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世界尽头的奇迹
作品:《极昼夜奔》 第二章·世界尽头的奇迹
然而下午的时候,云层阴霾却被阳光驱散。
雪龙号出发后,一路平稳的行驶在广阔无垠的海面,和煦的夕阳从云层里破云而出,海水由长江出海口的浑浊逐渐过渡,蓝绿色的海面隐约有了粼粼的波光。
眼看天空放晴,在舱内躲雨的人们纷纷走出房间,去到甲板上放风。
纪淳早上回船舱后,在房间补了几小时的回笼觉,终于摆脱了周公的纠缠。
醒来第一时间就去找李周延控诉。
“你就非要跟骆毅然住一屋?他跟尤文俊两个小孩凑一起不挺好?你跟他都有代沟了,还能聊到一块儿去?”
纪淳幽怨的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想了想又塞回去,连带烟盒一起揣进衣兜里,理直气壮的冲李周延伸手,“给我烟。”
“能别夹带人身攻击么?你以为你跟尤文俊就没代沟了?”
李周延瞧着他那副怨妇德性,无语的嗤笑一声,从兜里掏出盒新的,撕掉外包装敲出一根塞自己嘴里,就把烟盒一并抛给了他。“那小孩儿是陶教授带的研究生,年纪还小,头一次去南极,他老人家之前特意交代让我看着他。”
纪淳才不想听他这些借口,心里满是被尤文俊物理攻击失眠后的忿怨,“陶教授让你看着,你就要睡一屋?那他交代你照顾好黎湾,你咋不搭理人家?”
李周延划拉两下打火机,手心虚拢着火苗,正低头凑近点烟,听到他这话,明显迟疑了下。
火苗在手心跳动,传递着微弱的暖意,他垂眸盯着被火光包裹燃烧的烟头,须臾间,白烟掩盖着微弱的叹息,从他的口齿弥漫呼出,“她不需要。”
黎湾在甲板上溜达,本想去找纪淳玩,结果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打道回府的路上,路过吸烟室,隔着门玻璃瞥见他在门后边吞云吐雾。
便敲了敲门玻璃。
纪淳闻声侧眸,看清来者何人,颇有些意外。
“咋了大哥?”他打开房门。
“我说你”
浓烈的烟味霎时扑面而来,黎湾毫无防备的张口说话,烟雾混着冰凉的海风,瞬间倒灌进喉咙。
她呛得直咳嗽,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几番费力尝试,结果直接咳岔了气。
眼看她咳得弯下腰扶门框,脸色迅速涨成猪肝色,纪淳连忙将手里的烟叼在嘴上,帮忙用力拍她后背顺气。
“你说你没事来吸烟室干什么?”
纪淳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心里着急,怕再呛着她,捏下嘴里的烟,递给李周延,“帮我拿一下。”
李周延刚把自己的烟摁进烟灰缸,抬眼就见纪淳递过来烟,他伸手接过,转身去身后的长桌上找自己的保温杯。
刚刚去餐厅接的热水,这会儿拧开杯盖,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担心烫着她,又摇晃着杯子加速散温,只是一着急,水都荡出来洒到他手背上。
他小心翼翼的倒出小半杯热水,走过去递给纪淳,就自觉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等到黎湾终于顺过气,直起腰接过纪淳递来的水,“抽这么多烟,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她抬手散了散面前的烟雾,喉咙哑得都变了声,“我刚刚去你房间找你,你没在,我说问你要不要”
话说到一半,余光瞟见旁边李周延。
吸烟室光线晦暗,青灰色的白烟在空气里缥缈上浮,如丝如缕掩映着他的脸。
他手里夹着一根烟,火星还在不断蚕蚀烟丝。
隔着烟雾,他微眯着眼,也在瞧她,眼里没什么情绪。
目光刚一对上,黎湾就跟碰了壁似的,迅速收回,“算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她佯装轻松的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我先走了。”拉住门把手关上门,镇定的从他们视线里撤退。
“什么情况?”旁边抽烟的大哥见黎湾着急忙慌的跑路,八卦的凑过来,“你女朋友?”
“我都叫她大哥了,哪敢跟她处对象。”
纪淳警惕的瞥了眼旁边的李周延,赶紧撇清,“就是老同学,现在跟我一个研究所,纯哥们儿关系。”
“博士吗?她看起来年纪挺小的,我还以为是研究生。”
那大哥没察觉这其中的微妙,只听说不是恋爱关系,便开始打听,“那结婚了没?喜欢什么样的?我们队里有几个单身的小伙子,看起来还挺合适。”
“什么合适,看人长得漂亮就合适?”
