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你这专一
作品:《极昼夜奔》 第十九章·你这专一门槛有点低啊
太阳逐渐高升至正午顶端,一行人按队里的要求,每隔两个小时用对讲机向指挥部汇报情况踪迹。
等到第二次汇报结束后,王思源的访问也接近尾声。
这一路上,黎湾在繁忙的作业中,对提问知无不言。她自认为表现如常。
但王思源却隐隐开始担心这期节目的播放率。
黎湾似乎对她的工作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
不,准确来说,是崇敬。
那种凌驾在热爱执着之上,虔诚到置自己于燃烧不顾,也要信奉的痴迷。
他见过太多热爱自己生活和职业的人,或许他眼下还不太能理解这些石头让人痴狂的地方,但他知道观众喜欢看什么。
采集作业的过程比想象中枯燥乏味太多,他竭力访问详细,避免观众云里雾里。
可几次将话题转移,黎湾聊着聊着就又绕回主题上。
他们需要对采访对象进行一个立体的剖析,可黎湾单边发展过剩,仿佛她的人生,从过去到现在,以及未来,都是以这些石头为锚点,进行发散,万变也不离其宗。
而大堆专业知识的叠加讲述,很难让气氛活跃,哪怕中途讲两句俏皮话,一旦回到专业上,那种珍而重之的严谨就再次归位。
访问一度严肃得像走进科学的科普纪录片。
“像今天的采集工作,不太方便携带的大块样品,我们就集中放在一起,插上红旗做标识,等晚上直升机来时,一起运走。”
黎湾将选中的大石块样品堆叠成小山包,从背包里抽出红旗,扎扎实实的插进石缝里。
鲜艳的五星红旗在灰白山腰飘摇,傲对凛风。
王思源抿嘴点点头,满脑子惦记的都是那些冲着治愈轻松点进来观看节目的朋友们会不会看睡着?
他不由得想起几小时前李周延开的玩笑,那分明是在救他的场啊
“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提到单身,那可以说说你的理想型吗?”
他调整心态,维持住专业的耐心,继续访问,“说不定你未来的另一半会看到这期节目,缘分就此开始了。”
黎湾付之一笑,亮出她常用的敷衍外交辞令,“男的、活的、直的。”
“你这说得太广泛,这种男人满大街都是,你都能看得上?”
王思源无奈,有了之前的采访,他对黎湾已经形成刻板印象,他完全能想象出她这张漂亮脸蛋下,那颗乏味没情趣的心是不锈钢做的。
只是正值青春年华,有这样一幅好皮囊,却对女生重视的婚恋持这样的态度,多少让他有些不愿相信。
“具体点。”
他努力引导,“比如喜欢什么样的性格?外形?或者为你做什么事情,会让你很心动?”
黎湾对这个问题不稀奇,她生活里被无数人询问过,并非有意敷衍,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她从小到大就只对一个人心动过,而那个人已经不是她记忆里深爱的模样。
他变得花心滥情,他自诩风度,他对所有姑娘都挺好的。
这不是她喜欢的德性,却是她喜欢的人。
是她喜欢的人,却又是她不会再拥有的人。
那种割裂感让她迷茫得无所适从。
于是,在还没清晰辨别自己的主观偏向前,脑袋里的想法就先脱口而出,“我喜欢专一的,只对我一个人好的。”
午餐时间,三人在绵延的山坳处,寻到一块磐石,席地而坐。
外出作业,一切从简。
王思源要趁午饭时间,采访岛上的其他勘探人员,先行离开。
骆毅然从背包里拿出今天的干粮放在石面,“姐姐,你先过来吃饭。”
黎湾正清点背篓里的石块,四个多小时的作业,三个背篓,才采了半篓。
她有些担心进度,跟李周延商量,“等下我们换到对面山头去吧?这边原位不多,估计和风向有关,那边”
话说到一半,转头却发现李周延根本没在听。
他手心慢慢盘着一块鹅卵石,若有所思,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可以的,就去那边山上。”
骆毅然没让话掉地上,主动把面包递给她,“但你得先把饭吃了,忙了几个小时,还不累吗?”
黎湾接过来,随意坐下歇息,刚啃了一口,骆毅然的牛奶就递了过来。
他是从自己企鹅服胸口内包里拿出来的,牛奶外包装盒上贴着三张暖宝宝,包裹严实。
递到黎湾手里还温热,让人分不清是否残有他的体温。
黎湾惊讶于他的细心,天寒地冻的荒凉地,作业中途能有口热乎的牛奶,暖胃暖心的体贴是能叫人感恩的程度。
“谢谢。”她小心捧着骆毅然送的温暖,竟有些舍不得喝掉。
这一切都被旁边的李周延看进眼里,他不动声色的瞧着骆毅然的操作,心里某些猜想再次多了笔佐证。
“你就给她一个人送温暖?”
