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 105 章
作品:《奉皇遗事续编》 新的学塾开起来,街上的人也少了,郑绥今早的货没卖完,驱驴车回家。刚拐过街角,远远就望见一群人围得门前水泄不通。
他心中一紧,丢下车拔腿就跑过去,挤进人群,见摊前坐了几个阿公,将萧玠团团围住。萧玠抱着旭章坐在椅里,身体往后缩,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郑绥挤到他身边将他挡住,笑道:“今儿怎么了,家门口这么热闹。大伙都来抄《三字经》?”
萧玠看上去像个软柿子,也绝不会同老百姓动脾气,嗓门也低,但郑绥到底是行伍中人,气势摆在那里。孙阿婆见大伙一静,忙笑道:“这不想起你们两兄弟搬来多日,还没一块来串个门。”
郑绥笑道:“串门哪有堵门口的,大家进屋喝茶。”
他低头,见旭章仍带着虎头帽,小身子趴在萧玠胸口上,不哭不闹,居然在一片乱哄哄里睡着了。郑绥伸臂,萧玠摇摇头,眼神示意一动怕要把女儿吵醒。郑绥便伸手托在他臂后。
阿鹃爹便问:“女娃多大岁数?”
郑绥道:“眼望着快三岁。”
阿鹃爹道:“你们两个倒年轻哟。”
郑绥笑道:“咱们镇上多少十三四岁就拉扯孩子的,我们还年轻呢。”
孙阿婆性急,赶紧插话:“你两个是亲兄弟?”
郑绥反问:“您瞧呢?”
孙阿婆皱眉,“我瞧着,脸面不像。听名字又不是本家。”
“的确不是。”郑绥看一眼萧玠,“我们两家是邻居,自幼相识,情同骨肉。”
孙阿婆问:“早前却没讲呀?”
郑绥仍和煦笑道:“我虽卖货,也不用把家私摆出来卖吧。”
阿鹃爹杵了杵她胳膊肘,又问:“旭章是你们哪个生的?”
郑绥道:“孩子娘也是邻家的妹妹,成算大,去潮州做买卖了。我俩左右无事,一块带着闺女。您几位瞧,我俩像亏待闺女的样子吗?”
他这番话避重就轻,全没说旭章生父是谁。孙阿婆还要追问,阿鹃爹已笑道:“刚刚一句话说的对,你们两个这年纪也到了,家里有媳妇吗?咱们吴州可多的是出挑姑娘,两位郎君有心意,我们帮着问问媒人。”
这会,反倒是避在他身后的萧玠道:“我们不说亲。”
郑绥心中一跳,怕男女亲事刺到萧玠,抬头瞧了眼日头,更是蹙眉,偏头问萧玠:“中午药吃了吗?”
萧玠苦笑道:“我哪里来得及?”
他们正同大伙言语来去,突然两个人咬起耳朵来。众人便见这位郑郎敛了神色,说不上动怒,但绝不是好心情。那位阮郎抱着孩子不便动作,郑郎便半蹲下解他腰间荷包,从里头倒出一丸药,喂到阮郎嘴里,又拧下自己腰间水囊叫他合水吞下。
干完这些,旭章也醒了,对上他眼睛,咯咯笑着喊:“爹!”
郑绥便将她抱过来,问:“这么能睡,阿耶抱你一上午了。饿吗?”
旭章点头,郑绥便道:“你谢谢翁翁婆婆,咱们家去吃饭。”
旭章便糯声糯气地道谢。这孩子极讨人喜欢,本就算不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孙阿婆似乎还要问,被阿鹃爹挡回去。他态度一下子大相径庭,“唷,是咱们没看见日头,家去家去,让人家大人孩子的吃饭。阮郎,天黑来找你拿字儿啊。”
人一下子散了,孙阿婆犹不解,叫阿鹃扶着问她爹:“我说三水啊,叫来问的是你,要散的也是你。我正要问这姑娘她爹,万一是个拐带来的,可真是丧天良了!”
阿鹃爹道:“你还没看出人家是什么兄弟?”
孙阿婆道:“什么兄弟,假兄弟!”
阿鹃爹摇头,低声道:“我看八成是契兄弟。”
孙阿婆嘴巴张圆,阿鹃也有些不自在,阿鹃爹道:“你瞧瞧那情态,谁家朋友兄弟体贴成这样。这郑郎早晨卖货下午进田,中午晚上还得跑回来做饭。再说,现在拐带孩子都是拿来卖钱,哪有自己养的?孩子若是他们买来的——两个人都得出力贴补家用,日子这么紧巴,还淘个孩子?”
她们一下子没回神,一旁跟着的清清却不晓得,大声问:“三水叔,什么叫契兄弟?”
阿鹃忙捂她的嘴,小声道:“别嚷嚷,就是指……哎呀,这怎么和你说!”
她半天没讲出个所以然,清清便道:“那我下午去问阮郎。”
孙阿婆瞪眼,阿鹃忙将她拉到一旁,跺脚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喊了,契兄弟就是……就是两个男人,做夫妻!”
***
郑绥抱着旭章进院,还没到屋门,鼻子一动,问:“什么味儿?”
萧玠一下子变色,“我的锅!”
他忙跑进屋去,见锅中米粥已经干成锅巴,刚要找布包住锅边挪开,一双手已经伸过来,直接将沙锅端开了。
萧玠忙问:“这锅烫,你干用手呢!”
郑绥笑道:“不妨事,你把驴车驱回来。回来我就收拾好了。”
郑绥向来一言九鼎。
萧玠将车驱回来时,郑绥已经摆好饭菜,拿过旭章爱用的那只甘荀样的小碗——还是之前路过昌南镇时给她烧的——边对萧玠道:“中午饭我做就好,我赶得回来。”
萧玠道:“早晨饭你买,中午晚上都是你做,我做什么?”
