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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极昼夜奔》 第三十一章·吊胃口
雪鹰号从广阔无垠的南极上空凯旋而归。
试飞结束,一切性能完好,这好消息给了昨天通宵奋战的工作人员莫大安慰。
黎湾这一觉睡得莫名的沉,久违的踏实。
醒后一直没见李周延,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到站里才知道,内陆队通知今天要出发。
中山站的站区内,身着红色企鹅服的内陆队队员们忙碌穿梭着,装载绑扎各种物资,为出发做最后的准备。
黎湾从雪地车里下来,正巧碰上李周延拎着自己的行李袋从宿舍楼里出来。
面面相睹,李周延淡笑,神情依旧,而黎湾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情绪,复杂、难言、好像还夹杂着一丝心动的羞怯。
明明什么也没干,以前又不是没睡过,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她目光不自控的扫过他全身,厚重的衣服没有压弯他的体态,他向她走来,依旧是挺拔的模样。
“要走了吗?”
“嗯。”
李周延走到她面前,好整以暇的跟她主动解释,“那会儿着急赶回来,见你睡得熟就没跟你说。”
黎湾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那一路平安。”
“好。”
人与人之间没有言语,却又不能离开时,气氛总是有种难捱的尴尬。
如果是两个满腹心事的人,面对彼此,不离开或许只是因为还在自我煎熬着做心里建设。
李周延站在原地,低眉垂眼看着眼前人。
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我今天出发,预计五天后能到泰山站,到时候跟大部队分路,去往格罗夫山区,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天左右能完成这趟的任务。如果中途有其他工作安排那也能赶在极昼结束前回来。”
黎湾被他这通话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迟钝的点点头,“挺好。”
“你熬一晚上把脑子熬傻了?”李周延无奈。
“什么?”
“我在跟你报备。”
他好看的眉眼里,此刻尽是云开雾散的清澈,“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黎湾更摸不着头脑了,如果李周延此刻和她拌嘴,她保证输出稳定。可他现在诚恳得让她心颤,她反而不知要如何应对。
“说什么?”
“说我不在的这些天,麻烦你离骆毅然远点,不然我回来还得跟他扯头花儿。”李周延说得一本正经,“但我一定不会输。”?
“哦对,徐教授的儿子也不行,哪个教授要给你介绍对象都不行。”
他满嘴跑火车的吓唬她,“站内网络被国内监控着呢,别想搞网恋,一搞一个散,当心被谈话。”??
黎湾大脑还在疯狂运转处理着他这出其不意,卫语琦扛着黑色的设备箱从旁边宿舍楼出来,见两人杵在雪地车旁,大声求助,“李周延!你车是哪辆?我设备放哪儿?”
“来了。”
李周延闻声,快步走去接过卫语琦的行李,搬去自己的车厢。
黎湾看着他忙碌奔走的身影,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忙搭把手。
卫语琦忽然绕到他身旁,皱着眉,语气里有些许不满的娇嗔,“你那天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场景。
和那天清晨在李周延房间门口的那一幕极其相似。
他依旧是那副眉眼含情的笑意,语气温和得让黎湾听不清内容,只看得见俊男美女之间那份“她在闹他在笑”的氛围。
巨大的困惑在黎湾脑子里天人交战,什么意思?刚刚那满脸诚恳说让等他回来的人,这门还没走出去,就开始跟别的女人你侬我侬了?
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闲得没事又换着花样来钓她?!她甚至开始揣测,那条灰色围巾是不是等下就要出现在卫语琦脖子上了?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李周延及时回头,撞上黎湾风云变幻的脸色,便直接走回她身旁。
“眼睛要瞪出来了。”
还是那副朗目疏眉的模样,黎湾极力克制心里的不悦,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等他解释。
结果这人像是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非但没有一句解释,还开始装哑巴。
眼见黎湾眼里的暗火在逐渐赴明,李周延眼底的笑就越发深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玩大眼瞪小眼,黎湾只觉自己每一次投送过去的刀光,都被李周延发射的一颗软绵绵粉色爱心给弹回来。
搞得像她在争宠,逼他要名分要解释似的。
有病!
她忽然就没了再跟他言语的想法,扭头就走,被李周延眼疾手快的拽住胳膊。
“别误会我跟卫语琦。”
哑巴终于及时复声,把黎湾拉回身前,摁住她的肩膀,“这事说来话长,等我回来一起跟你解释。”
趁她还在消化,他再次乘胜追击,“你只要记住,我早上在被窝里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就行。”???
被窝、真心、报备、卫语琦
直到几天后的晚上,黎湾埋首在一堆资料文献里。
实验室的工作主要是为了获取数据,对于科研来说,这属于起步的基础。
以往会参加很多学术交流、听报告、看文献、处理实验数据、写论文。但现在,情况限制,她只能先行查阅大量文献。必须要有很创新的想法,突破的科研成果,这个课题才能得到支持,这很难很磨人。
而她面前的文献,已半个多小时没翻页了。
她有些恼火,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李周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隔三差五就从某个地方冷不防的跳出来,以及临走前说的那些话,更是像鬼打墙一样在脑子里滚动循环。
理智上她自动将这归结为他钓鱼的新套路,但想起他那诚恳的语气,潜意识里又莫名开始侥幸万一是真的呢?
意识到自己这小心思,黎湾顷刻间打了个哆嗦,坐直了背。
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那是蠢人行为,她绝不允许自己再被他忽悠。
然而又了过半小时
晕!这人故意的是吗?人都走了,还要说那些有的没的来影响我?就这么见不得我开新课题?!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看不进去书,在她多年的学习生涯中,还是头一遭。
她显然有些无所适从。
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黎湾起身开门走出房间,试图去楼下走走散散心。
谁料才走到二楼,楼内的警报装置冷不防的响起。
岂止是宿舍楼,尖声的警报同时响彻各栋宿舍和办公楼,慷慨激昂,宣告着紧急情况的突发。
“出什么事了?”
黎湾赶紧拿起胸前的对讲机询问,滋啦几声电磁波动,对面就传来后勤部队员冷静的通知,“隔壁进步站失火,请求救援。”
黎湾穿戴整齐,急匆匆的跑出宿舍楼时,先听见了外面雪地车的声音。
进步站的雪地车缓步开进生活楼区域,伤员太多,他们医生根本忙不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到中山站来,请求救助。
祁影立刻冲出去,协力接洽将伤员抬进大楼,黎湾和后勤部队员一起,迅速腾出床铺和被褥,为伤员提供治疗床位。
“怎么会突然起火?”
黎湾看着身前躺着的这位棕发俄罗斯男人,灰色的卫衣衣袖被烧得黏住皮肤,祁影正拿着生理盐水给他清洗撕开。
衣领被烈火灼穿,延伸到浓密的络腮胡都焦成一坨,被下巴烧伤的创口渗出的组织液黏住。
她莫名跟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听说是他们活动室着火了,还是生活楼的活动室。”
尤文俊抱着一盆洗漱用品过来,分发给那些还能站立的伤员,“外面这会儿风又大,好多人反应过来时,大楼都被黑烟堵死了。”
“那现在全部都逃出来了吗?”
“刚刚来的时候说还有几个没撤出,不知道这会儿逃出来没。估计是住顶楼的,逃生只能靠跳楼。”
尤文俊看了眼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兄弟,胳膊明显脱臼错位,“出来最轻也是要骨折了。”
这一天的中山站区格外喧嚣,宿舍楼道里,三位重症伤员的痛苦呻吟此起彼伏。
其他伤员也没好到哪里去,六神无主的坐在大堂的各个角落,狼狈的等待着医生救治。
站外的队员竭力灭火,站内的队员忙进忙出,为邻居兄弟们提供一切救急生活补给。
火势比想象中大太多,是进步站生活楼二楼活动室的电器总开关设备老化引发的火灾。
南极气候干燥,恰逢当时风大,烟雾很快就笼罩了全楼,即使后来所有被困队员都及时逃生,但队员的被褥和生活用品被全部烧毁,通讯设备、电脑无一幸免。
这趟无妄之灾让整个进步站都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艰难,可好在协和半岛上还有另外一个科考站——中山站。
于是,直到凌晨四五点,黎湾帮一位帅小伙把肩上的烧伤伤口上完药后,还得给他递纸巾擦眼泪。
“你们中国人真的很好。”
那帅哥感动得眼泛泪光,脸上的灰还未擦净,因为情绪激动,粉白的肤色上更浮上一层红。
听到后勤部的队员说可以把我们的仓库钥匙交给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时,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不用客气,这里是南极,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在我们中国有句话叫”
黎湾在脑子里想了想那句俗话用英语怎么说,“远亲不如近邻,大概意思就是远方的亲人虽然关系密切,但不如住在近处的邻居能够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花脸帅哥木楞的点头,漂亮的蓝色瞳孔泛着泪光,就那么仰头望着黎湾。
那神态莫名像一只落难的布偶猫,可怜、无辜又委屈。
黎湾有些无奈,其实南极荒无人烟的艰苦环境,哪怕国籍不同、信仰不同,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各个国家的科考人员置身于此都会明白互帮互助的重要性。
进步站是离中山站最近的站区,平日里大家有空也会相互窜门,站与站之间没有围墙和栅栏,甚至懒得锁大门是常有的事。毕竟老生常谈,如果这世界上有哪个地方率先实现共产主义,那一定是在南极。
因为这里面对的一切,会让人类对同生死、共患难的理解无比深刻。
所以她也相信,如果今天受灾的是她们,隔壁进步站一样会施以援手。
“中国还有一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她笑着再递过去一张纸巾,好声宽慰,“意思是男人不能轻易掉眼泪。”
花脸帅哥只是感性的摇摇头,“不,你不懂,这种感受很令人感动,中国很好,中国姑娘很漂亮。”他顿了顿,自顾自的拿起纸巾抹眼泪,“要是上药再温柔点就完美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黎湾这才反应过来人家为什么哭,心虚的扪心自问,刚刚上药的时候下手非常轻,但毕竟烧伤的疼痛不是儿戏,暴露在外的创口也触目惊心。
或许自己确实没做好,就赶紧抱歉解释,“你知道,我不是医生,也不太擅长这事情要不下次,我让医生来给你上药?真的抱歉。”
花脸帅哥扭头看了眼正在忙着给伤员固定胳膊的祁影,“不用了,我老师好像更需要医生。”
“所以你哭是因为疼吗?”
“不,是因为感动。”
“那如果是别人给你涂药,你还会哭吗?”
“”
其实这世界上有一种语言是可以突破国界、人种、表达的界限——肢体语言。
黎湾看着花脸帅哥陷入沉思的模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一定轻点。”
第三十二章·单纯的想,想念的想(200票加更)
第二天下午,黎湾再次来到生活楼一楼大厅时,人已经少了大半。
站内的医生们连夜奋战,及时将伤员病患诊疗处理完善,伤情不严重的已被进步站派车接回。
黎湾还在楼梯上,就一眼瞄见了坐在长沙发上的花脸帅哥。
明显已经洗漱过,黑色针织帽盖住了凌乱的头发,衬得脸庞冷峻而疏离。
但黎湾锁定他的原因,是来自他手里拿着的那个长瓶。
“伊万!你怎么在喝酒?!”
她不可思议的小跑过去,正欲夺过他手里的瓶子,被他敏捷的躲过。
“拜托,这是快乐的饮料,我现在需要它。”
尽管昨天黎湾已经重三遍四的叮嘱过近几日的忌口,可伊万对此毫不在意,自有一套歪理,“床都烧没了,再不喝点,我一无所有。”
“你这样伤口会一直发炎!”
黎湾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瞥了眼瓶子,果然是伏特加。
这种高度数烈性酒,他居然就这么抱着瓶子喝。这兄弟年纪轻轻,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她连忙叫祁影过来帮忙检查伤口。
“你的伤口不算严重,但是你应该多喝水,而不是酒精。”
祁影看着半露肩膀的伊万,扭头用中文跟黎湾调侃,“这人年纪轻轻的就活得这么粗糙?皮肤都干起皮了,药涂上去,瞬间吸收得干干净净,结的膜都快把伤口封死了。”
她想起昨晚处理的几个伤患,基本都有这个问题。
烫伤创口需要保持湿润,除了可以缓和疼痛,湿润环境也有利于细胞活性和分解维持,帮助促进细胞再生和烫伤创面愈合。
可南极这气候,干燥程度在地球上都名列前茅,这实在无益恢复。
“别说他了,我涂了身体乳一样每天都是静电,噼里啪啦的,要不是房间有加湿器,我估计天天都得流鼻血。”
言到此处,黎湾忽然想起还有加湿器,转头跟祁影提议,“要不咱们把宿舍的两台加湿器搬下来?看看能不能帮忙缓解下?”
“你还带了两台加湿器?”
祁影一脸的意外,“可以啊,过得这么精致?”
“不是站里发的劳保吗?”
“哪儿来的劳保?我怎么没有?”
远在南极内陆山区的某人突然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旁边随行的毛医生反应敏锐,当即询问他,“周延你是感冒了?”
