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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极昼夜奔

    第四十一章·兜兜转转


    回到站内宿舍时,黎湾仍旧恍惚得不适应。


    她站在花洒下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久久不能回神,眼前的平静让几小时前的出生入死显得遥远如隔世。


    后来的一切像场幻梦。


    风雪掩埋上车身,即将把一起彻底吞没。


    李周延在狂风渐息之际砸烂天窗,把黎湾送出去。


    黎湾立在车顶,举着对讲机四处寻找信号。


    担心她被风吹走,李周延找了根绳索将她系在自己腰上,再把自己系在车身,抱着要死一起死的决心,等待奇迹降临。


    然而大雪淹没地形,搜救的红色直升机几番掠过头顶,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黎湾焦心得原地打转,几欲崩溃,低头却瞧见脚下的李周延在费力伸着胳膊给她递保温杯,让她喝点热的,别冻着。


    那瞬间的安抚让她冷静下来,想起身上企鹅服内包里,有他送她的手电筒。


    她迅速翻出,拼命朝天上闪光发送信号,终于,他的礼物再次给她带来了希望。


    时隔七年。


    待到洗去一身凄风苦雨,黎湾怔忡的坐在床上擦头发,温暖的被窝和干净的睡衣才终于让她有了后怕的后觉。


    劫后余生,人总会下意识想去拥抱自己最留恋不舍的珍宝。


    黎湾的珍宝在远隔万里的国内,这个时间,她不知她有没有休息。


    陆蕴芝接到黎湾打来的视频通话时,正在拉下店铺的卷帘门,见来电名字,惊喜得连忙摁接听。


    “怎么了湾湾?”


    女儿的脸蓦的跃上屏幕,陆蕴芝没由来的一阵高兴,“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工作不忙吗?”


    黎湾瞧着那头妈妈的脸,心里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她好想把今天这一遭经历分享给她,告诉她自己的勇敢,自己的坚强,自己经历的惊险以及熬过了绝境。


    想让她为自己骄傲骄傲。


    只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怎么看都觉得陆蕴芝好像比她离家时又苍老了些。


    走了近四个月,跟她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边网络虽然覆盖,但架不住站内使用拥挤,网速限制时,也只能发发文字消息。


    可黎湾忙起来的时候,常常不能及时回复,总让陆蕴芝空等。


    久而久之,想想心里常是愧疚。


    算了,何必再让她跟着担心呢?本来想跟她诉说的惊心动魄自然也就封在了喉咙。


    “没事,工作都忙完了,就是想你了,打个电话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好好工作才是正事。”


    陆蕴芝嘴上说着不在意,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浓得隔着屏幕都让黎湾看清她眼角纹路深了不少。


    “怎么还没关店?都几点了?”


    黎湾下意识看陆蕴芝身后的背景,货架上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整整齐齐,她没舍得开灯。


    “今天盘货,就耽误晚了些。还好今天晚,不然回去睡了就接不到你电话了。”


    陆蕴芝乐呵呵的跟她细数,“快过年了,好多人来店里置办年货,这几天生意好得不得了,我晚点关门还能多赚点。回头可以去称点好毛线给你织件新毛衣。”


    “等我回来都开春了,也穿不了了,你给自己织一件吧。”


    “我有衣服穿,你上次给我买的都还没穿完。”


    陆蕴芝拿起桌上不知道哪里翻来的报纸,指着上面图片的女生,“这蓝白色的毛衣穿你身上肯定好看,我也给你织一件,上面勾几朵黄色的花,春天也可以穿!”


    黎湾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絮叨,心里总觉不是滋味。


    这几年,自己攒下的奖金和课余打工的存款全部都寄回家去,想让她颐养天年。


    可陆蕴芝拿着钱舍不得用,全都给她存了起来,依旧自给自足的经营着城中村的杂货小卖部。


    嘴上总说黎湾攒钱不容易,要给她存嫁妆,却忘了自己辛苦了一辈子。


    “你小姨昨天进城来给我说,咱们寨子里的房子快修好了,等你下次回来,就住新房子啦。”


    说到这个事,陆蕴芝明显有些兴奋,她左瞧右望了几眼周围,凑近屏幕,比着手指小声跟她嘀咕,“修了四层!写的你的名字,以后你也是有房子的人了!”


    “怎么又变四层了?之前不是说只修两层吗?”黎湾惊讶,“你哪儿来的钱?”


    “攒的啊,你妈我还是很成才的,这些年开店生意不错,少的时候一个月都能攒个千把块呢!”


    她非常的骄傲给黎湾陈述她的计划,“我是觉得只修两层会被隔壁王姨妈家挡住采光,她家有三层,我修四层的话,可以把楼顶采光最好的那间给你,早上太阳一出来就能晒到,你看书写作业干什么都行!可亮堂了!”


    城中村的握手楼见不着阳光,以前上学时陆蕴芝每次见她打手电筒做作业,就总觉得苦了孩子。


    这事存在心里多年,挣扎一辈子,最后回老家侗寨里将老房翻新,总算是能给女儿弄一间带光的卧室,也算弥补了心里的亏欠。


    “这房子就是来得有点晚,当初要是没帮你爸还债,咱们家可能还能赶在你上学的时候就在县城买房。”她有些遗憾的感慨,“不然你看,不用还债之后,这钱攒起来还是很快的。也多亏了当初你那男朋”


    说到一半,意识到说错话,陆蕴芝赶忙住嘴。


    本是兴奋于女儿的来电,随口聊起琐碎,话赶话却不小心赶上了敏感禁区。


    她暗自自责嘴没遮拦,“哎哟,反正都要修了,那干脆一次性修好,你以后回来住得舒服。”


    都说母女连心,她欲盖弥彰的掩饰黎湾又怎会不清楚?


    “是该谢谢李周延,他确实帮了我们家大忙。”


    她抿抿嘴,犹豫半刻还是决定跟她布公,“对了妈妈,我跟你说过吗?这次科考,他也在。”


    这个名字在母女间刻意回避了太多年,黎湾突然主动打破这个顾及,让陆蕴芝消化了好一会儿。


    可等黎湾把此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时,屏幕两端都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你们现在在一起了?”


    “还没妈,我我很迷茫。”


    黎湾不知如何向她陈述自己的心情,她还年轻,或许对人世间的很多事情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但陆蕴芝不同,她活了大半辈子,吃过苦、遭过罪、生活赐予的冷眼嘲笑已经再也掀不起她任何波澜,对这世间的阴差阳错,命运的造化弄人亦是不存有任何意外。


    可此刻,那种爱莫能助的悲哀还是降临到她身上。


    自己的女儿,她可以在生活中保护她、事业上支持她、金钱上帮助她,唯独感情上,她没办法。


    “妈,我努力过了。”


    黎湾轻声低喃,“我真的努力过了,但是”


    “但是感情的事情从来都不由人。”


    陆蕴芝苦笑的撇撇嘴,她是过来人,太懂这种年轻时的奋不顾身了,别人怎么说怎么劝都没有用。


    她不知该说什么, 黎湾自尊心强,偏偏李周延那孩子也没有任何错。


    他们只是不合适,很纯粹的,不合适。


    可命运偏偏让两个孩子兜兜转转,远隔重洋,天南地北,最后居然又再次将他们带回彼此身边。


    这要她怎么说?


    “那孩子挺好的你也挺好的。 ”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半晌,只剩无可奈何的叹息,“只是你想好了吗?”


    “什么?”


    “你们俩的以后。”


    “”


    ***


    黎湾想好了吗?


    她自诩六年前就想好了,想得明明白白的。


    所以才会在认清现实后主动跟李周延分手。哪怕以壮士割腕的鲁莽方式,让彼此痛苦这么多年,也要跟他分手。


    可如果真的想明白,此刻此刻的纠结又算什么呢?


    命运总是会以各种方式惩罚每一个自以为是的懦夫。


    六年前扣下扳机射出的那颗子弹,绕了一圈,又再次击中了她的眉心。


    她不禁审视自己,到底是真的“明白”,还是在用所谓的“明白”来逃避掩饰自己懦弱不堪的自尊心。


    那是属于大四的金秋,天朗气清的明媚日。


    黎湾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时,心情依旧汹涌得不能平复。


    上学期,系里计划开放3名本校保研名额,黎湾因为参加的竞赛少,综合成绩只排到第三。但好在也入围了,不出意外,这次可以用自己大学几年的刻苦努力争取到一张坦途的通行证。


    整个暑假,黎湾都沉浸在这付出得到回报的欣慰里,为自己的幸运谢天谢地。


    谁料开学没几天,老师就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话,告诉她说班长的留学申签出了问题,跟家里人商量之后,决定留在国内读研。


    他的综合成绩排名第一。


    系里目前保研名额只有3名,班长申请的话,黎湾成绩顺延至第四,那这次名额就没有她的份了。


    这对一个大四学生而言,无疑于晴天霹雳。


    黎湾不甘的四处奔走,如热锅蚂蚁一般,迫切渴望在公布之前再给自己争取一点机会。


    好在她平日努力都被老师们看在眼里,在一切拍板定夺之前,系里也去争取了一番。


    最后,在多方努力之下,系里保研名额开放至4名。


    她踩线入围。


    悬着的心好不容易落下来。偏偏这头前途落定,另一头的感情又陷入了临别的难安。


    李周延听闻她顺利保研,为她高兴不已,两人谈及未来规划,他大大方方的告诉她,“我爸妈计划是要送我出国,估计硕博都会在国外,不是美国就是英国。”


    “那么远?!”


    黎湾无言以对,无论是美国还是英国,都离中国太远了。


    她没有能力去看他,硕博好几年,他们远隔重洋,看得见摸不着,这带着时差的感情要如何维系?


    她忽然心里没了底,“那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你想得美!”


    李周延抬手敲她脑门,“这才多远?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勾着她脖子“威胁”叮嘱,“别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撒欢了,我有的是时间回来查你的岗,你最好老实点。”


    “我怎么不老实了?我比你老实。你每天这里那里的到处玩,我只爱学习!”


    黎湾挣扎着从他胳膊里抬起头,想到以后不能尽情拥抱他的怀抱,心里的不舍就又添几分难过,“如果我不老实的话,你会回来得勤快点吗?”


    此话一出,李周延脸上的神情就难以为继了。


    说不在意是假的。


    这一年,两人每天跟连体婴儿一样腻在一块,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异国分离,他心就跟被挖掉一块肉似的,空落落的疼。


    “想我就给我打电话,二十四小时都行。”


    他低头吻她的眼睛,宽慰的揉了揉她的长发,“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经常是多久”


    黎湾抱着他不撒手,“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她掰着手指头数,越数越心酸,“一个月有30天,两个月有60天,半年180天”她娇气耍赖埋进他怀里,“完了,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李周延看着怀里的姑娘眼泪都要下来了,有那么一瞬间,于心不忍让他生出了动摇。


    他本来的计划是想让黎湾跟他一起出国,可黎湾执意要留在国内,一方面出国的费用高昂,她无力承担,她不愿意接受李周延的帮助;另一方面,国外的几个心仪学校,能支撑她科研方向的奖学金申请难度太高。


    总不能逼她跟自己走。


    思衬一天,他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第四十二章·命运的蝴蝶效应


    周末回家吃饭的时候,周景音问他申请的资料准备得怎么样。


    李周延迟疑着避开回答,转头问起,“妈,您最近跟聂院长那边联系过吗?”


    “怎么?”


    周景音还以为他要问学校的课业,结果李周延却说,“能帮我问问明年的研究生招生方向么?我想考本校的研究生。”


    李周延琢磨了一天,他不是爱做取舍的人,从小到大的优越让他习惯两全。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的成绩去哪儿上学都不成问题,唯一的后顾之忧就是黎湾。


    比起隔山隔海,他成天惦记她,也待不踏实,还不如留国内读研。


    等毕业了就求婚,之后申博时带着黎湾一起去国外,这样爱情学习两不误。


    多好。


    周景音之前对他谈恋爱的事并不多问,但私下找学校的老朋友们打听过那姑娘的情况。


    平心而论,她并不认可。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凭空冒出个来路不明的人,门不当户不对,自己儿子心思单纯,就怕被有心人拿捏当跳板。


    可李周延谈得火热,这一年肉眼可见的意气风发,她想旁敲侧击的提醒,又怕与儿子心生嫌隙。


    左不过是校园恋爱,没准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


    谁知他现在居然要为了那姑娘,把自己前途让渡。这让她不得不生出警觉。


    “你这么大的人了,拿自己前途开玩笑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任性。”她克制的提醒,“两个人谈恋爱,一起努力成为更好更优秀的人,才是一段好的关系,这不用我跟你说吧?”


    “我知道,我就是想多个选择。”


    李周延信口打太极,“我看了聂院长之前带过的研究生,课题方向都不错。他是院长,各方面经费支持力度都强,跟着他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他知道要是直说变卦的原因,他妈一定会对黎湾有意见,况且这本来也是他自己的主意。


    周景音没说话,她一向不是专制的人,儿大不由娘,她也只能尽可能的帮衬着。


    只承诺会帮他打听一下。


    可命运就是无数个蝴蝶效应的牵动。变数的出现总让人猝不及防。


    聂安跟周景音是多年老友,听闻李周延想报考他的研究生,意外之余,当然是喜闻乐见。


    那孩子的资质他最清楚,保研绰绰有余,哪里还需要考。


    于是,在那个金秋的午后,黎湾在主任办公室里,得到了她成绩顺延第五名的通知。


    “没事,你这成绩,考本校的研究生肯定没问题。”


    系主任笑眯眯鼓励她,“现在才刚上大四,这一年你准备准备,时间完全够用了,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他语气很是轻松,轻松到黎湾听到自己心里天塌的轰然时,都还恍惚自疑是不是听岔了。


    她怔忡的走在校园的林荫步道,金秋的阳光斑驳着树荫,同她的自尊心一并剪碎。


    她再次被挤出名单了。


    她不知该怎么去诉说自己的委屈。因为竞赛成绩少而被拖后腿的评分,成了这场竞争里致命的缺陷。


    学校其实给过很多机会,可大大小小的竞赛,报名费、耗材费、交通费每一笔都是压在她头顶的一座山。


    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同学们从身旁超车。


    偏偏这次是李周延!


