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 103 章
作品:《奉皇遗事续编》 天蒙蒙亮,秦灼踏入光明神祠,先看到一篮纸花。
花朵饱满硕大,因竹篮倾斜,一些已经飘落在地。
南秦祭奠逝者有放河灯和纸花的习俗,而上一个待在这里的,是因砸毁光明神像引起众怒的秦寄。
秦灼蹲下,将一篮子纸花归置好,看到一只食盒放在一旁。
秦寄幽禁期间,七日不许禁食,第四日便断绝用水。这盒东西是秦灼给他送来的。
秦灼打开,看到一动未动的冷掉的糕点和酥酪,又将盖子合上。
蒲团已经空了,上方,光明神铜像垂目谛视。秦灼和神像对视一会,跪到蒲团上。
跪了一个日夜。
秦寄砸毁光明神像,又宣布叛教闹出这样大的场面,朝野上下都在等候秦灼的决断。
那个北上为萧玠医治的郑永尚之孙郑挽青已经成为秦善乱政后的首位大宗伯,管理南秦光明宗事务,因其代表神王,在南秦几乎与人君有着并驾齐驱的尊重。翌日清晨,他穿戴白色纱衣纱帽,一朵云一样飘入神祠。
秦灼仍在跪经,并不回头,道:“大宗伯来了。”
郑挽青道:“大王腿有旧疾,还是不要久跪为好。”
秦灼道:“就当为这个孽子赎罪吧。”
郑挽青道:“对少公的罪责,神王已经作出审判。大王行之无益。”
秦灼看向他,“我心里乱得很。能否请你为我起卦?”
郑挽青看一眼雾蒙蒙的天际,道:“无日之晨,问之有差。”
“那就用易吧。”秦灼道,“我知道你也精通易经。”
郑挽青叹口气,从他身边跪坐,取出三明光明铜钱,为之抛掷,按照周易之数,记录卦象。
秦灼看了看他的结果,说:“多谢。”
郑挽青没有久留,见秦灼心志坚决,又云一样飘出门槛。
他离开后,神祠安静了好一段时间。秦灼盯着那卦象看了许久,又看向香案陈放的一只匕首和一只金碗。碗内金黄鲜洁,一点也看不出曾被秦灼用来割血祭祀。
秦灼到底没有取用。
这次他没有诵经祝祷,只是静跪,似乎神祠只是一个驱逐杂音的僻静之所。但不一会,一段大步流星的脚步声就径直闯向他。
一听就知道是谁。
陈子元一见他,忙去看刀碗,见没有动用才松口气,跪在他身边道:“大王,现在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躲清闲,真出家呢?阿寄的事情总要有个定夺,你总不能再也不上朝了吧?”
秦灼问:“朝上怎么说?”
陈子元道:“还能怎么说?无非是阿寄不堪担当大任,撺掇你废他。金河边已经起了集会,他姑已经带着虎贲去控制场面,你再不出面,要出大乱子了!”
秦灼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陈子元道:“现在要紧的是先把群情安抚下去,你多少带阿寄露一面,高举轻放做个样子,他们也不好相逼太过。”
秦灼看他,“你为什么觉得秦寄躲在我这里?”
陈子元愣了,站起身大步把神祠找了一圈,“他不在?”
秦灼冷笑:“金河边的场面你以为是做戏?人家宣布叛教,当场就跑了!”
陈子元瞠目结舌,“跑了,跑哪去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秦灼道,“那天我不在,你们可是都在场,这么多人,就拦不住他一个?”
陈子元一拍大腿,“你没见那场面,都少人都给慑住了,由着他哨马走了。我只当他散散心,哪知道他就这么跑了!”
秦灼面色恢复平静,重新跪回蒲团,道:“他不在,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对陈子元道:“我请大宗伯帮我起了一卦。”
陈子元这才看到画在地上的卦象,认了半天依稀看出点东西,问:“是困卦?”
