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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木头做的我才不怕火》 第61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5
所有人警觉地退至塔的阴暗角落里, 六号不忘将栗定沅护在身后,全部人都屏息凝神,生怕妖皇注意到自己。
一记狂风打下来, 六号的脸色一沉,锁妖塔是密闭的,怎么会有风, 该不会是妖皇发现了他们吧。这股“风”还带着些热气与湿气,片刻,塔内又出现一阵吸力,六号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子。
此刻, 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妖皇在呼吸!
这下众人更是恨不得自己的心跳脉搏能暂停下来。
少顷, 锁妖塔彻底寂静下来,但六号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不知过了多久, 六号的双腿累得直发抖, 他竭力稳下来,不敢让面颊上的汗水滴落。
这个世界仿佛死亡了一般, 无神在意无人存活, 就在六号要松一口气时。
“啊——”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声音,六号心头被人紧紧攥住,大事不妙!
“啊——!!!”下一刻,六号就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是吃人的咀嚼声!
“美味。”妖皇空幽的声音道,“吾数一数, 这里进来了几个小杂碎。”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心悸,面前就出现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满月,周围还有一些清晰可数的红丝线。
猩红中带着欲望, 浑浊中带着贪婪,这不是什么月亮,而是妖皇的眼球!
对着这个巨大的瞳孔,还可从里头看见自己惊恐的面庞,六号心跳骤停。
“一个一个或许不够吃啊。”他的眼珠转了转,吐出一口浊气,“干脆一口全吞了。”
六号嗅着恶臭的空气,差点将五脏六腑倒出来,他抓紧身后的剑,援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再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等下去,那才是死路一条。
此刻,外头的修士心急如焚,一道接着一道光束攻打着锁妖塔,妖皇布下了结界,他们必须得打破才能进去。一部分人合力将这结界打开一个缺口进去营救,剩下的人布置阵法以防里头的妖怪趁乱跑出来。这塔里可聚集了这一代的天才,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整个半仙界的未来就要完了。
眼看马上就要击破,人群里却从小吵变成大吵。
“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打得快点。还有你这考官是怎么当的!这点异样都发现不了。”崔家主面色暴怒地指着栗木然吼道:“栗家主,这就是你找的人。”
这暴躁的脾气与崔长昼如出一辙。
栗家主脸色青红,不敢发一言,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这么窝囊,在他任职仙主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下一任仙主选拔不上事小,这些小辈在这里头失了性命事大,到那时左溪栗氏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栗木然当众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是属下无能,请家主责罚。”
黑云卷在塔的上方,遮天蔽日,仿佛死神的大镰刀,一刀接着一刀就索去所有人的生命,世间灰暗得宛若乌鸦的翅膀。
栗家主忍住怒火道:“到时自会处罚你,你太令本尊失望了。”
崔家主拔出剑,显然是气昏了头,剑尖眼看就要刺下去,他怒目圆睁道:“你死不足惜。”
栗木然没有躲开,闭着眼打算赴死,心惊胆战一瞬,剑始终没有落下,睁眼一看,它被一名和尚拦下了。
和尚好言相劝:“栗施主纵然犯了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崔家主也要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今结界还未破开,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崔家主说是不是?”
有人出声嘲道:“老秃驴说话这么轻松,敢情出事的不是那些小秃驴,这次出了这么大事,那三个小和尚也有不小的责任吧。”
老和尚的脸色变了一瞬,房家主这时出来充当好人,“若谷大师说得也是,等到救了人出来,再罚他也不迟。”
“呵呵。”
这伪君子又来当假好人,也是够厉害,能装一辈子。
“嘶——!”锁妖塔剧烈摇晃起来。
诸修士皆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妖皇要跑出来了?!”
“快打快打!”
……
六号死死用剑钉住妖皇的眼球,那血炽一般的双眼正流出金色的血液。
“小小蝼蚁,胆敢反抗。”
崔长昼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结着冰的霜星就这么狠狠插入另一只眼球。
这种伤害只是给妖皇挠痒痒罢,就像人被一只蚂蚁咬了,不算太疼但会让人十分恼怒。
妖皇怒意盛起,一掌从天而降,他随意拍向一个方位,那正好是崔长水的位置!
以崔长水的修为,他根本躲不开,这一掌劈下来,尸骨无存。
“哥!!!”崔长昼身形似影般飞过来。
崔长水被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过神来,脑子一混乱,手就下意识将崔长昼推出去替他挡刀。
崔长昼借着崔长水的力将他推远,眼看掌心就要打下,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鞭子缠上崔长昼的腰,将他一把拉了出来。
就算如此,崔长昼还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整个人昏迷不醒。
掌下空无一物,妖皇更加恼怒,他本想一口一个好好享受美味,可现在他决定要慢慢折磨这些人类,把他们全放进油锅里炸,炸至酥脆,再架之火烤,听着他们美妙的惨叫。
“咻咻——”两支箭射出去正中妖皇的眉心,也打断了他的臆想。
软骨散药效已过,栗定沅立马坐直身子摆琴,琴音化刃,朝灰暗之中打去。与此同时,空气中划过一丝裂痕,那是莫尘随甩的柳鞭。
宁愿战死,也不愿被妖怪蚕食而亡,这是这些天之骄子的想法。
众人默契的打起配合。
一招一式皆往妖皇的弱点打去,但他们这些技能对妖皇造成的伤害只是杯水车薪,妖皇本想戏弄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番,看着他们耗尽精力却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很是愉悦,直到一把火蹿上了他的眼睫。
“嗬啊——”妖皇闭上双目惨叫起来,“这是什么?!朱雀之火?”
妖皇被彻底激怒,他用尾巴粗鲁的将这些人类全部卷起,并逐渐收力看着他们痛苦窒息的表情,脸色由青变紫,好不畅快。
“让吾瞧瞧,谁是——”
一道强烈的目光锁住他,六号顿觉不妙。
“哈哈哈哈,上天待吾不薄啊哈哈哈哈,果然是神兽。”妖皇注视着六号狂笑起来,“有了你的躯体,吾就能飞升成神。”
六号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奋力挣扎起来,可到头来只是无用功,尾巴将他越箍越紧,他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要被拦腰折断,腹部呼吸不上来。
六号身子渗出了血,宛若染上血红暮色的柳枝,他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混沌。一双如深渊巨口般的眼眶移到他面前,他模糊地看见这双眼眸溢出疯狂的欣喜。
“你的身体归吾了。”
六号的眼皮轻轻颤动,整个人像是从火山口里爬出来,他已经撑不起清醒,却还是下意识的继续自救。
妖皇过于关注六号,就不可避免的忽略其他人,祁渡挣脱后滚身落地,不知死活地连射数发箭矢。
祁渡看得出来,妖皇对六号有所图谋,他不能也不会让六号命丧于此,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命!
“不自量力。”妖皇轻轻动一根手指,祁渡便弹飞到塔壁上,呕出一大口鲜血,全身骨头碎裂,手指头动了动不了。
“阿渡!”祁唯齐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心脏宛如鼓槌,一下一下敲击着肋骨。
六号也没比祁渡好到哪去,他的脑子里宛若有数万根针同时扎下,他恨不得掏空大脑,也不愿这样生不如死。
妖皇痴迷地贴近这具身子,癫狂地说:“吾的,吾的,谁也不能抢。”
六号全身痛到清醒,更令他惊恐的还在后头,他发现他的手动不了了,腿也动不了,就连呼吸和心跳也控制不了,他不再属于他,□□上的疼痛怎么也敌不过精神上的摧残。
他正在被操控、被掠夺、被同化。
不要!不要!!不要!!!
他不要!
六号拼尽全力挣脱枷锁,睁开双目,黑色眼珠中间燃起一簇小火苗。只要有一团火星,他就能燃烧。
他就是他,谁也别想替代和吞噬,他的灵魂早已经被烈火霜雪千锤百炼,任天地毁灭世界消亡,也永不湮散。
一簇火从心底焚起,阻拦那缕外来的恶魂。
“砰——”妖皇布下的结界被打破,他吐出一口血沫。
内外受敌,饶是妖皇也应付不过来,反正他已经占据了这身子的一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就不信他连一个小孩子也争抢不过,先走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众修士望着妖皇远去的背影,恨上心头。
“妖皇跑了,快追!”
“追什么追,先救人!”
“可是……”
“蠢货,我们这么点人都不够妖皇塞牙缝的!锁妖塔里还有无数妖等着重新镇压!”
现场救援乱作一团,各人受伤程度不同,只有寥寥几个人醒着。
崔长水痴傻地看着被父亲抱着的弟弟,他回不去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祁唯齐从废墟里搬出祁渡,双手颤抖地背起他,声音直哆嗦道:“别怕,阿姐在,别怕。”
“……”祁渡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清冷的月光阻隔视线,让悲伤无法从眼睛里溢出。祁唯齐稍稍侧头,“阿渡,我听不见。”
“六号……”
祁唯齐偏回头,死咬住唇,幸好祁渡现在在昏迷,幸好现在天不亮,幸好明天天就能亮。
你的悲伤,你占全部还不够,还要将一半分享给我。
第62章 猜猜真假美猴王
昔年紫薇花开得盛, 到了如今,又换做另一种面貌重新绽放,竟也不比过往开得弱。
花前月下, 一轮月光在陈问眼前逐渐变得透明,他着一件里衣,细白的食指置在下唇, 轻轻敲打着,他在回味着唇上的触感,湿湿的,热热的, 像羊奶。
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渡气才亲的嘴, 那么这次呢?他羞怯地捂住脸, 刚刚居然被亲到缺氧,真丢人。
陈问在摇椅上左右翻转,想不通, 那就不想了, 他双手交叠在脑后,不过, 祁渡似乎比他还羞, 亲完就跑了。摇椅“吱呀吱呀”地晃悠起来,他轻轻眯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后,意识还有些模糊,没缓过来自己梦见了什么,恍惚之间叫起了那个称呼, “公子。”
“嗯?睡醒了吗?给你煮了一碗桂花酒酿莲子羹。”一道轻柔的声音配着一碗甜羹,轻轻地放在他的耳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与白瓷盏相比竟还要像一块白玉。
陈问慢吞吞地接过来,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指节。
白瓷盏内,羹汤浮光跃金,颗颗饱满的莲子沉浮,细碎的金桂旋成一圈,似伴月的金光。初闻只能闻到酒香,还带着米曲的微醺。陈问拿起调羹在中心挖了一勺,离鼻尖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桂香,不浓却长。
入口就是甜,再然后酒意就浸上了舌根。
相比于这碗甜羹的美味,陈问更震惊于祁渡的手艺,他是怎么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变成一个色香味俱全的厨子。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直到将这句话不知不觉地问出口,陈问才猛然意识到,他根本没真正的关心过祁渡,他默认祁渡这些年过得很好。
祁渡垂下眼眸,眼睫微微颤动,“不好。”
是陈问不想听到却又不怀疑的回答,他的心一颤,为什么会过得不好?祁渡坐在了半仙界最高的位置,享着至高的权利,为什么过得不开心?
祁渡故作坦然地说:“勾心斗角暗流涌动环在身侧,还有失去挚爱,所以,我过得不好。”
陈问不语,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了祁渡的白发上,他捻起一缕,“怎么不梳起来?”
祁渡目光落到胸前那只手上,久久地凝望着,“没人帮我。”
陈问一如既往笑得纯粹,“那我帮你吧,一直?”
以后、一直和永远,这三个词随便拎一个出来,就足以让祁渡的心安定下来,这代表着陈问在向他承诺未来,和他在一起的未来。
“好。”
少年离别前闹的那场别扭,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陈问在这小筑住了几日,颇感无聊,整日不是晒太阳就是照月亮,偶尔祁渡想教他写字,但他因为自己字太丑拒绝了。祁紫君也不来看望他,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终于在这天,祁渡忙完公务过来后,他忍不住开玩笑地问了句,“你不会是要把我永远的关在这吧?”
祁渡闻言眉头紧蹙,一派轻红泫然的模样,“不可以?”