    他明明知道她保研之路的曲折,明明知道这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他怎么会成为半路杀出来拦住她的程咬金?!


    他不是要出国吗?怎么又突然要留校了?!


    她什么都跟他说,他却背着她申请保研?!他没有提前告诉她一声!


    羞愤、焦灼和被亲近之人的背叛让她理智濒临瓦解,她疾步奔走,迫切想要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在你以为从天而降的突袭已经足够糟糕时,它会嬉笑着告诉你,这才哪儿到哪儿。


    还有更糟糕的在等着你呢。


    拦住黎湾的不止是李周延,还有另一个消失多年的男人——黎山。


    黎湾跑出校门口,还没辨清扑上来的男人是谁时,他激动的声音先一步控住了黎湾的意识。


    “湾湾!是我!”


    黎山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眼泪失控的夺眶而出。


    在黎湾震惊的注视下,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颤抖得又哭又笑,“我是爸爸!爸爸来看你了!”


    爸爸爸爸?


    黎湾坐在校门后街的奶茶店里,看着木桌对面的男人,依旧无法言语。


    她甚至快想不起上一次见到爸爸,是什么时候了?印象中父女俩最后一次说话,是他跑路的那天晚上。


    他坐在她床边,拿着小刀给她削铅笔。


    他那天出门去买了一大盒铅笔,每一支都给她削好,整整齐齐的放回盒子,存到床头柜上。


    够她用两年了。


    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具体记不清,只记得大概就是要好好学习,要听妈妈的话,长大了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他说了很多次要孝敬妈妈。


    那时的黎湾年纪尚轻,不懂大人的离别,感受不到那份不舍,只记得写作业饿了,中途问他能不能给她烤一颗土豆,爸爸就出门给她买了一块炸鸡腿回来。


    那是过年才能有的待遇。


    黎湾高兴的抱着鸡腿啃,等到肉尽数下肚时,陆蕴芝从外边回来了,一言不发,抱着她哭了整宿。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爸了。


    “你说你点这个干什么?多贵啊。”


    黎山双手捧着桌前的奶茶杯,明显踌躇得不自在,“我就来看看你,看完就走,呆不了几分钟。”


    “怎么会突然来北京?”


    黎湾对眼前的错乱无法适应,满脑子混乱得理不出一条清晰的思绪,“你不是在广东打工吗?”


    “那是骗你的。”


    黎山撇嘴苦笑,“你妈怕那些人找你麻烦,怕你说不知道会被欺负,才编了个假的给你听。我这些年其实在西藏开货车。”


    黎湾再次陷入了沉默,那是种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哪怕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她都挤不出来。


    眼前的黎山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瘦削却爱穷讲究的父亲,身上的皮夹克斑驳裂纹,皮屑缺块翻飞,他面目粗糙浮肿,白发苍老得辨不清年轻时的模样。


    局促的坐在这个和他浑身不搭的文艺小店里,如惊弓之鸟般,不得踏实。


    “爸爸生病了,来北京看病,想着顺道来学校看看你。”


    他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我们家湾湾真争气,考这么好的学校!”他欣慰的点点头,手伸进夹克内里的胸包。下意识警惕环顾周围一圈,半刻,悄然从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从桌下递给黎湾。


    “拿着,收好了。”他压声提醒。


    黎湾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这举动,迟疑半晌,缓缓伸手从桌下接过。


    拿到手里一看,居然是一沓折叠的百元人民币。


    “什么意思?”她吃惊的抬头。


    “爸爸没本事,也帮不了你什么,这些年苦了你们母女俩。”


    他拘谨的搓搓手,“昨天在外面看到你和一个男生手牵手,本来想上来跟你打招呼,又怕打扰你们,就”他不好意思的咧咧嘴,“那小伙子看起来挺不错,爸爸祝你们幸福。”


    许多年后,黎湾再回想起这一天,总会心酸得泪如雨下。


    如果知道这是黎山临终前的告别,她一定不会这般木讷,她明明也很想他,明明也很想抱抱他。


    可她就这么杵在原地,直到黎山匆匆离开,也没有跟他道一声想念。


    没问他到底生了什么病,也没问他是不是真的只是“顺道”来看她。


    那天的一切都像场梦一样,黎湾在店里呆坐到打烊。


    浑身的魂都像被抽走了一般,怔忡的行在后街,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跟踪的,她不知道。


    只知道再次醒来时,她被绑坐在一根木凳上,而对面地上,躺着她下午见过的爸爸。


    他侧着脑袋,还陷在昏迷中,灰头土脸,被打得鼻青脸肿。


    黎湾不用想都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她只是没料到,这几个地痞在老家为虎作伥就算了,听到黎山来北京治病的风声,猜到他身上有救命钱,居然真就追到北京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着眼前情况,面对几个流里流气的老面孔,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斡旋。


    被绑的时候,李周延的电话正好打进来,不出意外,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到处找她。


    不知道警察有没有出警,他们找到哪一步了?李周延会跟警察一起来吗?


    想到这里,她惊讶的发现,比起被这几个流氓欺辱,她居然更害怕被李周延知道。


    害怕知道她家里的难堪,害怕知道她有一个不争气的父亲,害怕他知道她尽力掩饰的岁月静好之下,是如泥泞一样的卑贱又无力摆脱的人生。


    恐惧与悲哀合成了最后一滴催化剂,将久经的绝望催化成深入骨髓的痛恨。


    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痛恨眼前的几个无赖。


    黎湾恨得眼睛发红,恨他们把这糟污蔓延至北京,恨他们毁掉了她们一家本该平淡安稳的生活后,还要来毁掉她唯一安隅的幸福。


    后来的一切都太混乱。


    黎湾记得自己歇斯底里的反抗激怒了对方,拳脚对待时,黎山拼了老命扑过来护住她。


    而警察及时赶到,将这一切终结。


    老天爷没有顾忌她的祈祷和自尊,她害怕见到的那个人,和警察一起从天而降,让她最后一点尊严都被无情撕裂。


    她昏迷了一天一夜,在医院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是陆蕴芝。


    她静静的坐在床边,双眼哭得通红,却还在对她笑。


    满目的温柔慈爱,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她。可不知为何,黎湾只觉心里发虚。


    那是种极其让人难安的神色。


    和那年连夜送走黎山之后,回来抱着她哭时,一模一样。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黎湾连忙坐起身,就听见陆蕴芝轻声开口说:“咱们回家吧,送你爸爸回老家。”


    他该想家了。


    第四十三章·灰姑娘的零点(300票加更)


    黎湾记得是九月底,连着国庆假期。


    那个初秋,父亲的骤然离世让所有后事都显得仓促而潦草。


    黎湾和母亲奔走在老家的各大公墓和偏远山坡 ,想为他选一块好地方落叶归根,可因为急着要,中介坐地起价,加上好点的位置早已售罄,事情一直无果。


    晚上归家坐在客厅,看着父亲的骨灰盒,想到他飘零孤苦的一生,到死都无所归依,百般难抵是心酸。


    黎山是自杀的。


    在医院的厕所,用一根鞋带,绑在洗手台的水龙头上,把自己勒死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忍受不了淋巴癌的痛苦,选择轻生。


    警察也说他求死心切。


    人在濒死时都难免挣扎,洗手台的高度就那么点,但凡有点求生意识的人,只要撑着站起来就能喘过气活命。


    可他没有,他就这么坐在洗手台下的地面,活生生的把自己勒到窒息。


    只有陆蕴芝知道,他不是畏惧病痛。


    那晚离开前,他来看过他们母女俩,可黎湾还没醒。


    她没有告诉她,爸爸临终前说了什么,只是一直喃喃念叨,“死了好死了也好”


    一生飘摇如草芥,被命运推着走,活着创造不了多少价值,更是没享到一天福。


    终于是不用漂泊了。


    属于这个人的事,都随着他的离去,如灯芯湮灭。


    黎湾和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半夜有人破门而入,再也不用把破椅子抵门后,再也不用在床头棉絮下藏菜刀。


    她们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对,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因为那伙人被抓,连带背后的势力一并连根拔起。


    在那个国庆假期,除恶打非行动从天而降,城中村的麻将馆接连关张,那群游手好闲的地痞被连夜带走。


    一夜之间,全部蒸发。


    当时的黎湾并不知晓这背后的隐情,以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直到那个夜晚,听到了陆蕴芝的通话。


    那晚,黎湾洗完澡在卧室吹头发,风机噪声暂停的间隙,听见陆蕴芝在客厅打电话。


    “她爸爸不成器,让你父母费心了挺好的,他那病也治不好老在外面飘着太苦了”


    “不用不用,哪里还能再麻烦你父母请带我向你父母道谢,我们母女无以为报,你们一家是我们的恩人”


    房门不隔音,将陆蕴芝的卑微讨好和丧夫的苦情断断续续传到屋内。


    黎湾起先还以为是老家的亲戚致电慰问,可隐约又觉着不太对劲。


    直到听到陆蕴芝说:“是是是,真的谢谢你帮忙。湾湾这两天忙着她爸的后事,没注意手机哎,那我让她来接电话。”


    如果可以卑劣的选择装傻充楞,假装不知晓这一切,或许就能得过且过的跟心爱的人继续在一起,哪怕多一天,也是赚一天。


    可她没有。


    预感早就先一步将答案公之于她。


    走向客厅的每一步,都像是倒计时般,苟延残喘的等待着结果的宣判。


    直至接过话筒,那头传来她最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关机了?”


    李周延依旧温柔得让她心碎,“找了你几天,担心死我了。我来找你好不好?”


    那一刻,一切都被盖棺定论,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陆蕴芝低声下气的感恩戴德、无以为报的身微命贱成了一记沉重的警钟,敲醒了沉迷在灰姑娘童话里的黎湾。


    十二点了,她该回家了,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去。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卑微请求上天能怜悯她们母女,请求救世主来拯救她们的绝望。


    年复一年,救世主终于降临了。


    被人纠缠十几年,家破人亡的噩梦,她的男朋友一个轻飘飘的电话就全部解决。


    可她笑不出来。


    “李周延”


    “我在。”


    “”


    他事事有回应的安心在此刻也成了让她避无可避的痛苦。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去河边玩,差点溺水,被钓鱼的叔叔给捞上来捡回一条命。


    她妈妈拿着钱想要感谢人家,别人说什么都不接受,当时就让黎湾给那叔叔磕个头,说感谢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如果是这样,她现在是不是也应该给李周延磕个头啊?


    感谢他的举手之劳,将她们一家人从多年的水深火热里捞出来,重返人间。


    真好笑,她刚刚居然还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抢她的保研名额。


    怎么会有她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没事”


    陆蕴芝沉默的整理着屋内的陈设,连日的操劳,让坚韧的女人步履都缓了不少。


    衰老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这些年咬牙撑着的那股不认输的心气,在黎山离去的那刻,随他一起抽离而去。


    等不到了,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日子,再也等不到了。


    “你好好感谢人家,他爸妈跟咱们非亲非故的,帮这个忙已经”哪怕难过至此,她路过时仍不忘低声提醒黎湾礼数。


    黎湾克制的点点头。


    她懂她的意思,她们贫贱得只能道谢,廉价的隔着电话动动嘴皮子道谢。要是再不懂感恩,那只会更让人看不起。


    可现在这样就能让人看得起了吗?


    “黎湾?”


    电话那头的担忧茫无头绪,“黎湾?你还好吗?”


    “李周延。”


    “嗯?”李周延噤声。


    “谢谢让你费心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李周延被她的客气弄得心里发慌,越发觉着不对劲,“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我这几天也没事,我可以过来帮忙,你发个地址给我,我明”


    “不用。”黎湾果断打断,“别来。”


    那是一个痛苦寻不到出口的时刻,翻涌的情绪在体内肆意攻击着五脏六腑,疼得她喘不上气。


    李周延的每一声关心都像捅向她的刀,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里涌出的血,潺潺不停的快将她淹没窒息。


    窗户玻璃的倒影中,身后那个孤独的身影把黎山的遗像摆到饭桌上。照片里的人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岁月还没有在他脸上刻下残忍,含笑的眼眸穿越生死时光,澄澈的与她对望。


    那是她记忆里的父亲,不是那天在奶茶店里给她塞钱的那位。


    他应该也没想到吧?为女儿攒的嫁妆钱,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身上。


    黎湾下午把钱塞给了墓地中介,给黎山谋到最后一处安息地。


    留下的,也只有那块包钱的红布。


    他的祝福终是要落空了。


    “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


    李周延的心疼参不了假,他有些无措,他从未经历过亲人过世,对这情景太过陌生。


    他不知道她的境况,不知道她现在心情怎么样,他担心她,想安慰她,想抱抱她,想替她分担一些力所能及。


    可黎湾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多到我无以为报。


    “那你忙完记得好好休息一下”


    他自知她这几天的操劳,不该再继续打扰,斟酌着轻哄,“有空了给我打个电话吧,我等你电话等了几天,一直没响,我还以为我手机坏了。”


    “李周延。”黎湾忽然叫住了他。


    “嗯?”


    电话那头却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空茫的微电流穿越几千公里,却无法抵达爱人的心。


    看不到她的神情,猜不到她的想法,李周延只觉心慌又着急,“我在,我在的!”