“没有。”李周延吸吸鼻子,隔着面罩用手蹭鼻尖,“就是鼻腔突然有点痒。”
“千万别是感冒,我这一路担惊受怕的,就怕你们生病。”
毛医生瞧了眼身后正在测血压的王和泰,“年纪大的怕你们心脏血压出问题,年纪小的怕你们冻感冒。”
他这两天真是紧张的不行,进入内陆以后,随着海拔升高,年纪大的队员身体难免会有心血管之类的不爽利。但目前他们所处的山区完全没有达到高原海拔的水准,就已经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属让他难安。
毕竟后面要去到的昆仑站,那边情况只会更恶劣。
“你别一惊一乍,周延年纪轻轻,那身体看起来也不像病秧子。”王和泰在旁边絮叨,“感个冒都上纲上线,瞧你那点出息。”
毛医生觉得自己血压也要跟上来了,昨天他千叮咛万嘱咐王和泰晚上别喝酒,他非不听,这下好了,这血压低压都快到110了,嘴上还要给他添堵。
“你以为在这地方感冒是小事?这是南极,没有人类感染源,凭空感染病毒那可不是小事。真要追溯起来是算生态环境被入侵?还是远古病毒复苏?”
“毛医生,我真不是感冒。”
李周延又连着打了两个,含糊着解释,“估计是谁碰巧骂了我两句。”
“一个喷嚏是有人想,两个喷嚏是有人骂。”
王和泰拆下手臂上的绑带,“你说你都跑南极来了,还有人惦记着骂你,怕不是惹哪个姑娘伤心了吧?”
“我上哪儿去惹姑娘伤心?都是姑娘伤我心。”
李周延就这么随口自嘲了一句,这下好了,正愁赶路无聊的叔叔伯伯们终于找到聊机了。
“你这样的还能被姑娘伤心?那这姑娘厉害啊。来跟哥哥们好好唠唠,都是过来人,出个主意什么的还是有经验的。”
“没啥厉害的,纯粹就是没良心而已。”
黎湾没什么良心,这印象从认识开始,在李周延心里就是一个逐渐被板上钉钉的过程。
平心而论,她在谈恋爱这方面完全没什么段位可言,喜欢不喜欢,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属于小毛孩儿似的表达,爱你就抱着你不撒手,生气了就胖揍你一顿,决定离开了平静的通知你别再去找她,从此销声匿迹。
在国外这些年,身边多少姑娘比她有能耐、有手段。
但为什么没能入他眼?
他不是没想过这问题,为什么黎湾能伤他到这种程度,除了自己执念深,剩下的或许就是因为她足够没良心。
不是狼心狗肺的没良心,而是单纯的没那么爱他。
所以过去抛弃他,像丢袋垃圾一样,随手一扔,头都不回。
“那要是这个情况,哥哥们还真是没法劝。”王和泰有些惋惜,“虽说好女怕缠男,但人家姑娘要心里没你,再鼓励你去追也没多大意义。”
“就是,这感情讲究两情相悦,互相心里都有对方,这才有滋有味。”毛医生附和,“守着一个不爱你的姑娘,时间久了,再热烈的感情都会凉下来,自个儿心里难受啊。”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
李周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半晌,他忽而一笑,“但现在不这样想了。”
细密的水雾从加湿器淡蓝的光带中喷薄飘散,水分子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四下蔓延,做无序运动。
亦如黎湾此刻脑子里的脑细胞们。
伊万把脸凑近,享受着水雾给皮肤做SPA舒缓,见她出神,主动邀请她一起来。
“one,我终于明白你名字为什么叫“一”,你很会享受,是第一名!”
他昨天问起黎湾的中文名,湾字的发音与英文“one”发音相似,他误解,对此调侃你们中国人真是喜欢争第一,连名字都要叫一。
他深吸一口清凉湿润,涌入肺腑,带着淡淡的水蜜桃甜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太舒服了,我感觉毛孔都打开了。你要来试试吗?”
黎湾摇头,走到伊万身旁坐下,“我能喝你的酒吗?我想我也需要酒精。”
她拿起他身旁的伏特加,给自己倒了大半杯,仰起头就是咕噜咕噜一口闷。
“哇!酷!”
伊万被她这豪爽的饮酒模样惊艳到,东亚黄种人在他们眼里本身就属于幼态长相,加上黎湾的娃娃脸,昨天第一面时,他还以为黎湾是个没成年的学生。
“你喝酒不比我们俄罗斯的女人弱!”
酒精灼烧着喉咙,穿过食道一路向胃,沿途扩散到五脏六腑,灼得人难受。等到酒气反冲回上时,鼻腔、耳道、眼眶都在发热。
她刚刚去后勤组确认了,站内是有加湿器,但劳保品牌不同,听到黎湾自己带的加湿器,纷纷调侃还是女同志精致,舍得为皮肤花大价钱。
这消息比酒精还刺激人。
黎湾抬手擦擦嘴,想起那个半瓶啤酒就扶墙走不动路的男人,“你喝酒比我们中国的男人强。”
或许是酒精的麻痹,这晚的黎湾有种久违的飘忽。
她摒弃了自己认知里长鸣的警钟,六年来,第一次放纵了自己的想念。
没有加湿器,没有围巾,没有护目雪镜,没有那一堆岩石样品。
她有好多话想问问他,可她脑子转不动了。
她只是单纯的想,想念的想,想念李周延这个人。
南极与世隔绝的孤苦总是无孔不入的作祟,她和伊万两个同龄人,像两座互通信号的孤岛,隔着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收到了彼此的讯息。
同是为情所困,伊万和她境况却大不相同。
他暗恋中学同学多年,这次出发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她告白,那女生当场感动的拥吻回应。临走时送了他一床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南极遥远,让他在想她时,能裹在她的气息里入睡。
这样的浓情蜜意,却在前两天上网时得到那女生变卦的消息——她跟他另一位同学官宣,已经一个多月了。
给伊万的理由是,你离我太远,而我只需要一个能陪伴在我身边的男人。
然而善变的岂止是人心,这世事都是这么瞬息万变。还来不及等他为失恋痛心,一场大火就将她给他的最后一点惦念瞬间化为灰烬。
他像一个孤儿,连为自己多年的感情守孝哭丧都找不到地方。
“说真的,one,爱情太他妈混蛋了,我以为从俄罗斯到美国有时差,没想到爱情也有。”
“从杭州到伦敦也有。”
黎湾听得断续,恍惚着答非所问的用中文念叨,“伦敦的四到十月是夏令时,比中国晚七个小时,十月后就是冬令时,比中国晚八个小时。”
伊万:“南极太远了,在这里呆着真孤独,我讨厌时差。”
黎湾:“我每天起床的时候,他应该才睡下,他睡醒的时候,我大概还在实验室。”
伊万:“她真的很漂亮,你不知道她笑起来多迷人,像天使一样。”
黎湾:“晚安永远对不上早安,大雨永远对不上天晴。”
两人鸡同鸭讲,像是只顾着要将积压在心房已久的崩溃泄闸,好让自己能喘口气。
伊万操着蹩脚的英文絮叨,黎湾含糊的说着中文,谁也不听谁,谁都不忘和对方碰杯。
直到某一刻,两人同时说出了那句:
“我真的很想她。”
“我其实很想他。”
短暂的沉默像是某种默契,提醒着听不懂中文的伊万,黎湾不对劲。
她听懂了,他没听懂。
伊万终于从半醉半醒间抽空清醒片刻,“你说什么?你喝了酒就不会说英文了吗?”
黎湾这才切换成英文,“I saidme too”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
比起自己,黎湾的感情好像还有回转的余地。
“one,你知道吗?我很后悔,后悔应该早点告白,后悔没让她了解我有多爱她。”
第三十三章·吃过白粉的人,怎么可能还想吃头痛粉
“后悔没让她了解我有多爱她。”
伊万的话一直萦绕在黎湾耳边,她躺在床上,垂眼看着窗外无息的白昼。
今天的中山站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格罗夫山区那边也是吗?
六年了,从大四到现在,和他分开整整六年了。
这六年她过得不好不坏,一切好像都在按部就班。
考研、申请硕博连读、离开北京、一个人只身前往杭州、跟着师兄师姐做课题、第一次出海勘探、第一次拿到项目奖金、第一次给妈妈打钱、第一次带课题组、毕业后进入研究所工作。
这是她给自己规划的人生轨迹,每一步都稳扎稳打。
如果不出意外,等工作稳定后,下一步就是考虑相亲嫁人了。
计划里,她应该会找一个各方面跟她差不多的对象,迎合世俗意义上的门当户对,可能没有什么浓烈的爱情,但相濡以沫的扶持,时间久了,也会生出亲情来。
不去奢求那些够不着的,只要踏实安稳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她清楚她的人生没有试错的机会,她只能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去争取更好生活。
18岁前的目标是将来有份稳定的工作,不算拮据的收入,让自己和母亲从城中村里搬出来。
她都做到了。
现在已是她人生的上上签,是她18岁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上上签。
如果没有遇到李周延的话。
其实分开的这些年,她闷头忙着赶路,很少会想起他。
分手之后,她的痛苦好像并不是那么浓烈,她从小就理智,情感上理智得近乎冷漠。
从电话里通知他,以后别来找她。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因为失恋流过一滴眼泪。
只是自觉的回避着与他有关的一切,回避着可能联想到他的人事物,甚至那几年连和纪淳都很少联系。
一边理智的告诉自己失恋就是有一个过程,要学会戒断。一边不断给自己敲警钟,提醒自己别再痴心妄想,你们不合适。
尽管如此,偶尔在听到男同学谈论NBA的詹姆斯,会条件反射的想起某个自诩地院流川枫的少年;偶尔看到街上穿搭出彩的男生,会想起某个更骚包的大高个;家对面大厦的楼顶追光每晚准时点亮,横穿钱塘江,照亮天际,她会想起某个要替老天爷给她开灯的傻子。
可也仅限于此了。
她不会想要去找他,不会再去打听他的消息,不会想跟他重逢。
预想中,他的另一半应该是个与他同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他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共同圈层的朋友。
会一起游历世界、互爱互敬、无忧无虑的度过幸福的一生。
然后,永远不会再跟她有任何交集。
可他突然回来了。
那天在陶教授办公室与他重逢,回家的路上,她胸闷得喘不上气。
那是种恐慌,是她六年来不断自我麻痹,铸造竖起的高墙在濒临坍塌的恐慌。
过去她总爱侥幸的自我洗脑,分手后没有痛哭、没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应该是因为感情还不算深。可那天在地铁上,那种迟来的心痛才让她明白,原来失恋还有另外一种症状。
像身患风湿的病人,只有在潮湿的梅雨天,才会感受到蚀骨钻心的无力。
雨过天晴后,觉着自己康复了,直到下一个梅雨天再出现。
不会肝胆俱裂,也永远不会好。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放下过他。
这个答案令她痛苦,比过往任何一个他不在身边的时刻都令她痛苦。
上船后,她处处躲着他,害怕面对他,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
爱上一个没有结果的人,已经足够让人绝望。每天面对他,那种无时无刻与自己本能做对抗的痛苦像钝刀子一样拉锯折磨着她。
这些天,李周延明明不着寸铁,却能悄无声息的瓦解。她摇摆不定,在理智和动摇间纠结矛盾,却总是没法斩钉截铁。里面真的没有自己潜意识里甘愿投降的成分吗?
她不敢说。
她忽然想起城中村隔壁邻居家的儿子。
年纪轻轻染上毒瘾,家破人亡,去戒毒所戒了几次都没能戒掉,最后穷途末路。
临死前,他妈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打他,恨他怎么就戒不掉,“都是白色的粉末,实在难受吃包头痛粉过过瘾怎么就不行了?!就非得吃那丧命东西?!”
可那人死到临头了还在执迷不悟的感慨,“吃过白粉的人,怎么可能还想吃头痛粉。”
黎湾简直觉得自己疯了,疯得不轻。
遥感无人机在湛蓝无际的空中迎风转向。
李周延坐在地面的飞行控制中心,操控着无人机。
说是地面飞行控制中心,其实就的在幕天席地的雪地里临时搭了一个防风的围布,将一系列设备围住。
极地无人机遥感技术是很多科研人员的福音,除了能克服低温、大风、光照不均等极端恶劣环境,定位精度高,测量范围也大,对于他这样有测绘相关需求的工作,在无控制点的情况下,拍摄测量能够达到亚米级的制图精度,足以准确地判别冰貌起伏形态。
等到屏幕上传回实时照片,他拢下遮光的围布,盖在显示屏上方,仔细查阅。
翻到第13张时,发现拍到的一处山坳中,有一片心形湖泊。
白色的雪覆盖了整片山坳,谧蓝色的湖泊如同一颗透亮的心,孤独而纯净的卧在绝境,熠熠折射着清幽的天光。在李周延的操作下被不断放大,分辨率渐渐清晰时,他看见湖泊中漂浮着蓝白的碎浮冰。
细细密密,像一颗心,在冒泡泡。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黎湾说过,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幸福得像在冒泡泡。
那天他俩是干什么去了来着?逛天安门?不对,好像是初吻?
不想还好,一想,荒山野岭的孤苦顿时就将他淹没。
出来十几天了,也不知道黎湾想没想过他。
他抬头眺望四周冰原雪地。
旷野无边,自由凛冽,他此刻却对无人之境的美景只生审美的疲劳。
心情越发低落,他想北京了,想北京的春天。
这里没有柳树,也没有他心爱的姑娘。
***
要问一年四季,最喜欢哪个季节,李周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春天。
脱掉羽绒服,春天的北京枯枝冒绿芽,玉兰花开,万物复青处处是好春光。
那是大三上学期的一个下午,系里浩浩荡荡一行人从体育馆里陆续走出,七嘴八舌的商量着要去哪里庆祝。
总算是不负这半年的努力,他们组代表校队一举夺魁,拿下了今年的小组金奖。
庆功宴过半,黎湾作为主角之一却成了最早下桌的人。
她笑说这火锅辣得自己胃疼,出去找杯热水喝,悄悄溜到了火锅店后门。
十分钟后,李周延掀开门帘,从室内出来时,就见她正无聊的在巷子里来回踱步打发时间。
“你就不吃了?”