这一幕,无人知陈问在想,祁渡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陈问分神地说:“当然不可以啦,要是哪一天你不来了,我不就在这孤独至死了。”
他只当祁渡是在开玩笑。
祁渡垂下眼睫,少顷,他从怀里拿出一封有些泛黄的信,“数月前,虚白托人给你送了封信,不过我今日才想起。”
陈问一喜,立马接过来拆开,虚白字如其人,干净利落,信上只有寥寥几行清隽的楷体字:
施主安好。
请容许小僧不能出面,只能由字向你问好,如若还有机会,小僧定当上门拜访。但在那之前,小僧想邀请施主前来钟山寺游玩。
想必那时,寺里菩提树上又多了几根褪色的红绳吧。
临颖依依,不尽欲白,暂书至此,不复一一。
陈问读完,将信放至祁渡眼前,问道:“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祁渡瞟了一眼,简短道:“纸太短,话太多,说不完。”
“有学问。”陈问收起信,眉眼带笑地说:“祁渡,我们去钟山寺游玩吧。”
撂下了这句话,陈问哼着常挂在嘴边的歌谣就去收拾包袱,竟是默认祁渡会同意他的提议。
祁渡摇摇头,认命地收拾瓷盏。
钟山寺距离独坐幽篁里不远,翌日黄昏,陈问就已经到了山脚,眼前的山路不久前还历历在目,石阶斑驳不堪细雪覆着。旧的不去新的已来,新痕滋生在旧迹上,给那段故事添了一分名为历史的悲凉。
陈问又想起那段往事,心头不禁浮上淡淡的悲伤。
他一步一步爬上山去,祁渡闲庭信步走他前头,步伐比他游刃有余得多,陈问颇为不解道:“仙主大人,你不是身骨有病?怎么爬得比我还快。”
祁渡步子一停,脸颊浮起一抹红,气喘不上来道:“小病,疾步什么的不碍事咳咳……”
他骤然咳了两声,陈问跳上两条台阶扶住他,“好了好了,别说话了,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祁渡将身子一半的重量交付于他,“不必,这雪下得早,路滑,这样便好。”
两人的手交握,十指相扣,慢慢爬上了钟山寺。
钟山寺香火很是鼎盛,这一路上,一人下山就有两人上山,陈问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山尖上缭绕着烟雾。
山顶有一颗巨大的菩提树,上头挂着数不清的红绳,绳上系着牌子,一种红颜,数份求愿。
小沙弥来来往往,陈问还没见过这么多光头和尚,他瞅准了拉住一个最清俊的,嬉笑道:“这位俊朗的小和尚请留步,你的法号是?”
小和尚双手合十道:“小僧若意,施主有何要事?”
陈问勾住他的肩,“那若意小和尚,敢问虚白和尚可在庙中?”
若意秀眉微拧,脸上浮现一抹为难,“虚白师叔,这……两位施主寻虚白师叔可有什么急事?”
陈问眨了两下眼,道:“虚白数月前寄了封书信给我,邀我前来钟山寺一览。”
若意的眉头拧得更紧,“小僧还是携两位施主前去拜见住持师傅吧。”
祁渡咳了一声,道:“有劳。”
陈问立马放下勾着若意肩膀的手来给他顺背,“劳烦若意小和尚打碗温水来。”
若意点头:“好,两位施主随小僧来。”
山静尘清,水参如是观。
住持的禅房在寺里的深处,掠过一片满是鲤鱼的池塘,水里还有些枯了的夏荷,抬头一望就能望到房屋的尖尖,再穿过一段竹林,伴随着零星的啼叫,就可见禅房的全貌,这儿很是清静,完全符合陈问对隐居的想象。
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
若意道:“这会正值晚诵,两位施主请先等一会。”
片刻,若意从房里走出来请他们进到屋内。
暮光从开了一尺的门斜溜进去,跃到了一榻、两几、三蒲团上,禅房里四壁萧然,榻上整洁,几上放着几本佛经,蒲团后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禅”字。
住持静坐在蒲团上,他不仅胡须是白的,眉毛也是白的,妥妥的得道高僧。
“两位施主请坐。”
茶几上摆着一碗热茶和温水。
住持也是个爽快人,直接进入正题:“两位施主是因虚白而来?虚白的信可否给老衲过目?”
陈问拿出虚白的手写信递给住持,“是的。”
住持单手接过,仔细地阅读起来。
须臾,他将信还给陈问,“这确实是虚白的笔迹不错。”
见住持欲言又止,陈问忍不住问道:“这封信是有什么问题?”
住持不答反问:“这封信是施主最近收到的?”
陈问看向祁渡,祁渡回答:“不,约莫一年前。”
一年前,陈问心头涌上一丝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
住持面无波澜,“这封信确实是虚白亲笔所写,但……”
陈问直觉他接下来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住持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就说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施主可知寺里的每个和尚都有一盏命灯,而虚白的命灯在一年多前就灭了。”
陈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可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前几日还与他一同前往了东海。”
住持眉心微锁:“这也是老衲所不解之处,命灯灭了之后,老衲并未找到虚白的尸身,并于几日后得知了虚白还行走于世间的消息。老衲便认为是有人冒充他,因此亲自去试探了一番,可那人体内的灵力确实与虚白为同源,再几日接触下来,那人的言语、字迹和吃行都与虚白如出一辙。”
陈问道:“那命灯可会出现问题?住持可有证据证明现在的虚白是假的?”
“绝无可能。”住持笃定第一个问题回答,第二个问题却一顿,“或许有,在虚白命灯还亮之前的最后一次下山那天,他留给老衲一个盒子,不过那盒子有机关,是出自墨家后人之手,非‘钥匙’不能解。他嘱咐老衲到时候交给一个拿着信来寻他之人即可。”
陈问瞪大眼睛,看向手里拿着的信,“住持说的可是我?”
住持起身,借着摇摇晃晃的暮色,拿出一个木色的小盒子,“施主请试着解开吧。”
是夜,残雪入林路,陈问总觉得寺庙的星月光更白些,无云也无雷,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他决定在这住下几日,好研究研究这小盒子如何解。
可他又不是墨家后人,不会解机关,难道要他带着这盒子到处寻贺生微吗?
陈问拿起盒子就是一顿摇晃,甚至还想拿火烧,最后还是歇了这心思,“仙主大人,你可有法子解开?”
祁渡铺好床褥,道:“既然虚白认为你能解开,那就说明他肯定给你留下了线索。”
陈问思索着这一年来与虚白为数不多的相处,“难道与蛊毒有关?”
“不对。”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陈问与他对视一眼,道:“既然是一年前写的信,那线索必不是这一年内才出现的。”
毕竟未来的变故太大,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以虚白贴心周到的性子必不会这么做,况且虚白是个和尚,和尚禁赌。
那就只有那封信了——
作者有话说:说一句,紫薇树的树枝不能支撑一个人,文里的稍稍改了一下,毕竟修仙ovo
决定了,写完正文要修一下前面的章节,有些地方总处理不好。
山静尘清,水参如是观出自《承德水月庵楹联》意思是群山寂静,尘埃不染,看山看水,印证梦幻泡影如是观。
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出自张可久的《越调凭阑人众远楼上画》
残雪入林路出自皇甫曾《送普上人还阳羡》
第63章 红绳纷飞寄祈愿
陈问将信拿出来, 一个字一个字不漏地读,他反反复复翻了几遍,甚至还尝试拿水淹, 放火烤,却还是没看出来什么隐藏线索。
祁渡抚平他紧锁的眉头,道:“夜深了, 先睡吧。”
夜深露重,窗外又飘着雪,陈问忽觉有些冷,他将信压在盒子下头, 一个翻身就上了床, 被窝里还热乎乎的。
他滚到床里头, 贴着墙壁,将被褥打开一个口子,呼喊道:“仙主大人快上来, 小心着凉了。”
祁渡熄了灯, “嗯。”
今夜雪轻明月醉,使我与君共枕头。
祁渡圈着陈问劲瘦的腰一整晚, 还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陈问只以为他太冷。
翌日,祁渡本想再赖会床,可陈问要找线索的决心实在是太重,见叫不醒他,就往他耳边吹气, 还捏上他的胸。
出了事之后,祁渡才不情不愿起榻。
陈问带着祁渡在寺里闲逛,钟山寺很有活气, 白雾与晨雾纠缠分不清,和尚们起早贪黑,一个门前扫雪,两个井口担水,三个灶房烧火……
陈问途经香积厨,替矮和尚劈了柴;路过池塘,替瘦和尚喂了鲤鱼;顺道过了后院,替胖和尚晾晒了衣服……
好事做了个遍,收获了无数句“施主真是好人”,但线索是一点没打听到。
辰时已过,陈问逛着逛着就来到了菩提树下,看着漫天飞舞的红绳,他笑嘻嘻道:“仙主大人,你看这红绳还比你衣裳明媚呢。”
祁渡冷幽默道:“衣裳穿久了会褪色。”
陈问捉住他话里的漏洞,“狡辩,红绳这挂久了,风吹日晒的也会褪色呀。”
一位路过的小和尚骤然出声解释:“这倒是不会的,这些红绳是由特殊的材料制成,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褪色,永远鲜艳。”
陈问来了兴趣,“我还没见过不会褪色的东西。”
小和尚道:“这是真的,施主仔细看,有些红绳上的字迹已然看不清,但红绳还是鲜艳如初。”
陈问下意识说;“可是虚白说,红绳是会……”
他猛然停住,脑中浮现一句话:
“想必那时,寺里菩提树上又多了几根褪色的红绳吧。”
这是虚白在信中所留之话,他昨天将那封信来来回回看了数十遍,任何一句话都不可能会记错。
难道是虚白糊涂了?不,不可能。
“我知道了。”陈问骤然抬头,要想将一棵树完全藏住,将树置于树林间是最好的办法,虚白不是犯糊涂写错了,而是他将线索藏在了这些红绳之中。
陈问佯装开玩笑道:“小和尚,我可以将这些红绳拆下来看看吗?”
小和尚严词拒绝:“自然不行,一根红绳代表着一份祝愿,许出去的愿望怎可收回,况且这些红绳都是寺里的信徒花重金绑上去的,摘下来是为大不敬。”
陈问重重点头:“好,我知道了。”
小和尚用狐疑的目光盯着陈问,竟不走了,站着诵经起来。
“……”他还真没缺德到把信徒的红绳给扯下来。
无法,陈问只能试着用肉眼去找,可在千万个红绳中找出最独特的那几根谈何容易,他眼都看花了还没找到。
陈问瞅着瞅着红绳,注意力就被木牌上写的话吸引去了。
“希望小生的父母身子健朗,长命百岁。”
“望来年,桃花依旧笑春风。”
“祝善善的小白永远有小鱼干。”
陈问一眼就看出来了最后一条是谁写的,他意外单善还带着小白来过钟山寺,他继续往下看去。
其中一条最吸引他的目光——
“一愿你之世间永无甘霖,二愿我之谋算天光不照,三愿他之眼眸不再黯淡。”
陈问情不自禁伸手去摸,透过这个木牌,他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悲伤,比那东海辽阔、浩荡和深沉。他轻轻摩挲着最后一句话,它与前两句实在不同,它的字迹被水晕开了。
它是希望,是美好的祝愿,而不是毁灭。
但陈问还感觉到另一种情感,是无能为力。
“施主,小心不要拽下来了。”小和尚时时刻刻盯着他。
陈问:“……”
他转头直勾勾地注视着小和尚,那火辣的目光看得小和尚直后退了一步。
陈问上前一步搭住小和尚的肩,“小和尚,你了解虚白吗?”