    良久,只闻那头苦涩的低喃,“你陪我说说话吧,随便说什么都行。”


    “行!那个你那里天气好吗?北京今天能看见星星了,你不是喜欢星星吗?”


    李周延难得笨拙得不知该言语什么,只是想尽办法哄她开心,“你现在抬头看看窗外的星星吧,特别美。它们和我都在陪着你,别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黎湾静静听着,目光缓缓飘向窗外,透过鸽子笼一样的防盗窗,想看看他口中夜空的星辰。


    可细密的铁栅栏挡住了大半光景,留给她的只有对面邻居家相嵌相贴的生锈栅栏。


    罅隙微渺,她的半张脸倒影在邻居家幽绿玻璃窗上,陈年裂痕蜿蜒,被两层鸽子笼的铁柱割裂面目。


    没有星辰。


    握手楼里看不见星辰。


    “等你回北京,我带你去看星星好不好?带上天文望远镜,咱们开车去”


    “李周延,别再来找我了。”


    “谢谢”两个字从嘴里说出口时,黎湾没想过会这般艰难。她要谢谢他的太多,每一样都是她生命不能承受的重量。


    而比“谢谢”两个字更残酷的,是无法说出口的“再见”。


    电话挂断得很突然,她没有跟他说一句“再见”,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断掉了两人的连接。


    不说再见,因为知道他们不会再有以后了。


    铃声回荡在破旧的屋内,周而复始,凌迟着某个错愕之人的迷茫与慌乱。


    黎湾静静坐在沙发里,听着他寻觅她的动静,心好像越散越远,远到快散成一场空茫。


    她拿起手机,想编辑一条信息给他,开机的时候,却先收到了他的轰炸。


    【你什么意思?我】


    【黎湾,你接电话】


    【我知道你现在很】


    【别把我推开,我】


    【接电话好不好?】


    【我明早就来找你】


    层出不穷的消息提示跃上荧幕,她一条都没点开看。


    酸楚从心底慢慢渗透至四肢百骸,像是要把沉底多年的揪心一并翻涌流散。


    她已经用尽所有力气了。


    从小拼了命的读书,因为知道读书是自己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她忘了,有些东西,光靠读书改变不了。


    她永远都改变不了。


    世俗上不对等的爱情是一场只能隔着鸿沟遥望的惦念。


    他们之间距离,鸿沟都不足以形容,是天堑。


    她享受着他带给她的种种优待,如果还要求与他在这段关系里共拥平等,那她自己都觉得无耻。


    可她做得到以后都卑躬屈膝的讨他和他家里人的欢心吗?


    让她一把年纪的母亲对一个小辈卑微讨好,怎么会有她这么不孝的女儿。


    她闭了闭眼,将眼眶的热意封锁。


    再睁开眼,迅速编辑一条信息发送出去——【记得去年在兴城送我的生日愿望吗?我现在许愿:请你别再来烦我了】


    第四十四章·祝我们天长地久一万年


    极昼结束的第二周,中山站内迎来了中国新年。


    这一年的除夕注定是特别的,一群漂洋过海的人在世界尽头张灯结彩的装扮着中山站,借喜气洋洋的祥和气氛将相思与乡愁寄托。


    一大早,后厨就挤满了掌握各大菜系的家庭厨师,经验老到,各有秘方,热火朝天的嚷着要露一手绝活。


    黎湾一个半吊子不敢献丑,乖乖挪到综合楼,领上红色剪纸,安静的剪窗花。


    侗族姑娘心灵手巧,她拿着剪刀小心翼翼的沿着红纸上预画的铅笔纹路裁剪,过于聚精会神,以至某人鬼鬼祟祟贴近都没觉察。


    “剪的什么?”


    李周延声音冷不丁从头顶响起,惊得黎湾手一哆嗦。


    “完了!”


    她赶紧放下剪刀,打开折叠的剪纸一看,果然,剪劈了。


    “你走路没声的?”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她撒气的把红纸往她面前递,“看吧,福字都剪”


    李周延迅速低头在她嘴上啄了下,猝不及防,成功打断了黎湾的抱怨。


    “大过年的,说点吉利的。”


    他伸手捏她的脸蛋,饶有兴致的瞧着她眼睛心虚得左瞧右望,“看什么?没人。”


    “你注意下影响行不行?!”黎湾低声控诉。


    “噢,那我注意一下?”


    他学着她做贼似的左瞧右望两眼,粲然一笑,“注意了,没人。”又是突袭的再亲她一口。


    “哎呀!”


    黎湾举起剪刀威胁似的往旁边挪一步,瞪眼警告他,“你给我站远点!公共场合,能不能有点正形?”


    她依旧对两人的亲昵有些不知所措,那天被救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初。


    当众,两人是好同事老同学,李周延也没有格外表现出对她的不同。黎湾却总是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过去与他相恋的那些点滴。


    那天强吻他的情难自禁唤醒了那些潮湿的回忆,跨越六年的光阴,潜移默化的渗透着她干涸的心。


    可母亲的提醒又总在某些悸动时候担任着一盆冷水的任务。


    “我这不是有正事向你请教来了么?”


    李周延极其自觉的跟着挪一步贴近她,“刚刚徐教授问我,咱俩是什么关系。”像是生怕她记错人似的,做作的点头强调,“对,就你那个相亲对象古天乐的爸爸。”


    “”


    “我说我得去问问黎湾,她还没告诉我呢。”他话锋一转,故意把问题抛给她,“所以,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就知道这人绕着弯子准没好事,黎湾脸上风波不动,淡定的给他推回去,“同事啊。”


    “同事?谁家同事没事亲嘴啊?这不符合劳动法吧?”李周延明显对这答案不满意。


    “那就朋友?”


    “朋友接吻也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唇友谊,非常合适。”


    黎湾挑挑眉,顺手把毛笔塞他手心,打发道:“去写春联吧,朋友。”


    李周延悻悻的看着低眉剪福字的黎湾,“你就吊着我吧,吊残吊废都赖给你了。”拿起笔杆时还不甘心的敲了下她脑袋才转头去着墨。


    黎湾看着他行云流水的洋洒,一气呵成,剪完手上这张,不禁好奇的凑过去观赏。


    “百、年”好合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她咂舌阻止,“大过年的瞎写什么呢?”


    “这大过年的,怎么着也得跟唇友谊的朋友送幅春联挂门口不是?”


    李周延自有一套逻辑,“一会儿写完我就给你贴宿舍门上,让每个过路的同事都来瞻仰一下咱们光辉伟岸的唇友谊!”


    中午的时候,隔壁进步站的兄弟们开着坦克车大张旗鼓杀进中山站。


    跟过年串门走亲戚似的,拎着大包小件的物资,热热闹闹的助阵餐厅年夜饭。


    时间还早,一群人寒暄后左右没事,便带着他们在站区内参观闲逛。


    许是送别旧年的仪式感,今天的天空碧蓝通透得让人心醉。金色的阳光直灿灿倾撒在冰原白雪,站内的莫愁湖纯净如镜。


    进步站的兄弟们纷纷驻足感慨这澄澈的湖水,一边合影留恋一边念叨着他们的站区只有室内桑拿。


    话赶话,不知是谁先问了句这里能不能游泳,引来一呼百应,雷厉风行的拿出手机开始录“免责申明”。


    叽里呱啦的俄语英语说一通,就开始积极做热身活动。


    既然如此,东道主当然奉陪到底,几位常年有冬泳习惯的同事纷纷应邀。


    李周延本来只是在一旁帮忙拍照,听闻身后女同志们欢呼拍手,回望才发现是伊万脱掉了衣物,正赤膊上身拉伸着手臂肌肉。


    而他近身的两个女人,笑得满脸花痴。


    “这你能忍?”


    纪淳嘴上给李周延上眼药,自个眼睛落在祁影摁在伊万胸肌上的手,牙都快咬碎了。


    谁料李周延跟个昂脖子的斗鸡似的,“忍什么?她爱的是我。”


    说这话的时候恨不得把胜利的尾巴翘天上去。


    他现在可是黎湾主动吻过的男人,别的男人再怎么搞动静,还能比他待遇更高?


    “爱你还不给你名分?谁家没名没分的摆正宫架子?”纪淳吐槽。


    “你懂什么?!”


    李周延嘴角抖了抖,一本正经的犟嘴挽尊,“唇友谊的妙,谁试谁知道!一般人”


    话音未落,黎湾亢奋的加油声从一旁传来,“哇!伊万好帅!”


    “”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跳水声,打断了黎湾和祁影的欢呼,转头瞧见旁边湖面有一颗脑袋游向湖心时,瞠目结舌。


    “李周延怎么也下去了?!”


    黎湾见旁边的纪淳在给他起哄助威,忍不住冲过去给他一拳,“发什么疯?”


    “他自己要下去,我还拦得住?”


    纪淳冤枉,“你当他面那么刺激他,他不发疯才怪,刚刚气得都胡言乱语了。”


    “他说什么了?”


    “说你俩的纯友谊很妙。”


    “”


    黎湾无语的扭头望向湖心,这天寒地冻的化雪水,别人是祖传的种族基因优势,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李周延!你回来!”她放声呼喊。


    李周延游到湖中央,听见她的呼唤,如期调头,一眼就锁定住岸上的黎湾。


    隔湖对望,见她脸上着急的关切,像求关注的小孩终于如愿以偿。


    他喜滋滋的腾空跃起,以美人出浴之姿,正面、侧面、背面、花尽心思耍宝摆造型冲她大秀肌肉。


    许是繁琐的科考任务即将结束,严肃许久的人们终于可以卸下一身劳碌,见有人率先放飞,纷纷加入了这场撒欢的肆意。


    一时间,湖里的猛男集体撒开膀子开始湿身秀肌肉,不分国籍、不分人种,争先恐后比赛畅游,泼水打闹,笑闹做一团。


    岸上围观群众捧场的拿出相机狂拍,雀跃的欢腾回荡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


    好一个欢乐新年。


    “哇~~”


    祁影笑得花枝烂颤,在一旁跟看猴戏似的,“哎你说,要是咱们现在起哄伊万裸泳,李周延是不是也得跟着脱裤子啊?”说着,不嫌事大的就振臂起哄,“裸泳!裸泳!全部裸泳!”


    “你别激他!”


    黎湾头疼,转脸望向湖中央那只开屏的孔雀,人头攒动,只见他忽然抬起双臂,旁若无人的在头顶冲她灿烂的比心。


    趁她白眼还未翻上去,喜笑颜开的张大嘴给她打口语,“爱你喔~唇友谊~”


    “有病吧!”


    年夜饭开席时,窗外的晚霞已烧到最后一分。


    难得两边驻站人员尽数放下计划工作,换上红色服装,喜气洋洋的齐聚在餐厅,颇有仪式的相互抱拳互道过年好。


    这是属于中国人对热闹年味独一份的情怀。


    通讯员将其他网络全部切断,把宽带全部留给餐厅的大电视机来直播春晚。


    还是那个味道,熟悉的春晚消减了异乡过年的伤怀,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坐在一起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穿插在碗碟碰撞声中,不绝于耳。


    尽管没有家人陪伴,但在美食朵颐饱腹中互诉感叹,此次科考的顺利开展也算是为这一年划下圆满的句号。


    酒过三巡,进步站的兄弟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年礼物,用作玩游戏的奖品。


    祁影在你画我猜中和纪淳默契十足,顺利赢下了盲盒,谁知拆开后,居然是熟悉的QQ企鹅冰箱贴,连腾讯的LOGO都还在上面,笑得两人七嘴八舌的给他们科普“made in china”。


    骆毅然和尤文俊合着伊万的手风琴伴奏,手挽手的载歌载舞,跟俩福娃似的,乐呵呵的找不着调。


    李周延端着酒杯依次向每一位前辈恭敬敬酒,谦和有礼的道谢承蒙关照。


    男女老少欢聚一堂,有长辈们的热络,黎湾偏安一隅呆在角落,默默捧场做陪衬。


    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晚饭桌上那些老者们总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如果他还在的话,应该也是这个年纪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免不了触景伤情。


    李周延穿梭在高朋满座的热闹中,瞥见黎湾在出神,遂绕到她身旁,在桌下轻轻拉她的手。


    惊得黎湾一哆嗦,回神见是他,不禁瞪眼低声警告,“注意影响!”


    他神秘的朝后厨侧侧头,“过来。”示意她跟他走。


    两人一前一后离席,悄悄潜入后厨。


    “什么事?”


    黎湾关上门,回头就见李周延从旁边桶里徒手捞起一根长长的冰块。


    透明如钻石般折射反光的冰晶,在极地风吹日晒,海浪经年侵蚀后雕琢而出的波纹肌理。


    是南极海洋里随处可见的漂浮物。


    “拿冰块做什么?”她纳闷的打量。


    “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李周延故作神秘保留答案,转身从货架上拿出一瓶威士忌,非常刻意的举在她面前晃了晃。


    那是下午在莫愁湖冬泳比赛, 赢了伊万后获赠的新年礼物。


    “所有人都在开心,就只有我家黎湾不开心,我总得问问原因不是?”


    “没有不开心。”黎湾故意忽视掉他语气里“我家”的亲昵,“我就是有点想家了。”


    “想谁?丈母娘?”


    “怎么就喊得这么顺口?”黎湾抗议,“没名没分的,改口改得挺自觉。”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名分?”李周延顺势问。


    “就这么想要名分?”


    “当然,不然我怎么把这杯定情酒送给你?”


    黎湾看着他把冰块外部小心剔除,切下小块各自丢进两个透明玻璃杯,拧开威士忌瓶盖,缓缓倒入酒精。


    “要不要跟我做一个非常公平的交换?你给我男朋友的名分,我”


    李周延郑重其事的将调酒递到她面前,“给你,一万年的时间。”


    “一万年?”