纪淳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从上大学起,他作为黎湾唯一的男性好友,经常被人以各种理由拉拢,借机打听她的消息。
偏偏黎湾顶着一张招人的脸,一门心思只扑在学业上,心无旁骛到油盐不进的程度。
要不是当年李周延背着他近水楼台的暗度陈仓,他私下不止一次怀疑黎湾读书读傻了,脑子缺这根筋。
他熟练的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递给那位大哥,笑眯眯的打太极推脱,“喜欢她的人太多,难追得要命,您要真想帮人牵红线,还是找攻克难度低点的成功率更高。”
摁进烟灰缸的烟还未燃烧过半,灰白的烟灰悄然从烟头处裂成两截,尚未泯灭的火光忽明忽暗,还在倔强的侵蚀着余烬。
皱皱巴巴的,有种被遗弃的可怜。
门外急促远去的脚步声暴露了某些局促的心思,李周延听着,估摸着黎湾已经走远,伸手再次摁了摁烟头,彻底杵灭残余的火光。
“走了。”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允自开门离去。
纪淳吐出最后一口烟圈,顺势把烟头按进垃圾桶,跟上李周延的脚步。
凉爽的海风迎面穿堂而来,两人并肩同行,一路无话。
纪淳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下颌,低头理了理背上的帽子,良久,忽而开口道:“我听王爽说,硕博五年一直没见黎湾交过男朋友。”
“嗯。”李周延心不在焉的点头。
走廊尽头的甲板上汇集了大群人,三五成堆,在雪龙号劈波斩浪的机械运转声里大声交谈,偶尔爆发一阵爽朗的笑声,又很快被海浪声淹没。
纪淳以为李周延会说点什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他扭头,悄悄打量他脸上的神情。
察觉到他的视线,李周延侧目瞧过来回以对视,半刻,像是幡然回神,没所谓的扯扯嘴角,“关我什么事。”
直到走出吸烟室的走廊,黎湾才发现自己刚刚着急离开,把杯盖给顺走了。
她握着黑色的保温杯盖,揣也不是,放也不是,更不敢现在就倒回去归还。
听见甲板上有人在聊南极科考经历,干脆凑过去听听热闹。
这次考察队由不同单位,不同学科背景的人员组成,刚认识不到一天,对彼此还未能了解的陌生自然而然的引发了成群的好奇交谈。
“上次我们去的时候,进入南极圈当天就撞上了冰山,那天雾特别大,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雪山,雷达一直在报警,但能见度实在是太差了。当时佹杆都撞断了,那冰块裹着雪,比秤砣还硬,跟墙塌方似的,哗啦啦的砸进船头。二十几个人去帮忙铲雪,大半天都没弄完,后来还是用起吊机才把冰块吊着扔出去。”
老郑是极地测绘研究中心的研究员,过去参加过四次南极科考,三次越冬一次度夏,算是这艘船上经验最资深的老队员之一。
听闻他谈起过去驻守南极越冬的经历,一时间,路过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不知不觉将他层层包围。
大家积极提问,七嘴八舌的交流着,言语间皆是对此次南极之行的憧憬。
“中山站那边网速怎么样?能打视频吗?”
“网速还行,和国内比不了,但正常上网没问题,之前隔壁俄罗斯进步站的兄弟们经常来我们这边蹭网。”
“你们去俄罗斯的进步站参观过吗?和中山站比起来,哪个条件更好?”
“当然是咱们中山站更好,不然他们也不用特意过来蹭网,不过进步站有桑拿房,还挺暖和,离我们也近,有机会可以去见识见识。”
黎湾伸直脖子,垫着脚在人群外圈好奇的听着,忍不住提问,“那在四月份以前能见着极光爆发吗?”
老郑瞧见她费力的仰着脑袋,笑着主动招呼旁边人给她让条缝站近点,“咱们这个时间过去,基本是极昼,有极光也不太明显,等极昼结束说不定能碰上,但最漂亮的肯定是在极夜。”
黎湾失落撇嘴,“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回国了。”
大学时听过极光研究方向的讲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之后又在无数个直播里见证过其变幻莫测的瑰丽,一度期待着能亲眼见证一次。
可偏偏这次恰逢极昼,心里总是有些遗憾。
“你要是真想看极光,就跟着我们越冬呗。”老郑见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故意逗她,“越冬的话天天都能看。”
“是啊,倒时候看多了你就嫌腻了,”另外一名老队员也跟着附和,“不是五颜六色的那种你都懒得走去窗边瞧一眼。”
不说还好,一说大家更羡慕了,几个女生唉声吁叹,嚷嚷着让他们越冬的队友到时候一定要在群里发照片分享。
黎湾也羡慕的跟着叹气,“之前都说越冬队的队员生活最艰苦,我看你们挺幸福的。”
老郑一听,哈哈大笑,“那是现在,以前条件不好时,越冬综合症很容易让人抑郁,光看极光可不顶用。”
他拿出手机,翻出以前保存的极光照片,递给黎湾看,“不过你看这一年,就是极昼结束没两周极光就爆发了,说不定这次你们走之前能碰上?”
“真的假的?”黎湾一听有希望,眼睛都亮了。
另外一名老队员颇有信心的点了点头,语气难掩自豪,“那可是南极,世界的尽头,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