小和尚双目微闪,语气微扬,“虚白师叔是吾辈楷模。”
陈问认同他道:“我也这么认为,当初和虚白一同闯荡之时,他就对我颇为照拂,还给我干净的衣服穿。”
闯荡?祁渡含笑凝望着他,这乱用词的毛病还是没改。
小和尚信以为真,一下就卸下了心防,“虚白师叔最好了,当初我还是个小童,刚来到钟山寺削发为僧,第一天就因抢不到斋饭饿肚子哭了,正是虚白师叔心细,发现我不对劲给我煮了一碗素面。还有我不小心将水洒在榻上,也是虚白师叔我换了一床新的被褥。”
陈问抹了抹眼角,“虚白真是个好和尚。”
小和尚像找到了知己一般,滔滔不绝和陈问说起了虚白辉煌的事迹,陈问时不时夸张地附和他,说到最后,小和尚长吁一口气。
“虚白师叔哪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陈问眉尾一动,那是有多不好,才让这位狂热粉丝都叹气,“此话怎讲?”
小和尚语出惊人道:“虚白师叔曾经有个小孩。”
“什么?!”陈问大惊失色,“出家人怎么会有孩子?”
小和尚脸色一红,才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虚白师叔捡回来的孩子。”
陈问呼了一口气,“原是这样,那孩子怎么了?”
小和尚道:“我也不能称呼他为孩子,毕竟他年岁比我还大,只是虚白师叔总把他当小孩子看,不免影响到了我。”
“那人长得俊,却每天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眉间的悲凉无处遁形,眼里的哀伤无可释放。寺里给他吃给他住,可他却对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虚白师叔也不是例外。他还经常会带着伤回来,佛祖是不能见血的,他就是故意屡次破戒,想让住持把他赶出去。”
最后一句带上了点不满。
“他怎么这样。”陈问先附和了他一句,接着好奇地问:“那后来呢,把他赶出去了吗?”
小和尚摇头气愤地说:“没有,虚白师叔替他担下了责罚。还有啊,他左脸颊上还印了个字,只有罪大恶极的囚犯才会在脸上印字,不知道虚白师叔为什么捡他回来,还总是要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
左脸颊上印字,好像在哪里见过,陈问凝神苦思,却没在记忆中翻找到。
“啊——”小和尚惊呼一声,“现在午时已过了三刻,素面说不定快被抢光了,小僧就先行离开了。”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转身疾步而行了。
陈问伸了个懒腰,朝小和尚的背影挥了挥手,他终于把人熬走了,幸好走了,不然再聊一会他就要将正事抛之脑后。
陈问用肩膀去撞祁渡,佯装可怜道:“我的嘴巴会不会说破了?”
祁渡把手覆上去仔细检查,陈问方才长时间说话,嘴唇有点干,但摸起来还是很软,他不由自主地按压了一下,“没有,只是有点干涩。”
在祁渡的手离去之后,陈问下意识吐出舌尖舔了一下,上头似乎还残留着祁渡指腹的温度,他丝毫不羞怯道:“这下湿润了?”
祁渡别开目光,“嗯。”
陈问闹够了,笑着走到菩提树下,菩提树不知活了几百个春秋,又高又壮,十几个人合抱树干也尤嫌不足,树尖上还顶着些雪,风一吹拂,天空翻滚着绿浪,红绳飞舞白雪飞扬。
陈问闭眼吹奏笛子,悠长的笛音唤来一缕冷风,浓密的睫毛、修长的指尖、清雅的竹笛皆被一抹吹雪落下一场轻吻,一根根红线拂过他的肩、腰、耳畔。
他在进行共灵,菩提树深受佛光的照耀已久,早就开了灵智,树叶随着悠扬的笛声簇簇舞动。片刻,三根稍显黯淡的红绳便轻飘飘地落下。
祁渡探手接下。
陈问探脑过来贴近祁渡的手心,“上面写什么了?”
祁渡摊开给他看,“是‘钥匙’。”
陈问火急火燎回到禅房,连午膳也顾不上,拿出盒子就是一顿操作,果不其然,盒子“咔嗒”一声就打开了。
里头放了一张地图,和三张纸。
奇怪的是这三张纸是空白的。
“这是什么意思?”陈问举给祁渡看。
祁渡浅笑:“你当我是书吗?什么都知道。”
陈问朝他皱了下鼻子,又拿出地图,这陈问倒是看懂了,是这片大陆的地图,上头还画了一个圆圈。
陈问试图理解:“这难道是要我去这个地方的意思。”
祁渡道:“或许。”
地图下还压着一小张纸条,上头还是那清隽的楷体字,写着:
施主抱歉,小僧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却还是没把所有事情告知于你,有些事情不方便直白讲出来,请施主一定要前往地图画圈之处,彼时,施主将会从那三张纸上得知所有的困惑。
寺里安宁,施主可住一段时日再走,说不定会对施主的修为有所提升。
陈问看完这封信,又将盒子翻了个底朝天,确定没了别的线索才放下来。
“虚白啊虚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陈问往后一躺,“这人要不是虚白,说不定我还真不去了。好麻烦,不过幸好有你陪我。”
祁渡将地图和纸都收拾好,“嗯,我陪你。”
这钟山寺确实是个修行的好去处,住几天后再走也不迟。
不过在离开之前,陈问打算去向住持打探一些消息——
作者有话说:第二条红绳是贺生微的ovo
第64章 友人旧事再重提
陈问再次迈进那间幽静的禅房, 刚好撞见住持凝视着一个木鱼出神,只是一两天的时间不见,他似乎就苍老许多, 几条细微的皱纹爬上了眼角。
住持将小巧的木鱼放在几上,那木鱼看起来有些年岁了,看着倒像是给小孩子用的。他拿起汤瓶置在炉上烧水, 这水是寺里储了多年的雪水,拿来待客再合适不过了。
随后住持盘腿坐于蒲团上,问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陈问拿出已解开的盒子, 道:“这盒子我将它打开了, 只不过里面并没有证据能证明现如今这个虚白是假的。”
住持神色有些激动, “可否给老衲瞧瞧?”
陈问颔首将盒子推过去。
住持看到三张空白的纸也是面色一滞,再翻到地图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手在空盒子里无助地挠抓, 最后发现确实没别东西了, 身子慢慢佝偻下去。
陈问不禁感到担忧,“住持?”
“无事。”住持轻轻摸上小木鱼, “老衲只希望虚白能平安, 现在这个是真的自然也好,只是命灯为何熄灭老衲还未想通。”
但陈问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道:“前两天我在寺里逛了会,无意间和寺里的僧人打听到,虚白在数年前捡了个小孩?”
住持白眉一皱, 似是回忆起了不太好的记忆,“是的,不知虚白从哪得到的孽缘, 那孩子身上的戾气太重,只能待在佛寺受佛祖的渡化,否则不出弱冠之年必会暴毙,但这也不是长久之法,那是连佛祖也化不开的怨。”
“但我想,这就是虚白把他带回来的原因吧。”陈问道,“虚白只在乎能不能救人。”
虚白怀有大慈大悲之心,世间的灾祸只要他遇到的能帮的,他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住持长吁一口气,“可是改变他人的命运和因果,是要付出代价的。虚白极有悟性,却是在这条路上执迷不悟。”
陈问反驳他:“但是这才是虚白啊,虚白不这么做,他就不会叫虚白了,可能会叫实白或者虚黑。”
祁渡抿起嘴角怕笑出来。
水沸了,住持拎起汤瓶泡了三杯茶,茶叶翻涌出水面,纯净的水逐渐被染绿。住持摸着滚烫的杯壁,他又何尝不知这道理,正是因为虚白有着一颗悯众生的心,才能体民生之疾苦,渡众生之孽缘。
住持苦涩地笑笑,“老衲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虚白是这一千年来,自那位后最有可能见性成佛的和尚,老衲只希望他不要步入前人后尘。”
陈问敏锐的抓住了其中两个字,他直觉住持嘴里的“那位”就是六清和尚,他问道:“那位和尚最后怎么了?”
住持道:“那是一千年之久的事情了,老衲也不大清楚,大概是死了吧。老衲只知他被削去了法号,还了俗名,钟山寺也是那之后改了名。”
“俗名?”陈问不由自主地问:“那他的俗名叫什么?”
祁渡一直闭目凝神,听到这句话他缓缓睁开双眼,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住持摇头说:“这老衲也不知,只知他俗名姓陈。”
姓陈,陈问的心裂开一个口子,道不明说不清什么情绪涌出来,六清和尚居然和他是同一个姓。
住持道:“两位施主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一句话将陈问的思绪拉回,提醒了他还有一个问题要解答。
陈问紧张地问:“敢问住持,那小孩左面颊上印的字是何字?”
“字?”住持捋了捋眉须,凝思片刻犹疑地说:“约莫是‘罚’字。”
是“罚”而不是“罪”,陈问心中蒙着的迷雾散开,果然是他想的那个人。
昨晚将睡未睡之际,陈问恍然回忆起了自己确实见过一个左脸颊上印字的人,不过那时他年纪太小,见到什么新奇奇怪的事物也不会过于深究,只觉有趣,况且他还不认字,久而久之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虽然陈问现在认的字也不算太多,但是“罚”和“罪”他还是懂的,也知晓人要是犯了什么重罪,身上刻的也应该是“罪”字,而不是“罚”字。
所以,不出意外,那个小孩应该就是他小时候见到的那个人。那个人当时出现在那座城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跟着虚白下山?
可是那个眼神,陈问不会忘记的,回想起来犹如一把梳齿刮破头皮,血珠滚滚滑落脸颊般的狠毒,让人头皮发麻。
他绝对不是个好人。
“嘶——”一记弹指落到陈问的额心。
祁渡面色平静到仿佛他不是主谋,“还在想那个人?”
陈问揉揉额心,眼睛一转就是一个鬼主意,他回捏祁渡耳垂,“疼不疼。”
耳垂上传来温热,祁渡轻笑,“不疼。”
“这样呢。”
“还是不疼。”
“那这样?”
“唔……不疼。”
陈问放下手,眼睛笑弯成了月牙:“不疼就对了,我根本没用力,怎么会疼呢?我可舍不得你疼。”
耳垂浮现一抹淡红,陈问有些讶异,“它怎么红了?我根本没用力啊。”
祁渡摸上耳朵,道:“冻的。”
陈问道:“仙主大人还会怕冻?你的白发不会冷到你吗?”
祁渡低头浅笑,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移到前头来,今日陈问给他扎了低马尾,整个人虽如冷淡的雪花,但这一笑,雪花却能撬动一山春色,宛若春阳照玉。
好美,陈问的手僵在空中,这一笑,陈问梦回当年霞姿月韵的公子。
祁渡抚上白发,眉眼柔似春水道:“不会,因为上面有你炽热的温度。”
陈问还没醒过神,指尖拭过他耳边的碎发,喃喃道:“公子。”
这语气不似以往喊他仙主那般的调侃,而是带着点眷恋缱绻。
“嗯?”祁渡捉住他的手腕,语气不明地问:“你更喜欢以前的我?”
陈问这时醒过神来,面对着祁渡质问的目光,他无师自通的知道自己该说出什么答案,“无论什么时候的你,我都喜欢。”
祁渡冷哼一声,“希望是。”
陈问担惊受怕了几天,见祁渡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放宽了心,于是和和美美的在寺里逛了起来,还顺便和寺里一大半的和尚都打好了关系。
离去的前一日,陈问闲来无事,在一个扫雪的小和尚旁堆雪人,那小和尚对他说:“施主可知寺里有一温泉?”
“温泉?”陈问手也不停,分神问道:“我也可以泡?”
小和尚用扫帚支撑着身子,“自然,你是住持师父的贵客。”
“那我今晚便去。”陈问直起身欣赏自己堆的雪人,“好不好看?像不像你?”