黎湾有些尴尬的笑笑,“吃饱了。”
“我看你也没吃两口,你不喜欢吃火锅?”
“不是。”
黎湾摇头,她不愿对他撒谎,“人太多了,我有点不自在。”
李周延早就猜到如此,她依然不太习惯跟太多人一起吃饭,虽然有了共同参赛的话题,可免不了延伸发散。
刚刚大家从聊过去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竞赛,到国外的风土人情,再到最近新出的电子产品。
她沉默得有些迷茫。
“想吃烧烤吗?”
“啊?”
“什刹海有一家,开了很多年,要不要去试试?”
点完菜回来时,黎湾正乖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画面,烟熏火燎的小店里,青春洋溢的姑娘双手捧着胸前的奖牌,不用忙于应付周遭,独自沉浸的摩挲观赏她的宝贝。
专注、自得、满脸的欣慰。
从裁判将金牌挂上她脖子的那刻起,她情绪就没有非常外放的时候,只是谦卑的笑着,向每一个道贺的师生鞠躬感谢。
外人夸她荣辱不惊,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她只是感动得有些不知如何表达。
“眼睛都要把东西盯穿了,还没看够?”
李周延走到她面,黎湾脸上的笑意就浓了几分。
“那是,这可是金牌。”
这会儿四下无人,她终于像个小孩儿一样举起晃了晃,煞有介事的炫耀她的战利品,“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
“纯金的吗?”
他故作不知的逗她,“最近黄金价格不错,要是纯金的就赚大发了,可以卖个好价钱。”
“这不能卖!”
黎湾以为他说真的,义正言辞的教育他,“这是咱们团队挣来的荣誉,你怎么可以打这个主意?!”她下意识往怀里护,“我警告你,趁早死心啊。”
“德性。”李周延忍不住调侃她,“看不出来,你这么在意荣誉这事儿?”
“这不是普通的荣誉,这是咱们三个一起奋斗挣来的荣誉,它见证了我们友谊的丰碑,必须要珍藏一辈子。”
李周延看着她那双认真的眼睛,想起家里半面墙的奖杯、奖牌、证书,琢磨琢磨着,好像有点道理。
“那你好好珍藏我和纪淳不就好了?”
“我会的。”
黎湾想了想,很是郑重举起茶杯跟他说,“李周延,我好像没跟你们说过,我其实一直觉得能认识你和纪淳真的很幸运,谢谢你们愿意做我的朋友。”
李周延不置可否的挑挑眉,举杯回应,“那我跟纪淳,你更喜欢跟谁呆一块儿?”
“哈?”
黎湾没料到还能有这种二选一的问题,举杯的手就顿在半空,“这也要比?”
“不然呢?总得有个偏好吧?你小时候没人问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他偷换概念,像是非常在意这个问题。见她面露难色,又收回茶杯,还不忘威胁的提醒,“你想好了再说啊,反正纪淳这会儿也不在。”
黎湾心里当然偏向李周延,这个中原因无非是因为对纪淳是纯友谊,而对李周延她有私心。
可明明是心里过意不去,说出口时就成了:“纪淳也帮了我不少呢,给我讲课又帮我打饭,还陪我和小艺去逛天坛。托他的福,我这学期鉴定实操都考到满分了”
“纪淳帮你,我就没帮你是吧?”
这话落到李周延耳里,简直觉得这姑娘没良心,明明这会儿纪淳也不在,说一句喜欢跟他呆一起怎么了?
他有些悻悻的失落,忍不住絮叨,“是谁天天帮你画剖面?谁天天送你回家?他给你打饭,我就没打过?除了没陪你和小艺去逛天坛,我其他也”
“但我还是更喜欢跟你呆一起。”黎湾打断了他的念叨。
李周延一愣,心里顿时阴转晴。
嘴角都快压不住还不忘傲娇的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开心。”这是她的真心话。
“算你有良心。”
李周延很是满意的伸手和她碰了杯,从盘子里夹起一块里脊肉,放到她的蘸料里。
半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天坛今天来不及了,要不等下吃完带你去逛天安门?”
第三十四章·早春有信
那家烤肉店李周延和朋友去过无数次,重叠的记忆早就随着时间被模糊了边界。
但那天因为黎湾,他对这家店的情怀又深了几分。
岂止是店,店外四通八达的胡同、什刹海的林荫步道都被覆上了全新的记忆。
那时北京还没有共享单车,他们在胡同口的租车行租了两辆自行车,幽幽的穿行在早春的黄昏里。
许是赢了比赛,黎湾心情十分愉悦,毫不在意暴露小脑发育的欠缺,双臂扶着车头东拐西拐。
偏偏还不让李周延干涉。
嘴上说着要自立自强,几次差点撞石阶上,吓得李周延跟在旁边,一路都在冲人摁铃铛。
可春天真的太美好了,晚风拂过垂柳,叮铃当啷的铃声也悦耳得像在和鸣。
两人笑笑闹闹的骑车从后海到鼓楼,顺着地安门外大街到景山公园,在昏黄的夜色里,沿着故宫红墙转入东长安街。
灯火映入眼帘的那一刻,黎湾忍不住惊呼,“天安门!”
她激动的松手指向不远处,频频侧头找他,“李周延你快看!天安门!”
那处辉煌的地标建筑在夜色里巍峨而庄严,放眼望去,十里长街,灯火通明璀璨。
“你小心前车。”
骑行的车队占满了整向车道,李周延放缓速度,落后于她几步,把最佳观景位让给她。
他并不知道,对黎湾而言,天安门有着永远不可替代的意义。
10岁时,陆蕴芝第一次带着她出远门,来的就是北京。
那是她们母女第一次出省旅行,也是她18年人生唯一的一次旅行。她这辈子都记得凌晨四点,两母女簇拥在人群里,鼻子眼眶冻得通红,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等待着五星红旗迎着朝阳升起。
那刻从心底涌上的激越和自豪,反哺她种下了日后对北京的向往。
而眼下,她再次来到这里。这一次离天安门更近,心潮翻腾的依旧是难以言喻的汹涌。
“李周延!你看!那是毛主席!”
她像个毛头小孩一样,亢奋得声音都在颤,睁大眼睛左顾右盼的四处张望,“对面是人民大会堂!夜景好壮观喔!”
周遭骑友闻声,纷纷侧眸投来目光,黎湾毫不在意,眼里尽是应接不暇的喜悦。
李周延从小到大路过天安门无数次,对这里早就熟悉得闭眼都不会走岔,比起天安门的夜景,身前人的模样更让他感兴趣。
认识黎湾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情绪。
她其实性格并不内敛,但更像是个自我防御机制极其敏感的人,平日多数时候情绪表现得都很淡。
喜怒哀乐,只有“怒”比较浓烈——稍稍嗅到任何不利她的潜在危险气息,攻击性就会立刻释放。
张牙舞爪背后,却是随时都准备玉石俱焚的悲壮。
这不是正常反应,一般人哪里会是这样?很多时候,李周延都觉着她像一只惊弓之鸟,压抑克制着战战兢兢,骨子里却是极其没有安全感。
可此刻,她好像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同。
他第一次见她穿裙子,浅绿色的连衣长裙,像一颗待熟的青苹果,外面套了件白色的纯棉衬衫,衣摆在细腰打着结。
青涩而甜美。
在早春的夜晚,裙摆随风撩起,露出白皙纤弱的脚踝,笑声和长发一起飘散在晚风里。
“哇~~”“呜呼~”“好棒喔!”
她亢奋又清脆的声线尽是释放的天真。
轻松、快乐、有着这个年纪女生共有的青春美好和无忧无虑。
车轱辘不停转悠,李周延跟在她身后,只觉着自己心都被转晕了。
“开心吗?”
他悄然调整车头,从左边迎上向她靠拢几分,想要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开心!”
黎湾回以他满脸的灿烂,明眸皓齿不带半分遮掩,万千灯火映入她眼眸,是北京看不见的星辰。
那里面有他的影子。
“要不要一起喊口号?”
“什么口号?”
李周延兴之所起,指了指城门上的那一排大字,像旧时代的青年一般,仰声呼喊,“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下一秒,黎湾应声而起,开怀的举起双臂,“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号召,周遭骑行的车友见状,互相交换眼神,在短暂的沉默后,竟默契的选择加入了这场热烈的响应。
人群中,有人率先开了头,之后接连放声的高呼就再也止不住,此起彼伏。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我爱北京天安门!”
城墙上的红旗迎风飘扬,天安门永远能唤醒每个中华儿女骨血里的沸腾,无论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所有萍水相逢的人在这一刻任由自己随波返璞归于赤忱的年少,仿佛身系银河,仿佛心怀宇宙。带着少年人的肆意和爽朗,带着不被打磨的意气风发。
将这个平凡的夜晚变得不再平凡。
没有人嘲笑他们的中二,没有人在意他们来自哪里,没有人介意是否已不再年轻。
无数自行车的车轮接连撵过经年的地砖,哪怕永远赶不上旁边长安街川流不息的汽车,可谁在意呢?
光影略过每个人的脸,好像都有值得期待的明天。
那是一个无法被复制的夜晚, 晚风会记得这个夜晚。
少年们也会记得。
李周延也会记得。
那个在夜深时,打着手电一蹦一跳走在他身旁的姑娘。
她今天真的很开心,从内到外,散发着难得动人的俏皮,轻盈得不似以往任何一个时刻。
从天安门到进小区,她脸上的笑吟就没有褪散半分,甚至中途还哼起了不着调的歌。
李周延好像也被她感染,只觉今晚的晚风都格外温柔。
“笑了一路了,就这么喜欢天安门?”
“嗯!”黎湾非常笃定的点头,“非常喜欢!”
“只是喜欢天安门吗?”
“不止,还喜欢金牌、喜欢烤肉、喜欢骑自行车。”
黎湾罕见这般表达,如数家珍的跟李周延细数今天让她感到幸福的时刻,“喜欢春天、喜欢什刹海的柳树,喜欢天安门的路灯、喜欢毛主席。”
李周延侧眸看着她姣好的侧颜,余光里,绿色裙摆在脚边摇曳,小巷的风穿堂而过,若有似无的轻撩过他腿边。
痒,岂止腿有点痒,心更痒。
“那我呢?”
“哈?”
“这些都是我陪着你一起经历的,那喜欢我吗?”
黎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异问打断了思路,迟疑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数秒。
她不确定他这句问的是哪种喜欢。
“当然也喜欢。”
她自觉选择了最安全的那种理解,“托你的福,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好开心好幸福,你今天带我去的每个地方我都特别喜欢。”她想了想,煞有介事的得出结论,“可能过很多年后,再回想起今天,应该还会很开心。因为幸福浓度太高了,感觉整个人都在冒泡泡。”
李周延被她这通孩子气的表达逗笑,开心之余,心里隐隐又冒出另一种难言的滋味。
对他而言,这是再日常不过的安排,却可以令她开心于此。她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从来没跟他说起过,他很想再了解她一些。
也觉着应该再对她好一点。
“黎湾。”
“嗯?”
沉默像是一双无声的鼓棒,密集重合着李周延的心跳,为即将登场的重头戏敲响期待的序章。
他踌躇半刻,像是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以后你想去天安门,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好啊。”
黎湾无知无觉的点头,以为他只是在约定下次出游,随口提议,“下次还可以叫上纪淳,我们三个一起去逛,我看”
“叫纪淳干什么?傻不傻?”
李周延就猜到她没听懂,有些无奈的伸手弹她脑门,“真是开心晕了?”
他停下脚步,在她一脸无解间,郑重其事的解释,“你刚刚不是说喜欢我么?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欢你。”
是开心晕了吗?
黎湾头一次知道,原来人开心到一定程度,真的会头晕。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呆滞得有多傻,只知道自己脑子晕眩得发懵,像电脑卡顿般,在被动的短暂加速运转后,爆出了满屏的错误代码。
他说什么?他喜欢我?李周延说他喜欢我?哪种喜欢?我是不是耳背了?不会吧?
“你说什么?”她支吾的不敢说明。
“”
李周延被她一双求证的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
是情窦初开的意思吗?之前被那么多姑娘告白也没觉怎么样,眼下却心颤得连呼吸都不畅。
他难得恨自己没出息。徒劳的抬手摸了摸脖子,紧张得全是细汗。
“我说我也喜欢你。”
月光清幽的笼在楼前的小径,树木葳蕤,月影如沙。
黎湾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难以置信的欢欣和不敢确认的怯意在反复翻腾,忽明忽灭。
李周延觉得不能再看了,再看自己也要晕了。
“你别这么看我。”他伸手覆上那双眼睛。
体温的交换清晰的传递着彼此的潮热,黎湾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立刻害羞的别过头往后退几步,躲开他的手心。
“你喜欢我什么?”
她显然已经失去了对这个答案的处理能力。
如果你在心里长久的暗恋着一个人,得到他的同等回应时,那种像万千只蝴蝶同时从心里迸发飞舞而出的幸福冲击,是会让人丧失理智的。
可此刻的她,好像并没有。
李周延怎么会喜欢我?他这样的人喜欢我什么啊?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她在欢欣、在激动、在不可思议中与阵阵不安悄然对峙着,“哪种喜欢啊?”
可夜太黑,李周延恍惚的眸光里并未及时捕捉到眼前人的忐忑。
他有些无奈,只觉这姑娘平时反应挺快的,怎么关键时刻智商下限了。
能是哪种喜欢?“和你一样的喜欢。”
“我刚刚说的喜欢是指谢谢你陪我经历今天这些快乐”
“你意思是,只是喜欢陪你经历这些快乐的人,不是喜欢李周延?”
