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咱们分手多少年了?
作品:《极昼夜奔》 第二十章·咱们分手多少年了?改朝换代不犯法吧?(100票加更)
“你学姐的宝贝样品,交给你了。”
李周延将样品石块堆叠在骆毅然身旁,脸上说不清是否有幸灾乐祸的神色,但把红旗插入地面石碓时,莫名有种不战而胜的气扬。
骆毅然崴脚,无法继续作业,队里已经派人来接应,走的时候会将已经采好的样品一起先行带回。
黎湾的样品背篓翻倒,采集的样品滚落一地,与满地的青灰碎石混为一潭。她心里窝火,把不满都归结到那个始作俑者身上,主动扶着骆毅然下山去和接应的人汇合,丢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收拾残局。
回来后也没给他好脸色。
无人之境,孤独到山间的风都是苦淡的。
飞鸟走兽在天地间翱翔奔走,两人沉默着翻越一座座山头, 只有地质锤敲打石头的脆声稀释着低迷。
而极昼无夜,时间在这里被剥夺存在感,以至黎湾埋头沉浸在作业里,最后还得靠肢体的疼痛来提醒时光的流逝。
她无意识的举起手里的原石,想借日光查看细节,直起背的刹那,“咔咔”颈椎发出渗人的抗议。吓得她立刻停止动作,试探着从背曲腰躬里缓缓直起身。
脊椎之间像是约好了似的,从后腰一路脆响接力,咔咔咔直到脖颈。
她痛得直叹气,嗓子干得发痒。
“喝点水。”一只盛满水的黑色保温杯盖递到她脸旁。
“不用。”
她倔强的摇头拒绝,错身走去旁边,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杯。
杯盖还没拧开,肚子就非常有眼力劲儿的出面帮忙和事。咕咕咕噜几声肠鸣,叫得那是一个嚣张。
中午的牛奶面包早已被体力活动消耗殆尽,她尴尬的低头在背包里翻找食物。那会儿上岛,为了方便她装样品,骆毅然主动帮她分担行李减负,吃的都挪他包里去了。
李周延在几步远的地方悠哉的饮着热水,欣赏她的窘样。
半晌,才慢悠悠的从衣兜里摸出一包蛋黄派,走去她面前,撕开包装递过去,“吃么?”
明知故问。
黎湾斜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不受嗟来之食的志气,下一秒,身体很诚实的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能不能讲究点儿?”
李周延瞧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嚼得一脸屈辱,像只凶巴巴的雪兔。嘴角就溢出了笑意,“吃得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
“要不是你莫名其妙的阴阳骆毅然,我至于啃你这烂黄派么。”
“什么叫烂黄派?这玩意儿怎么着都比骆毅然那干面包好吃。”
李周延也不恼,骆毅然走了,他这会儿又恢复了好脾气,帮她把保温杯盖拧开,倒了热饮在旁边候着,“再说,我据理力争有问题么?先不说帝企鹅那样的也配叫专一,你就那么护着骆毅然?我跟他辩两句你都要来教育我?”
“骆毅然说错了吗?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的专一低级?你哪来的立场?”
李周延微眯着眼盯着她看,渐渐,那种令黎湾难以捉摸的神情又再次浮现,“你这么介意,是因为不满我跟你分手后,和别人好了? ” 他眼底涌过一丝笑意,“黎湾,咱们分手都多少年了?改朝换代不犯法吧?”
“你有病吧?你跟谁好关我什么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黎湾作势就要走,脚下的雪地忽然微微震颤,半山腰的零星碎石随之悄然滚落。几乎是霎那间,地面开始腾出一团团雪气,弥漫上升。
两人立即敏锐站起身,紧觉的巡视四周。
身后不远处的海岸隆隆低吟,临岸连绵的淡蓝冰川雪雾升腾,尘嚣飞扬间,一座高耸的冰川正在缓缓倾斜。
冰崩如雷鼓般轰隆炸响,滚滚裂颤回荡在天地间,越发清晰。
隔着茫茫飞雪,黎湾第一次见证冰崩,眼睁睁的看着冰川断裂,以坍塌之姿坠入深海,沉默而决绝。
大自然的悲壮之于人的震撼,无以言明。可极地冰川消融,这意味着什么,人类难辞其咎。
“它就这么没了?”
她无力的看着那冰川在海里翻了个跟头,只留尖细的一角漂浮于面,像是拒绝再听人类的借口。
风雪好像更大了。
“黎湾”李周延声音将她从深思里拽出,语气有些不寻常。
凛风裹挟白雪,在雪地划出风的流线,黎湾闻声回眸,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眼前是被烈风掀起的砾石。
“得走了,下降风可能要来了。”
不过是转眼间,刚才还和煦的凉风此刻已淬成疾烈的刀,急不可迫的割在黎湾脸上,她心脏骤然发紧。
南极的冷不一定会冻死人,但南极的风随时能杀人。
荒无人烟的岛上遇上下降风,死因难说,但永远别指望找着尸体。
她赶紧躬身在地上的样品堆里迅速翻找,择优带走。如果李周延判断正确,眼下这堆样品风过后还能留下多少,谁也不能保证。
“来不及了。”
满天飞的碎石横飞过来打在身上,隔着厚重的企鹅服,撞得生疼。
李周延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抓着她赶路,“小心脚下,别踏空。”
天空阴云密布,没了阳光,能见度骤然下降。
黎湾将岩石样本背在身上、抱在胸前、跌跌撞撞地跟着李周延走在狂风中,一步不敢停。
飞雪混着砂石从面前飞驰而过,她佝偻着身躯抵挡逆风,忽略了脚下的山坡斜度。
“啊!”