小和尚仔细看了两眼,委婉道:“施主堆雪人这方面真是十窍开了九窍。”
陈问一听,昂首哼着歌谣走了,半路遇上祁渡,还骄傲的提了这茬。
祁渡憋不住笑道:“他的意思是你一窍不通。”
“气煞我也,真是气煞我也。”陈问夸张地捂住胸,“今晚得需要一壶温酒我才能忘记这伤痛了。”
祁渡道:“这里不能吃酒。”
陈问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地说:“我们悄悄喝。”
黄昏日落之时,陈问趁着天还未黑,悄悄溜去山下的小镇买了两小壶温酒,酒香很薄,闻起来就像是初春青草的芬芳,是这一带独有的酒。
一想到可以边泡温泉边喝小酒,美人还身旁在侧,陈问就快哉快哉。
泉边松枝低垂,热气将针叶熏成半透明的玉,一圈玄青岩被泉水煮成了赭红。水面咕嘟咕嘟,刚涌出来是鸦青色,一寸寸漾开就成了融化的琥珀。
水汽刚升上去,月亮就软缩了,细雪也变成水降下来了。
水雾氤氲如薄雾笼纱,映出一道脊背的剪影,他背身而立,肩骨宽阔,左肩点缀着一颗朱砂痣,线条自颈侧凌厉往下,雪白藏匿于湿发之下,水珠顺着脊沟滚落淹没泉中。
陈问拎着两壶小酒呆站在原地,他自诩不是见色忘事之人,可是此情此景,任谁也不敢来做一个不要看挑战。
反正陈问是失败了,他不仅看了,还直勾勾地看,更是当着人的面看,陈问落进那双玩味的眼眸里才缓过神来。
陈问移开视线,转移注意力道:“怎么不等我。”
祁渡将自己的白发全挑在一侧,道:“替你试水温。”
这下更是将温暖白皙的脊背全.裸出来。
陈问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裳跨入水中,选择背对祁渡,殊不知这个举动将自己送入豺狼虎豹的口中。
他的两瓣肩胛骨在雾汽中若隐若现,宛若蝴蝶轻轻翕动翅膀,脊骨隐在薄肌下,稍微一动显山又显水,墨发湿哒哒地贴在软腰上,臀部完全躲在水下,半分旖旎都看不见。
祁渡垂眼望向水面涟漪,叹了口气道:“陈问,你要吃独食?”
陈问一个旋转转身,护食道:“那仙主大人,请问我不够吃怎么办?”
祁渡道:“好办,全给我。”
“想得美。”陈问气笑了,隔空扔给祁渡一壶,“醉了我可不负责。”
祁渡:“呵。”
酒不过三口,陈问就已经趴在祁渡的肩上说胡话了,“仙主大人怎么身上湿漉漉的,滑滑的,好好摸,这凸起是什么?”
祁渡喉结滚动了一下。
“原来是喉结。”陈问不知轻重地捏了下,接着手就要转下。
祁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我们回禅房。”
“不回不回不回。”陈问双手乱挥,但反抗无效,祁渡替他擦干身子后将他公主抱回屋。
祁渡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某人,心头涌起一种无力,他轻轻摩挲着陈问的嘴角,俯身喃喃自语:“所以我为什么比星星还重要呢?”
这是上一次陈问醉酒后不肯告诉他答案的问题,他本想趁着这次套出来的,可谁知陈问的酒量是越来越差了,上次还闹腾,这次竟直接睡过去了。
就在他要直起身时,陈问骤然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带着酒意道:“因为,星星不会随时出现在我的世界。”
下一句不必说出口,他已然知晓答案。
祁渡撩开陈问额头的碎发,轻轻在上头落下一吻。
天上月林中雪水里天,皆似眼前人。
翌日一大早,陈问支颐喝着粥,真是吃酒误事吃酒误事。
住持听说他们要走了,还特地来送他们一程,“陈施主,一路顺风。”
听到住持叫自己陈施主,陈问嘴比脑子快地问道:“虚白可有俗名?”
住持道:“是有的,不过对于出家人来说,那都是俗缘了,老衲也只能告诉施主虚白俗名姓庄。”
姓庄?陈问的心一动。
第65章 荒凉山村无人问
虚白重点画圈的地方名为序凭, 此地位于南方偏西一点,离南陵有点距离。
序凭属于年家的地界,那儿耸立着一座又一座的高山, 连绵不绝蜿蜒不断,翻过一片接着又是一片。
这儿的民风也很是淳朴,当晨光爬到牌坊的第三道横梁, 铁匠铺正开炉,炉火噼里啪啦作响。蒸笼的白气与雪气交融,将馒头的白面香传出十里。
陈问坐在茶棚下吃着绿豆糕,绿豆糕散发着清香的味道, 他注视着手上还剩半块的有牙印的绿豆糕, 猝然道:“这是我第二十次吃凡食了。”
祁渡不明所以:“嗯?”
陈问一口将那半块吞下, 绿豆香漫溢口腔,他含糊道:“我居然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祁渡没有什么反应,似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很好。”
“噔噔——”陈问手敲木桌, “这不对才对,我的身子是由神木做的你不知道吧, 就是那什么不尽木。”
祁渡淡然地说:“我知道。”
“诶?”陈问也没有多想, 说不定他在什么时候无意说给祁渡听了也说不准,“知道就好,那仙主大人,木头做的身子怎么能容得下糕点呢?平时喝喝茶吃吃酒什么的倒也还行。”
祁渡抿了一口淡茶,道:“不好吗?说明这木头身正逐渐转化成人的身子。”
陈问“啪”地置下木筷, 胡乱摸起自己身子检查起来,“不会吧,也没人……鬼告诉我还会这样啊。”
他咬牙切齿:“我难不成被鬼骗了?”
“鬼会骗我, 虚白应该不会骗我吧。”陈问看着这荒凉的小山村思考。
风从山口灌进来,将最前头的小屋破败的门吹得直前后摇晃,本就不牢固的墙皮,更是簇簇掉成渣在墙角积成一片。
放眼望去,村道上的石板被杂草顶起,井口边更是被野丛占据,但左手边萧索的屋檐上还筑着一个鸟巢。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像一个鬼村子。
陈问扯了下祁渡的袖口,“我们还是先下山去问问情况吧。”
祁渡挑眉,这可不符合陈问一贯的处事风格,一般来说,这人会直接杀进小村庄才对,他不免好奇地问:“为何?”
陈问道:“嗯,那个知什么知什么,百战什么什么,所以我们得做个万全的准备。”
“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祁渡道:“你从哪听来的?”
陈问挺起胸膛,眼睛里藏不住的骄傲,“我刚刚路过一家学堂时听到的。”
祁渡唇角微勾,认真道:“看来你很有学习上的天赋,要不要送你去学堂上学?”
陈问往后退一步,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不要,我不去,你教我就好了。”
祁渡本还有些可惜,现在又不觉着了。
两人原路折返回去,才刚走到山脚,就遇到了一位身材强壮的樵夫,更要命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娇生惯养的少爷,一位着红裳,一位穿黄衣。
“大叔,这山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你不会是赚黑心钱吧?”中气十足的声音。
“嘿,这位爷,你去打听打听,我可是这附近出了名的老实。”樵夫叉着腰声音洪亮地说。
陈问:“……”
真是有缘分,在这荒山野岭也能碰见祁紫君和崔除恙。
祁紫君也看见了他,眉峰轻轻一提,眼尾悄悄弯下,意外地说:“舅舅,陈问!你怎么在这?”
崔除恙也甚是惊喜,“前辈,蘅祾主。”
“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呢?你又带着除恙做什么坏事?”陈问心中闪过一丝不祥,这三人上山走的路就是他和祁渡的来时路,只希望他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祁紫君一听立马板着个脸,一脚将路边一块石子踢飞,“你管得着吗?”
“祁紫君。”祁渡神情寡淡,扯了扯嘴角不愉道:“怎么和长辈说话?”
似是想起了陈问的身份,祁紫君“哼”一声,三个字从嘴里扭扭捏捏漏出来,“我错了。”
旁观的樵夫咧着个嘴角止不住地笑,这一路上就属这位公子哥最难伺候,不是嫌弃这个,就是讽刺那个,但他钱给得多,自己还得陪着笑脸,憋屈了好一阵,这下有人镇得住他咯。
陈问问道:“你们两来这山做什么?”
祁紫君没说话,崔长昼就乖巧地回答:“前辈,我们是来这除祟的。”
陈问蹙眉:“怎么会轮到你们来除祟,这不是归年家管吗?”
按半仙界办事的规矩,没有意外的情况下,百姓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肯定是当地修行的仙家去解决。况且在人家的地盘上,其他修士也不能越俎代庖,不然会让当地的仙家觉得没有脸面。
祁紫君忍不住撇嘴道:“谁让年家是缩头乌龟。”
祁渡道:“好好说话。”
祁紫君终于正经地说:“他们家一听说是来这座山除祟,便吓得将大门紧闭了,怎么敲也敲不开,还提醒我们说不要来,这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
序凭年家在半仙界门楣虽然说不上多么的鼎盛,但好歹祖上也出过两三个飞升的,不至于怕一个普通的邪祟怕成这样。
陈问不安地问:“这邪祟是在哪里?”
樵夫指了一个方向,“那儿,再往上走,走到半山腰,有一个荒废的村庄就是了。”
一阵风挂在山间野树上将落未落,惊起山鸟一鸣,陈问的心也跟着咯噔,果然是他们刚刚去过的小村子,可是那个村子他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陈问断然道:“这事你们不要管了,我和祁渡刚从那儿下来,我们会解决的。”
祁紫君面色不霁,“凭什么啊,你说不去我就不去,本少爷都走到这了,偏要去。”
陈问头疼地扶额,面对祁紫君他一点办法没有,“你知道那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祁紫君骄矜地说:“我可是做了万全准备才来的。”
“行,那我要跟着你们。”陈问琢磨片刻,与其强硬的让他们回去,倒不如将两个小辈绑在他身边,在他眼前也能更周到些。
祁紫君别扭道:“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同行。”
樵夫不住地打量天色,他还想早点回去砍一些柴,眼见天色越来越浓,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道:“几位爷,我们还走吗?”
祁紫君摆手道:“不用了,你回去吧。”
樵夫面上一忧,“这怎么能行?这还没到地呢。”
这小少爷虽然人挑事多,可钱却是实打实给得够多,随手就可顶得上他一年的家用,这也是虽然这活危险,但他还是咬牙接下来了的缘故。
祁紫君不耐烦地摆手,“钱我不收回来。”
“真的?”樵夫一愣,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二傻子。
祁紫君语气凶狠的赶人道:“再不走,那我可就要回来了。”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樵夫感恩戴德,可一转过身就暗骂,“娘的,有几个子而已,装什么。”
“……”祁紫君脸气成猪肝色,他从未受过此等侮辱,就算有人再不满他,也不会当着他的面骂出声来,这还是头一次,不过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凡人较真。
他拉着崔除恙雄昂昂地往山上走去。
陈问在身后喊:“你要去哪里?”
祁紫君道:“去除祟啊,还能去哪?”
陈问拽住崔除恙以拦住祁紫君的脚步,道:“你没发现天要黑了吗?谁家好人除祟是晚上去的?”
祁紫君鄙夷地看着陈问,道:“谁教你的歪道理,除祟自然是要趁着天黑去,天一亮,哪个妖魔鬼怪敢出来。”
“可是夜晚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陈问试图打动他。
祁紫君道:“反正我不怕?你怕了?”
两人相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崔除恙在旁急得团团转,他向来没有主见,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前辈,他觉得两个人说的都对。
“咻——”一道火光从山腰处亮起,山上全是杂草,火势极大,陈问瞳孔一缩,火燃起的地方正是那座小山村。
陈问这时也顾不上会发生什么意外危险,乘着风往山腰上奔去。
祁紫君在身后叫唤:“陈问!等等我。”
陈问一骑绝尘赶在前头,祁渡则是落在末尾,四人一前一后疾驰至小山村。
再次来到村门口,陈问比上一次更加谨慎,他下山的途中就没见人再上过山,况且第一次来到小山村,他丝毫没发现任何人的存在。
“陈——”祁紫君话才刚叫出口,陈问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嘘。”
陈问召出“什么”,一步一步往烧焦的野草处走去,这火在他没到村口时就已熄灭,很明显那人也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行踪。
这是一间还算干净的小屋,干净到令人细思极恐,它非常的完整,门前的杂草少且矮,就连小凳也没有落满灰尘,甚至这个小凳能摆放在这里就足够惊吓。
灶台里还蹿着小火星,明显是有人在这里生火,却不小心点燃了杂草,但屋里却没有燃灯,冬日的太阳更加吝啬,屋里灰暗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吱呀——”安静的空气中突兀的出现一道开门声。
陈问骤然抬头,祁紫君下意识抓紧陈问的衣袖。
什么也没有,是风吹动门响,祁紫君松开衣角上前查看。
陈问才刚松一口气,一只手缓缓爬上他的肩,这只手苍白且极其冰凉,不带一丝血色,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陈施主。”
这句话比这只手给陈问的冲击还大,他听出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虚白。
陈问慢慢回身,他看不清虚白的脸,虚白的脸淹没在太阳的影子下。
第66章 他题名为月光村
“陈施主。”
虚白又唤了一声, 语气中含着明显的担心。
灰烬的烧焦味争先恐后入鼻,山树的飞絮乱栖于身,两人交叠的影子逐渐变得透明, 陈问指尖泛凉,但“什么”的花瓣却并没有闭合,还维持着原状。
祁紫君听见动静转过身, 没有任何防备地走过来,“虚白大师,你怎么也在这?”