    “对,那天出海作业特意去捞的黑冰,王教授说这块最起码有一万年了。”


    黎湾惊喜的举起杯,仔细端详里面的冰块。早就听闻南极黑冰经过数万年的挤压而形成,几乎没有气泡,在海水里呈现黑色,捞起来就变透明。


    和普通的白冰相比,就是玻璃与钻石的区别。


    而眼下这块,在白炽灯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怎么样?换不换?”


    金色的液体在杯中慢慢摇晃着时间,如同黎湾此刻微漾的心,在温热里慢慢消融。


    “你想好了?”


    她抬眸,一脸求真的望向他,“一万年的时间那就是天长地久了。”


    “嗯。”


    李周延举起自己的杯子,轻轻跟她碰了碰,“祝我们天长地久一万年。”


    第四十五章·眼前人是心上人


    纪淳觉得自己要长针眼了。


    新年的第一天长针眼,换谁都觉得晦气。


    可他真的控制不了。


    他坐在长桌的对面,斜眼瞧着对面那对男女,满脑子都是刚刚在后厨撞见的画面。


    刚刚他去后厨端菜,开门就见李周延和黎湾两人含情脉脉的在交换鼻息。


    嗯,因为还没亲上,就被他撞破了。


    那种氛围怎么说呢他知道李周延看狗都深情,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但今天就是让他莫名的起鸡皮疙瘩。


    看熟人深情真的太恶心太要命了。


    他搓了搓胳膊,下意识往身旁的祁影身上靠。


    “干什么?”祁影一把捂住桌上的纸条。


    隔壁兄弟们为了这次的友好联欢能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特意准备了时间胶囊,让每一个共度新年的同事在南极留下浪漫的仪式感。


    这会儿,她正一脸虔诚的书写着自己的心愿。


    “我愿意!”


    纪淳瞥见了她的心愿,没头没尾的点点头。


    祁影脸噌的一下就红了个透,“你愿意什么愿意?没人问你愿不愿意!”


    “人家李周延都有名分了,我还没有,我不能总落后于人吧?!”


    纪淳不满的抱怨,“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黎湾?痛痛快快的,多好!”


    “你好意思跟人家李周延比?你看看人家对女朋友什么样儿?”


    祁影没好气的朝桌对面的李周延抬抬下巴,“就他那端正的态度,追不到才天理难容,你什么德行?”


    纪淳寻眼望去,李周延正拿着笔,一脸怀春的撑脸看着身旁的黎湾,恨不得把眼睛抠出来贴她脸上去。


    “我去,更恶心了。”


    人们老爱用比较的方式来确认自己幸福与否,这其实是个非常不客观的方式。


    不客观的因素有很多,不客观的解读判断也是其中之一。


    比如某对让人羡慕的情侣,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想好写什么了么?”


    李周延没注意对面的凝视,眉眼含笑的望着身旁人,眼底暗涌着某种期待。


    不足拇指大小的透明玻璃瓶里,塞了一条卷好的蓝色空白纸条,黎湾拔开瓶子栓塞倒出来展开。


    短短细长,也就够写一句话。


    “拿下Nature。”她目标明确。


    李周延脸上的笑容瞬间坍塌,他直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个煞风景的女人,不死心的再问,“这犯不着特意写进时间胶囊吧?你这勤奋劲儿,这辈子迟早的事。”


    “有道理。”


    黎湾若有所思的点头,转念又换了个想法,“那就拿下杰青。”


    “就不能想点浪漫的?!”李周延无语,“这是南极,不是在庙里许愿。”


    “这怎么不浪漫了?拿下杰青的话,以后课题项目经费申请会容易很多,配套资源跟上,更容易出成果。”


    黎湾逻辑清晰的跟他细数,“既然这辈子也不打算转行,那尽早定下目标,坚定执行才是出路。”她想了想,觉着自己这目标定得非常好,不免也劝身边人,“你最好也写这个,或者写更长远一点,这辈子评个院士什么的。目标够大,动力更足。”


    李周延彻底没了语言,扫兴的白黎湾一眼,就不该对这人抱有太多期待。


    懒得再跟她啰嗦,自顾自的埋头写,一笔一划,看起来颇为认真。


    黎湾写好自己的信后,小心的将纸条卷好放进玻璃瓶,扭头见李周延专注的侧脸,又不免好奇,“你写的什么?”


    李周延敷衍的付之假笑,“祝我家楼下超市天天大甩卖。”


    信写好了,自然要找个地方保存。


    难得云淡风也轻,一行心怀浪漫的人纷纷走出餐厅,分散到站内的各个角落,四下寻觅着心仪的藏宝地。


    黎湾绕道东南面的废弃柴油罐旁,这是中山站内的地标之一,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10个硕大的红色柴油储罐两排并立,其中5个罐头被之前的科考队留下了独属中国的文化印记——画上了京剧脸谱。


    生旦净末丑,在这特别的中国除夕夜,更添一份别样的年味。


    “你跟着我干什么?”


    黎湾亦步亦趋的踏过雪路,“能不能自觉点?我要去埋秘密,不方便让你知道。”


    身后的李周延装傻充愣,仰着脑袋朝背后复述,“你跟着我干什么?能不能自觉点?我要去埋秘密,不方便让你知道。”


    “什么叫跟着你?这路你家修的?”


    纪淳隔着几米距离喋喋不休,祁影刚刚说要把胶囊埋在油罐下面,正好那片平日动土的概率小,可以存放很多年。


    谁知跟黎湾不谋而合。


    “我跟你说话呢,你跟纪淳喊什么?”


    黎湾回头瞪李周延,果然,这人故意曲解,一脸的无辜,“我没喊啊,是他自己跟着来的。”


    说罢,还非要作出一副维护她的模样,转身板着脸提醒纪淳,“我女朋友发话了啊,让你别跟着。”


    “有毛病是不是?你俩打情骂俏也不放过我?我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纪淳走得气喘吁吁,瞧了眼身旁的祁影,颇为故意的反驳,“友情提示,你俩别跟我们埋在一起啊,我的胶囊是要跟祁影的一起天荒地老的。”


    祁影精准听透了那几个字的话外音,又羞又恼一脚踹过去,“没完没了了是不是!大过年的别逼我扇你!”


    人总是期待与爱人之间的浪漫是独一无二的。


    最后商量出的结果就是,一对情侣埋油罐左边,一对埋右边。


    公平公正。


    油罐占地面大,黎湾选址在左边的一方角落,指挥着李周延挥铲挖出一米深坑。


    纪淳和祁影在那端喋喋不休的拌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冤家似的不消停。


    黎湾听得断续,莫名听出了甜蜜的滋味。


    “你笑什么?”李周延瞥见她脸上淡淡的笑意。


    “我笑南极这地方看起来寸草不生,没想到是块桃花源。”


    难得闲意,她饶有兴致的抬头仰望着无澜的夜空。


    习惯了狂风怒雪过境,今夜的中山站外格外旷远而宁静。


    极昼翻页,夜晚便显得久违而珍贵,南极大陆远离人烟的光源污染,便拥有世上最纯净的星空。


    漫天的繁星点缀着浩渺夜空,银河连烟波都通透无底,只剩一览无遗的璀璨。


    静谧却轻易就能摄人心魄的美。


    “今晚星星好多喔。”黎湾正寻望着细数喃喃,“李周延你看那个”


    话音未落,目光敏锐觉察出一丝不同。


    远处东方的半空浮上几缕淡淡的暗光带,缥缈絮状,曲曲扭扭着时隐时现。


    正迟疑的判断着,胸前的对讲机率先一步送达肯定结论,“大家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抬头看天空!东边出现极光了!”


    几乎是一瞬间,站区内突然爆发一阵兴奋的欢呼,从四面八方汇聚至头顶上空。


    “哇塞!快许愿!”“室内的同事们快出来看极光!”“绿色的!越来越亮了!好美啊!”


    电磁波滋滋啦啦的传送着不同的高呼喝叫,连信号都像快承受不住这亢奋,被波及得断续。


    黎湾愣在这难以置信的突发惊喜里,半刻,才欣喜的捂嘴惊呼,“李周延你别挖了,快看极光!”


    眼见那几片光带在夜空中不断变换、漫延、逐渐清晰,绿色的连绵丝丝缕缕的向彼此靠拢,最终汇集成一条横跨中山站上空的霓虹幻桥。


    如影如梦。


    黎湾被这天降的美景震撼到词穷,一双大眼睛在黑夜里炯炯有神,盯着那绚烂莫测的光幕连连赞叹,“好梦幻!像那什么”磕巴了几下也没形容出来。


    李周延轻轻靠上来,从身后搂住她,“像你那年骑自行车去天安门时穿的那条绿裙子。”


    黎湾回忆了好几秒,才惊讶的回头望他,“你居然还记得?”


    “嗯。我当时跟在你身后边,你裙子撩过车轱辘,把我眼都转晕了。”


    那年的早春,一切都是莺飞草长的模样,年少的他们正在相爱。


    黎湾被遥远的记忆召回,眼角眉梢就染上了笑意,“只是裙子让你晕吗?”


    “不止。”


    李周延动容的啄了下她的鬓角,还有眼下时过境迁的景色里,他们还是他们。


    这一年的新年钟声没有响彻中山站的上空。


    夜里起了风,黎湾沉浸在满溢的幸福里,晕晕乎乎,踱回宿舍的脚步都在虚浮。


    走廊过半路,先一眼发现了挂在门上的红色纸袋。


    大红色的纸袋里整齐装叠着一卷春联红纸,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放的。


    旁边还有一颗粉色的圆型物件。


    她拿出来一看,是水蜜桃的小夜灯。


    那晚雪龙号的医务室,李周延把它放在沙发上,陪她整夜失眠的温馨。


    可眼下近看才发现这水蜜桃脸上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和一帘齐刘海,这是


    她拍了照片发给李周延,几乎是秒回,【你摁一下她的鼻子。】


    还有玄机呢?黎湾好奇的轻轻抚了下,那小夜灯忽然就亮了起来,大圆眼扑闪扑闪,甜甜的卡通声音重复着:“i miss youi miss you”


    I miss you。


    黎湾看着这面似她的水蜜桃,听着她撒娇般的咿呀,像是感应到了某些重复过无数遍的真心,孤独的穿过阴差阳错的时光。


    好久好久,都没能言语。


    过往几个月相处的点滴如幻灯片在脑海里翻页,临至半小时前,李周延温热的怀抱和耳边的轻喃还在重复,“听过极光的故事吗?罗马神话里,黎明女神欧若拉爱上了美少年提托诺斯,此后每当她驾着天马金车飞向恋人时,思念之情就会化成空中的极光。这是她奔向爱人的路。”


    他跟她说:“谢谢你让我比她幸运,我已经抵达了爱人的身旁。”


    李周延:【嗯?怎么不回消息?是不喜欢我给你做的生日礼物吗?】


    李周延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等到手都举酸了,黎湾的消息才终于进来。


    一张照片,是那台放在她床头的加湿器。


    没有半个字。


    李周延读懂了她的心思,会心一笑:【终于发现了?】


    黎湾:【不是说劳保么?】


    确实是劳保,不过,不是站里提供的劳保。


    是他从11637公里外的杭州人肉背来,一路跟随他漂洋过海,只为她一人提供的劳动保障。


    黎湾:【你到底还背着我准备了多少惊喜?】


    惊喜?哪里有什么惊喜,不过是他习惯惦记她的真心罢了。


    他悠悠的打开手机相册,下滑至那个铭心的日子,将那张照片点击发送。


    那是一轮海上的明月。


    月华初升,倒影入海,与荡漾的深蓝海面遥相辉映。


    李周延:【这算惊喜么?你25岁生日那天的月亮,送给你,生日快乐。】


    虽然晚了几个月,可赤道的月亮终是跨越经纬,送到了她的眼前。


    与之一起的,还有他终于能坦然吐露的真心。


    李周延:【记得配合春联一起看。】


    黎湾遵从指示,从善如流的抽出口袋里的春联,拨开捆绑的细绳。


    卷心的短红纸就这么从中间滑落至地。


    【百年好合】


    那是他上午写的横批。


    黎湾散开手里两条长幅,轻轻铺陈在书桌上。


    “海底月是天上月”


    她顺着轻读,“眼前人是心上人。”


    第四十六章·要不借你家浴室洗个澡?(300票加更)


    回国时已是晚春。


    黎湾从回单位报道那天起,就陷入了工作的囹圄。


    她这次考察的初步工作之一就是综合绘制难言岛区域的地质图,简单来说就是将采集的样品标明采样点,再分析里面的锆石,通过铀、钍、铅等成分精确定年,确定岩浆事件的发生年限。


    而她的课题则围绕锆石的年代、同位素等地质成分,结合全岩地球化学研究,探讨难言岛岩浆的源区特征和岩石成因。


    一环扣一环,小组会、分析会、汇报会、查不完的资料,翻不完的文献。光处理局部区域岩石样品,就足够让她沦陷在实验室。


    一连几个星期,杭州晚春的枝繁叶茂都与她无关。


    而李周延也没闲着,从回国后没两天就被抽调到上海参与极地地质数据信息系统建设的集中办公,一走就是二十来天。


    热恋期的小情侣一别多日,怎么都是熬。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最后一天,早上行业交流会结束后,一刻不等,自费改签机票杀回杭州。


    迫不及待想回去找他那没良心的对象说道说道。


    然而一个把工作放在人生第一位的女人是很难有闲心关心男朋友死活的,她连下班都想不起。


    李周延早上下会后急匆匆的赶去机场,风风火火的在下午六点准时出现在单位对面的街边,等着接女友下班。


    这一等,直接从天亮等到夜深。


    车子飞驰在夜晚的江南,杨柳垂阴,摇曳在春夜。


    黎湾无心赏景,茫然的看着街道两旁打烊的门店,五脏庙亏空的警报一声比一声大,叽里咕噜的不消停。


    “饿了?”


