


    “也是。三天假有没有出去转转?”


    “就到菱湖公园逛了一圈。”甘宁先走出电梯,“你呢?”


    “除了打牌,啥也没做。时间先生就把我完全抛弃了!”


    “时间先生如果能开口,肯定会说是你先抛弃他!”


    “如果他不卷走我的青春,


    还有我的年华,只留给我一脸皱纹,我就承认他老人家是对的!”


    “你这官司,打到阎王爷那里,估计也说不清。”


    俩人说笑着各自打开自己的办公室。


    甘宁进去,关上房门,准备安安静静地准备迎检的材料。


    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提示有微信进来。


    拿起来一看,是甘甜发来的:【二姐,忙不忙?】


    甘宁:【不忙,你咋样?】


    甘甜:【我还好,刚刚跟学校正式提交辞呈,过完年就不来了。就是担心大姐,我昨天是不是不该那样说?】


    甘宁:【强扭的瓜不甜,你说的也没错。】


    甘甜忧心冲冲:【万一大姐真离婚了咋办?她又没有工作,浩天还在上高中。还有咱爸咱妈要是知道了,不得急死。】


    甘宁宽慰:【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甘甜:【我昨晚一直在想大姐的事,一想起来就闹心。怪不得你不支持大姐离婚。】


    甘宁:【夫妻真要离婚,没有胜方,只有两败俱伤。能不离,当然好。而且大姐跟姐夫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大姐跨不过那道坎。】


    甘甜:【那道坎太深了!】


    甘宁:【是太深了。但如果不跨过去,只怕会被困住。】


    甘甜:【你担心大姐走不出来?】


    甘宁:【拔掉心中的刺绝非易事,但如果不拔掉,谁也不能保证离婚之后一定比现在过得更好。】


    甘甜又忧心冲冲:【那咋办?大姐好像有了离婚的念头,还能坚持多久?】


    甘宁:【我也不知道。但相较而言,我不希望大姐走到那一步。姐夫虽然可恨,可他本质不坏,也竭力在弥补,我还是希望他能重新赢得大姐的认可。】


    甘甜:【难。我那天晚上跟大姐聊到很晚,大姐又哭了。说一想到姐夫带别的女人回家,她就整晚睡不着,还说姐夫现在挨她一下,她都觉得恶心。我都不知道怎么劝,只有陪着哭。】


    甘宁:【晚上我也是一个人,一会我给大姐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陪她说说话。】


    甘甜:【我也想回去。】


    甘宁:【你专心忙你的。马上要走的人,站好最后一班岗,不要让人说三道四。】


    甘甜:【嗯。咱们别光说大姐,你也吸取点教训,把姐夫看紧点。】


    甘宁一本正经问:【怎么看?】


    甘甜蒙圈:【我咋知道?我一个大姑娘家。】


    甘宁笑着回:【逗你玩的。人要变坏,天天守着也没用。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甘甜:【我刚才跟爸通过电话,爸说欧阳姐精神状态还不错。】


    甘宁:【困难时期在后面。】


    甘甜:【欧阳姐好可怜!】


    甘宁:【这就是命!你自己一个人在外,要多注意身体。】


    甘甜:【放心。我挂了,有事打电话。】


    甘宁:【好。】


    汪洋早上做好早餐,一一摆在餐桌上才出门。


    睡在一楼的甘欣早就醒了,但等汪洋的车子开走,她才起来。正好打扫卫生的家政陈大姐来了。


    甘欣过完早,不想呆在家里,跟陈姐交待了两句,一个人拿着手包出去。


    她打的先去医院看欧阳芳,再去万达商场,买了一套化妆品。提着袋子,正往旁边卖衣服的店铺走,接到甘宁的电话。


    “我刚去看了欧阳,现在在商场买东西。”她说。


    “一个人?”


    “嗯。”


    "姐夫呢?”


    “早上开车出去了。”


    “下次打我电话,我可以吃完午饭,或者晚上陪你去逛。”


    “你忙你的,我一个人没事。”


    “我也是一个人,中午可能要加会班,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吧。”


    “行。”


    “下午还是去陈娟家吗?”


    “嗯,我一会在街上随便吃点,直接去她家。但我会早点走。”


    “等我电话。”


    “好。”


    “甘欣,”甘欣挂了手机,走进旁边一家店里看羽绒服,正在对面店里看衣服的罗子芳惊喜地喊了一声,笑着走过来。


    她身材纤细,脸却很饱满,涂着鲜艳的口红,略为蓬松的短发,穿一件米白色长大衣,里面是黑色紧身长裙。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镶嵌的翡翠葫芦吊坠项链,右手戴一个厚重的金手镯,戴一个翠绿的冰种翡翠手镯的左手挽着一个皮质柔软细腻的老花托特包。


    “你一个人?”她笑容可掬地走到甘欣面前,亲热地挽起甘欣的一只胳膊。


    “嗯。”甘欣笑着点头,“你呢?”