虚白的手从陈问的肩膀退下,语气轻柔道:“这儿是小僧幼时所居之地, 虽然已成废墟, 但小僧还是会每年回来一次。”
借着眼前的暮光和身后的月光, 陈问勉强看清了虚白的眼睛,不管是角度、大小还是温度都和以前如出一辙,照样是那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
陈问猝然将手放到虚白的心口前, 虚白只是低头有些疑惑, 却没有提防他,任由陈问将最危险的手放到他最脆弱的心脏处。
一息一瞬。
“砰砰——”心脏有力地跳动。
陈问莫名松了口气, 道:“刚刚的大火是虚白放的?”
虚白漏出一个浅笑, 颇有些羞涩,“说来惭愧,方才小僧只是想烧火煮道面,可一个取面的功夫,火星竟蹿到了角落里的野草上, 冬日干燥,这就烧了起来。”
他的手上沾着些水,衣袖和衣尾还染上些黑尘, 似乎事实看起来就是他所说的那样。
祁紫君插话道:“啊,原来那场大火是虚白大师的手笔,陈问差点吓死在半路上。”
话语间他还不忘拿陈问做乐子。
陈问板着脸:“今天晚饭没有你的份。”
祁紫君踢了一下小凳子,“切”了一声,“我才不稀罕呢。”
祁渡和崔除恙姗姗来迟,崔除恙气喘吁吁跟上来,“前辈,你们抓到邪祟了吗?”
陈问解释说:“是个误会,不是邪祟,是虚白。”
“虚白大师久仰。”相对于祁紫君,崔除恙面对虚白时明显局促许多。
虚白从怀里拿出一条绣帕递给他,“崔小施主擦擦汗。”
崔除恙受宠若惊接过,他没想到虚白居然会记得他是谁,“多谢虚白大师。”
陈问看了看锅里逐渐冷却下来的清水,往四周瞅了瞅道:“这儿哪有水?”
“那儿。”虚白指一个方向,“那块是后山,后山有一条小河。”
陈问拉着祁紫君到灶前,笑嘻嘻地说:“祁小少爷,那就拜托你将火重新烧起来啦。”
祁紫君一把甩开他的手,挂脸道:“陈问,你疯了吧,你居然叫我烧火?”
陈问理所当然道:“对啊,你不愿意么?”
祁紫君一团怒气涌上喉头,话出口的那瞬间化作短促的笑声,“哈?鬼才愿意吧,而且你居然敢让我一个人干活。”
“话也不是这么说。”陈问拍拍他的背安抚道:“我还给你找了帮手呢。”
崔除恙怕他气着自己,赶紧出声道:“紫君兄,我来帮你。”
祁紫君谁也不惯着:“崔除恙,你是不是缺心眼?”
陈问走到门口,指挥“什么”飘到祁渡头顶打光,非常隆重的介绍:“登登——还有这一位,长得像花一样好看,仙术超级高强,学识只在落仙道人之下,手艺堪比御厨的仙主大人,也就是你舅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祁渡纵容道:“好。”
看着自家舅舅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点头说好,祁紫君第一次产生了想自杀的念头。
虚白似是看出了祁紫君的心如死灰,善意的解围:“祁小施主,小僧……”
陈问笑着打断:“虚白,我们一起去山下吧,你看到了,我们这这么多人,这几天粮面肯定不够吃,我们去买一点回来吧,我一个人可拎不动。”
祁紫君无语地说:“你是有多馋,我们修士都哼哼。”
他突然哼哼两句将后面“辟谷”两个字憋回嘴里。
陈问撇了祁渡一眼笑道:“到时候你可别求着给我你吃。”
残阳收尽,月光被白雪隐藏,下山的小路并不好走,全靠着“什么”微弱的红光照耀着。
陈问道:“我都不知道这里是虚白的家乡,虚白还没告诉我这座村子叫什么名?”
一般来说,村名会刻在石碑上,陈问刚到村门口时试图去找过石碑,却没寻到什么踪迹,因此也就不知道村子的名字。
虚白愣了下,才道:“名月光村。”
陈问取笑地说:“怎么感觉像虚白现编的。”
虚白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柔声说:“说不定就是小僧现编的呢。”
县城近在眼前,褪色的灯笼羸弱地摇摆。
见虚白丝毫没有提起那封叫他来月光村的信的意思,陈问也选择闭口不提,只能不着痕迹试探,“那之前怎么不和我说月光村的事?”
这句话的之前指的是“信”。
虚白道:“因为还不到时候,现在陈施主不就知道了。”
陈问不置可否道:“这月光村可真难找。”
这话不是说笑的,陈问废了好大一功夫才找到这,序凭的山多又密,他不仅要从一片片群山中找到这一座山,还要在这座山找到这个被时间掩埋的村子。
虚白道:“是啊,有时候小僧也会迷路,这里的山都长得太像了,太像了,经常有人迷失在这一条条山脉里。”
县里的小贩基本都收了摊,只有卖糖葫芦的扛着个草把子在叫卖,街道上还开着的小店门可罗雀,倒是一大堆姑娘叫嗲的大堂人山人海。
陈问买了一些粮面之后,还额外买了三根糖葫芦。
天上的人类撒了一把盐在夜空,星子密得数不清,月下山路细得像根面条,蜿蜒着往黑里钻,暗中偶尔叫一声,分不清是风唤还鸟鸣。
“好难爬啊虚白,你信中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这山路这么难爬呢?”陈问半遮半掩道。
这山不算太高,县城也就在山脚下不远处,只是这山路太过陡峭,但陈问不打算御剑飞行,并且虚白也想一步一步走上来。
虚白回答得滴水不漏,“是小僧思虑不周,还望施主海涵。”
陈问注视着前头开路的“什么”,它的花瓣在空中展开漂浮,他决定不再试探,选择相信虚白,“那虚白下次一定要记得啊。”
一首歌回荡在银白的山谷中,“钟山上有一古寺,寺有一好人和尚,好人名虚白,虚白不是神仙,但胜似神仙……”
曲子淌过河水,引得鱼儿破冰越出水面,穿过树间,惹得雪儿簌簌从枝头起舞,升入高空,勾得月儿在黑云中被唤醒。
陈问自编自唱完毕,目光熠熠地问:“虚白我这曲子如何?”
“如听仙乐耳暂明。”虚白没有说谎,曲是好听的,就是词有点随便。
“知己,知己啊。”陈问听不懂这句诗大致意思,但识得仙乐二字,他怡然自得继续哼曲,这一次的曲调更加的美妙。
另一边祁紫君正灰头土脸地烧火,崔除恙看不下去,委婉道:“紫君兄,不如我来吧。”
祁紫君脸上沾了些灰,他狼狈地起身,羞怒道:“这什么,怎么那么难弄。”
他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崔除恙,“你会?”
崔除恙分心回答他,“会的,幼时小叔常常处理政务到深夜,因此他经常辟谷,可如今的半仙界灵气根本不足用,长时间辟谷是不行的,所以我就学着做一些汤汤水水给他吃,看在我的面子上,小叔总会喝的。”
祁紫君原地沉默片刻,说:“崔家主要饿死了自然会吃。”
崔除恙成功生起了火星,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火苗,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怕小叔饿肚子。”
祁紫君哼道:“他要是对你也这么好就好了。”
“我也想小叔能再对我好一点。”崔除恙缓声道:“紫君兄,麻烦你帮我拿些调料过来。”
祁紫君找了一圈没发现调料在哪,不会是在屋里吧,他绝望的想,他不大想进屋,因为祁渡在屋里,但看着崔除恙忙碌的背影,他咬咬牙还是迈过了门槛。
或许是虚白提早来打扫过一遍的缘故,屋里不脏,甚至还有些干净,土墙的墙皮虽然剥落很多,但是角落一点灰都没有,一丝蛛网也不存在,外屋除了一桌两凳,再无长物。
不能说是干净,说空荡更加适合。
祁紫君瞧见自家舅舅从里屋走出来,明知这行为有些失礼,他却不敢提,只表明自己的来意,“舅舅,我来拿些调料。”
祁渡示意他,“在那架子上。”
他匆匆装进怀里就要出门,忽闻祁渡喊住他,“祁紫君,谁叫你来序凭?”
祁紫君老实回答:“我与崔除恙外出历练,路过这有人求救,便来了。”
“嗯。”
见祁渡没有留自己的打算,祁紫君赶紧溜出屋门,就恰好撞见回来的陈问。
陈问直往祁紫君的怀里塞了两根冰糖葫芦,“你一根除恙一根。”
陈问就这么扔垃圾似的丢给祁紫君,他透过祁紫君的身影瞧见了祁渡,便提着剩下的一根往屋里走去。
祁紫君好奇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将冰糖葫芦塞进另一个的嘴巴里,另一个的眼里只有无奈。
可怕,太可怕了。
饱餐一顿过后,陈问就要歇下,他打算一早醒来后再做打算。
祁紫君却对他有些不满:“你不是说要来除祟?”
陈问:“祟呢?”
祁紫君:“去找。”
陈问:“去哪找?”
“当然是村子里头啊。”祁紫君又生气了。
陈问懒懒地说:“那都有虚白了,我们便可以偷懒了。”
虚白在旁听许久,突然道:“小僧从不知这座村子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虚白不知?”陈问直起身来,“那你知不知道?”
祁紫君道:“我当然知道,那樵夫说每个晚上,这道山总是能听到人被煮熟的声音。”
这就有些骇然了,虚白面色凝重起来。
第67章 一朝一夕相处间
听山下樵夫说这怪事出现快有十几年了。
几十年之前, 县里的人是知道有人居住在这道山头的,却不知其中还隐藏着一座村子。只因这么些年来,他们只见过这山上一名朱颜翠发的少年下山来。
就连那些上山打猎或者砍柴的人, 除了野兽之外也不曾遇到过一个活人。
那少年清秀俊逸,鲜眉亮眼,看着很是稚嫩, 离弱冠还有些年岁,好看得不似人生的,人们常说他有佛祖之像,做的事也确是如此, 县上的百姓对他赞誉有加。
他每隔三个月下山时都带着一辆柴车, 那柴车很大, 有三头壮牛横排那么宽,回去之时,还满满当当装着粮油面衣等等生存必需品。
这一日, 布庄的庄主终于憋不住疑惑问道:“小庄, 你一个人住在山上,怎么每次都买这么多东西?”