    李周延开着车,瞄见身旁人的窘迫,嘴上风凉调侃,“还知道饿啊?我还以为你真是靠喝露水过活呢。”


    黎湾自知理亏,老实巴交窝在副驾驶没有吭声。


    临下班时,组里同事跑来告诉她说实验分析出了问题。


    担心影响明天进度,她无心崩溃,急忙返工追根溯源,忙得焦头烂额。


    长时间伏案在显微镜,脖子酸得快直不起来,才被迫缓缓抬起头,却瞄见墙上的挂钟已经过11点。


    等她火急火燎的从单位大门跑出来,李周延坐在街对面的车中,已经等了五个多小时。


    “杭州这晚上也太清净了,都没有夜猫子们出来刺激一下经济吗?”


    她小声嘀咕,转头小心关心她那脸色不佳的对象,“等我那么久,饿坏了吧?”


    “我已经在八点的时候饿死过一次了。”


    “”


    中控台上的水蜜桃摆件正左右摇摆不停,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乐呵呵的望着心虚的黎湾。


    她悄悄打量着他的侧颜,头发做了造型,发胶将额发后捋成狼奔,两条繁复缠绕的雷电曲线造型耳饰从耳廓盘旋下至耳垂,浮夸得显眼。


    手表、手镯、戒指、项链一样不差,更别说早已腌入味的香水。


    一副为了约会,精心打扮过的模样,甚至连黑色外套里的白色内搭T恤都是深V。


    对比自己素面朝天,白衬衣长裙的上班简洁穿搭,黎湾更心虚了。


    “对不起嘛”


    她试探着伸手去拉他衣袖,“我保证以后每天都跟你发消息报备,再忙都发。实在不行,睡前也要发一条晚安。”


    见他不说话,捏住衣袖的手就轻轻晃了晃,“你下次要是饿了就别等我了,饿肚子伤胃。”


    语气是日常的语气,落到李周延耳朵里就自动翻译为撒娇。


    他面无表情的斜眼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看起来就那么无辜,无辜得连让他合理表达自己的不满都显得小气计较。


    来之前他明明计较得很。


    出差这二十来天,他的女朋友中途就只给他发了一次消息,还是问他要之前在南极拍摄的岩墙图。


    之后就像失踪了一样。


    电话没空接,消息几天不回,发十条微信才有可能等到她半夜诈尸,回复一个“好”、“嗯”、“行”。


    明明有对象,跟没人管的单身汉无差,孤家寡人背井离乡的每天上班看着身边同事家属嘘寒问暖,下班看着路边的野狗交配。


    找了个没良心的女人,他就是全世界最孤独的男人!


    可偏偏她总有办法轻而易举就让他投降。


    他心里恨自己没出息,半晌,终是长叹一口气,“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高兴了就给你变点好吃的出来。”


    黎湾一听觉得有惊喜,连忙凑过去,大方直接的捧着他的脸颊啄了又啄。


    “开车呢。”


    眼见李周延的嘴角终于要压不住,她才满脸期待的询问,“你给我带礼物了?”


    李周延抬手将她的小脸捏开,“东西在后排,自己拿。”


    黎湾从后排捞过那一大袋食物时,惊喜得眼睛都快瞪出来。


    那是李周延今天早上参加交流会的茶歇。


    食品盒整整齐齐垒满半米高,里面是各种精致的蛋糕甜点和水果拼盘。


    大学的时候,李周延就老爱干这事儿。


    学校常有机会组织参加一些学术论坛交流会,大部分时候需要交费参会,黎湾负担不起,于是这人每次除了会把会议资料整理打包发给她,还会顺带给她打包茶歇糕点。


    美其名曰:“资料也拿到了,茶歇也吃了,演讲视频过几天网上会出,也就算你完整的参会了。”


    可他的爱意总是那么浓烈,像生怕她会饿死似的,以至于每次黎湾抱着一书包的食物,高兴之余,又会忍不住调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打劫了。”


    而这人的借口永远吊儿郎当,“毕竟也是要做学术大拿的人,学术茶歇大拿特拿,也算大拿的一种。”


    经年的时差留存了相爱时的习性,总是会予人窝心的暖意。


    黎湾脑子里想象着李周延在展台边跟小同学们抢甜点打包的模样,有些忍不住笑,“好歹也这么大的人了,连吃带拿的,不怕被人笑话?”


    “我要不连吃带拿,今晚咱俩都得饿死成仙。”


    李周延无语,好饭不怕晚,可好饭也不等人,这都大半夜了,哪里还有吃的给他们留一口?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料到她十有八九又要加班,今晚指不定还要上哪儿去喝西北风呢。


    “你该不会连展台都一并搬走了吧?”黎湾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


    “说的是人话么?”


    他转头打开车载音乐,谁知经典曲目前奏缓缓流淌而出,没几秒,黎湾听到了自己五音不全的歌声。


    “你怎么”


    她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李周延车上听到了自己发布在唱吧的作品。


    这歌李周延听了无数次,依然会觉着稀奇,忍不住调侃,“唱得不错,灵魂女歌手风格独树一帜。”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爱是永恒的旋律~”


    缥缈不定的大白嗓在车厢内流动,眼看临近副歌高潮,黎湾羞耻得脚趾抓地,连忙去摁关闭,“你怎么发现我的账号的?”


    “这年头,想要搜寻一个人的信息还不容易么?”


    李周延见她满脸通红,乐得再给她一暴击,“有什么丢人的,我之前睡觉前都是听着你的歌声睡的。”


    “啊?”


    “听着你的歌声,做着关于你的梦,多浪漫。”


    “你有病吧?”黎湾恨不得咬舌自尽,“不怕做噩梦?”


    “有时候也会。”


    李周延毫不掩饰的笑出一口白牙,“说真的,我很好奇,你既然觉得自己唱歌难听,为什么还这么热爱唱歌啊?”


    “我那不是热爱,我那是不认输。”


    老底被揭后的羞愤让黎湾怄得想撞墙,可转念想到脸已经丢了,又莫名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我小时候长得漂亮,学校每次合唱都让我站中间,明明知道我五音不全,老师还非要把话筒放我面前。”


    合唱是黎湾学生生涯为数不多的丢脸时刻,每次合唱,整个会场都回荡着她跑得听不出调的声音,这无异于公开处刑。


    可她那么倔,又爱跟自己较劲,哪里会就此认输。


    于是每次焦心难过又无处释放时,就自己在唱吧唱歌发泄,心想唱得这么烂都有人关注,那日子又有什么坎是熬不过去的?


    可她没想到,那个关注她的人是李周延。


    “我其实一直有两个疑问,一个是你这作品的发布时间”李周延侧眼询问。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黎湾没有迂回。


    都是因为他。


    这些年的成长,面对生活,她已经足够有能力独当一面。


    唯独对他的感情,依旧是她无能为力的盲区。


    三次作品的发布,一次是他出国的那天,因为没能跟他道别。一次是大学毕业那天,因为他不在她身边。


    最后一次,是与他在研究所重逢那天。


    见他淡笑不再问,黎湾追问,“第二个疑问呢?”


    “没有疑问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他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喜欢“爱的箴言”那么老的歌。


    眼下他猜到了,因为她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那时的他们都困在读不懂的爱里


    车子驶入十字路口,在红灯处停驻。


    黎湾将插好吸管的酸奶递给李周延,顺手喂了他一颗小番茄。


    “想好去哪儿了么?”李周延问。


    “不知道啊。”


    黎湾摇摇头,无意识的打起哈欠,“这大晚上的能去哪里?”


    连日的熬更守夜到底是让人疲劳到底,她有些撑不住眼皮,疲惫的眨巴眨巴眼睛。


    本是一句无心搭腔,却让某些早就在心里暗戳戳掂量的人嗅到了机会,危险心思胆边生。


    李周延慢吞吞的嚼着暴口的汁水,瞧着身旁那张苍白的小脸,毫无防备的模样。


    也对,大晚上的能去哪里?


    两个夜生活只有加班和宅家两个选项的人,凭空浪迹在夜生活乏善可陈的城市,本就是意外情况。


    既然现在加班结束了


    “那送你回家?”


    黎湾无知无觉,讷讷的点头,“行。”


    李周延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前方红灯的倒计时,还剩20秒。


    暗自掐点时机,目光顺势掠过黎湾身上的长裙,白色的,弄脏了不好洗。


    算了,他垂眸对着自己下身这条DIOR的牛仔裤,心里抱拳,“雕兄,对不住了。”


    下一秒,故作无意的用力捏了把酸奶盒子。


    “哎哟!”


    酸奶顷刻从吸管里喷射而出,精准在他裤子上滋出一滩奶渍。


    黎湾见状慌忙将食物放下,迅速从旁边抽纸巾出来给他擦拭。


    “你摸哪儿呢!”


    李周延配合着把酸奶放到中控台,接过她手里的纸巾,借挡开她手的契机把奶渍晕得更开。


    黎湾被他这一提醒,手收也不是,擦也不是,尴尬的僵在半空不敢动弹。


    3、2、1、0。


    红灯如期转绿,身后的车辆鸣笛催促。


    李周延眼看着奶渍浸透裤子,留下一滩深深浅浅的湿印,“算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你这湿着不难受吗?酸奶黏住等下就臭了。”


    “那怎么办?”


    李周延偏头看她,语气无辜又无奈,“要不等下先借你家浴室洗个澡?”


    第四十七章·调戏


    黎湾租住的房子在离单位不远的住宅小区。


    60平米的俩居室,白色系的极简北欧装修风格,和她的人一样,干干净净的简单。


    进门后,黎湾忙着去给他找毛巾,李周延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背着手在她家客厅转悠参观。


    与预想中相差无几。


    黎湾物欲一向不高,家里东西很少,收纳整洁有序,看起来是有认真在生活。


    他暗自放下心,还好这人没有因为工作忙,就把生活给牺牲了,不然一天那么累,图什么?


    黎湾没有觉察他的心思,翻出毛巾往他面前一递,“浴室在”


    不等指路,李周延就径直走去一扇门前,推门而入,熟悉得好像已经跟她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花洒往左边是”


    黎湾不放心的跟过来,想要跟他说明,谁知这人当着她面忽然抬手就将身上T恤掀起。


    男人宽肩窄腰的紧硕肌理就这么猝不及防冲击视线,黎湾大脑顿时陷入卡顿,一双眼睛落在他躯体上,好几秒都没能作出反应。


    凭心而论,李周延身材练得真挺不错,不错到她无意识流连。


    “是什么?”


    李周延饶有兴致的欣赏她脸上未曾掩饰的慌张,故意放慢了动作,慢条斯理的脱下衣服递给她,“热水?”


    “”


    带着体温的衣服像一个带电的导体,从手心一路通达心尖,黎湾在过电的酥麻中幡然醒神,立刻别开眼。


    “你给我干什么?门后有挂钩。”


    她强作淡定的拉过门,把衣服挂上,回头却发现李周延双手已经搭在裤腰,准备解裤子纽扣。


    四目相对,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似是而非的眼神在分秒的流逝中渐渐直白。


    他缓缓开口,颇具意味的吐出那两个敏感字眼,“那右边是什么?”


    右边


    饶是黎湾再装镇定,这一刻也难抵本能,被引入靡靡非非。


    她瞳孔在震惊与羞耻中难掩震颤,往昔那些只属于两人的私密窃语连带画面和感官一起精准跃上颅内。


    狭小的空间,暗涌的隐喻逼得理智无处遁形,空气都变得粘腻。


    眼见李周延脸上笑意渐浓,身下的手指适时灵活一拨。


    “嗒”,金属扣子就这么清脆的破开了防御,暗示着即将昭然的旖旎。


    “有毛病啊你!”


    急速攻心的燥热激得黎湾面红耳赤,她终于按奈不住羞窘,夺门而出,“臭流氓!”


    气急败坏的嚷嚷被摔得震天响的门声淹没。


    李周延听着她落荒而逃的脚步,半晌,终于绷不住,噗嗤大笑开来。


    黎湾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被赤裸裸调戏的羞耻时刻,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右边右边右边


    右边是什么问我做什么?!


    她又羞又窘的一头栽进被窝,抓狂嚎叫得滚来滚去。


    过去两人在一起时尚且年少,对异性的所有好奇都只能从彼此身上寻找答案。


    黎湾记得是在某个周末,和室友小艺去学校门口的超市买日用品,小艺站在男士内裤的货架前愁眉不展,黎湾见她踌躇,以为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一问才知道,货架上只有三角的,而她男朋友只穿四角。


    小艺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那天的黎湾猛然惊觉自己发现了新知识点,本着学习的态度,晚上跟李周延吃饭时,在饭桌上郑重其事提出了疑问:“你平时放哪边?”