一脚踩空,人瞬间倒地滑下坡。
李周延听见身后动静,回头就见人从脚边滑坡而下,他眼疾手快的扑过去拽她,被连带一并滚下坡。
山上的石头哗啦啦的往下砸,两人在凹凸不平的雪坡上急速颠沛,一切都面临失控。
巨大的恐惧在急速下坠中笼罩着黎湾,她双眼紧闭,心悬到嗓子眼也无法出声。
李周延的手死死扣住她的衣领,山间风雪淹没挣扎的动静,只留积雪里翻滚凿出的一条惨烈滑道。
直到“咚”的一声闷响。
“啊!”
黎湾被巨大的冲击力回撞,死咬的嘴唇失控得破口惊叫。砾石和雪沙兜头砸下,哗啦淋了满身。
终于停下来了?
她僵硬的抬起脖子,睁眼怔忡间,辨不清眼前的混沌。
“李周延?”
“”
“李周延?!”
“嗯。”
李周延微弱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他还闭着眼,脸色有些痛苦。
黎湾这才注意到身后的那座黑色的嶙峋巨石,他们撞上了石座,李周延用身体给她做了肉垫。
“你没事吧?!”
她瞬间清醒,急忙将脑袋从他腹部挪开,翻身跪起来去扶身下人。
李周延脑子里天旋地转,痛感都变迟钝,他浑身无力,人直犯恶心。
“是不是撞到哪里了?”
见他双目涣散,黎湾吓得手都在颤,她慌乱着想要上手确认,又担心会弄巧成拙,几番僵在半空,无从下手。
李周延晕眩的抬手,恍惚着去捉她的手心,低声催促,“先赶路。”
顾不得狼狈,借着黎湾的搀扶,尝试几次才慢慢站起来,人急不可待的抬腿要走。
“还行吗?别硬撑。”黎湾担心的打量着他明显不对的状态。
“我有那么脆弱么?”
李周延脸色惨白的斜她一眼,“你当我脆皮做的?”
他迈开腿往前走,下一秒,噗通一声,双膝就跪倒下地
黎湾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摆动着李周延的腿,转到脚掌的时候,李周延紧绷的表情就再也控制不住。
“左脚是扭到了还是骨折了?”黎湾不太确定。
“没事,右脚是好的,坚持一下没问题。”
“你别胡闹。”
她赶紧拦住又要起身赶路的李周延,厉声劝阻,“要是逞强弄出什么问题,这不是开玩笑的。”
“这么担心我?”
李周延瞧着她那凝重的神色,调侃的扯了扯嘴角,“那你那会儿还凶我?”
“啧。”黎湾皱眉,风速已体感可辨的越演越烈,他的判断没有错。
“走吧。”
李周延也无心耽误,双手撑地,咬紧牙关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再不走,就不是逞强的问题了。”
他们得在下降风席卷之前到达海岸边的苹果屋,这是眼下唯一能在这场飓风里活命的办法。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黎湾两步绕到他身前,转身背对他,拦住去路,“你上来,我背你。”语气不容拒绝。
李周延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的看着她瘦小的后背,没有动作。
“快点,磨蹭什么?再不走,等风来刮你走?”
“你背得动我?”
他慢吞吞的试探着扑上她的后背,不敢泄力,她那小身板估计他单手都能拎起来,她哪来的勇气背他?
“我背不背得动,你不清楚?”
黎湾不跟他废话,胳膊往后捞起他的腿,架起来就往苹果屋去。
山下积雪融化过半,脚踩在地上能准确感知到石滩的崎岖,身上背负了另一个人,黎湾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李周延蜷缩着趴在她背上,瞧着黎湾的小脚踩进碎石堆,怪异的别扭中竟生出了丝满足的甜蜜。
过去黎湾真背过他。
那时周末,两人去逛故宫,傍晚爬上景山公园看全景。
下山的路上,李周延担心她累,主动提出打赌,输家背赢家回去。
本意是想让她求自己,想听她撒娇,谁料这姑娘愿赌服输,居然真的把他背起来了。
任他怎么耍赖折腾,哪怕迈出的每一步都笨重得迟缓又艰难,依然言出必行,坚持一定要背他下山。
他这辈子都记得那天周围路人们看热闹的戏笑,他那么大的个头,跟个娇夫似的挂在她瘦小的身躯上,腿都没地方盘。
这辈子独一无二的体验。
他不会忘,可她居然也还记得。
“黎湾”
“嗯?”
“黎湾。”
“怎么了?”黎湾微微偏过头。
“没事。”
就想唤你两声,确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