小庄弯腰抱起一捆捆的粗布放到柴车上, 灰衣袖从白手肘处滑落, 他笑道:“买多点存起来,这样可以过好久。”
布庄主摇摇头,好心帮他把剩下的粗布抬到稻种草编袋上方,“我看这不像你一个人用的,更像是十几户人家一起用的。”
小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道了声谢:“多谢胡大哥,我就先回去了,再呆一会就赶不上趟了。”
零零散散的物什堆在柴车上, 约莫有一人之高,胡庄主担忧地瞧着,小庄拉着它走一步就晃两下,总觉得下一刻柴车就坍塌在地。很难想象小庄一个比衣服还单薄的少年,居然可以拉动这么重的车。
他不忍道:“小庄,我帮你找四五个壮汉给你拉上山吧。”
小庄红着脸说:“不用了胡大哥,我身上没几个钱可以雇人。”
胡庄主道:“不用你出,我来出,不会花我几个子的。”
小庄道:“胡大哥的心意小庄心领了,只是不想让胡大哥为我额外破费,胡大哥也要养家糊口。”
胡庄主:“你上次还帮我修屋顶,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那只是举手之劳罢,胡大哥平时就对我多有照拂,况且那一天您也有给我报酬。”小庄一边拉车,一边还要分神说话,手臂上青筋暴起。
两人拉扯了好几回,最后还是有顾客来买布才作罢,胡庄主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下回叫我庄里的伙计给你搬上山去。”
小庄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完全接受,只说:“下次若得阴雨天,那就拜托胡大哥了。
县里开店的东家大部分都与小庄熟识,他们对小庄的评价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
美、善、穷。
自己穷得响叮当,但遇到叫花子还是会分他一半馒头,当初县里林首富的女儿还想过纳他为入幕之宾,但被小庄严词拒绝,要不是找不到小庄的家在哪,说不定林小姐还会上门抢亲。
可谓是贫贱不能移。
这一日,县上有人大婚,是县里最有钱的米铺的大儿子娶亲。小庄也在邀请的宾客之列,米铺的当家人梁有谷很欣赏小庄,甚至还想过让他入赘梁家当个赘婿。
简而言之,虽然小庄穷,但却是大户人家间的香饽饽,原因嘛,还是那三个字——美善穷。不仅如此,小庄还是个可塑之才。对于这些心计颇深的老爷们来说,穷可不算什么缺点。
梁府三重朱门洞开,整条街道被灯彩照得宛如白昼,小庄在后院帮着干些杂活,时不时路过前院,八十张柏木八仙桌沿中庭回字摆开,每桌十六碟八碗,桌上大鱼大肉,满堂鲜香。
廊下有着十二名彩衣女伎,击筚篥、挝鼓吹《百鸟朝凤》;水阁里又有一班丝竹,低低奏着《凤求凰》。
小庄本是那些喜桌上的宾客之一,但他不是简单的来吃一顿,他和梁老爷说好了,他今日来帮忙,便可多装一些剩下的餐食回去。
“孔大哥,可以留个鸡腿给我吗?”小庄向掌勺的人问道,幸好孔大哥小庄也认识,不然他还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孔大哥也是爽快的答应下来,“之前不见你爱吃鸡腿啊?”
小庄笑道:“给我弟弟吃的。”
孔大哥:“你什么时候还有弟弟?”
小庄笑容更深:“一直都有,很可爱。”
孔大哥不免有些心疼他,才这么小还要养一个弟弟,便给他多拿了一个鸡腿。
酒过三巡之后,筵席悉数散去,香醪罄尽,庖人撤席,小庄也心满意足的带着两大包剩餐回家。
看门的小厮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不禁议论起来,“这小庄人看着倒挺瘦的,没想到心这么脏,肚子这么大。”
另一个清扫庭院的婢女说:“不管有多少,那也是小庄应得的,干了几个时辰的苦工,也不喊一句苦累。你还得感谢一下小庄呢,没有他你还要多干一些活。”
小厮不服地嘲道:“谁叫他这人又蠢又犟,要是我早就跟了林小姐了,林小姐长得也是倾国倾城。”
婢女维护小庄:“那你也得有人家那副皮囊才行。”
总的来说,小庄是一个遭人羡慕,惹人嫉妒,令人叹服的前途无量的男子。
“这不对吧,你说了这么多小庄的事迹是在?”陈问一脸困惑的打断祁紫君,“和这次邪祟有什么关系?”
祁紫君不耐道:“你有没有礼貌,我这不是马上要讲到了。”
陈问吃着剩下的冰糖葫芦,“好吧,你快说。”
事变是在初春的第一天,那一天整天都没有出现太阳,乌云滚滚翻涌要落地,春风阵阵上涌要升空,天空一直在打响雷。
那一天,惊雷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世间被大雨翻转。
那一天,畜生都极度躁动不安,叫了一整夜。
那一天,所有父母抱着自己的孩儿唱着歌谣哄着安睡。
那一天过后,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但县上的人再也没见到小庄。
他们打算去山上找小庄,那一晚雷打得很凶,小庄被雷劈死在家中也说不定,还寻思着给他收收尸。
但那座山邪门得很,小庄还在的时候,在山脚处还好,可要走得更深一点就会一直打转,俗称鬼打墙,但小庄确实又是实打实的住在山上,也不是鬼。
于是县上的人也就自欺欺人,是山的地形太复杂,他们不熟悉,自然会迷路。
可这一次他们上山,遇见了更邪门的事,他们一路做着记号,可还是一直在原地打转,就这么一直绕啊一直绕,绕到黄昏之时,所有人胆战心惊,衣襟早就湿透了。
天色越来越暗淡,众人心里恐惧作祟,越看这天越像那一晚,他们掩耳盗铃低下头,绝望地喝水。
忽然,孔大哥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屏气凝神,果然听到了杂音,是风呜呜吹的声音。
一人有些嗔怒,“孔大武,你就别在这时添乱了,你还嫌大家不够惨啊。”
孔大武皱眉道:“你们仔细听,像是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你还想耍我们?”
“等等。”一位屠夫颤颤巍巍道:“真真真有声音。”
“咕嘟——咕嘟——好痛、好烫……”
每个字都像是戏子唱出来的一般,不尖锐但凄凉,众人着里忙慌地聚到一起,“这,这是什么声音。”
屠夫犹疑道:“好像是水开的声音。”
这么说着,众人似乎闻到肉香,有人瘫软在地,哭得涕泗横流,“有鬼,鬼来吃我们了。”
全部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等他们醒过来时,竟奇迹般的回到了家里,那一夜终究没出什么大事,只是这一个一个的壮汉都修养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他们也曾去找过年家来除祟,年家来来回回过好几次,终于在山腰处找到了一个村子,这座村子看起来是新建的,但一个人都没有,年家埋伏了好几天,除了夜晚的声音,再无其他东西,最终只好作罢。
后来,上山的人到山腰再也不会迷路,县上的人就这么担惊受怕的生活着,除了每晚听到的“水开”声,也没出什么人命。
久而久之,众人也就当做看不见,也就再也不曾见过小庄。
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
陈问看了一眼虚白,惋惜道:“我希望他活着。”
虚白似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头敛眸,片刻才说:“会的。”
陈问打了个哈欠道:“那这邪祟又没害死人,祁紫君你这么急做什么?”
祁紫君说:“之前不害人,不代表以后不会,从这故事里就能听出这邪祟怨念极大,久而久之肯定会为祸一方。”
“对了,虚白大师,你不是从小住在这村子里吗?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虚白沉默摇头,“只好等今晚看看情况了。”
陈问一手推着祁紫君,一手推着崔除恙进屋,道:“小孩先睡,今晚的夜我们大人来守。”
祁紫君嚷嚷:“凭什么?我也要守。”
陈问道:“那你和你舅舅守,我和虚白去睡觉。”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
祁紫君拉起崔除恙扭头就走。
一小团篝火,一间破败的小屋,一颗残树,在硕大的月下苟延残喘。
陈问缓缓开口,“住持告诉我,你的俗名姓庄。”
虚白不看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手里盘起佛珠,道:“是啊。”
陈问直视着虚白,“小庄,是你吗?”
“是啊。”虚白眼神移向他,眉眼弯弯笑道。
那笑如水轻,却又似花色浓,从这笑容里,陈问宛若看到了少年时的虚白,青涩又美好。
这故事有诸多漏洞,譬如虚白说他从小住在村子里,但县里的人却说只看见虚白一个人下山……
但陈问没有多问,就像他说过的那样,别人不想分享的往事,他就不会多加打扰。
第68章 巫族人罪孽深重
这一晚是个无聊的平安夜。
无聊到陈问靠着枯树眯了后半夜, 日光还没在世间清晰,他就被祁紫君的大嗓门喊醒,迷糊之间睁眼, 发现自己搭着祁渡的肩膀,身上还盖着条毯子。
他歪着头靠在祁渡的肩上,手将毯子分一半给祁渡, 软声道:“仙主大人你不会冻了一整夜吧?”
祁渡道:“没有,我有灵力护体。”
“崔除恙,你怎么不叫我起床。”祁紫君还在大声嚷嚷。
祁渡还来不及示意他闭嘴,陈问就先说了话, “祁紫君, 你是母鸡?喊得比公鸡还大声。”
“哼。”祁紫君小声地吐槽:“狐假虎威。”
虚白搬出小木桌, 道:“小僧煮了些粥,诸位要不要吃点?”
陈问直身伸了个懒腰,帮着虚白固定桌腿, 道:“好啊好啊, 我还没尝过虚白的手艺。”
虚白给他提前打了心理准备,“不知你们可不可吃得惯淡粥。”
陈问:“能吃就行, 能吃就行。”
在村子里, 出了这间小屋就冷清得很。废弃的门窗随着风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废屋里的杂草有半人之高,时不时还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算是在大白天,也还是有点渗人。
陈问和祁渡在村子东边和北边探查线索, 另外三个人在南边和西边探寻。
这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但陈问却在它的门前停下脚步,它真的很普通, 真正让陈问驻足的原因是院子。
院子有一个小石头,这小石头不奇怪,奇怪的是被它压着的一片叶子,叶子单看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它的形状。
陈问踏入院子,踩低野草,他扫开石子捡起那片叶子,让日光将它射穿,他揉搓叶子的“小手”,没错,这片叶子被人剪成了纸人的模样。
这是招魂术的一种,是巫族人才会使用的招魂术。
可是巫族人不是快要灭绝了吗?难道当初居住在这座村子的就是巫族人?那虚白也是巫族人?
陈问暂且将这个疑虑压在心底,况且就算虚白是巫族人也不能代表什么。
一圈调查下来,除了一开始的那片叶子,后来找到的线索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处。什么寥寥几张的烂布、半块腐朽的木板,还有一条发霉的红线。
烂布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看着像是阵法,木板上则是刻着一些类似古文字一样的文字,两样东西晦涩又难懂,陈问眼睛都要看瞎了还看不懂。
陈问实在没辙:“仙主大人,你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祁渡仔细打量了两眼,说:“这应是随手画着玩的。”
陈问:“从何得出?”
“这儿。”祁渡指了下木板最角落的地方,“这里有一只猫爪,像是哄小孩子的。”
祁渡将烂布翻了个面,在左上角处点了一下,道:“这里绣着一个被上面图案压着的花朵,在它旁边的颜色会更深一些,我料想不错的话,应该是污渍。所以我猜测是这里稀缺白纸,有人随手拿了一条布来画。”
“好眼力。”陈问顺嘴夸了他之后,又察觉不对,“那这么说,这线索是一点用也没有了?”
他垂下头有些丧气,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有用的线索是一个没找到。
祁渡拍了两下他的头,道:“未必,这至少佐证了这个村子里的人正是巫族人,到时候除祟也容易找到症状了。”
这么一安慰,陈问又抬起头重重“嗯”了声。
祁渡:“要不要回去歇息一下?”
陈问拉住他,道:“不要不要,我们下山去玩会吧,这儿已经被我们搜了个遍,白天是肯定找不到什么线索了,等晚上再来看看吧。”
祁渡沉默,似在思考。
“好不好?”陈问双手捧住他的脸,大眼睁成圆眼与他对视,“行不行嘛仙主大人?”
他握住陈问的手腕并摩挲道:“好。”
祁渡的沉默并不是拒绝,而是在思考要不今夜就不回来算了。
直至晚来天欲雪,祁渡才步履稳健地扶着微醺的陈问回来,准确的说是陈问盘在他的身上。
嘴里还时不时说些胡话:“喜欢小狐狸,喜欢小鸡,喜欢小狗,喜欢老虎……”
崔除恙在院子里清扫夜雪,他听着陈问的胡言乱语,默默握紧腰间弯刀,深呼一口气壮起胆问:“蘅祾主,需不需要我帮忙?”