    李周延正在喝汤,被这冷不防的私密问题呛到差点背过气。


    见黎湾面色正经得没有丝毫隐晦,也不知道自个儿女朋友到底是开窍了,还是开不了窍了。


    毕竟两人还没有坦诚相见过,怎么说都不对劲。


    “我一般都盘腰上,必要时候当皮带用。”他胡说八道的忽悠她。


    可黎湾对他满嘴跑火车的行为早就免疫,而对知识的渴望战胜了羞涩。她不死心的追问,一脸迫切的求知把李周延逼得无可奈何。


    急匆匆的吃完饭就拽着她去车上,让她自己上手了解。


    这下好了,岂止是了解放哪边了,李老师连教学带讲解,理论实操一并给她落实到位。


    甚至日后隔三差五还要考考她,要是记不清,随时温习巩固。


    “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恨搜搜的咬牙切齿,明知道李周延就爱攻其不备,她刚刚怎么就没提个心眼。


    在自己家里被人调戏得无力反击,耻辱比愤怒更添几酬。


    半小时前,她本来还暗自在心里犹豫,这大晚上的带他回家,留他过夜吧,显得好像她猴急得很不矜持。


    但不留吧


    怎么着都是纠结。


    现在好了,要说今晚登堂入室不是他的预谋,她都不信。


    她如果主动留他,日后指不定被他拿出来调戏成什么样。


    李周延神清气爽的从浴室走出来时,黎湾已经面色从容的端坐在沙发上。


    她目光悄然扫过他垂顺在额前的头发,果然,连头发都洗了。


    一个半夜出门都得喷发胶做造型的人,这会儿洗了不是准备就寝还能是什么?


    黎湾在心里直接给他盖棺定论。


    “帮我吹头发吧。”


    他拿着吹风机递过去,自己极其自觉的坐到她身前的地毯上。


    他用了她水蜜桃味的洗发露和沐浴液,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倒是乖顺得不得了,闻起来也是。


    黎湾耐着性子给他吹完头发,在吹风机静下来的时候,故作随意的提醒他,“你等下开车出去跟保安报门牌号就行。”


    李周延闻言,背脊果然一顿,扭回头时,目光停在她脸上不走。


    “怎么了?”黎湾看起来无知无觉。


    “没事。”


    李周延扯了扯嘴角,撑地站起身,一脸的淡定,“报门牌号可以免停车费?”


    “嗯,你没停多久,就说来送个东西,他们不会收费的。”


    她将吹风机的电线收纳整齐,起身去浴室放置。


    回来时李周延已经挪到阳台,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外面黑灯瞎火的街道。


    “看什么呢?”


    她双臂环抱于胸,暗自在心里琢磨这人接下来会出什么招数。


    果不其然,就见他做作的打了个冗长的哈欠,困倦的低声暗示,“外面好黑喔,都过12点了呢。”


    “所以赶紧回去呀,不然再磨蹭,到家都半夜了。”


    黎湾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颇为好心的给他掐算时间,“你这会儿走,外面不堵车,应该二十分钟就能到。明天周末,不用早起,好好睡个懒觉休息休息,挺好。”


    李周延简直要被她的体贴气笑了,心里暗骂这姑娘在娘胎发育的时候是不是就忘记长个良心。


    他转身煞有介事的跟她强调,“这么大一晚上了,外面黑灯瞎火,多不安全。”


    “那你记得把车门锁好。”


    “就我这副卖相,晚上上街被女流氓劫色怎么办?”


    “女流氓也要睡美容觉的。”


    “我的鞋说他累了。”


    “你让它坚持一下。”


    “我车说它下班了。”


    “那我帮你再叫一辆?”


    “我怕鬼。”


    “鬼也怕你。”


    李周延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彻底服气,饶是他再多花招,也架不住这铁了心要赶他走的没良心。


    “你真不打算留我一下是吧?”


    “我要再留你,你到家都得半夜了。”黎湾体贴得很,“熬夜对身体不好。”


    言尽于此,也只剩意兴阑珊的扫兴。


    李周延憋着一肚子气,悻悻的瞪她好几眼,走去卫生间,换好外穿的衣物出来,拎着行李包头也不回的离开。


    门合上的那刻,屋子里又恢复了夜深的宁静。


    更深夜阑,城市安眠,和以往的每一个深夜都相同。


    又好像不再那么相同。


    楼间电梯门缓缓合上,带着黎湾等待的心,一起缓缓下沉。


    她坐在沙发上,竖着耳朵听门外动静,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电梯再次开门的提示音。


    不会真的走了吧?不是吧?!


    迟来的后觉在此刻反扑上心头,黎湾莫名开始没了底。


    她几步挪到门边,贴耳窃听,确定门外没有声音。


    扭头瞧见墙上的时钟,00:36。


    李周延已经出去十多分钟了。


    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真的把他气着了,黎湾踌躇几秒,再也稳不住,一把打开门,两步跑去楼道查看。


    潜意识以为李周延可能正躲在这里准备吓自己。但灯火通明,一眼望穿的步梯楼道,空无一人。


    一股子懊恼和自责顿时袭上心头。


    发什么疯?!她明明是想他留下来的。


    感应灯应景熄灭,楼道陷入了微弱的昏暗。


    屋内的一室亮堂成了此刻嘲讽她的唯一。


    她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的走回去,临到门口,没忍住懊丧的一脚踢上门框。


    “哐”的一声。


    感应灯霎时亮起,李周延的轻笑像从遥远的天边缥缈而至。


    黎湾惊得回头确认,就见他懒散的双手插兜,倚在电梯门框旁。


    身后的电梯门缓缓合上,他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她追悔莫及的背影,笑得光风霁月。


    “你没走?!”


    顾不得矜持,黎湾激动的连跑带跳飞扑进他怀里,双腿攀上他的腰,“你去哪儿了?!”


    “去你心里啊。”


    李周延托着她的臀,舌尖直捣唇齿,连堵带咬的反杀回屋。


    “舍不得我还赶我走,有你这么作的人没?”


    等不及去到卧室,就近将人扑倒进沙发。


    凌乱炙热的呼吸喷薄在侧脸耳畔,痒得黎湾不住缩脖子,“谁让你调戏我。”


    她这会儿如愿心安,心情只比之前更渴望他,细牙报复的咬在他耳侧,与他耳鬓厮磨。


    “我那是帮你复习功课,免得你等下手生。”


    李周延对她的报复极为受用,含糊的与她唇舌纠缠,有意引导,“你要不要检查一下,看还是不是你拆的那个原装?”


    室内灯火通明,软布的沙发包裹着两具紧紧痴缠的躯体,暖黄的灯光让一切都无处遁形。


    他一手引着她手往自己身下验货,轻轻一握,在柔软的包裹里一寸一寸的充满。喉咙几不可查的闷哼撩得黎湾心发颤。


    他细细密密的亲吻丈量着她的肌肤,另一只手探进她的衣摆,在瘦削的身体里轻揉慢捏。


    半寸也不愿离开她,半寸也不愿放过她。


    纤长的脖颈被衣领包裹,他一刻不停的探寻,牙齿咬开衣领,热息麻痹着黎湾的理智。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修身衬衫,细腻的白贝母纽扣做双排设计,整齐划一,日常工作宜时宜景,但眼下,十多颗纽扣的碍事程度直逼人抓狂。


    李周延双手解在她胸口,隔靴搔痒的难耐让他越解越心急,后背都渗出了细汗。


    “怎么想的?故意挑今天刁难我是么?!”


    难得耐性告急,他抬首起身,脱下上衣跪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去掀她衣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黎湾垂眸瞧着他那凌乱的狼狈样儿,流畅的肌理在逆光中赏心悦目,她忍不住撑坐起身,顽劣的扯他半褪的裤腰,“怎么,你没复习功课吗?”


    此话一出,激得李周延热血直冲头顶。


    看她的眼神逐渐滑向危险边缘,他一把将人推回沙发,两手抓住她的衣领,大力一撕。


    十几颗纽扣瞬时噼里啪啦炸开,在迷人眼的纷乱里,黎湾玲珑的身段乍然弹现。


    白云半托着满月,如柔雾度尽的肌肤终于被粗粝的手心掌控,不轻的手劲在渴望的探寻中触发了压抑已久的经年悸动。


    那是李周延最熟悉的领地,是他午夜梦回最想念的柔软。


    “我还需要复习么?”


    他埋首深吸,在滑腻的云端肆意吮咬,霸道的驱散托月的云雾。


    这人居然没刮胡茬!


    酥麻的刺痒磨得黎湾全身颤栗,她仰起脖子,手指忍不住插进他的头发,在难耐的入侵里,哼吟出声。


    李周延闻声低笑,宽厚的手掌沿着小腹一路向下,扯下黎湾的长裙,唇舌顺势而下,衔住白色蕾丝边轻轻褪去。


    如他所料,湿泞一片。


    “我可是黎湾生理反应课的课代表。”


    第四十八章·午夜梦回的眼泪


    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黎湾在颠簸混乱的视线中,看着李周延孜孜不倦的在她身上堆砌,摧毁,重建,周而复始。


    他缠缠绵绵的吻着她全身,像在仗量,像在标记,像在确定。


    身体里堆砌的快意再次急速推进,记不清已经是第几次。


    世界陷入了软绵又汹涌的无尽,一浪接过一浪,她永远翻不到尽头。


    然而前半夜的纠缠有多尽兴,后半夜的情绪反扑就有多铺天盖地。


    那是李周延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潜意识。


    他陷入了一个醒不来的梦。


    梦里的伦敦街头被冗长的晨雾笼罩,他在他的家里,落地窗俯瞰朦胧街景,一切都虚实不清。


    梦里的黎湾在他身边,她给他削水果,陪他赶作业,陪他打游戏,陪他看NBA。


    她每晚都会睡在他的左侧,醒来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她跟他说,不喜欢他卧室墙上挂的那组特写照片,因为没有她本人好看。


    也会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头,皱着眉毛絮叨让他别在家里抽烟,不然等下又把烟雾报警器引动。


    她站在几净的落地窗边,伸着懒腰说最喜欢家里的窗前,因为伦敦的太阳很珍贵。


    可窗外是阴天。


    没有太阳。


    他发现自己像游魂一样双脚慢慢离地,漂浮上半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与这个空间切割。


    他惊慌失措的企图挣扎,却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缓缓从此景抽离,无法动弹。


    房间里的爱侣依然如旧,没有人发现他这个偷窥者的入侵。


    他们在他过去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幸福的相爱着。


    黎湾跟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做了好多好多事,梦里的她笑眼弯弯,撒娇笑闹也要拥着他。


    美好得让人心如刀绞。


    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得喘不上气,为什么连做梦都要这么残忍?


    好不容易入侵了臆想的梦境,潜意识却比清醒时更清醒。不断用各种方式提醒他——这一切都是假的,黎湾不在伦敦,不在他身边


    李周延从痛苦的挣扎里终于醒来,双眼睁开的瞬间,心脏的抽搐还未止息。


    午夜梦回,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静悄悄的蝉鸣在窗外窸窣,他双目失神的望着某处混沌,还未清晰的意志正不知该归向何处。


    只有寂寞和空茫弥留不散。


    心脏压抑得难受,他不适的长叹一口气。


    不等理智回归,身后一声轻柔的哼吟却先一步将他从怔忡里拽醒。


    他猛的回头,看见了黎湾熟睡的脸。


    借着小夜灯的柔光,她呼吸平稳而绵长,额头轻靠在他的肩,毫无防备的模样。


    李周延下意识翻身,床板被他的辗转动作弄出吱呀响动,惊得他不由顿住。


    魂牵梦萦的人在经历了无数个午夜梦回的落空后,忽然就这么出现在身侧,让人心颤得岂止是情怯。


    他愣怔的打量着枕边人儿,几番试图伸手,迟疑得不知该触向何处。


    害怕又是一场梦的恐惧让他不敢妄动,徒劳试探几次,不知所措,忽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陌生的房间在视线里慢慢清晰,伴随着几个小时前的回忆,一并回到了他脑海。


    他在黎湾家,在她床上,他们痴缠到午夜。


    她回来了,她现在在他身边。


    黎湾在半梦半寐间,热气灼得她浑身难受。


    她梦见自己变成一块黄油,被捞起放到烘热的锅里,炽热的温度熨帖着她的胸口,烘得她莫名煎熬。


    热息从未知的地方抚上她的胳膊,揉磨着她的后腰,好像快将她的臀融化。


    她无意识哼哼,挣扎着要翻身,却又被捞回来。


    有只白色萨摩耶守在锅旁,涎着舌头凑上来,湿漉漉的舔她的脸。


    好奇怪,狗脸上的毛怎么是硬的,跟人胡子似的扎人。


    眉、眼、鼻、被湿热的软舌拂过,蹭上嘴唇时,居然伸进来撬开了她。


    狗怎么还要跟人舌吻?


    黎湾迷迷糊糊的蹙眉,软趴趴的巴掌糊在那狗脸上,“啪”的一声。


    李周延吃痛得闷哼。


    怪异的手感终于让黎湾清醒。


    “干嘛”


    脑海里那只白色萨摩耶还未消散,黎湾睁眼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迷离惝恍,分不清。


    那些不安生出的渴望终于不用再压抑,李周延翻身将黎湾压在身下,肌肤相贴的温热,蹭得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终于可以在午夜梦回时将她拥入怀中,不用再一个人面对那些无尽的落寞与空虚。


    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渴望她,每一寸皮肤,每一声低喃都在填补心里恒久的空洞。


    他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揉捏,慢慢与记忆里的触感重合,渴望汲取更多。


    “黎湾,我想你。”


    李周延说想她,可她明明就在他身边。


    黎湾在头晕耳热的摇晃里悄然走神,迟缓的感官在不断堆砌中渐渐发酵,她其实也享受其中,可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太多翻腾的欲念。


    昏黄的柔光点亮床头,身上人弥漫的情绪隐匿在一室的温馨中。


    李周延一直没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身下的黎湾,沉默得让她不适应。


    黎湾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你别这么看我”


    李周延不言语,只是摘下她的手,捏在手心,缠绵吻咬她的指尖,身下却越发用力。


    “你还在生气呐?”