郑绥笑道:“你带孩子呀,比我这做饭的累多了。”
萧玠给旭章戴好围兜,将女儿抱上凳子,道:“你还下地干活呢,怎么不说?”
他见郑绥连那本该是汤粥的锅巴也端了出来,不大好意思。郑绥便笑:“粒粒皆辛苦,叫殿下洗手作羹汤,殿下辛苦了。”
旭章便学:“殿下。”
萧玠忙说郑绥:“她现在正学话呢。”
郑绥笑了笑,对女儿说:“是阿耶。看看阿耶,边带着旭章边写着字儿边受人盘问,还做了这么一桌子菜,是不是很厉害?咱们看看——有菱角,有鸡肉,哦,还有蟹粉小方糕。这是什么呀,是旭章爱吃的甘荀对不对,甘荀鸡蛋。”
他夸得太真挚,越夸萧玠越害臊,道:“菱角是你摘的,鸡是昨晚剩的半只,那蟹粉糕更是出门买的。甘荀鸡蛋底下糊了,更别说汤,锅都叫我烧干了。”
郑绥道:“君子远庖厨嘛。”
萧玠道:“你就不是君子了?”
他不知说到哪一处,眼圈一下子红了。郑绥忙道:“这是怎么了?”
萧玠摇摇头,叹道:“我就是觉得,从小到大,都是我拖累你。你是将门出身,一片大好前途,因为我在柳州出的事,叫人家弹劾得闭门。郑家也是世族高门,更别说杨夫人是皇后亲姐,如今因为我,多少人恨你骂你?现在论功行赏,你放着高官厚禄拿不了,陪我出来做这些消遣。叫你一个将军、一个这样得青眼的中郎将,天天卖货种地、烧火做饭。我这心里,不是个滋味。”
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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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没有打断他,声音依旧温和:“我不只是为了陪你,我也累了。”
他说着,给旭章挟过鸡蛋,用勺子切得细细碎碎,“等咱们再回去,又是多少明枪暗箭。现在这么周游着,虽没怎么游山玩水,但心里清静,各处都是盼头。我现在一想,我白天就只用去卖货种地,中间和街坊说说笑笑,一回家,就能见着旭章……我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
他“旭章”之后讲得模糊了一下,萧玠听得朦胧,抬头时正对上郑绥眼睛。
郑绥道:“明长,你带我来这世外桃源,我要谢你的。”
萧玠心中突地一跳。
郑绥从未这样唤过他,他比自己年纪要小,但如今身量个头已经跟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无异。而且时时刻刻,竟是郑绥更像兄长。
这一愣神,郑绥已笑起来,从腰中解下荷包递过去,道:“自然,桃花源也是要有柴米油盐的。这是今天上午的家用,下午那卖桂花糕的再来,别再紧那一个两个铜钿。知道你想学陛下,靠自己一双手不想仪仗家里,但不能苦着孩子吧。硬吃苦,那叫坏了脑子。”
萧玠笑了笑,眼底都带着笑意,说:“谨遵钧令。”
***
吃过饭,萧玠去收拾碗筷,郑绥给他煎上药,守着炉子去院中洗衣服。
一开始一家的衣服都是他包办,别说外袍袜子,连亵衣裤都不例外。这么洗了一两天,萧玠便佯作镇定、实则红着脸地同他讲,你又不是我的奴婢,就算在宫里,贴身的衣裳也是我自己洗。郑绥便没有同他争,各洗各的衣服,旭章的谁顺手谁洗。后来时间长了,便心领神会,谁洗衣服,便顺手把对方不贴身的衣裳洗了,不那么你的我的泾渭分明了。
他拿皂角搓完旭章一件藕荷色袄裙,换了水,洗萧玠的外袍。萧玠从前还穿些正红,这些年基本着素,衬得病容更甚。旭章坐在小凳上,玩郑绥做给她的竹蜻蜓,打了个嗝,说:“吃得饱。”
郑绥笑道:“今天中午肉是吃了不少,难受不?”
旭章摇头,又玩蜻蜓,道:“阿耶不吃肉肉。”
郑绥笑了笑:“是,阿耶不吃。”
旭章便叫:“肉肉好吃。”
郑绥笑道:“那太阳好好吃,把阿耶的那份吃回来,好不好?”
自从柳州案后,萧玠持斋诵经至今,平日买肉也是给两个吃。郑绥也不劝他,他知道这是萧玠赎罪的一种形式,到底能让他心里解脱些。但如此以来到底消瘦下去,郑绥便变着法给他做糕点素食,好让他多吃几口。
近来萧玠的确瘦得厉害了。
郑绥出了会神,继续埋头搓那袍角沾的一点墨渍,突然听旭章搓蜻蜓的声音一停,接着,女孩欢快兴奋的声音响起来:“小阿花!”
郑绥抬头,见一只花色鸽子停在晾衣的竹竿上,咕咕叫一声催促他。郑绥擦了把手上前,从鸽腿上解下信筒,一打开,赫然是萧恒字迹。
他二人不曾扮些豪门大户,一是为了方便体察世情,二就是怕太过招摇,恐生事端。如此便宜了行走,萧恒却没法知道他两个动向。郑绥便效仿萧玠和秦灼通信,也这样飞鸽传书,最迟三日发信一次,好让萧恒安心。
旭章问:“什么呀?”
郑绥将信纸折好收进怀中,道:“阿翁给的新药方,让阿耶换药吃。”
不怪萧恒悬心,自他们出宫至今已有一年之久。
萧玠已经十九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