黎湾瞠目,当然不是,比起这些经历,我更喜欢你呀。
但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她有些手足无措。
不等她纠结出结果,李周延先作出了一副失落的可怜模样,故意嘀咕,“哎算了,不喜欢也没事。至少你愿意让我陪你经历这些虽然有点难过,但我回去哭一晚就好了。”?
不是这么理解的!
黎湾慌忙直摇头,着急和羞涩像几股带电交错的热流,从蜷缩的脚趾一路横冲向头顶,快把她烫熟了。
嘴上却是粘了胶一样,面对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就是没法张口。
李周延见她不应,更是耷拉下嘴角,唉声叹气的逗她,“没关系的,你上去吧,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不用管我,我自己知道哭的。”
“噢”
踌躇半天,腿脚当真就听话的磨蹭着转身走进狭窄的楼道。
黎湾心里七上八下,被摇摆的心绪拉扯着迈上两步阶梯,脚底如灌铅般沉重。
回头,见李周延还在望着她。他的目光好像已经看穿了她的心肺——是她就这么将他丢下的没心没肺。
是失落吗?就这么走了,他会难过吧?
一瞬的不忍,让她被压抑的渴望有了可趁之机。
不等理智占领高地,人已经不听使唤先一步转身跑了过去。
在李周延疑惑的注视中,迅速跑到他面前,双手搭上他肩,撑着用力一蹦跶。
软绵绵的温热就覆上了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啄了一下,没等李周延多感受片刻,黎湾扭头就逃,撒着脚丫子冲进楼道。
……
这次,换李周延晕了。
他晕得面红耳赤,晕得两眼放光。
晕得跳起来差点撞树。
心底的万千只蝴蝶在此刻挣脱了所有顾及,迫不及待的破笼而出,漫天的五彩斑斓让黎湾晕眩得腿脚都发软。
一口气冲上四楼,连扑带摔的开锁进门,一气呵成。
直到门“砰”的一声关上,四周寂静下来,黎湾在剧烈起伏的喘息中,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失控的心跳,快将胸腔震裂。
手颤颤巍巍的抚上心口,她的蝴蝶遗迹余温蓬勃。
那是属于横冲直撞的表达,甚至因为没控制住力道和距离,好像磕到了李周延的牙。
可那也是属于人类最本能的亲昵。
她长这么大以来,最冲动的一次。因为得偿所愿的欣喜、因为遵循本能的肆意、因为她心心念念喜欢很久的人…
说也喜欢她
“咚,咚,咚。”
门外三声克制的敲门声冷不丁的响起,将黎湾从神游的天际拉回现实。
门开的那一刻,李周延逆光站在漆黑的楼道间,寂静深夜,月光朦胧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那个梦境里的人,有着一双炙热的眼睛。
“怎么了?”
“你刚刚磕到我牙了。”他红着脸跟她说。
“对不起”
“不是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亲得不规范。”
“啊?”
见黎湾没反应,他一咬牙,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你得及时修正错误!”
早春的夜晚带着未尽的寒凉,掩不住李周延的鼻息滚烫,他的嘴唇比她想象中还要软,缠缠绵绵带着怜惜的亲昵。
唇齿相缠,黎湾恍惚间好像看到他紧闭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月光下,像一双翩翩欲飞的蝴蝶翅膀。
他的蝴蝶也飞出心房了吗?
黎湾忍不住贴近抱住他,绵绵软软。
春天真好,或许属于这个春天的百花,都会在今夜盛开了。
第三十五章·这一个月,你想我了吗?(200票加更)
二月初,内陆队终于赶在极昼结束的前两周回到中山站。
此行队伍浩荡,除了对远在内陆冰盖最高点DOME A的昆仑站和折中的泰山站进行站区扩建维护,路上各个标记点考察队的收获也颇丰。
驻站的工作人员们一大早就起来布置,拉横幅、敲锣打鼓、甚至给站内换了一面崭新的国旗,等待迎接远征归来的英雄们。
黎湾在综合楼的窗户边,窥见一辆接一辆的雪地车缓缓驶入站区,锣鼓喧嚣,她心也不得安宁。
这一个多月的日晒风吹,内陆队员们从车上下来时,黝黑、粗糙、浑身臭烘的挤在站区的不平地面,一个个体面人早就面目模糊到辨不清谁是谁。
看起来是吃够了苦的辛劳。
李周延挤在人堆里,下意识张望,没有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暗自松了口气。
趁热闹混乱,拎着行李袋头也不回的杀回宿舍。
一进门就开始脱衣服,一刻不停的冲进浴室。
折腾半小时,美男才终于舍得出浴,可照上镜子的瞬间,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胡子长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头发也可以扎辫子了,连日的户外作业,尽管防风面罩没怎么摘,但依旧不可避免的被南极杀千刀的紫外线晒成了熊猫脸——除了眼眶白,脸周都深了几个色。
长这么大都没丑过,偏偏是这种需要脸撑底气的关键时候,要是等会儿黎湾看到他这张丑脸,嫌弃他了怎么办?
他赶紧从行李箱里翻出他妈给他塞的面膜,越想越不踏实, 索性叠了三张一次性敷上脸。
楼下大厅的哄闹断续传来时,李周延正在捣腾他的剃须器。
出发前充的电,结果因为内陆地区气温太低,把电池给冻坏开不了机。
对讲机呼叫纪淳几次都没人应,他趿拉着拖鞋下楼,就看到一群男男女女正围拢在大厅的桌前教隔壁进步站的兄弟打扑克。
纪淳双手撑在桌沿,撅着屁股看两家,正激动的指挥祁影出炸弹。
“叫你半天不应,在这儿聚众赌博?”李周延一掌拍在他的臀。
“赌什么博,用有价值的东西做注码来赌输赢的行为才叫赌博,咱这纯娱乐。”
见救场的来了,纪淳当场倒戈,一边招呼着李周延,自己就坐到祁影旁边,做背后军师。
“你来得正好,帮伊万看看牌。咱们国际友人对斗地主这项活动很感兴趣,主动上门请教,你得把人教好了,别丢咱们的脸。”
李周延这才看见桌另外一头,坐着黎湾和隔壁站的兄弟。
两人脸上都贴着撕成条的纸巾,黎湾小脸上长密的络腮胡已经成型,旁边的伊万也大差不差。
“嗨。”她淡淡的冲他弯嘴角,算是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帮伊万看牌。
李周延表面不显,心里却失落得犯嘀咕,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回来,一个多月不见,她怎么就这态度?不冷不淡的,好冷漠
“怎么输成这样?”他不动声色的在她身边坐下。
“伊万新手,又菜又不听指挥。”
李周延瞧着黎湾认真的帮伊万理牌的模样,两人笑笑闹闹,那种亲密的氛围不像是第一天认识。
比和他亲近多了。
他下意识也凑过去,借看牌的契机偷摸观察两人。
“最后一局,输的请客吃饭啊。”
对面的祁影难得嚣张,上学的时候统计学就是最拉垮的学科,运用到打牌上,技术烂得垫底,属于在和人机玩欢乐斗地主都十局九输。
今天对初学者降为打击,有了纪淳坐镇指导,她骄傲得跟个斗鸡似的。
“欧不,in,这局我要抓地主!”
伊万理好牌后,顿时两眼放光,他激动胳膊戳黎湾,“one,你是我的幸运女神,你帮我抓牌!”
这边热火朝天,李周延却一直神游不在局里,大脑正在分析眼前两人是什么情况,黎湾却忽然扭回了头。
四目相撞,皆是一愣。
怎么胡子长这么长了?黎湾心里微颤。
他刚刚才洗完澡出来,浑身的沐浴露香气还未消散,头发蓬松的搭在前额,近距离看,眼里的红血丝不少,整个人乖顺又憔悴。
这段时间很累吗?
“怎么了?”
李周延被她看得心猿意马,无意识滚了滚喉咙。
“你帮他看看这把怎么打,他要赢,我的技术教不好他。”
黎湾强作淡定的移开视线,说着便起身把位置腾给李周延,自己站到后排去观战。
李周延挪身过去的时候,椅子的余温从身下传递上来,他莫名就涌起一阵心神恍惚的悸动。
她不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心里空落落的。
聒噪的交谈在耳边此起彼伏,李周延打得三心二意。好在他脑子灵光,又擅长记牌,终是让伊万如了愿。
“one!我们赢了!”
伊万兴奋的蹦起来欢呼,眼看就要转身去揽黎湾的肩,李周延没按奈住,猛地蹦起来拦在两人中间。
“那个你这会儿有空吗?”李周延支吾,一时找不到借口。
“有事?”
“嗯。”李周延干脆点头,“有很重要的事。”
电机运转声在房间里持续蔓延,像某种掩耳盗铃的默契,将两人间的沉默掩盖得不算彻底。
黎湾以为上次他说有急事,是叫她来浇花已经够离谱,而这次说有急事,居然是帮忙剃头发。
她心境已不再是之前那般,知道这不过是借口,可她还是选择不揭穿。
因为她也有很多话想单独问问他。
可李周延头发很硬,黎湾小心翼翼的在他头顶推出一道道平缓的弧度,毛刺刺的摩挲着她手掌,这是种很奇异的感受。十指连心, 明明隔着距离,却能清晰感知到他的体温,温热、熨帖、又有点酥麻。
“这趟怎么样?有收获吗?”她试图转移注意力。
“挺好,采集的数据过两天整理好应该就能上系统录入。”
李周延稍稍拉开身前的桌下抽屉,从里面翻出两块石头递给她,“喏,给你带的礼物。”
黎湾意外的接过来一看,两颗巴掌大的星型石块,一大一小,五角工整,岩皮包裹完好,是未被敲开查看的新鲜物。
“我把它周遭的几块石头都敲开看过,这两块不出意外应该是原位的,里面风化程度也过关。你可以敲开看看。”
明显有被清理过的干净石块,粗粝的触感从指腹传递,软化着黎湾的心。
见她不说话,李周延不自觉有些忐忑,他从桌上镜中观察着黎湾的神情,试探的询问,“你现在还喜欢星星么?”
“”
“要不喜欢也没关系。”
他又从衣兜里掏出另外一颗圆滚滚的石块,“这颗水蜜桃的也不错。”他指腹摩挲着岩皮,“但这颗稍微有点风化了,像快焉巴的桃子。”
“你特意去找的?”
“没,凑巧碰上。”
鬼才信,格罗夫山区漫山遍野的石头,上哪儿去凑巧碰上两块可以和红旗上的五角星媲美周正的星型石块?桃子也很圆润,一点都不粗糙。
还让她自己敲开看看,这么好看,她怎么可能舍得去破坏它?
黎湾瞧着镜子里的男人,他低头在拍裤腿上的碎发,低眉垂眼间,清朗如故,依旧是那个为了不给人压力,爱以满嘴跑火车的方式予人心意的人。
对,他跑火车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两台加湿器还在她待确认事项的清单首行,黎湾在此之前早就做过心理准备。
那日过后,她设想无数次,等李周延回来时,应以怎样的方式开口,才显得没那么刻意。
不过是一个早就心知肚明的答案,然而真等到他坐在自己面前,她却徒然生出退缩的怯意。
向他求证,那答案揭晓后呢?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是与否”的问题。
黎湾的沉默让李周延觉察到不对劲,他抬眼透过圆镜,看着身后人脸上五味杂陈的神色。
“怎么了?”
“没事。”她还是没做好要面对的准备。
李周延一眼看穿她的欲言又止,“有话要问?”
“不是你有话要说么?”
那天出发去内陆前,他说让她等他回来,他们谈谈,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黎湾一直记着这件事,毕竟
“有么?我什么时候说过?”
李周延却作出一副健忘的模样,一本正经的逗她。
眼见黎湾眼神从反问到逐渐生出威胁的刀光,他见好就收,笑着点头认怂,“对,是有话要说。但是吧”他犹豫的瞄她一眼,“我好像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这都过去一个月了,还没想好怎么说?”
黎湾直觉荒唐,说有话要说的是他,说还没想好的也是他。
“你很急么?”李周延抿抿嘴,看起来很是无辜。
“”
“那要不再容我想想,过几天再说?”
“随你。”
黎湾自己都没意识到刚刚心里失落的一瞬,她不想让自己表现出心急,那会显得她在期待什么。
她低头摁下手里推子的开关,电机运转的启动声再次横陈在两人之间。
左手刚扶住他的脑袋,李周延忽然开口道:“要不我先跟你说说和卫语琦的事儿?”
事情其实特别简单。
那天早上,卫语琦来找他借电脑。当时杂志等着审稿,她拍的一组南极风光照片要赶在国内早上9点以前上会,但她的电脑前一天被冻到开不了机,还没修好。
“我听到她说要跟你一起你答应了。”黎湾回忆着那天清晨的场景。
“她说的是这趟去内陆,能不能坐我的车,他们预先安排的那辆车,座驾舱内物资堆太多,她怕录像设备被挤坏。”
“你那态度可不像是在谈工作,你看她的眼神那么”
“什么?”
“就很那什么。”
黎湾别扭的支吾,不愿说那几个词,她心里不舒坦,说出来只觉更可怜。
“那你看,我现在看你的眼神很那什么么?”
“啊?”
李周延透着镜子看着身后的人,“黎湾,我长这样。”他指自己的脸,“看狗都深情。”
这是纪淳过去常说的话,李周延生了双含情眼,不笑还带三分情,加上眉目浓立,确实常引人误会。
可即便是事实,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觉着自恋。
“差不多得了。”她嫌弃得不想和他抬杠。
“所以我就跟她换了车。 ”李周延只是耐着性子解释,“一路跟几个老大哥挤在那车厢,胳膊都抬不了,腰痛了好几天。”
直到半晌沉默流逝,黎湾才意识到他已经解释结束,诧异的问:“就这样?”