    黎湾气息零碎,以为他还在记着几小时前的仇,“别气了”她躬身凑近要吻他,却被李周延用力一顶,撞回了床上。


    “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剧烈的颠簸撞得人心肺具散,身下床身被动配合摇晃到嘎吱作响,听得黎湾脸红心惊。


    她双手徒劳的在半空胡乱抓腾,挣扎着想要抓住点什么。


    李周延配合着附下身,让她缠上自己的脖子。


    距离骤然靠近,黎湾在飘摇欲坠的混乱中瞥见了他眼里的柔雾。


    一瞬而过,不等她辨清,他已低头埋进她的颈窝,心口相贴,男人的身体滚烫而坚硬,宣泄着隐秘的动容,仿佛要将她胸腔最后一口呼吸都挤压干净。


    身体积蓄的欢愉顷刻间涌上四肢百骸,黎湾脚趾颤栗得蜷缩,在他耳边呻吟不止。


    “李周延”


    话音喃喃,示弱的求饶被他报复性的加剧撞碎。


    黎湾有些无措,她只是想吻他,却一直被他压制着闪躲,每一声轻唤只换来了更加汹涌的直白。


    她不明白他怎么了。


    李周延吻咬着她的胸口,任由深深浅浅的吻痕在她白皙的肌肤沿袭而上,鼻息滚烫。


    一声声的轻唤终是让人不忍,他吻上她的眼睛,低声命令,“闭眼。”


    执着的拥吻终于如愿以偿,黎湾在抵死缠绵的相拥里悄悄睁眼,蜉隙的光影里,李周延微颤的眼睫挂着细碎的晶莹。


    一滴眼泪悄然渗落,砸到了她的眼皮。


    他在哭,不想被她看见


    这一夜,灯尽语不尽,更阑意未阑。


    疾风骤雨又连绵不息。


    李周延说了很多话,带着意犹未尽的缠绵,像是要把缺失的六年在今夜悉数弥补。


    过去的记忆随着久违的浪潮淹没了深陷的爱侣,他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执着要她应答。


    他说想她,说爱她,说到她精疲力尽。


    只记得那双炙热的眼睛,和她十八岁梦里的一样。


    他还是他,还是那么爱她。


    再从酣畅的沉眠中醒来已是午后,她是被渴醒的。


    浑身软得快散架,喉咙干得火烧火燎,起床洗漱后灌了一大杯温水,又拖着卖不动步的腿倒回被窝。


    幸好这是一个不被打扰的周末,每一分每一秒都惬意得让人眷恋。


    李周延还在熟睡,面容沉静而安稳,仿佛昨晚的疯狂都只是她梦里的春宵。


    黎湾悄悄挪回他的怀抱,与他共枕一只软枕,近距离端详着这张熟悉到刻入心底的脸。


    六年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她很好奇。


    李周延有一双标志性的浓眉长眼,能让每一个见过他的人过目不忘,即使侧脸看,也担得起长眉入鬓一词。


    可除开最吸睛的那部分,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鼻子。鼻梁挺拔,鼻尖微微翘起,看起来秀气又俊朗。


    黎湾食指轻轻抚上他的鼻背,顺延的曲线在中段稍稍凸起,是一个小小的驼峰。


    她没由来的想起以前家楼下一个算命瞎子说过,鼻梁起结的人感情容易有坎坷,她摸了摸自己的鼻背,笔直而顺畅。


    她想,或许他感情的坎坷是自己给的。而他,好像从来没有给过她坎坷。


    聒噪的手机响铃打破了这场安谧。


    李周延浑浑噩噩的闭着眼,手懒散的在床头柜扒拉了几下,摸到手机看都没看就滑了接听。


    “儿子你在忙什么呢?早上打你电话怎么都不接?”


    周景音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时,黎湾反应比李周延更大。


    她条件反射从床上弹起来,下意识就要躲,被李周延连忙拽住逮回怀里。


    “跑什么?”


    他睡眼惺忪的瞧着黎湾这做贼模样,觉得好笑。


    黎湾不敢出声,挣扎着瞪眼提醒他电话还通着,要他说话注意。


    李周延更看不明白了,正大光明的谈个恋爱怎么还搞出偷鸡摸狗的奸情味道了?这是玩哪出?


    “我在我女朋友家。”他毫不避讳的跟周景音汇报。


    “你谈恋爱了?”


    周景音明显意外,停顿了好几秒,才缓缓询问,“哪家姑娘?干什么的?”


    黎湾明显慌了,手忙脚乱的拼命摇头比划,嘘声示意他别说。


    “就我以前那女朋友。”


    李周延看着黎湾那小怂样儿,乐得咧嘴笑,“我俩又好上了,现在是同事。”


    这下好了,黎湾心彻底死了。


    她万念俱灰,恨搜搜的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怄气的背影。


    李周延挂了电话凑过来,一脸稀奇的靠在他肩窝,垂瞧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别烦我!”黎湾打掉他的手。


    “怎么了?睡完又不认人了?”


    他饕餮甚足,舒坦得没个正形,“你昨晚可不是这态度,对我又啃又咬的,喜欢得不得了呢。”


    “你烦不烦?!”


    黎湾耸耸肩,甩掉那个磨人的下巴,允自又往床边挪。


    “又烦我啦?”


    李周延伸手揽住她的腰,一把将人拖回,哄得很有兴致,“怎么啦女朋友?又是哪儿惹您不满意啦?”


    黎湾受不了他这吊儿郎当的德性,在被窝里一脚踹上他膝盖,“你刚刚跟你妈说你在女朋友家!”


    “对啊。”


    “你这声音一听就是在睡觉!你这样你妈会怎么想”


    话说到一半,到底是脸皮薄,及时打住。


    虽然他们都是成年人,但毕竟是长辈,她也不想被他妈妈认定成轻浮的人,本来当年她爸的事就


    她不想再让李周延的父母看不起。


    可李周延这缺心眼的完全没意识到她的顾及,甚至乐呵呵的给她抛出了更重磅的炸弹:“现在害怕晚了,我妈早就知道我俩睡过了。”


    见黎湾愣得半天没出声,笑得更是没心没肺,“你记得咱俩在我家的第一次么?那天我妈早上回来过,她见过你。”


    黎湾记得那是五一放假,两人在市区约会,人山人海,挤得让人烦躁。


    李周延借口说拿东西,让黎湾先陪自己回去一趟,等下再开车送她回学校,反正自己父母都出差了。


    黎湾真就以为只是陪他拿完东西就走,结果这人进门后换了身家居服,就去厨房开始做宵夜。然后把她揽进怀里一起坐在客厅看NBA,一边看一边投喂黎湾,一顿宵夜吃饱喝足,已是晚上11点。


    眼见时间不早,黎湾催促着要回去,李周延暗气她不开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扛上肩就带进自己卧室。


    黎湾这辈子都记得他当时为了哄她上床,用的拙劣借口——


    “我的床躺着特别舒服,你想不想试试?”


    “我房间有天文望远镜,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之前竞赛的奖牌是纯金的,你要不要来挑一块?”


    “我房间的天花板可以看到满天繁星,特别美,你一定要来看看!”


    “我后来才知道,第二天早上我妈改航班提前回来。她跟我说当时进门在玄关一眼就看见了姑娘的鞋,本来想进来收拾我的,但又怕吓着你,于是就悄悄躲回院子里的车上等,直到看到我俩手牵手出门,才敢回家。”


    李周延想起他妈后来数落他时的那副模样,忍不住顽劣的嗤笑,“要不是我拦着她,我都担心她会买一堆补品来学校找你。她说你看起来太瘦了,肯定是我欺负了你。”


    黎湾在一旁听着他絮絮叨叨,心里只觉越发沉重。


    一夜的旖旎此刻尽数烟消云散,她没了留恋心思,自顾自的下床。


    李周延懒散的趿拉着拖鞋,无知无觉的跟着她一起起床,还在询问,“我妈让我五一回去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见见他们?”


    第四十九章·芥蒂


    黎湾当然不会跟他回去,她还没做好准备。


    虽然她也不知道什么程度的准备才算是“好”。


    好在她有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加班。


    五一放假,黎湾在实验室加班加点的将近期实验数据梳理,每天都熬到大晚上。


    第五天晚上下班已过晚上10点。


    从公交车上下来,她拿出包里的手电筒,绕进了街边小道。


    几天的斜风细雨将杭州带回了江南的诗情画意,夜里湿凉,雨水嘀嗒,空气里都是氤氲的草木香。


    黎湾撑着伞,途径一所小学外墙转角时,身侧有人疾步小跑而过,踩过水洼泥泞溅了她一裤腿。


    来不及看清,人已经一溜烟的蹿进隔壁窄巷。


    她懊恼的低头查看裤腿侧面的泥污,余光里,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驻足。


    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她瞥了眼那个在垃圾桶旁点烟的侧影,瘦瘦高高,目测是个年轻男人,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


    心里隐隐生出一丝警惕,扭头就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身后的人见状,丢了烟头就朝她追来。


    黎湾吓得撒开脚丫子狂奔,可她哪里跑得过那男人,眼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居民区,身后人冲上来一把扯住她的包带,把人拉拽摔倒在地。


    那男人居然蒙着面!


    昏黄的路灯辨不清逆光的面目,但藏在衣袖里的水果刀却反射着渗人的寒光。


    眼见执刀的手高举落下,黎湾抬脚一记踹上那人裤裆,挣扎着打滚躲开。


    “你谁啊!”


    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要逃命,却再次被那人拽住衣领。


    像是被反击激红了眼,那人狠厉的从身后锁住她的喉,连拖带拽拎着黎湾就往旁边的暗巷带。


    “救命啊!”


    黎湾嘶声尖叫求救,可这一片是校区,白天有多热闹,晚上就有多清净。


    鬼影都不见一个。


    两人体型差异过大,黎湾被勒得呼吸不畅, 死命反肘击打身后人,却更加激怒了对方。


    他掐住她的后脖颈,不由分说的将她脑袋往墙上砸。


    “咚”的一声闷响。


    天旋地转,在直犯恶心的晕眩里,黎湾满眼冒星星。


    痛觉好像都麻痹了,求生的本能逼迫她保持最后的清醒,眼见那人满目凶光的再次要将她砸向墙面,黎湾抓起背包,反手往后一甩。


    装着电脑的大包借助惯性,成功砸中身后人脑袋。


    鸭舌帽掀开那刻,黎湾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捕捉到那双熟悉的眉目。


    是孟想?!


    凌晨的输液室人来人往。


    黎湾疲惫的窝在椅子上,头靠在李周延的肩,昏沉依旧没能缓解。


    那会儿碰上好心出租车司机,路过时出手相救,才得以侥幸逃脱。


    李周延着急忙慌的冲进急诊室时,她刚照完脑部CT出来。


    她抬头瞧了眼输液瓶里的药水,已经过半,身旁人若有所思的盯着地面的某块地砖出神,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想什么呢?”


    她无意识抚了抚胳膊,从那会儿配合警察做笔录起,李周延就是这幅神情,阴沉沉的听着她叙述事情经过,一言不发。


    黎湾以为他是赶飞机太疲乏精神不好,便主动问他,“要不要躺我腿上休息一会儿?”


    李周延闻言眉毛不自觉就皱拢,“你那腿都摔成什么样儿了,自己心里没数?”


    “我不是怕你累了么。”


    黎湾瞧着他不佳的脸色,云里雾里的嘀咕,“关心你还有错了?”


    “管好自个儿吧。”


    诊断结果还捏在手里,李周延看着黎湾袖口露出的手腕,细得跟竹竿似的,骇人的刀伤被紫药水涂得辨不清肤色,心里堵得要命。


    医生说她左脑轻微脑震荡,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手臂和后腰被刀割伤,但好在处理及时,失血不算严重。


    一想到她这么小个人,被孟想那孙子用刀割,还拎起来往墙上砸,想凑人的怒火蹭蹭蹭的就往头顶冲。


    压都压不住。


    “明明知道孟想那孙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要去和人家硬刚。你是不知道保护自己的么?”


    越想越难受,他忍不住责备,“傻不傻?”


    想起那天去陶教授办公室报道时,听到所里的人议论纷纷,说所里有个女同事是刺头,疯起来命都不要,在实验室就敢和关系户大打出手,把人打进医院。


    当时他就隐隐担心黎湾会被报复。


    尽管私下找人帮忙把事情摆平,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要不是那会儿碰上好心司机出手相助,今晚会有什么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你也知道他是孙子,我当时要是不跟他硬刚,指不定他下次就得寸进尺,霸占我的研究成果了。”


    黎湾被他训得莫名其妙,“我被欺负了你不帮我说话,还要反过来责备我?你到底是谁的男朋友?”


    “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你以为你伤成这样,难受的只有你么?”


    李周延仰头长叹一息,见她满脸委屈,于心不忍的伸出胳膊将人揽进怀里,软下了声哄,“一篇文章而已,能写第一篇就能写第二篇。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安全更重要,知道么?”他捏了捏她苍白的小脸,“好歹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脸都破相了,这怎么见人?”


    “这不是文章的问题。”黎湾却并不认同,“是我的权益!我捍卫我自己应有的权益,这有什么错?”


    “没有错,但一篇文章还能比你的人身安全重要么?犯得着为了发篇文章,把自己命都搭进去?”


    “犯得着!”黎湾答得干脆。


    李周延被她这斩钉截铁的肯定噎住,好几秒都没能接上话。


    他抬手摸了摸她脑门,担心是脑震荡的症状还没过,所以才说这种糊涂话。


    可这动作落到黎湾眼里,就成了暗示她无理取闹的不解。


    “你干什么?”


    她不悦的躲开他的手背,有意争取他的理解,“我没有开玩笑,我认真的!我并不认为我维护自己的权益有什么问题,虽然方式莽撞了些,但确实有效,不是么?”