陈问循声望去双眸倏地亮起,他松开抓着祁渡臂膀的手,跌到崔除恙身上,“这么可爱的小娃娃是谁家的?喜欢小娃娃。”
崔除恙耳根红透,“前前辈,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吧。”
“醒酒汤?”陈问揉搓着他的耳尖玩,“喜欢醒酒汤。”
绯红从崔除恙的耳朵延至全脸,“前前前辈,请先放开我。”
祁紫君听到动静从屋里头走出来,趁陈问不备拉住他的手脱离崔除恙,“陈问!你到底是不是来干正事的?”
“唔……你是猪头,喜欢猪头。”说是喜欢,可陈问的手掌抵住祁紫君的肩,保持着一定距离。
祁紫君血气充至脖颈,“谁要你喜欢,你居然敢喜欢……不对不对,你说谁是猪头!”
祁渡揽住陈问的腰将他圈至怀里,眉尾轻撇,嘴角稍向下,手上不自觉地扣紧。
陈问抬眼直勾勾盯着祁渡,凝重地开口:“这是……谁家的姑娘?小生心仪姑娘。”
“……”
陈问站得笔直如松,收敛微笑,十分严肃道:“猪头,拿我的竹笛来。”
祁紫君被他的流氓发言震惊,愣愣问道:“你要竹笛做什么?”
陈问做出捏着竹笛的手势放在嘴边,语出惊人道:“求偶。”
灶台里最后一丝火星“啪”的一声熄灭,轻轻雪落,安静压住炙热和热闹,万籁俱寂。
一支冰凉的竹笛悄悄塞入陈问的手心,带着点不为人知的喜悦。
陈问喜出望外地放至唇边,一缕悠扬的笛声自笛孔中飘出,音头一点颤,笛尾上刚栖息的细雪就被抖落,音尾一拖长,便带起竹节里沉睡的风,将空中的雪片吹远。
“砰——”一道粗糙的开门声插入这旋律的中间。
虚白瞪大眼睛看着月下披雪吹笛之人。
“咕嘟——咕嘟……”一道如雪轻的声音插进来。
祁渡耳朵一动,紧着眉心就蹙了起来。
“咕嘟——好疼……好疼……”这回就更重了一些。
祁紫君吓了一跳,厉声道:“什么声音。”
陈问不满地放下笛子,他还没吹完呢,要是姑娘对他这首曲子不满意怎么办,那他该如何向姑娘赔罪。
“咕嘟……咕嘟……”声音此起彼伏。
崔除恙回过神来,“这难道就是紫君兄说的邪祟?”
一有正事,陈问酒便醒了个大半,他拉住祁渡的手腕,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和祁渡去看看。”
祁紫君匆忙打断陈问,“不,我也要去。”
虚白这时也出来帮腔,“是啊,陈施主,要是出了事彼此都好照应一番。”
这话说得在理,陈问也就应下。
陈问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村子里,这座村子仿佛被诅咒了般,灰得可怕,不是黑也不是暗,是死人灰,除了那道缠人的幽声,也静得瘆人。
声音仿佛是从月光村各个角落里滋生出来的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不远不近。
“好痛……好痛。”它无时无刻不扰着人心。
祁紫君愈发恼怒,“这声音到底要怎样?”
崔除恙似乎也受到了些影响,说了一句暴虐的话,“好想把它撕碎。”
虚白递给他们两一串佛珠,道:“两位小施主,莫要让它扰了你们的心智,从而趁虚而入。”
两人这才稍稍缓过神来,庆幸中带着点羞恼,“多谢虚白大师。”
陈问停下脚步,将手边竹笛放至嘴边,这声音实在招人烦,他决定吹奏唤灵曲,这首曲子吹奏的难度非常之大,尤其是当唤来的灵魂是邪灵,失败可能会导致修为尽废,但只要他能镇住邪灵,便可一试。
此刻,一只手握住了竹笛,陈问目光延手背往上看去,是虚白。
虚白面庞包不住担忧,一双俊眉锁至极致,“施主真要这么做?代价太大了。”
陈问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虚白莫要担心,我有分寸。”
“这……”虚白还是没放开手。
陈问温声道:“这不是有你们在,我相信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肯定可以解决的。”
犹豫片刻,虚白才面色重重松手。
笛声再次淡淡地奏起,苍凉的村子里现出一首冷涩的曲调。
笛音起——越过雪色缠住月色。
骤落——携着月光抱住月光村。
又起——背着风声漫过黄土。
终停——空山绝响。
陈问睁眼,十几个黑魂现在眼前。
“这些就是村里人的鬼魂?”祁紫君大惊失色,“他们的魂魄怎么会是黑的?”
极大部分人的魂魄会是略微透明的,有德之人会缠着金光,善德越多金光越重,同理,魂魄黑到极致,那就证明造了大罪孽。
细看之下,他们身上还缠着几道若有若无的锁链,不过这些邪灵好似还有理智,并没有攻击他们,而是在四周乱飘。
虚白的双拳在黑暗中握紧,细细颤抖。
一只黑色魂魄慢慢飘到陈问身边,从那缥缈的魂影来看,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似在歪头观察陈问。
陈问轻轻触摸他的头,柔声问道:“你可愿与我进行共灵?”
黑灵没有点头,却是慢慢的慢慢的与陈问交叠在一起。
下一刻,陈问闭上了双眼,只听到一声喊:“小庄哥哥。”
第69章 岁岁平时与小庄
陈问睁不开眼, 甚至还觉着有些疼,眼前只有一道模糊的光圈。
一只温凉的手绢柔柔地贴在他的眼皮上,动作极轻, 轻如青云,柔如水雾。
“小时,你怎可拿沙子打岁岁, 这是不对的。”他的语调有些软,但却隐藏着些强硬,陈问听得出这是虚白的声音,还存着点青涩。
一道稚嫩的声音大声不服道:“谁让他故意在我面前晃悠的。”
听到小时死不悔改的话, 岁岁“哇”的一下哭起来, 哽咽道:“岁岁不是故意的, 岁岁只是想分享。”
陈问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推搡了一下,“你就是,你就是, 故意跑到我面前给我看小庄给你的糖人。”
“小时, 道歉。”小庄声音愈发严肃。
陈问也觉脑壳痛,这小孩妥妥是个熊孩子, 是该被好好教训一番。
“做梦, 小庄偏心。”小时冷冷撂下这句话,一声“咚”的落水声跟着响起,再然后就是渐行渐远的疾步声。
小庄重重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加重了点,岁岁肩膀微耸了一下, 但总体还是轻柔的。陈问知道,虚白的心偏了,他在想跑掉的小时。
虽然心牵挂于小时, 但小庄还是一丝不苟的给他清理飞进眼中的沙子。
“岁岁的眼睛有没有觉得舒服点?”小庄的眉只扬了一半,又跌回原处,眉心挤出一个极浅的“八”字。
岁岁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眼睛眨啊眨,水雾带着一两道光圈浮现,片刻,世界逐渐清晰。
“好了,谢谢小庄哥哥。”
此时的少年小庄与今日的虚白没有半分不相似,只是眼里多了几丝单纯,少了几分怜悯,眉眼中更加温和,还附带着青涩的忧郁。
小庄拿出一只雕刻得漂亮的木船,道:“岁岁,你先自己在这玩会船,哥哥去找小时,然后就回来带你回家好不好?”
岁岁欢快地接过,高兴地举着船转了一圈,“好啊好啊。”
岁岁双手将木船放在水里,溪水潺潺,冲刷船身,可他的眼神却随着小庄的背影放远,逐渐与白山融在一起。
清澈的河水在他眼前汩汩流动,小鱼摆着尾巴穿过他的手间,岁岁心中犹豫半晌,还是捞起木船,小跑着跟上小庄的脚步。
怎么一个一个的都粘着虚白,陈问感叹他还真是有孩子缘。
遗世古木浮在眼前悬在崖边,黛影横斜,染青山碧色。一抹小小的身影独坐一隅,一双小短腿来回摇晃,一手摘绿叶,一手撕成片扬飞。
危险又潇洒。
陈问心道这小孩还挺有自己的脾气。
岁岁距离他们不近不远,刚好能听到谈话声。
小庄:“上面的风景好不好?”
小时冷淡道:“好。”
小庄道:“我知道一个风景更好的地方,你要不要下来和我一起去看看。”
小时拒绝:“不好。”
小庄:“为什么?”
虽然小时很生气,但他还是对小庄有问必答,“因为我讨厌你。”
山里风大,啊呜呜地吹着,吹得枝干摇动,吹得枝叶摇摆,吹得小童摇晃。
小庄心头一紧,尽可能温柔地哄他,“我哪里让人讨厌了?”
小时粗暴地扯下叶子扔在小庄身上,“哪里都让人讨厌。”
“好吧。”小庄留住绿叶,道:“可是最让人讨厌的小庄最喜欢最可爱的小时了。”
小时握紧枝干,枝叶颤颤。
陈问想虚白哄孩子还是挺有一套的。
“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番模样。”话是这么不满,人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一跳可让小庄吓得不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住他。小时的跳姿很明显是老手,本能稳稳落地,可小庄这出人意料的动作,让小时慌乱了一瞬,重心变歪了,这下两人撞个满怀,跌倒在地。
“有没有摔到哪里?”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关心对方。
“我不疼。”
“我才不需要你接。”
小庄看着小时气鼓鼓的面庞,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太可爱了,他的手也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捏他还有肉的脸颊。
“不准捏我。”小时气呼呼地瞪着小庄。
看到两人重归于好,岁岁放心地松了口气,转头一颠一颠跑回了河边。他的面庞和身躯倒映在河里,陈问才惊觉岁岁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一炷香后,小庄拉着小时回到河边,软声道:“和岁岁说对不起。”
小时目光看向别处,硬邦邦地说:“对不起。”
陈问看到他的脸,瞳孔骤缩,惊得失语。
小庄道:“看着岁岁说,有诚意一点。”
小时不情不愿直视岁岁,道:“对不起,我不该拿沙子打你。”
只这对视的一眼,明明对象也不是他,可陈问就是没来由的心慌,这种害怕是后知后觉的,那时他太小还不懂,直到后来午夜梦回,一次又一次的梦见这个眼神。
越长大越懂得恐惧。
岁岁也很是大度,“没关系小时哥哥。”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握手言和。
只有陈问愣怔在原处,他的睫毛被无措压住止不住地颤栗,视线挤压在一处,只能落在小时的左脸颊上,更精确的讲,是落在他左脸颊的“罚”字。
小时就是虚白捡回来的小孩,就是他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那个眼睛如深渊的人。
陈问一直失魂落魄到第二场画面的跳转。
“明日我要下山了,你们想吃什么点心?”小庄一边编着粉花环,一边笑着问。
陈问回过神来,一眼就看见虚白的笑容,他的心也跟着抚平下来,虚白还真是爱笑啊。
岁岁趴在他的腿上,立马兴奋道:“岁岁想吃,上次的糖人。”
小时带着不屑道:“那糖人有什么好吃的,那么甜。”
岁岁也不生气,问:“那什么东西不甜还好吃?”
“酸梅不甜。”小时道:“你要不要吃?”
“吃。”
小庄轻轻拍了下小时的头,而后将粉花环戴在岁岁的头上,“别捉弄岁岁了,小孩子就是要吃甜的,明日我给你们带一些蜜枣。”
岁岁不管什么,只要有吃的就好,“好啊好啊。”
小庄将蓝花环戴在小时头上,小时别扭地默许。
小时嘟囔:“贪吃鬼。”
翌日,岁岁还没睡醒,只是翻了个身就看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不仅岁岁吓了一跳,陈问也吓了一跳。
“小时哥哥,你干嘛?”岁岁揉揉眼睛道。
小时一脸平静道:“我们偷偷跟小庄下山。”
“什么?!”岁岁惊呼一声却被小时捂住嘴巴。
小时诱惑着说:“你不想下山看看?”