“嗯,就这样。”
黎湾默默消化着他给的信息,说不清、道不明,总觉得事情脉络不够清晰,可又找不到疑点。
李周延答得干脆直接,他知道黎湾心里的疑惑,但也知道她爱胡思乱想。
他确实省掉了部分信息,比如卫语琦说借电脑只是个由头,她那天是想进他房间。
黎湾看见他靠在门口和她低语,就是在拒绝她的暧昧示好。
卫语琦是个很聪明的女生,他堵在门口才好阻止她进门。之后她退而要求出发时坐他的车,也是想争取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他干脆顺水推舟,和她换车,把自己丢去跟老大哥们挤一块,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但这些他都不打算再告诉黎湾。
一来,没必要把人家姑娘的示好当做谈资去宣扬,他的涵养也不允许。二来反正他郎心似铁,就没打算从黎湾这里动摇,谁来招他都没用。
“那几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等你回来再说?那天又不是没时间。”
黎湾还在蛛丝马迹里寻找不对劲,眼见李周延嘴角的笑意终于在克制中缓缓漾开,立断找到关键。
“问你话呐,哑巴了?”
“我故意的。”
他缓缓起身,在黎湾不解的注视中,饶有兴致的转身俯腰凑近,狡黠的双眼如雷达般在她脸上搜寻代表“在意”的证据。
“所以黎湾,这一个月,你想我了吗?”
第三十六章·从今天开始,我要追你
“黎湾!”
门“砰”的一声摔上,将李周延的呼唤断绝在身后。
黎湾疾步从楼道盘旋跑下,头也不回的冲出宿舍楼大门。
大厅插科打诨的队友们还在闲聊,见黎湾身着单薄的跑出去,还在惊讶这姑娘不要命了?结果没几秒,就见李周延抱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急匆匆的追出去。
“这两人发什么疯?外面还在下雪,穿那么少出去浪?”
纪淳目光追随着李周延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朱红大楼的拐角处,心里有些不放心,说着就要起身跟出去。
“没看到李周延抱着黎湾的外套?”
祁影阻止,意味深长的点他,“担心什么,要真冷了,抱一块儿不就暖和了?”
“黎湾”
“”
“黎湾!”
李周延的声音在身后断续不绝,黎湾越听越窝火,步履不停的回头大声警告他,“别跟着我!”
“那你把衣服穿上啊。”
李周延冻得牙打颤,单穿的藏蓝色套头卫衣被浸骨的凛风轻松透过,犹如裸奔。
刚刚着急追她,光顾着给她拿外套,把自己的忘了。
“不穿!”
那边冻得厉害,这头的黎湾却急火攻心,气得头顶快冒烟。
她没料到自己居然再次着了李周延的道!
这一个多月,他人不在身边,却无孔不入的侵占着她所有闲暇空隙。
她纠结、好奇、猜测、胡思乱想,每一个本该平静的时刻,都被他留下的几句轻飘飘话给撩动心绪。
她设想过无数版本,关于他会跟她说的话,甚至没出息的连场景、神态、语气,都幻想了个遍,就是没料到那句“等我回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是为了在她心里种下心锚,而故意设下的圈套。
为的只是在他离开的这一个月,能时常想起他。
“黎湾你别不理我。”
寒风吹彻,毫不留情的扑面不息,黎湾长发在风雪里飘散,恼羞成怒的只顾往前冲,倔强的脚印在蓬松的雪地里深深浅浅。
李周延小跑着追上来将衣服披上她的背,立刻被她挥臂甩开。
“我都说了别跟着我!滚开!”
“你把衣服穿上,会冻感冒的。”
李周延好脾气的捡起掉在雪地上的衣服,跟在她身后,好声好气的哄,“别生气了实在不行你揍我两拳,你先把衣服穿”
谁知话音未落,黎湾当真突然掉头,冲过来跳起就是一脚踹。
李周延措手不及挨了一飞踢,挣扎踉跄退了两步,就被接踵而来的连推带锤给直接撞摔进雪地里。
来不及辨清兜头而来的满目飞雪,黎湾怒气冲天的扑上来,骑在他身上就是一顿不留情面的挥拳乱揍。
“你很得意是吗!是不是觉着自己特厉害啊?!聪明死你是吧!”
黎湾气得要命,被李周延戏耍的羞辱感在血液里沸腾至顶点。
她从小就厌恶那种将人真心做戏耍,来标榜自己魅力的傻逼。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李周延这般对待。
明明是她心底最不设防的人,眼下这种信任崩塌引发的羞愤和狂躁是在乘以倍数的激增。
而李周延这个狗男人,居然还在乐呵呵的笑!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黎湾气得一掌呼上去,“啪!”不巧扇到了他左脸。
“道上规矩,打人不打脸,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姑娘就不讲武德啊。”
“挨揍还要讨价还价?我给你脸了?!”
黎湾看着身下人毫不掩饰的笑意,熊熊燃烧的怒火被刺激到快丧失理智。
她俯身抓了把雪,胡乱往他衣领里塞。
极地的雪花带着经年不散的苦寒,冰得李周延浑身鸡皮疙瘩立刻凸起,他慌忙扯衣领狂抖。
下一秒,就听见黎湾气急败坏的质问,“不是喜欢戴围巾吗?!今天怎么不戴了?!又给哪个姑娘了?!”
如果还能残存一点理智,那黎湾应该知道,自己此刻不落下风的关键就是不该让他猜中自己的心意。
可显然,她已经气得不管不顾了。
“说话啊!不是挺能说吗!”
李周延挨着黎湾乱挥的拳头巴掌,心里莫名畅快。
黎湾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猜到她会生气,但没想到能气到这种程度。
她对不在意的人始终冷淡,那现在恼羞成怒,是不是算变相坐实她这些天确实在想他?
说不定还不是一般的想?不然怎么会气成这样?
他躺在雪地里,从这个角度看身上的黎湾,红扑扑的小脸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咬牙切齿的喘着气,跟只雪兔一样。
太可爱了,甚至想换一边脸再挨一巴掌。
“打累了么?累了换我来说?”
他颇为体贴的捉住黎湾的手,单手擒住,趁其不备迅速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我承认我欠揍,我给你道歉。但要是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松开!”
“没有别的姑娘,一直都只惦记你一个。”
“撒手!!”
“你明明知道我有洁癖,围巾除了你,我什么时候给别人戴过?”
他说得莫名嗔怪,搞得像在反怪黎湾不关心他一样。
“倒是我的错了?!”
他这不知悔改还倒打一耙的措辞,气得黎湾抬脚就踢他裤裆。
而李周延早就预料她的招数,一掌摁住她膝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亲了下来。?!
蜻蜓点水的啄了一下,却足以让黎湾在震惊中失去动作。
她一双大眼睛瞪着眼前人,如被点穴般僵愣,满目的不敢相信。
“一点都没变,还是只有亲你的时候才会老实。”
“”
这下好了,羞辱叠加羞赧混合直冲天灵盖,黎湾又气又恼,不由分说扒他裤腰,抓了把雪就往里塞。
换腿抬膝猛的一踢。
“我去!”
楼道里陆陆续续充斥着队友吃完晚饭回宿舍的脚步声,今天内陆队回站的庆功宴,美味佳肴款待,黎湾却缺席了。
她躺在宿舍床上,盯着天花板的顶灯出神。
下午回来后,她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情绪里,气愤、暗喜、释然、迷茫如几股洋流汇入她心里的西风带,兴风作浪不息。
人却如入定般不知动弹。
而同样缺席的还有另一个人。
“黎湾,你在吗?”
敲门声断续,李周延的声音隔着门,隐约传入。
“干什么?”
门打开的那刻,那张让她头疼的脸上满是洋洋春风,笑容在他嘴角漾开,开口却是字字诛心。
“找你谈谈,我怕有些话不说清楚,你会想我想得睡不着。”
“有病吧!”
黎湾说着就要关门,李周延眼疾手快,一把推门而入,顺势反手关上。
“关门干什么?想干嘛?”黎湾下意识后退一步。
“毕竟这楼里同事多,被人看到影响不好。”
他饶有意味的背靠上门,倒也不再往前一步,见她脸上气鼓鼓的,笑容更甚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裤裆也抓了,还不消气呢?”
“什么叫裤裆也抓了?你注意一下用词!”
“你没抓么?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黎湾百口莫辩,下意识就瞟了眼他的裤裆,灰色的运动裤下某处轮廓明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
她忽然惊觉自己眼神没落对地方,赶紧转身去书桌旁给自己倒水,离他远点。
“南极这种极寒之地,万年的冰雪,你怎么狠得下心啊。”
李周延念念感慨的望着她背影,语气可怜的追着不放,“连冻带踢的,到底还打算废我几次?弄废了后悔的不还是你么?”
“我后悔什么?关我屁事。”黎湾嘴硬。
“也对。”
李周延慢慢点点头,循序善诱的引导,“没什么好后悔的,无非就是找瓶跌打损伤的药酒来帮我揉揉。也不算什么大事,顶多属于不方便让外人知道的闺房小事。”???
忍不了了,黎湾将水杯往桌上一放,就要过来开门轰人,“你给我出去。”
过去两人在床上笑闹,她就误踢过他裤裆,李周延痛得当场在床上打滚,黎湾着急忙慌的想帮忙,在抽屉里找了半天,居然拿着跌打损伤的药酒来问要不要给他揉揉。
吓得他两眼一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招她。
可这对黎湾而言,又何尝不是脸红耳热的经历,哪怕迄至今日,她依旧记得李周延蜷缩成一团的背影。
明明睡在一张床上,他背着她,防她像防个刑事犯。
“好好好,不逗你了。”
李周延终于把人忽悠过来了,赶紧一把捉住她胳膊,将人摁控在身前,“说真的,我这么做其实是在赌,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在这之前我没什么底气。”他沉吟片刻,“但我好像赌赢了。黎湾,你不用觉得丢脸,我走的这半个月,每天都在想你。”
他敛了笑意,正色瞧着身前人,松口坦白,“其实不止这半个月,这六年,都很想你。”
很想、很想你。
“中午的时候骗你说没想好,其实我早就在心里想过上千遍了。”
经历了六年的沉淀,很多心里话早已历久弥新,对李周延而言,脑海里有排练万千遍、倒背如流的腹稿。
可临到头来,他却只想尽数推翻。
“这些年我经常会想起你,想你之前说分让我别再找你,我说到做到了。你应该不会因为过去而讨厌现在的我吧?”
黎湾心不自觉收紧,谈及过去,他仍然有些难抑自嘲。
而她不太能理解他话语里为何会担心她“讨厌”他。
李周延见她不语,以为是默认,倒也不算意外,只是笑容有些苦涩,“我这一个月想了很多,黎湾,我确实放不下你,但我不打算找你复合了。”
当年,她单方面的通知他别再来烦她,而后决绝的断绝和他所有的来往,没给一句解释,也没给他一个询问的机会。
很长一段时间,李周延都陷在巨大的迷茫和痛苦中,找不到出口。
他埋怨过、揪心过、放纵过、唯独没有纠缠过。
过去教育根深在他认知里,爱一个人就应该尊重她的意愿,她既然不愿意见他,那他就从她生活中消失。哪怕自己再痛苦,他也自诩应该克制,应该尊重,应该理智。
可行事上遵循她的意愿,本能却不肯放过他,这么些年的念念不忘,成了一次次呼在他脸上的巴掌。
他后来才明白,自己或许爱得尊重,爱得克制,但这些年不敢联系她,一定是因为爱得懦弱。
哪怕直至今日,他依然没有勇气问她一句“为什么?”
这些年,她也没找过他不是吗?她没有给他一句解释,不管是分开前,还是重逢后。
可好在,比起以往的那些痛苦,眼下,他更想拥她入怀。
他不愿再错过她。
李周延觉得黎湾改变了他太多,他擅长等待,是因为她。
现在发现,他还擅长妥协,也是因为她。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既然命运安排我们重逢,那就当重新认识一次。”
他温柔的看着眼前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小脸,心里的重负在慢慢缓释,“我现在喜欢你,所以,单方面的通知你,从今天开始,我要追你。”
第三十七章·以牙还牙
第二天中午,黎湾路过活动室时,碰上正在和后勤队老王切磋乒乓球的伊万。
见她驻足,伊万眉开眼笑的招呼她过来一起玩。
“我才吃完午饭,需要休息。”黎湾摆手走到一旁观战。
伊万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数秒,悄声凑近,“我猜你昨晚很激情。”?
黎湾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笑得意味深长,“你的嘴唇看起来很性感。”
黎湾下意识抿嘴,暗骂李周延无赖。
昨晚那番告白让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黎湾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这番肺腑之言,李周延面上不显,却早就自觉进入下一个流程——静候佳人香吻。
他的理由非常气壮,“以前告白完,你不是就会主动来亲我么?”
“你有病吧!”