    她维护了自己应有的公平公正,也挽回了劳动成果被付之东流的后果,这件事她自认为做得非常合理。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


    李周延无意与她争辩,毕竟这会儿病号的状态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好。


    他脱下外套,刚盖到她身前,就被黎湾一手掀开。


    “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无理取闹吗?”她被他敷衍的神情刺痛。


    “我是不太能理解。”


    李周延没有说谎,他确实不太能理解黎湾居然会把自己人身安全排在其他事情之后。


    她这动不动就跟人拼命的习性,是因为觉着自己性命没那么重要?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命不重要?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明明可以有更稳妥的选择不是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


    黎湾看着他脸上荒谬哑然的失笑,被欺辱的憋屈和不被身边人理解的委屈让脑子里紧绷了一整晚的弦当即断裂。


    “你当然不能理解。”


    她悲愤的冷嘲,“你李大少爷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发文章,想发什么期刊都可以,买期刊都成!有的是人为你鞍前马后,有的是人为你保驾护航,你当然不能理解!你轻而易举的就能把人收拾掉,谁也拿你没办法,对你而言当然不算事。”


    她想起大学时,自己忙上忙下几年就为了能争取到一个保研名额,他一句想留校读研,自己就只能被替换。


    从小到大,所有她想要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争,不是争取的争,是争夺的争。


    不要脸不要皮的去争去抢,没有尊严,没有人格,像野狗扑食一样。


    别人眼里那些挑来捡去的不上眼,是她珍而重之,心心念念到做梦都渴望的东西。


    只有别人不要了才有可能落到自己身上。


    哪儿来什么更稳妥的方式?她从来都没得选。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稀罕,又怎么会懂那种永远没有选择的感受。


    “那我现在帮你把这件事解决了不就行了吗?”李周延不解。


    “我跟你说不通。”


    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哪怕共同经历。


    她因为生活而独自咽下的那些委屈,李周延永远不会懂。


    那种久违的无助趁着她身心俱疲的间隙,一溜烟的钻空逃脱,汹涌的情绪堆积到胸口,如巨石般压得她喘不上气。


    真好笑,她刚刚居然在企图争取李周延的理解。


    她疲累的侧过身,已经无力再与他多言,单方面宣告今晚的闹剧结束:“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会儿。”


    “你什么意思?又拒绝沟通是么?!”


    李周延本无意要跟她争执,可黎湾这冷硬的背影不偏不倚的触发了过去某些根植在他心底的芥蒂,那些不安的隐患让他当场应激了,“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明白!我帮你出了这口气,你还倒来怪我?黎湾你有没有良心啊?!”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上次帮她家解决了被追债的事情,她就跟他断了。这次帮她解决孟想的事,她又赶人走。


    他无措又心焦,搞不明白为什么在黎湾这里永远费力讨不到好。


    可她好像也不懂他的焦灼,耐性告罄之时,只剩被无名火吞噬的失心,“我没有良心,我不识抬举可以吗?!那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走啊!”


    “黎湾你讲不讲理?我”


    “让你滚!”


    第五十章·了解和理解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体悟(300票加更)


    李周延在车里彻夜未眠。


    也不是故意,就是怄气,怄得一整晚都燥得睡不着。


    天亮的时候,估摸着时间去输液室接黎湾回家,值班护士却告知她早就走了。


    他急得沿途一路找人,找到她家楼下也没瞧见人影,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摁门铃不开。


    以为她已经休息,想着先去单位替她请病假,可谁知她实验室的同事却说她早上来过单位。


    “她请公休了呀,你不知道吗?”同事小夏无知无觉,“她今早来实验室收拾完东西就赶飞机去了,说是回老家办点事。”


    “她什么时候请的假?”


    “五一节前。”


    飞机风尘仆仆落地贵阳时,才刚过饭点。


    李周延冷着脸走出机场上高铁,高铁再转汽车,一刻不停的往黎湾老家县城赶。


    他觉着自己快心肌梗塞了。


    登机前他给她打了一堆电话,发了一堆消息,纷纷石沉大海。


    她躲他怎么躲得那么得心应手?又失联,又失联!前几天说的话都是在放屁吗?!


    五一节前就请的公休,这么多天居然都没跟自己说。


    一晚上没咽下去的那口气,反复灼烧在胸口,这会儿他总算是明白她昨晚为什么那么不耐烦了。


    什么都不跟他说,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什么都不打算跟他说。


    因为她的计划里面从来都没有他。


    他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她愿意理就理,不愿意就彻底失联。


    过去、现在、她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


    黎湾赶早班机出差到贵州黔东南的一所乡村小学做科学科普,为山区的孩子们带来最新的南极地质科考分享。


    研究所每年会跟有关地方部门合作,邀请所里的科研人员为不同年级的同学们做不同学科的科学讲座。


    黎湾不爱抛头露面,但从还未毕业开始,每次有任务安排到环境闭塞的偏远乡村学校,她都会积极报名。


    因为太明白那里小孩们的困境。


    他们对于知识的渴望并不比城市的小孩少,但因为资源的匮乏,很多时候认知不得不被局限。


    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她的这份幸运,有机会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社会常高喊“人因为梦想而伟大”,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梦想。


    因为不了解这世界有什么,也不了解自己能干什么。


    所以她每次站在讲台,面对一张张渴望知识的眼睛,心里仍旧还会生出敬畏。


    那种无法言喻的圣神感和使命感总会让她无比珍重课堂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下课后,班主任拉着她看去年优秀毕业生寄回学校的感谢信。


    “你看,这是张浩,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年你来做科普课时,他还举手提问了。”


    班主任把相册里的毕业照翻出来指给黎湾看,“他去年考去武汉了,学的地质。”


    黎湾看着照片里那个黑黑胖胖的男生,点点头,“记得,他当时还问我钟乳石为什么长得像炸过的鱼。”


    “是啊,这小子听到你要来,特意让我给你看,他和钟乳石的合影。”


    班主任打开QQ聊天框,点开张浩的照片,是他在溶洞勘探时拍的,照片周遭光影幽深,他指着身后倒挂的钟乳石,笑得一口白牙。


    “他说谢谢你让他对地质产生好奇。”


    不止张浩,每年黎湾做完科普讲座后,之后一段时间都会收到不同地方同学的喜讯,他们有人决心要考去北京;有人上了地质专业的大学;有的立志要跟她一样投身科研。


    看着自己的学生有出息,做老师欣慰只会更甚,班主任不禁连连感慨,“你们在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孩子们会一直记得你们的。”


    感谢信一封接一封,黎湾细细品读着那些意气风发,窝心的暖意和满足油然而生。她并不在意学生们是否会记得自己,她所学的知识已经实实在在影响了一部分人。


    然而陆蕴芝的电话却在这样一个感性时刻冷不防的打进来。


    几秒钟后,给了她当头一棒。


    黎湾曾经无数次设想过,或许有一天,她会带李周延见见自己的母亲和亲戚。


    那个场景可能发生在杭州,可能发生在北京,但绝对不会发生在她城中村的房子里。


    也绝对不允许发生在她城中村的房子里。


    急匆匆杀到家楼下时,陆蕴芝已经在阳台上望穿秋水。


    夜色将至,黎湾在昏暗的路边下车,拎着行李箱一路跑上二楼,一进门,陆蕴芝就迫不及待迎上来,不由分说的小声提醒,“在你房间,一下午都没出来,你劝劝他。”


    回家的车程不过半小时,黎湾却觉漫长得像熬了一个世纪。


    过往那些相处的点滴如幻灯片一般在脑海里翻页,可纵有预设千千万,临到头来,手握房门的把手时,仍旧忐忑不已。


    推开这扇门后,会面对什么?


    心在不安中悄然下坠,手心越发的凉。


    眼见陆蕴芝担心得催促,她被迫鼓足勇气拧开把手。


    老化的木门伴随着吱呀一声,推开小半,李周延瘦瘦高高的半个背影就这么堵在眼前。


    那是一种奇异又难以言喻的画面。


    她的房间小得只放得下一张窄床和一张书桌,连凳子都没有。开门时必须小心控住力道,不然局促的距离会将门撞上床沿。


    李周延立在床和门之间的拘束地,外套背上的一排GIVENCHY字样,白得刺眼。


    黎湾磨蹭着挤进门,转身将门合上,捉襟见肘的难堪顿时被密闭又逼仄的方寸挤上心口,令人窒息。


    暗淡微茫的光影里,老旧的墙皮斑驳脱落,被一张张泛黄褪色的奖状糊住,从墙顶渗漏的黄色污水印晕染过字迹,上面是她密密麻麻的自尊心。


    这是她最后一片自留地。


    她原本这辈子都没打算让他看见。


    沉默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割据着近在咫尺的两人。


    黎湾站在他身后,闻着他身上清爽干净的海洋调香水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房间陈腐的家具气息好像已经侵染了他的干净。


    她悄然抬头喘气,依旧不知该如何打破这难捱的无言。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当年欠我一个解释。”


    李周延的声音缓缓从头顶响起,低沉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做事有始有终,只有对我连分手都不愿意当面提。”


    他慢慢转过身,四目相对,那双通红的眼眶堵住了黎湾所有的心绪。


    出乎意料的神情。


    黎湾错愕不及,不知所措的试图伸手替他拭泪,却被李周延拦截握住。


    他的手掌很大,足以将黎湾的手背悉数包裹。


    可他没有,温热的体温传递着某些欲言无声的心酸,只有指腹轻轻拂过她小巧的手心,克制又小心翼翼。


    他垂眼沉默的看着那些交错纵横的掌纹,深深浅浅,繁复无寻,像她默默熬过的困苦,像他无法体会的辛勤。


    摩挲了好久,久到黎湾手心都快泌出细汗,才缓缓听见一声叹息。


    他没办法向她诉说眼前情景带给他的冲击和沉重。


    来之前他有想过,北京那么多老破小,他不是没见过人间疾苦。


    可进门后的种种仍旧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并不是有多脏多破,恰恰相反,陆蕴芝将房子收拾非常整洁,东西不多,但一切都井然有序。


    一切都是在努力生活的模样。


    可让他难受的恰恰就是这番整洁、这番有序。


    他们相识时正年少,生活在同一个校园,坐在同一间教室,他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有点钱和差点钱的区别。


    他知道黎湾与他之间的不同,却从没想过她从前过的日子到这般余地。


    满墙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记录着每一个学期都未曾缺席的优秀。陈旧的书桌桌角被垫上折叠纸壳,稳住她挑灯夜读的勤奋。这张挤不下两个人的小床上,一碰就嘎吱响,睡觉真的能睡安稳么?


    想到她生长在这暗无天日的环境,却活得比谁都努力。


    “我其实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李周延好不容易咽下哽在喉咙的酸涩,愧疚的苦涩又再上心头,“当年没有用心去了解你,了解你的难处,你的苦处。”


    难处、苦处。


    要怎么了解呢?黎湾心里苦笑,人很难对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人事物共情。


    例如当年的她,第一次走进李周延家里,她不懂他家墙上悬挂的书画来自哪位大家,不懂他家玄关摆放的古董出自哪个年间,那些美好典雅的物件背后隐含的底蕴、文化、价值和意义只让她产生了严重的恐慌。


    明明置身其中,依然无法对这堂皇的富贵感同身受,有的只是局促、难安、害怕得想逃走。


    那同样,此刻的李周延了解了又能如何?了解和理解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体悟。


    这打破他认知下限的贫穷,和背后常年无望挣扎在温饱线上下的生活。


    他不可能理解,她最清楚不过。


    所以只有苦涩在心口蔓延,苦得她无言以对。


    门再打开时,陆蕴芝正揣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见他俩面上平静,看不出端倪,悬着的那颗心就更是紧得不知该如何安放。


    “那个”


    她瞥了眼黎湾身后的高大小伙,目光写满了欲言又止。


    黎湾抿嘴摇摇头,“没关系,您有事就说。”


    “你姐不是要结婚了嘛,给她酿的嫁妆还存在地下室,我想着正好明天要回寨子就一起带回去。但你舅舅车的后备箱东西塞得多,我担心”


    陆蕴芝及时止语,试探着黎湾的意愿,“要不等下”


    黎湾明白她的顾及,感激的对她抿出一个懂事的笑容,“好,我去拿。”


    李周延站在黎湾身后,看着她们母女相似的脸庞,都是小小个头,想起过去扫黑的警察说陆蕴芝一个人拿菜刀逼退十几个地痞。


    心里对她们母女的坚韧劲儿只叹佩服。


    “需要我帮忙吗?”他主动询问。


    “不用不用。”


    不等黎湾开口,陆蕴芝先一步拦住他,“几步路的事儿,湾湾自己去就成。”她悄悄给黎湾递眼色,转头劝着李周延去沙发上坐,“你也饿了吧?要不阿姨给你煮碗面?”


    “我陪她一起吧,外面天黑”


    “这外头亮堂着呢,你去了也帮不上忙。”陆蕴芝有意把人摁住。


    这番阻拦再明确不过,李周延不敢忤逆长辈,便把目光投向黎湾。


    “没事,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很快就回来。”


    黎湾叮嘱着拿上钥匙和手电筒,换鞋准备出门。


    临到门口又定住。


    犹豫半刻,回头,发现李周延正端坐在沙发上静静的望着她。


    那一眼,时过境迁的景色好像沉入了时光机,回溯到大三的初秋,那个明朗少年蜷缩着长腿,挤在她窄小的出租房沙发上。


    他跟她说我这身高,睡哪个沙发都挤,又不是你家沙发的问题。


    夜色清幽,少年心比明月皎洁。


    她忽然做了某个决定,走到他面前,“东西等下再吃可以吗?”


    “嗯?”


    “李周延,你想不想看看我房间天花板的星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