    “对门的邻居非要拉我来陪她一起买衣服。”罗子芳笑着扭头往对面店里看了一眼,“她在里面在试衣服。”说完,又回头看着甘欣,关心地问,“你好像瘦了?”


    “有一点。”甘欣笑了笑。


    “我几次跟章程说,要邀你一起出来吃饭,”她拉着甘欣往外走了几步,来到旁边一个无人的店面前,微微压低声音说,“但他说你正在生汪洋的气,等过段时间再说。何秀丽也这样说,我就没打你电话。”


    “谢谢!”


    “男人都那样,为他们生气不值得。咱们看开点,每天吃好,喝好,还要穿得美美的,气死他们!”


    “对!”


    “等他们把公司卖了,我们把何秀丽叫上,一起出去找个地方住上十天半个月!”


    “卖公司?”


    “你不知道?”


    “是听他说过,但没细问。”


    “上上个星期,章程说在公司见你家汪洋垂头丧气,心情不好,就把他跟徐松林都拉来家里吃饭,他们还说起卖公司的事。我听你家汪洋的意思是舍不得买,但章程和徐松林都说,把这两三年的账一扒拉,说钢材、水泥等材料价格上涨太快,还有人工成本也是,累死累活一年到头,根本赚不了几个毛钱。说照这样下去,如果不趁早卖掉,只能等着破产。”


    “都说生意不好做!”


    “所以卖掉也好,到时再做点小生意,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就行。”


    “罗姐,”一个打扮得同样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在那边冲罗子芳招手,“帮我参考一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


    “你忙吧!”甘欣笑着说,“我也得走了,有时间再聊。”


    “好。”罗子芳笑着拍了拍甘欣的肩膀,“记得打电话。”


    甘欣没有再转悠的兴趣,直接转身往外走。


    她站在马路边左右张望,想找家面馆解决午饭。


    胡小龙开着陈娟的宝马从前面的建材城出来,准备回百潭湖。一眼看到马路边手里提着一个化妆品礼品袋,头发用抓夹夹在脑后,穿着一件酒红色羊绒长大衣,系着腰带,皮肤略显苍白的甘欣。


    相对精于算计的陈娟而言,胡小龙发现,自己每次去打麻将,更喜欢跟没那么多心机的甘欣说话,或坐一桌打麻将。


    “甘姐,”他想也没想,把车停在甘欣面前,按了一下喇叭,胳膊圧在敞开的车窗上,微微探出脑袋,笑眯眯地问,“等人,还是等车?”


    “陈呢?”甘欣认出是陈娟的车,她探头朝里面看了两眼,以为陈娟也在。


    “陈姐在家里,她叫我开车出来帮她买个卫生间的水龙头。我正要回去,要不要上车?”


    “谢谢!”甘欣笑了笑,尽量不去看他手腕上的骷髅头,“我准备在街上吃完饭再回去。”


    “既然碰到了,说明有缘。”胡小龙豪爽地说,“甘姐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用。”甘欣立即客气道,“谢谢你!”


    “不要跟我客气。“胡小龙坚持,“不说你跟陈姐是好朋友,看在咱们俩家的孩子是同学的份上,我也应该请客。”


    他说着,抬手欠身要去开后面的车门。


    “好吧。”甘欣见盛情难却,打开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


    “想吃什么?”胡小龙打了转向灯,把车驶入马路,看了一眼后视镜。


    “我刚才是在找面馆,想吃拉面。”


    “中午吃拉面,”胡小龙笑着打趣,“甘姐也太好养活了!””好久没吃。“甘欣笑笑,“突然想吃的。”


    “甘姐真的不用跟我客气。”胡小龙觉得一个大男人,头一回请不差钱的女人吃饭,一碗拉面实在拿不出手。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我是没什么钱,但请一顿饭还是可以的。”


    “不


    是客气。”甘欣笑道,“确实想吃拉面。我早上吃得晚,也不是很饿。”


    “那好吧。“胡小龙想了想说,“前面拐弯不远有家眼镜拉面馆,我以前常去,收拾得很干净,味道也不错。我带你去那里吃,保证你吃完,下次还想去。”


    “你不用回去吗?你刚才不是说帮陈娟出来买水龙头?”


    “已经买好了,吃完回去也不迟。”胡小龙把车拐进左边的马路,“我一会给陈姐发个微信,就说在街上遇到熟人,吃完再回去帮她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