黎湾受不了这人一出接一出花样,伸手就要去开门送客,托他的福,她今天情绪已经坐了几轮过山车。
李周延趁机一把拉人进怀,一脸“勉为其难”的叹气,“算了,这次换我来吧。”
明明是那副勉强模样,可唇舌相缠时,却缱绻得让黎湾心颤。
那是一个久违的缠绵,带着熟悉的气息,暌违六年。
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将无数次的亲昵唤醒。她腿有些软,晕乎乎的被他拢在怀里,紧贴的胸腔中,他那颗蓬勃的心脏居然比自己的跳得还要剧烈。
她无意识抚上他胸口,感受他的震颤。
李周延却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抬手扶上她后脑勺,探索得更深更痴缠,缠得她喘不上气。
“李周延”
黎湾含混着仰头,试图躲开他的纠缠,“我舌头麻了。”
李周延霸道的追过来,再次含住她的双唇,“那也不行。”将理由悉数封堵。
一直拥吻到某刻,身下的坚硬无意间顶到了黎湾的腿,黎湾这才从晕眩里惊觉回神。
不等她推,李周延先一步松开她,自觉往下抻了抻衣摆挡住。
视线粘连,他食指摸了摸鼻尖,无奈掩饰自己的尴尬,“看来今天用不上跌打药酒了。”
“有完没完?”
黎湾瞥见他发红的耳根已经蔓延至脸颊,心里更是如擂鼓般缓不过来。
估摸自己脸上的情况也不会逊于他,想起刚才的沉溺,面上又有些挂不住。
不是说要追她么?怎么就上嘴了?就这么自信觉得她一定会答应他?
他是不是忘了下午才被她凑了一顿?
“看什么?还不回去?”
迟来的理智没有影响她翻脸的速度,她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面红耳赤的赶人。
“亲完就不认人了?”
李周延对她这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他此刻身心皆是畅快,心情悠扬到都想吹口哨,可惜嘴有点麻。
见好就收呗,反正又不是没有明天。
话虽这么说,转身将门拉开一半时,手却还是犹豫的顿在了半空。
他回头,不舍的目光发现了正在凝望她的黎湾,心里的犹豫瞬间向她倾斜。
“再亲一个。”
黎湾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他一步跨到自己面前,捧住自己的脸。
她下意识反抗,闭眼张嘴就咬,“嘶!”痛觉在唇齿的麻痹中流窜,她先一步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就猜到她会咬人。
“什么癖好?自己咬自己?不疼啊?”
李周延得了便宜还卖乖,浅笑着瞧她龇牙咧嘴的哼痛,这才慢慢低头,将一个温柔的吻落到了她的脸颊。
“晚安。”
“滚!”
“所以那个让你陷入爱河的人是lee?”伊万问。
黎湾听闻一愣,脑子下意识检索伊万这般猜测的缘由。
“这么说有些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窥的。”
伊万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凑近,“我昨天看见你抓他的”
他用的是“dick”,黎湾简直想掐自己的人中。
“我没有抓他的dick!”
她觉得自己太丢人了,怎么丢人到外国友人那里去,赶紧解释,“那只是在打架,斗殴!斗殴你懂吗?”
“家暴?”
“No!”
“没关系的,one。 ”
伊万毫不介意的安抚她,“爱不是羞耻的事,爱是美好的,和爱人在南极激情是很难得的。”
“”
黎湾觉得这个天没法聊了,姑且就当两人口语都不太好,别再计较。
她有气无力的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来找你们站长商量明天篮球赛的事情。”
“你们要举行篮球赛?”
“对!感谢你们的慷慨救援!友谊赛!”
中山站内的活动设施非常丰富,除了篮球场、网球、台球、乒乓球、游戏机室、KTV应有尽有。
按原计划,本是受邀前往进步站举行户外足球赛,奈何天公不作美,风雪从昨天就未停。商量后,决定改为先来中山站打篮球,改日再去进步站聚餐。
开赛的当天下午,队员们早早就位热身等待上场。见站内的工作人员要将两国红旗分别挂上室内篮球场的墙两侧,进步站的兄弟们异常热心,骑上队友脖子,把红旗贴得老高。
黎湾和祁影抱着刚刚制作的简易计分板,来到球场侧边,蹲在地上给计分板左右两边写排头,“C”和“R”还没写完,伊万就先一步跑到她身旁。
“哇,你看起来很帅。”
她瞧着伊万一身黄色专业球衣,胸前印着24号致敬他的偶像科比,年轻人的朝气挡不住。
“真的吗?那你是喜欢23号还是24号?”
伊万故意朝对面正在拉伸的李周延抬抬下巴,黎湾寻眼望去,果不其然,他也全副武装的穿着白色23号球衣。
“你们男生真难理解。”
祁影抱着纪淳的外套绕过来,“为什么来南极还要带球衣?是嫌行李不够多?”
“因为帅。”
伊万答得言简意赅,两根手指在自己和两位女士的双目间来回移动,“我们需要女士们的目光。”
黎湾无奈,“我会的。”
伊万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如果23号进球,你会为他欢呼吗?”
“不会。”
黎湾说话算话。
球赛开始后,李周延一下成了全场焦点,身高与技术过硬,秉着和纪淳多年的默契,开场抢下首发,不到1分钟就拿下第一个2分。
回头的时候目光撞上了观赛的黎湾,她淡定别过头,去翻计分板上的数字。
接下来伊万带球运到篮板下,轻松弹跳投篮。
球进篮筐的瞬间,黎湾却高兴得举臂欢呼,“好球!”
纪淳见状,下意识瞧了眼身旁的李周延,脸上倒是没什么异常的神色。
可之后却一反先前的和善态度,开始上纲上线,激进程度不比大学时跟隔壁学校打突围赛收敛。
对面运球被围,传给伊万,眼看伊万跳起来手指即将触碰的瞬间,李周延疾步腾空而起,从旁边伸手拦截,轻松把球勾走。
而后百步穿杨,在对面集中围上来时,一路急速突围,最后三步起跳,凶猛灌篮。
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惊人,稳、准、狠的操作惹得两边啦啦队雀跃欢呼。
“哇!好帅噢,中山站流川枫!”
祁影非常捧场的大声助阵,为自己队吆喝,连连拍黎湾胳膊,“你看李周延好帅,你也帮他加加油啊。”
可谁知这人充耳不闻,甚至举起手机开始给伊万录像。
而场上,这趟风头一出,直接把自己置于火力集中点,进步站的兄弟们摸清了对面的水平,纷纷开始围防李周延。
两三个缠一个的小学生把戏在此刻居然起了作用,李周延被连连围困,纪淳球传不过来,运球途中传给其他队友,又被再次传回,硬着头皮突围,还好三投两中。
“可以可以可以!”
眼见纪淳投完路过,黎湾激动的给他鼓掌,“你小子够帅的啊。”
纪淳瞧着她那满目笑盈,越看越觉得诡异,“你没事吧?”
“怎么了?”黎湾瞪眼做无辜。
顾不得闲聊,他边走边朝李周延那边扫了一眼,给她递眼色。
黎湾懵懂的歪了歪脑袋,看起来更无辜了。
前面热身切磋后,双方都对对方阵营水平有了大致了解,李周延个人能力突出,基本靠他拿分,他是重点防的对象。
黎湾啦啦队当得非常称职,为在场所有人加油欢呼,除了李周延。
中途被祁影几度察觉她的异样,她都笑眯眯的和稀泥,“友谊赛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本来就是咱们的主场,得大气点。”
而李周延却早被这差异对待激红了眼,甚至开始一对一的攻防,伊万传球他拦球,伊万运球他抢走,伊万灌篮他盖帽。
任谁都看得出来的较劲。
眼见比分一路追杀到了46:46,他死咬伊万不放,非得跟这小子赛出个你死我活。
“lee你爱上我了吗?”伊万躬身运球,被堵在眼前的男人缠得眼晕。
“Yes”李周延答得干脆。
“那one怎么办?”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如狭路相逢的猛兽,眼里的凶横越演越烈,互相僵持不让。
黎湾雀跃的声音却穿越喧嚣从身后传来,“伊万,加油!”
李周延直觉气血激涌而上,快冲破天灵盖,“她是我的!”他发狠出击,趁机一把劫走伊万胯下来回的运球,头也不回快速移动。
眼见他灵活越人,进步站的队员们纷纷围上来,严丝合缝截堵他的进攻之路。
李周延运着球,被层层包围,而其他队友回到篮下,高举双手又被眼前人墙阻隔。
无法传球,无法突围。
脑子里掐着分秒找机会,余光瞄见左后方的黎湾,当机立断,转头退到三分线外。
他两步跨到黎湾身前,目光相缠,她眼里的他早已杀红了眼,浑身都是愤怒的煞气。
“看好了!”
电光火石间,李周延迅速转身,借着惯性猛地弹跳而起。
篮球穿越重重高举拦截的手臂,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咚”的一声,精准栽进篮筐。
哨声及时响起,宣告比赛的结束。
中山站以49:46的成绩赢下今年的友谊赛。队友们欢腾的一拥而上,为李周延最后这夺命三分庆贺。
“牛逼啊!这命中率稳如老狗!”
“可以啊周延!你小子哪天不干这行了,可以考虑去CBA混出点名堂。”
“最后这球漂亮!干脆利落!
李周延被队友勾肩搭背,应和着大家的庆贺,满心满眼的风发意气。
他耀武扬威的下意识要找黎湾,回头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人。
扭头四下张望,就见黎湾拿着矿泉水穿过球场,一路小跑到对面伊万身边,拧开瓶盖递给他。
两人有说有笑的交谈了几句,黎湾就举起手机,和伊万亲昵的比耶自拍。
什么意思?!
胸腔还在燃烧的热血遇上了被冷落无视的憋屈,顿时凝结成无语的愤怨。
是没懂我最后投的这三分球的含金量么?!
我这么大一个人在你面前投篮也看不见?!
李周延极力克制已经蒙蔽理智的不满,推开人群就往黎湾那里走。
可谁知下一秒,黎湾收回手机跟伊万道别,在李周延的注视中,脚步轻快的转身出门离场。
从头到尾都没瞧他一眼。
第三十八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快把他气疯了!我敢打赌,他现在一定想杀了我。】
伊万信息进来时,黎湾正宿舍在收拾书桌。
【棒!】
她回得言简意赅,想了想,又补了一条:【最近出门小心,谨防暗杀】
心情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有种出了口气的畅快。
不就是拿捏么?李周延仗着对她的了解,肆意拿捏她,她以牙还牙不过分吧?
她想起他刚才故意跑到自己面前投三分,刻意提醒她看好的模样怎么说呢?跟大学时无异。
如果女人初陷爱情会出现的症状是变娇变柔软,那男人的症状就一定是热衷于孔雀开屏。
那时候黎湾忙于功课,偶尔有空去看他打球,那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亢奋。
除了爱故意跑到自己面前炫技投篮,还总会搞一些花里胡哨的动作运球,生怕她看不清他地院流川枫的英姿。
这么多年过去,这人还是那副爱在篮球场上冲她开屏,求关注求表扬的德性。
他在感情里有种偏执又幼稚的占有欲,必须要做她心里的唯一,要做她眼里最好的男人。
如果当他面夸别的男人,还为了看别的男人而忽视他,那简直就是罪加一等。
刚刚跟伊万送水,按照以往习性,某人估计早在心里刀了她几百遍。说不定这会儿还在报复性苦练投篮,要给她重塑“厉害”这个词的认知,然后等着她带着一堆鼓掌彩虹屁对他俯首称臣。
她看了眼桌上的时钟,估摸着时间,猜测他等下应该会来找她。
可房门敲响的时间比预计早了二十分钟,黎湾磨好牙尖准备迎战,开门时,却被意料之外的来者堵住了所有开场白。
卫语琦一身长裙亭亭立在门口,还是那件一字肩。在这男女性别穿搭模糊的极地,别有一种风情。
她瞧着黎湾错愕的神色,勾唇笑了笑,“怎么?看见我很惊讶?”
黎湾迟疑的拉开门,“找我有事?”
“来看看情敌。”
不请自来的不熟客总让人有种潜意识的抵触,跟卫语琦的关系谈不上热络,中山站内驻站女生不多,两人平日也偶有交集。
凭心而论,黎湾其实对她一直有种隐隐的欣赏,因为她的才华和工作时不让须眉的拼劲儿。但之前碍于李周延的关系,两人也没有谁主动去进一步了解彼此。
她来找她,让她非常意外,可她开口说第一句,却让黎湾断了寒暄的客套念头。
“我跟李周延告白了,他拒绝了我。因为你。”
“”
黎湾没吭声,潜意识又切入另一场备战模式。
以往过去的生活经历中,这样的场景从初中开始就伴随着她,隔三差五就上演一次。
青春期的男生喜欢人的方式总是热烈而高调,但共通点就是——都没那么坚定。
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来追追看;因为她看起来好欺负,所以来追追看。
反正就试试,不行就换。
追个姑娘而已,本质上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渴望张扬、渴望被关注的英雄主义情结。
而这各式各样的理由,没有给黎湾带来任何身心上的幸福感,却总是给她招来一堆憎恨她的情敌。
偏偏那些姑娘脸上也没有爱而不得的苦情,每张脸都写着不甘被人抢走风头的嫉妒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的发泄欲。
叛逆期的少年少女们还不知道要掩饰自己人性的阴暗和劣根,他们攻击的方式总是那么低劣又理直气壮。
有人几次试图暴力殴打教训她,都被黎湾动手硬刚回去。于是,成本更低的攻击悄然在学生间蔓延。
因为她家穷,所以她和她妈一定都在外面卖;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很会勾引男人;她读书成绩好,肯定是因为和老师有一腿,开了小灶。
造谣的理由千奇百怪,却总能传得有鼻子有眼,而碰巧,她家那贫贱的家世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一个没有让人忌惮筹码的软柿子而已。
于是,吸引一大堆蠢人附庸。
这样的糟心诋毁欺辱,几乎横亘了她所有的学生生涯,哪怕是后来大学跟李周延相恋,闲言碎语也没消停过。
以至于每当有女生因为某个男生来找上她时,她第一反应是开启防御备战模式。
为了提防即将出现的火力,以及迅速出手反击。
可卫语琦却成了第一个让她出其不意的人,甚至意外得让她产生怀疑。
“但他说他还没有追到你,笑死,搞得我想体会一下失恋宿醉的痛苦都差点由头。”
她拿着开瓶器利落的拔出红酒瓶口的软木塞,“我本来都打算喝高了去雪地里狂奔,给自己在旁边架一台摄影机,完了趁兴一头栽进雪里仰天长叹这该死的爱情,最后再哭得梨花带雨。漫天白雪都在为我悲歌,见证我失意后依然不倒的美貌。托你的福,我韩剧女主的美梦又搁浅了。”
她自顾自的拿过黎湾的水杯,把猩红液体倒得满满当当,“你毁了我导爱情片的灵感,你得陪我喝一杯。”
这是一个让黎湾难忘的夜晚,她第一次感受到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哪怕在雌竟最激烈的情场。
“说实话,我之前就猜到他对你有意思,但我没料到李周延居然那么长情。”
卫语琦摇着酒杯,回想着那天跟李周延告白的场景。
那是在格罗夫山区的傍晚,太阳西沉近天际线,漫天的红霞渐染着冰原,让一切都充斥着浪漫的美妙。
她其实没有刻意给自己打气,甚至就是在那么个跟他独处的契机,轻松的说出了对他的欣赏。
而李周延也很平静的回以真诚,“我心里只有黎湾,这辈子不打算换了,我只想要她。”
卫语琦当即嘲笑他是不是情圣戏瘾犯了,年纪轻轻的张口就说一辈子,李周延却云淡风轻的抛出了炸弹,“不是一时脑热的念头,这是我的决定,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了六年作出的决定,我非常笃定。”
“他居然爱了你六年?!在你们没有任何联系的情况下?”