岁岁犹疑道:“可是大人们说不能下山。”
小时面不改色道:“他们骗你的,我们都下过山,你没下过山,便只知清俊的河山,却没见过繁华的街巷;只知清脆的鸟鸣,没听过美妙的乐声。”
岁岁被他说得心动,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你们要去哪?”两人一同出了屋,正巧遇到一个人女人,约莫二十有余,她的脖子上印着“罚”。
岁岁有些慌张,反倒是小时面色平静,“去后山玩。”
女人不加怀疑,道:“小心一点,不要掉到河里了,还有千万不要下山。”
经过一天的时间,陈问也差不多摸清了这座村子的情况,这儿生活着数十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是年轻人,每个人的身体必有一处有个“罚”字。
岁岁没有父母,跟小时和小庄住在一间屋。
二人躲过整座村子的人,偷偷跟着小庄的踪迹下山去。下山途中,岁岁有些拘谨,而小时明显从容很多。
到了山脚,已经隐约能听见人群汹涌声,一辆马车碾过碎石掀起尘沙,带着“喀啦喀啦”的声响驰远,地上还残留着车轮印子。
岁岁临阵退缩道:“小时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
小时怒瞪他一眼,“胆小鬼,下次不带你玩了。”
小孩子是最怕这种话的了,岁岁真怕小时不带着他了,连忙抱住他的手臂道:“我去我去,小时哥哥别不和我玩。”
岁岁一开始还有怕生,但是街上的人都很友善,有一些姐姐还会送他们一些糖果,他也就不怕了,只有小时对他们都保持着敌意,一脸冷酷。
陈问面色凝重,这个小孩心智未免太成熟了,他在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傻笑。
小庄并不难找,反而很显眼,是存在于万紫千红的花朵中的那株单薄的小草,他面无波澜地拉着车。
岁岁瞪大眼睛就要跑出去,却被小时一把拉住警告,“不要出去。”
他有些不解,“为什么?车很重。”
小时目不转睛看着一步一步走的小庄,道:“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被小庄知道,会被赶出村子。”
这句话当然有夸大的成分,小庄顶多就是让他们在屋檐下罚站,只是这是吓唬岁岁最好的办法。
岁岁急得要哭出来,“可是,可是小庄哥哥他好可怜啊,但是岁岁不想被赶出村子呜呜……”
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最终还是哭了,手背擦着眼睛,不停地哭。
小时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嘲讽他,只说:“哭吧,这个年纪能做到的只有哭了。”
陈问听出了言外之意,他这个年纪能做到的只有心疼了。
第70章 命换命初见端倪
“岁岁。”岁岁拿着一小截树枝, 在河岸沙上写下这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他邀功看向小庄,“岁岁会写了。”
小庄摸摸他的头, 夸道:“岁岁真棒。”
他会写“六号”的时候,祁渡也夸他了呢,陈问见景思情, 祁渡还连夸了两天来着。
小时在一旁建石房子玩,搭得还挺像样,大石头小石子交错搭建,竟也牢固, 还有小木枝充装窗子。
只有这时他才像个小孩子。
小庄道:“建得真好, 只是小时为什么不写自己的名字?是会了吗?”
小时在屋顶插上一朵花, 宣告建房子大业大功告成,他拍了拍手冷哼一声说:“我早就会了。”
过会,他又补充道:“我才不在地上写, 脏死了。”
小庄愣了一下, 他撇头看向岁岁沾满泥巴的手,岁岁倒是没怎么在意, 还在兴致盎然地划着。
有些笔画深些, 有些笔画浅些。
不出几日,小庄就买了些纸墨笔砚回来。
岁岁正在拿树枝逗小鸡,见小庄拎着一堆东西进门,他将手心空出来大跑到小庄跟前,“小庄哥哥, 我来帮你。”
小庄没有拒绝他的一番好意,挑了两支毛笔给他拿着,“那劳烦岁岁帮我拿这个进屋。”
岁岁大声应答:“好!”
屋子里极其简陋, 但却有许多的花花草草装饰,褪色的的窗框上钟着小花,瘸腿的矮桌上养着绿植、还有磨损土墙上挂着的花环。
虽然简朴但透着温馨。
岁岁拿着毛笔挥舞,好奇问道:“小庄哥哥,这是什么东西?”
小庄将纸墨拿出来摆好,道:“这是毛笔,用来写字的,还有白纸,用这两个写字会更简单方便。”
“为什么要买这个?”小时手持大勺绷着脸站在门口,他刚刚在烧饭,小庄一回来他就察觉到了。
小庄夺过他手中的大勺,道:“白纸软,练字会更好看,也不会弄脏手。”
看着他虎口还未结痂的伤痕,小时心头涌起一股怒火,“小庄你哪来的钱?又做了几天的苦工?”
小庄避而不谈,只说:“小时,不能直呼我小庄。”
小时一把将大勺重重扔在地,大勺被反弹打中小庄的草鞋,“我就叫,小庄小庄小庄!谁让你自作主张买的,我根本就不喜欢写字。”
丢下这句话,小时又赌气地跑了出去。
陈问看着好是心累,和小时比起来,他竟觉得祁紫君也算是个好孩子了。
小庄弯腰默默捡起大勺,面对小时这个孩子,他竟显得有些无措。
岁岁拨着笔头的毫毛,一步一步挪到他身旁捏住他的小指,“小时哥哥不喜欢写字,岁岁喜欢,小庄哥哥不要伤心。”
小庄抱起他,轻轻将他置在木凳上,把纸在他面前摆正,迅速地将墨磨好,“好,那岁岁可一定要好好写,我等会回来检查,好吗?”
“好!”岁岁握紧了毛笔,虽然姿势不太对,但小庄也没空纠正他。
小庄只来得及教他最基础的,“要是记不住的话,可以找隔壁的爷爷。”
“岁岁知道了。”岁岁重重地点头,虽然他更想要小庄哥哥教他,但小庄哥哥现在心情不好,他不能再让小庄哥哥伤心了。
小庄疾步匆匆地出门,陈问知道他又去哄小时了。
岁岁五指握住笔身,蜻蜓点水般点了下墨,一笔一划小心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只是不得要领,不是蘸的墨少了,写一半就没了,就是墨多了,透了纸。
陈问忍不住说:“不是这样握笔,应该是拇指微擫食指轻押……”
但岁岁怎能听得见?他正看着桌上两张被写废的纸苦恼,眼泪不受控制在眼眶打转,滴答滴答打在衣角,他昨日还会呢,今日就不会了,小庄哥哥不会嫌他笨吧。
他一手捉起一张白纸,一手握着毛笔,一颠一颠地跑到隔壁。
隔壁住着一个老人,可以说他是这座村子年纪最大的人,一天的事就是坐在树下摇蒲扇。
一男人站在门口无奈地嘱咐:“五爷爷,饭一定要记得吃。”
五爷爷只是摇着蒲扇,没有搭理男人。
“爷爷。”岁岁在门外探头探脑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岁岁有些怕他,他不是岁岁的亲爷爷,并且他对村子里的人态度都不怎么样,但是也没有凶过岁岁。
出人意料的是,五爷爷竟然有了反应,他停下摇着蒲扇的手,冷漠地问:“什么事?”
岁岁捏紧手里的东西,谨小慎微地挪过去,“想让您教岁岁写字。”
五爷爷淡漠地说:“写字?你学那个干什么,学了也没什么用。”
岁岁弱弱地反驳:“有用,至少小庄哥哥会开心。”
五爷爷蒲扇“啪”地打在大腿上,冷声说:“你学这个就是想让别人开心?那我看也没有教你的必要。”
岁岁本就胆小,被这一翻严厉的言辞劈头盖脸的攻击后,不免有些委屈,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站在原地。
“罢了,你过来。”五爷爷不知为何软了心。
岁岁还是有些不敢过去。
五爷爷的脾气无常,恼道:“不过来就回家去。”
岁岁的眼眶留不住眼泪,他一边哭一边跑过去。零落的金光穿过细碎的叶缝,点在一老一幼的身上。
“你瞧瞧,这握笔的姿势都错了。”
“怎么写得这么憋屈,个个都弯得像条蛇。”
“就这字,小庄看了都要气昏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五爷爷骂得很难听,丝毫不因为岁岁是个小孩子便嘴下留情,陈问甚至怀疑他会直接动手。
岁岁这时没有哭,倒不是因为习惯了,而是泪水已经流干,哭也哭不出来,但他越挫越勇,“那我继续学。”
五爷爷看着他稚嫩的面庞,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学别的?”
岁岁不大想学,但是又怕直接拒绝惹他更不高兴,“学什么?”
五爷爷沉默了很久,直至乌云蔽日,才说“画画,我教你画画。”
“画画?”岁岁仰起脸,兴奋地说:“我想先画小时哥哥,再然后是小庄哥哥。”
五爷爷气不打一处来,一团蒲扇打在岁岁的后脖颈,“我教你的画的阵法比那些都要厉害。”
岁岁挠挠脖子,“有多厉害?可以换糖人和蜜枣吃吗?”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五爷爷气到脸红脖子粗,“学会这个便可以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闻言岁岁双眸猛地亮起,这个世界那么好,清冽的河水没过脚踝,果香的山风溜过发间,处处都好,他要拯救这些。
五爷爷本想拿岁岁的纸张来教他画,奈何岁岁死活不肯,将纸死死护在怀里,他说那是他和小时哥哥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画画的,气得五爷爷说不出话。
最后五爷爷无奈妥协,从屋里头拿出一条已经脏了的布。
从上头绣着的花纹和污渍,陈问认出来了,这是他和祁渡发现的那条。
陈问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倒要看看这画的是什么阵法。
一笔落下,一笔勾起,一笔弯钩,一笔直横,交错纵横,乱中有序。
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很强,虽然画不出气韵,但好歹形身画出来了,不能说是一模一样,至少也有七八分像。
好熟悉,好熟悉,陈问死死看着这道阵法,眉头紧锁。
五爷爷给岁岁扇着蒲扇,心情不错地问:“你知道这阵法有何妙用?”
岁岁激昂道:“拯救世界。”
蒲扇这回落在岁岁的正脸上,他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身子便往后踉跄了一步。
五爷爷道:“这阵法叫改头换面,可以将一个人的身形容貌变个样。”
“唔……为什么要变成别人的模样?岁岁的模样不好看吗?”岁岁捂着脸不解地问。
五爷爷被岁岁噎了一下,岁岁的童真打败了他的沧桑,片刻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变成别人的模样当然不行,唯有改命,唯有换命。”
这番话对于岁岁来说,实在是晦涩难懂,他见五爷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搭理他,便也觉得无趣,一溜烟就跑回家里。
意料之中,小时又被小庄哄好了,他蹲在院子里“咔嚓咔嚓”咬着糖人,见到岁岁突然闯入,大惊失色的把糖人全塞嘴里。
岁岁捏着纸和布站在小时面前,一脸凝重,“小时哥哥不是说不喜欢吃糖人吗?”
糖粒粘在小时的嘴边,他正思索怎么和岁岁解释,忽闻岁岁道:“很好吃吧,岁岁也喜欢吃。”
岁岁没有怪他吃独食,小时的食指与拇指被糖渍黏在一块,有些别扭,他居然被小自己几岁的小孩谅解了。
他的目光向下移,看到岁岁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岁岁朝他小跑过去,将纸和布展开,说:“这是五爷爷教我的,这是字,这是画。”
“这是什么画?”小时被布上面画的东西吸引。
“五爷爷说这是什么。”岁岁绞尽脑汁的回忆:“嗯,对,是改面换头法。”
小时不以为意,“是改头换面,哼,又不是……”
岁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小时又把后面说的话咽了回去,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个小孩子。
当陈问的目光触及小时左脸颊的“罚”字时,他心头堵塞的心结自然而然的解开,他想起来了,这个阵法就是尚清学宫里换躯阵法的翻版。
那小时会和庄重一有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回忆就结束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