他捡起骆毅然准备的面包,撕开包装塞进嘴里,“还有热牛奶么?我也想喝。”
骆毅然显然准备充分,从包里拿出一瓶递给他。
凉的,没有贴暖宝宝。
李周延举到耳边摇了摇,甚至确定里面的液体可能在低温下已经结出了碎冰。
“黎湾姐是女生,我看她平时都不喝凉水,就给贴了暖宝宝保温。”
骆毅然主动解释,乍一听完全不觉有问题。
“那你真是体贴。”
李周延面无波澜,拧开手里的牛奶,仰头喝了小口,“你黎湾姐有你这样的学弟,是她的福气。”
他后槽牙咬得咔咔几声响。
牛奶果然结冰了,碎冰膈得他牙龈疼。
难言岛气候干冷,常年盛行六七级大风,冰川备受侵蚀,基岩裸露,这为他们的采集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可同时,也因岩石风化严重,大大小小的碎石遍地堆积,加之近几日整个岛屿被降雪覆盖,雪下湿滑的碎石让每一步跋涉都显得格外艰辛。
李周延背着那筐样品,自觉走在队伍最前端,脚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陷的雪窝。
翻过眼下的山头,视线豁然开阔。
“姐姐,你看那边有家帝企鹅幼儿园。”
骆毅然站在山顶,一眼就瞄到山坡下海边的企鹅聚集群。
正是孵蛋过后的育子季节,灰茸茸的小企鹅扎堆在海边上蹿下跳,懵懂的左瞧右望,相互追赶啄脑袋。
“估计爸妈出去觅食了。”
黎湾瞧着庞大企鹅幼崽群,成年帝企鹅身材魁梧肥硕,身高往往能在一米往上,是体型最大的企鹅,白肚黑背,如身披长礼服,非常优雅。
出去觅食时,会将自己孩子寄托给邻居看护,就会形成眼下几只成年帝企鹅带着一堆幼崽的幼儿园模式。
“我前几年去海洋馆的时候,还买过帝企鹅幼崽的玩偶。”
她随口提起,“它们在海洋馆的企鹅玩偶里,人气是最高的,大家买的时候说的都是——我要那个,对对对,那个灰毛的小矮胖墩。”
“那你眼光很好。”
骆毅然举起胸前悬挂的相机,对焦山坡下,投其所好的细数帝企鹅的优点,“性格温和、小时候可爱长大帅、体贴老婆主动孵蛋带娃、最重要的是一夫一妻,很专一。”
他像是故意提及这茬,扭头看向身旁的黎湾,“确实像你会喜欢的类型。”
身后的李周延冷不丁的哼一声,“一年换一个老婆也叫专一?”
他语气漫不经心,声音却凉得像透了风,“老婆死了,连守几天寡都做不到,你这专一门槛有点低啊。”
骆毅然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抬杠,一时语塞。
黎湾却先一步准确解读出他话外的暗讽,不明所以的回问,“你阴阳怪气什么?”
“我有么?”
“你没有么?”黎湾无意识瞪眼。
李周延顷刻反应过来,黎湾居然在帮骆毅然?这种背叛感顿时让他血压飙升。
他讥嘲的吊了吊眉梢,偏就较上真,“怎么?难不成你喜欢的就是这种低级认知的专一?”
“什么叫低级认知的专一?!你是有多高级?”
黎湾听着这刺耳的形容,一口气就堵上了胸口。
她想说你自己什么德性心里没数吗?哪来的傲慢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审判企鹅?
骆毅然见两人间莫名涌起针锋相对的势头,搞不清楚状况,赶紧好声劝和,“动物不比人类,他们没有伦理和道德,也没有守寡概念。人类的话,专一的门槛一定会更高。 ”
他瞧着身旁脸色不佳的黎湾,乐呵的开玩笑缓解气氛,“哥其实说得有道理,换成是人类,一年换一个那可要不得。给每个姑娘一个家,对每个老婆都很好,那不成海王了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新仇叠加旧怨,黎湾此刻对某些海王的鄙弃就毫无顾忌的洋溢出眼底。
转头对比,更觉骆毅然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深明大义,话里话外不禁就有了赞许。
“就你这拎得清的态度,以后谁做你女朋友都会很幸福。” 她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毕竟专一的男人是稀有物种,你可千万要保持住,别学坏了。”
李周延听出了她这意有所指,不被偏袒的憋屈让他血压直冲天灵盖。
当着他面夸别的男人就算了,这才认识几天就觉得做别人女朋友会很幸福?你想挺远啊!
他骨子里的某种雄性竞争的基因当即觉醒,迫不及待点燃斗志,渴望与竞争者一决高下。
眼看他就要再次发难,黎湾才不给他机会,无视掉他那冷得像隔夜菜的脸色,故意拉着骆毅然往前走。
谁料转身的刹那,“姐,咱背篓!”
话音未落,骆毅然已经几步跨出去,然而终是晚了一步。
倾悬的背篓在不平的地面挣扎已久,寒风摧残,终是失去平衡,满兜的石头样品哗啦啦的接连滚出。
下一秒,“咚”的一声闷响,骆毅然一脚打滑,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