卫语琦品砸着杯中的液体,怎么砸吧都觉得惊艳,“这年头还有这种男人?”
黎湾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想说,这年头也有这样的女人。
“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虽然没追到,但至少他眼光不错,没让我觉着丢人。”
她主动和黎湾碰了碰杯,坦诚的表达对黎湾的欣赏,“之前就觉着你不错,勇敢、聪明、能力强,他看上你,我很满意。”
黎湾被她这一通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依旧不擅长安慰人,也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
“我还以为你是要来找我警告示威什么的。”
卫语琦笑得爽朗,“警告什么?警告我要为了一个男人和你不共戴天吗?”
“那也不至于,你这条件多的是男人想追求你。”
“那确实。”
卫语琦也不谦虚,大大方方的说心里话,“这么说吧,虽然你是科学家,但我这导演也不差,非要拿这些外在东西做比较的话,咱在各自领域都是属于拔尖人才,算是优秀得各有千秋。刚刚开玩笑说是情敌,但我心里并不认为我俩是敌对关系,因为我想过,如果没有你,他会不会答应跟我试试看。”
她顿了顿,目光落到黎湾脸上,缓缓的摇头,“他不会,因为我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型。”
“为什么?”
“他喜欢能收拾他的。”
卫语琦指了指自己左边脸颊,忽然笑得有些顽劣,“他脸上那巴掌印是你干的好事吧?下手可真狠。”
她想起下午李周延顶着个花脸满球场跑,除了黎湾,应该也没人能让他这么乐意现眼了。
黎湾也没否认,只是耸耸肩,“他活该。”
“所以我说我跟他确实不可能。如果我的目标是赢得一个人的心,那在这场竞争里,我唯一的敌人就是那个人本身。他要不甘投诚,有没有其他女人和我竞争都没意义。而你俩,天生一对。”
有道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后来黎湾再回想这段在南极生活的时光,卫语琦的自信和洒脱总是让她记忆犹新。
或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吧,她变得更优秀,去到更广阔的天地,见识到更优秀的人,他们身上的行业光芒耀眼如斯,可抛去那些光环,你会发现,他们依旧不会黯淡。
有些人天生就耀眼,无关其他。
她问她,“那如果他公开竞争,价高者得呢?”
“我不喜欢待价而沽的男人。”
卫语琦非常有主见,“我是觉得他挺不错,但感情这东西,单向追逐最没劲了。他既然对我没意思,那我也犯不着上赶着求他爱我。我这么有魅力,值得男人为我着迷。”
卫语琦说,为一个人着迷,是爱情里最圣神的朝圣。
这不仅代表认同成为、渴望拥有,也代表了允许你承载他的爱情理想,成为他梦寐以求的所有。
而爱情理想本就各有殊途。
尽管某个男人不能为卫语琦着迷,但此刻,他却能对另一件事非常执着。
哪怕驾驶着雪地车,人在车内颠簸得左摇右晃,心肝脾肺肾都快散架了,也非得追问出个所以然。
“你昨晚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李周延抽空用余光瞥了眼坐在副驾驶的黎湾,“你别给我说你睡了,那才几点?”
“我在跟一位妙人喝酒聊天,不方便被打扰。”黎湾答得理直气壮。
“什么妙人?哪个妙人?”
“就很喜欢的人。”
黎湾答得轻飘飘,“她不想见到你,我就懒得开门了。”
李周延短暂沉默片刻,像是在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又像是不甘认同。
“谁啊?隔壁的兄弟么?”
见黎湾没吭声,他瞳孔顿时瞪大,“黎湾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的是么?就这么想气死我是不是?”
“我故意什么了?为什么要故意?我又不是你。”
黎湾压住心里报仇的爽感,云淡风轻的探身去瞧他的脸,语气很是无辜,“怎么了?你该不会想我想得一夜都没睡着吧?”
“”
李周延顿悟她的阴阳怪气,这人在跟他较劲呢。
他一时没了言语,明明知道她记仇不好惹自作自受也就是如此了吧?
见他一脸吃瘪的憋闷,黎湾抿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再次让他体验回旋镖的威力。
“那好吧,虽然我不觉着我欠揍,但也给你道个歉吧。”
她学着他的语气,乖巧得很是气人,“要是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的。你也知道,我这么做其实也是在赌,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那么懂,一定能体谅的,对吧?”
“”
第三十九章·迷失风雪
这一趟是极昼结束前的最后一次科考外出作业。
今年的极昼会在一周后结束,趁年前建站维护的任务告一段落,车辆调用空档充足,站里的科考人员纷纷提交周边作业申请。
黎湾也申请跟随前往,除了可以提供助力,也可以趁夏季冰雪消融,去中山站所处的拉斯曼丘陵山区探探路,说不定有新发现可以衍生新课题。
只是天公虽作美,月老却不消停。
李周延墨镜下的那双黑眼圈还在代替他本人抗议着黎湾对他的“虐待”,而副驾驶的始作俑者却闭眼小憩,睡得心安里得,根本不理会他的心塞。
但好在他早就习惯。
男人嘛,受点老婆气也是应该的,她冲你发脾气代表她还愿意和你闹,总比不搭理你强。
这头深明大义,而另一边的黎湾却明显气还没撒够。
于是,在骆毅然跟着曹教授一起去到定点安装地震仪和磁力计时,她看得新鲜,向骆毅然请教学习新知识的同时,顺道气气李周延。
果不其然,观摩还没几分钟,身后突然就冒出一个人影,高高大大的跟堵墙似的,就这么杵在她和骆毅然之间。
也不说话,也不阻拦,只是用写在脸上的幽怨对着她俩。
“干嘛?站岗啊?”她明知故问。
“盯梢。”他应得非常气壮。
转头再去帮徐教授挖自动气象站埋在雪下的供电电池块时,黎湾也表现得非常积极,乐乐呵呵的跟旁边人念叨,“你知道吗?徐教授儿子超级帅,长得特别像古天乐!托他的福,最近觉得南极的海豹都眉清目秀的。”
气得李周延在旁边挥铁铲都要把地挖穿了。
可气归气,帮黎湾干活却一点都不含糊,他把电池盒从一米多深的雪坑里挖出来时,想都没想就第一时间塞给她。
黎湾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拿去交差,毕竟之前徐教授的抬爱她也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做好他交代的工作。可也不妨碍要故意给他添堵,“给我干嘛,让我拿去刷好感?”
然后,就见李周延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假笑,“让你拿去和古天乐相亲。”
纪淳在旁边一路围观,几度看不下去,嘲讽拱火,“这都能忍?咱男人的脸都要被你一个人丢尽了。”
“你懂什么?她跟我较劲说明她在意我,她要心里没你,管你死活?”
李周延自洽得很,义正陈词的把手里水杯递给纪淳看,“知道这什么么?痛经宝!你有么?你喝得到么?”
纪淳震惊,“你一男人喝什么痛经宝?!”
“祛风散寒的,这种吊命玩意儿都愿意分我一杯,这不是爱是什么?”
他一脸骄傲的沾沾自喜,“她就是嘴上不饶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那性格,但其实很心疼我的。”
“你没事吧?”
就这么一路闹腾着,从冰原帮忙打冰芯到翻山越岭四处锤裸露岩体查看情况,整整五天。
直到返程的这天下午,黎湾扛着三十多斤石块,徒步十公里回营地装车,终于因为疲累将仇怨消耗殆尽。
车内陷入了难得的安静。
“后方车队注意,正在途径软雪带,请小心驾驶,避免陷车。”
对讲机里传来领队的声音,冲散了车厢的寡淡,“必要时请自行考虑驾驶路线,咱们山顶汇合。”
黎湾这才从闭目养神中缓缓坐直身体,放眼环顾周遭地形境况。
她们正跋涉在起伏的山区中,跟国内地形不尽相同,直径几十公里的凹陷洼地,一个接一个,如同巨大的崎岖盆地让车队行进陷在不断攀爬与下坡的交错中。
此刻,她们正处在盆底,举头四望,每个方向都是上坡。
车队按序排列行驶明显不适用,前车已经开始各显神通,拉着雪橇载着重物蜿蜒走位,交替穿插着以最大限度避免陷车。
李周延调整方位寻找登山路径,车内忽然报警,提醒发动机进气口有故障。
他下车检查,排查半天才发现空气过滤器堵满了雪碴。
难怪。
这一路过来天气变幻无常,风雪来去太过频繁,昨天徐教授们为了方便拉雪橇载货,换了这辆卡特车给他。
他忘了检查。
等到重新更换过滤器配件,车子再次发动,没走几米,白色的雪粒裹挟着砂砾接连扑上了车窗玻璃。
一个更大的麻烦密无征兆的悄然降临。
“车队呢?!”
山顶的狂风肆虐而下,所过之处卷起漫天白茫,雪雾铺天笼罩大地。
不过须臾半刻,天光沦陷,暴风雪骤然席卷山区,打了两人措手不及。
黎湾举着望远镜四下寻找前车的身影,对讲机里的电磁波断断续续,“我们已请”无法听到完整语句。
“请打开所有车灯!现在能见度太低,我们看不到你们的车!”
她竭力瞪大双眼,试图让视线清明,可天地混蒙一色,大雾蔽天,能见度连几米内都辨不清。
前车车队早已各自四散寻路,在茫茫风雪里不见踪影,眼下这辆随队车里没有GPS,她们根本无法确认自己的定位。
“山车我们”
“听得到吗?!”
黎湾不禁皱眉,大着嗓门冲对讲机喊:“听到请回答!喂?!”
“”
这次,回应她的只有一阵短促的滋啦电波。
“可能是山坡阻碍了信号。”
李周延沉着打开所有车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小心驾驶,“没事别着急,我记得刚才骆毅然他们的车是从正前方直接上坡的,我开慢点试试。”
可事实证明,人类视野里的直线在没有具体参照物做标准时,属于主观臆断。
李周延紧控着方向盘,生怕不小心改了向。
然而并没什么用,越开心里越没底,他甚至都不敢判断自己有没有偏离。
他忽然想起之前王和泰说起以前的日本科考人员,也曾碰上这样的境况,迷路后朝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行驶,等到暴风雪一日过境,尸体偏离目的地好几十公里。
狂风尖啸着肆意拍打车窗,风雪迅速堆积,不消半晌,车身明显出现行驶吃力的前兆。
他下意识再踩深油门。
“刚刚你下车的时候,骆毅然们才出发,按他们的驾驶速度,现在应该还在半山腰上。”
黎湾竭力保持镇定,回忆刚才车队的最后信息,梳理逻辑与李周延沟通,“骆毅然在对讲机里提醒过,说上山15米不到就得往左边转,不然前面的软雪带容易陷车。那他们应该在我们的左前方。”
“可我们不知道”李周延没有把话说完。
他们不知道现在定位何处。
所有的方向都得以参照点为基础,才能对照出东西南北。
车内陷入某种屏息的沉寂,凝重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在南极内陆山区跟车队走丢,没有GPS、对讲机信号受阻,几乎切断了与外界联系的所有可能。
荒山野岭的内陆,他们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要去向哪里。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辆车的油还剩多少。
“我再看看。”
黎湾不死心的举起望远镜,倾身探向车窗玻璃,自我安慰,“说不定风雪间隙能瞄到他们的车灯,咱们车队的灯穿透力挺强的。”
镜头里,车灯光束见证了暴风狂妄的将雪粒与砂石掀起,在空中胡乱疾驰,密集袭上车身。
混乱到连风向都毫无规律可循。
而再往前,只剩灰沌一片。
那是环绕四周连绵不辨的山影,心知肚明的咫尺在此刻成了最无情的嘲讽。
它就这么俯瞰着你们,见证你们的渺小、惶恐、束手无策。
没有侥幸,没有车灯,什么都没有。
那是黎湾这辈子最煎熬的一个小时。
来南极几个月,暴风雪不是第一次碰上,可没有哪一刻比此刻境况更糟糕。
出发前,她记得他们上山的直线距离不到50米,可眼下,他们已经行驶超过一小时。
车身平稳如故,仿佛静止。
这意味着什么,很难让人忽视。
车内的气压也随之静止。
黎湾自诩受过培训,对在南极碰上各种突发意外情况都有心理准备,可眼前的境况,好像比她想象中要严峻太多。
“李周延”
她心里的防线在渐渐虚弱,“我们要不要试着换个方向?”
“”
李周延恍若未闻,依旧维持着已经持续一个多小时的驾驶姿势,一动不动。
借着窗外微茫的车灯,黎湾看见他下颌紧绷,那是他注意力高度集中时才会有的微表情。
可他并没有应答。
他在想什么?她心里没底。
知道此时任何一句轻言都有可能成为引发致命误判的根据,但她不敢再等了。
潜意识里对眼前境况的悲观激发了她求变求生的勇气。
“李周延,我怀疑我们已经走偏了。”
她咬牙沉了口气,试探着提出猜想,“按原先的距离,我们早就该上山了,可车一直没有上坡的迹象,说明我们还在坡底下打转。”
“”
“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我们车油耗撑不住。”
“”
“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话说出口时,自己都觉荒谬。
人命岂是儿戏,再亡命赌徒都不会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可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没有人能救他们,自救的唯一办法又这般破釜沉舟。
她竭尽全力保持平常语气,不想让他觉察到自己的焦虑。
“一般人因为驾驶位在左边,开车会习惯往左偏移,按这个惯性逻辑,我们现在要不要试试往右前方开?说不定就拨乱反正了。”
“”
无应答的沉默让车厢内的每一寸空气都带着被绝望侵蚀的无力。
雪粒和砂石噼里啪啦的拍打着车身,四面楚歌,无处遁藏。
脆弱欲坠的意志也快被拍碎了。
黎湾下意识伸手,轻轻捏住李周延的衣袖,低声祈求,“李周延”
终于有了动静,李周延缓缓眨了几下眼睛,僵直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
几不可查的叹息,更像是放弃的颓败意味。
黎湾默默看着他这不自然的微妙动作,心里莫名生出不详的预感。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开口,却是在问她:“害怕吗?”
他声音哑得太不对劲。黎湾克制的摇头,攥着他衣袖的手却无意识紧了紧。
“那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李周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前面右边是不是有个白色的人影?”
“什么?”黎湾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看到前面右边有个白色的人影。”
他缓缓转过头,昏暗的车厢里,黎湾惊恐的看见了一双布满深红血丝的眼睛。
“黎湾,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第四十章·一眼万年(300票加更)
遍体生寒是什么感受?
坚固的车身明明隔出了一方避风港,她明明穿着能抵抗零下几十度严寒的企鹅服。
外界明明不能入侵,她却周身都冷得刺骨。
“你说什么?”
黎湾甚至连说话的气息都稳不住。
她荒唐的循向窗外,有那么一念之间,她真期盼着能见到李周延眼里的那个右边的白色人影。
可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白色人影?
李周延觉察到她的恐慌,反手握住了拽他衣袖的那只手,给她安抚。
“没事,可能是眼睛有点疲劳。”
他声音很轻,像是生怕吓到她,“我活动一下,过会儿就好了。”
才不是!潜意识对他的了解先一步替黎湾作出了判断。
他那性格,憋了那么久后又主动说出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快撑不住了。
“停车!别开了停车!”
黎湾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竭力克制自己的心慌,“李周延你看看我。”她求索般伸手去捧他的脸,颤抖着掰过来逼他正视自己,“你看看我!”
李周延被她扭过脸,面面相凝,那双眼睛岂止是红血丝,眼球早就充血弥散到渗人的程度。
“能看得清我吗?”
她喉咙哽咽,被他脸上未能及时藏住的力不从心刺痛。
“我又不是瞎了。”
李周延却悄然换回了如常,伸手抚了抚她脑袋,“那么紧张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我爱到要哭了。”
黎湾无心玩笑,当机立断下决定,“别开了,歇会儿,我们等暴风雪过去。”
“你知道呆在原地有多危险么?暴风雪短时间要是过不去,咱们可能会被埋在这儿,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周延机械的盯着前方,目光涣散,那是让黎湾多瞧一眼,心就会止不住疼的疲惫。
“你再爱我,也不能让你跟我死在这儿,不划算。”他哑然。
心里泛起的酸楚快将黎湾淹没,而无助和不安却还在给恐慌的火焰添柴加火。
冰火两重天,折磨着黎湾不稳的理智。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迫切想要打破这困局。
“李周延,你跟我换。”
失无所失的悲忡逼得她反生出豁出一切的勇气,她咬牙定了定神,“我来开。”
“你不会。”
“我可以!”
浓雾弥天,风声越发尖锐,气压逼迫身体出现耳鸣反应,宛如坠入末世。
车身在黎湾的操控下,逆风扭转向右。
前方会有什么,不得而知,她只剩一腔孤勇。
直到此刻,坐上了驾驶位,她才终于理解李周延为何会产生幻觉。
她从未驾驶过雪地车,对这辆车的了解仅仅来自于雪龙号上听过的介绍课,那是纸上谈兵的浅薄。
可哪怕是第一次,她心脏忐忑到快蹦出胸腔,也不容一丝迟疑。
这几天,她光顾着跟李周延较劲,忽略了他不分昼夜的舟车劳顿。
南极不比国内,雪原荒野,恶劣的地形环境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不可逆的车殒人亡。
她不会开雪地车,他就一个人撑到底。
考察任务一样不落,还要兼任这精神高度紧绷的驾驶。撑那么久,他居然一句累都没提过。
她突然很难过,想斥责自己自私自利的那种难过。
“李周延,你这几天很累吧?”
李周延没说话,他窝在副驾驶,累到大脑系统几近瘫痪,又担心自己会睡过去,一直在暗暗使劲掐虎口来维持清醒。
不能让黎湾一个人面临这种境况,她会吓哭。
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给她支撑,他连看她的侧脸,都是重影。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黎湾快要接受这踽踽前行的执着终属无望时,某刻,硕大的车下忽然晃了晃,像是一边履带撵上了什么不平物。
意识还来不及作出判断,本能先一步激动的踩下油门。
果不其然,车头缓缓抬高,带动人身惯性后仰。
黎湾在惊诧的迟疑中愣怔了好久,久到隔着手套都快将方向盘捏碎,才敢确认车子正处于攀爬上坡状态。
她们找对路了?!
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哽咽在喉咙。
她侧头看向身旁人,发现他也正望着她。
那是一个无法言语的时刻,他疲惫的双目通红,却有着寄托全部信任的力量。
只此一眼,黎湾咬紧牙关,高度集中精力投入驾驶,以从未有过的迫切渴望着登上山顶的那刻能快一点到来。
可命运是什么呢?
命运就是任你此刻多么欣喜欲狂,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猜不到老天爷到底给你准备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出发前领队车的那句叮嘱成了他们这场绝境的诅咒。
五分钟后,他们陷车了,陷在软雪带里,陷在不知名的某个半山腰的软雪带里。
突如其来,再也无法动弹。
那是一个几近绝望的时刻,是面对绝境,被无能为力的挫败打倒的时刻。
李周延试图下车去铲雪救车,可疾驰的风暴让人连挣扎都显得自取其辱。
车门车窗被气压压制,根本无法推开。
听天由命四个字将他们架上绞刑架,等待悬而未临的处决。
可谁也不敢断言,谁也不敢丧气,谁也不敢任由情绪崩溃。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残存的理智还在揪心的对抗,与绝望、崩溃、挣扎、不甘势不两立。
黎湾被眼前的境遇压制得抬不起头,痛苦的埋抵在方向盘,不愿面对。
李周延疲惫的望向窗外的混沌世界,心里咀嚼着不幸中的万幸,只觉造化弄人。
他自觉应该说点什么鼓励的话,哪怕自欺欺人,也好过直面这残酷的倒数。
可开口时,却只剩那些未能出口的真心,“要真有什么事,跟你死在一块儿也不亏。”
“瞎说什么?!”
黎湾却忽然尖声斥责,她脆弱的神经已经容不下一丁点的刺激,“呸呸呸!快摸木头!”
可这铜墙铁壁的车里,哪里有木头。
“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听!”
黎湾抗拒得双手捂耳,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以为自顾自的蒙上耳朵,就可以屏蔽掉这世间所有不想面对的无奈。
“摸木头!快点!”她着急的催促。
李周延静静的看着她倔强的脸,某刻,心底生出了某种无憾的释然。
他淡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瞬间,风声消弭止息,黎湾听到了自己心跳的暂停。
“那我换句你爱听的真心话。”
他摘下她捂住的手,轻声唤她,“黎湾,我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你。”
世人爱用“一眼万年”来形容某个场景或情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仿佛只是一瞥,便像经历了上万年。
有那么一瞬间,黎湾觉得自己好像在潜意识里经历了沧海桑田。
与眼前人一起。
“那天晚上我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是骗你的。我其实特别介意,特别特别介意你当初甩了我。”
这话说出口时,李周延都意外于自己的平静。
六年的时光量化成多少个孤独难熬的日夜,都没有消磨掉他戛然而止的情感,却徒增折磨人的不甘。
他像个爱情弃婴,倔强的趴在失恋收容所的窗台上望穿秋水,矛盾、揪心、不甘、怨怼轮番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怨恨黎湾遗弃它,却又心怀侥幸的期盼她有天能再次出现,告诉他,她不是故意丢弃他的。
哪怕是谎言,他也愿意帮她找借口来自欺。
只要她来带他走。
“那段时间我特别痛苦,特别怨恨,凭什么你想不理我就不理,说失联就失联,想让我滚就让我滚。你丢袋垃圾都要掂量一下里面还有没有要用的东西,丢我就那么干脆?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在等你,我来找你,我来哄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想不明白。”
太煎熬了,他像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在异国他乡的无数个时刻都想打电话问问她,为什么?
身旁的朋友都安慰他,说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恋爱,初恋都是难忘的,但是不影响你继续找下一个。不过大半年,有什么放不下的,新欢总能替代旧爱,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五年。
他们都不信过他个十年八载,他还能惦记她。
李周延自己也不信。
可本能却骗不了人,他想她,熬夜的清晨,他想她;好吃的饭菜,他想她;一个人过马路,他想她;别的女生追他,他想她;放假想她、开学想她、无数个日子,无数个转瞬即逝的瞬间,他都在想她。
思念是最锋利的尖刀,每一次无意识的想念都在加深她在他心里的划痕。
根本忘不了。
“后来,我想过回来找你,可我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于是就安慰自己,想着说不定你哪天想明白了就会来找我如果你爱我的话。那我就等你好了。”
然而这一等就是六年,等了六年,也没等到黎湾来找他。
她不爱他,她就是不要他了。
“我老跟自己说要尊重你的感受,尊重你的意愿,可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你接受我。我害怕你讨厌我,害怕你再让我滚。”
卑微至此,李周延都不知要如何自处,他像一个败下阵的将士,无力再对抗这持久而无望战役,缴械投降,“可比起这些,我更害怕你跟别人走了。”
他自嘲的仰头长叹息,良久,认输得如释重负,“黎湾,我后悔了,后悔当时你说让我滚,我就真滚了。”
哪怕你不爱我。
窗外的风雪还在加剧吗?黎湾辨不清,四面八方的混乱袭上这辆冰原的孤舟。
那么铺天盖地,那么避无可避。
他们快被雪淹没了吧?
她静静看着拍打在玻璃窗上的纷纷扰扰,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渴望,渴望跟他死在这里。
这样就不用再去想明天以后会怎么样。
她忽然明白了李周延那句“跟你死在一块儿也不亏”是什么心情。
人与人之间真的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吗?
卫语琦说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李周延是愿挨那一个。
那为什么他总是有各种办法让她揪心、让她割裂、让她幸福、让她摇摆。
她被生活练就出一身的清醒理智、坚定果断,在面对李周延时,为什么总是不堪一击。
谁能给她一个答案?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她别过头去,不忍看他,“我是个特别卑鄙又懦弱的人,仗着你对我的好,肆无忌惮欺负你,连分手都不敢好好提。你那么聪明一个人,栽在我这里太冤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李周延不置可否,却比她坦然,“你特别坏,就没见过比你更没良心的人。但那又怎样?栽都栽了,谁让我放不下你。”
是啊,栽都栽了,能有什么办法?为自己的感情愿赌服输,他从来都比她坦荡。
她回过头,静静的凝望着那张脸许久。
人世间的因缘际会总是那么不可捉摸,短暂相遇,长久错过,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粟。
可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人,当初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人,竟执着的用六年时间给彼此缘分系上了死结。
“看什么?终于爱上我了?”李周延淡淡的扯了扯嘴角。
“我能吻你吗?”
“什么?”
不等他回答,黎湾探身过去捧住他的脸, 在李周延错愕的愣怔中,急迫撬开他的唇齿。
吻得不管不顾。
她在爱情里有一位好老师言传身教,她却总是不及格,怎么会有她这样不成器的学生?
为什么总要去顾及明天?他们不是拥有现在吗?
李周延被她吮咬得头晕目眩,喘息间隙,含糊不清的抚摸着她的脸仔细端详。
“我又产生幻觉了?”
“是么?”
黎湾趁他张嘴,激进的再次深探舌尖,“你再确认确认。”
“黎湾”
“李周延,其实我也后悔过。”
那句话说出口时,我就后悔了,后悔自己那么武断,后悔对你说那么绝情的话,后悔没有在相爱时对你更好一点。
让你误以为我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