秦灼颔首,“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有言不信,谁说什么也别听。”陈子元皱眉,“卦辞倒应景,但困卦可不算什么好卦象。泽水困则君子遇险,哥,你想怎么办?”
秦灼道:“那你觉得,我今日之险是天灾,还是人祸?”
陈子元心中一跳,秦灼已经站起身,把那用炭灰所书的爻卦拿脚踢散了。
“有人想要我儿子的命。”秦灼道,“有人想借神明的口,要他死。”
陈子元已有政治性的揣测,更为不安,“可阿寄这么小的孩子,哪怕行事乖张些,何至于结下此等仇怨?”
“未必仇怨,或是得利。”秦灼道,“我废掉阿寄,谁最受益?”
陈子元浑身鲜血一泵。
秦寄若废,南秦宗室的适龄子弟,最尊贵者独幼年封侯的丹灵侯秦华阳!
他忙跪下叫道:“大王,臣等万死不敢动此念头!”
秦灼看他一会,盈盈笑了:“我并不是指华阳,你怕什么?你怕我和温吉会重蹈我父与秦善的覆辙么?”
他像有点好奇,“但如果真有那天,子元,你会怎么选?”
陈子元叫道:“大王!”
秦灼问:“你也害怕那一天,是吗?”
陈子元一个头叩在地上。
秦灼有些伤怀,也有些动容,将他搀扶起来,拍拍他后脑,叹息道:“这么多年,一直在我身边的竟只有你一个。别说不到此等地步,就算到了……我也会留着你镇国将军这颗脑袋。”
秦灼见他的样子,笑起来:“孩子们都多大了,怎么还说哭就哭,成什么样子?你想想,阿寄现在真的没有结下什么仇怨——或者,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没有触犯什么人的利益吗?”
陈子元眉头紧蹙,突然想起这桩乱局中最大的疑窦——秦寄为什么要砸毁光明神像?
当时做出询问的是大宗伯郑挽青,秦寄闭口不言。
他为什么不解释?
秦灼的声音响起:“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倔脾气上来,恨不得打断他的腿,现在想想,他未必对一些事情全然无知。”
他握紧陈子元的手,似乎要给自己找一些支撑,说:“阿寄砸像这件事,我交给你去查。子元,这是我儿子的半条命。”
陈子元道:“臣必不辱命。”又问:“那朝臣那边……”
“拟旨。”秦灼道,“少公秦寄悖逆狂乱,罪不能容,然神王已判,不当复加重罚。特逐秦寄出南秦境,无令不得返。”
陈子元哑然。他知道这是秦灼对秦寄的保护,离开权力中心,秦寄至少性命无虞。
但秦寄对奉皇七年后的秦灼意味什么,只有他们这些知情人才看得清。
“别这么看着我,”秦灼道,“只是撵出去他一时,不是撵出去他一世。”
陈子元道:“内情如何不论,阿寄背弃光明一事是板上钉钉。叛教之人,如何得还王廷?”
秦灼抬头,与那座高大庄严的神像对视,缓慢转动拇指扳指。
“儿子能不能回来,就看咱们做老子的中不中用了。”
***
是日,秦灼宣布驱逐秦寄的诏令,众怒方息。下朝后,他又一个人去白虎台,收拾秦寄没有整理的东西。陈子元仍陪在一旁,等他拾掇完,接他回秦温吉如今居住的宫室一起用饭。
秦灼从秦寄书房里逗留了很久,还没把兵器给他归置完,便听宫人在外叩门。
看来是急事。
果然,宫人双手将一只信筒捧至秦灼面前,垂首道:“大王,大梁东宫的信。”
等人掩门退下,秦灼方抽出信纸。陈子元问:“是太子?”
秦灼道:“他爹。”
陈子元大惊:“不是东宫的信吗?”
秦灼道:“我儿子写这手破字儿?”
陈子元一愣,想起秦灼和萧玠现在是走飞鸽的路子。看来和萧恒是借儿子的名义掩人耳目,暗度了这个陈仓。
陈子元边想,边往信纸上扫了一眼,就见起首写道: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陈子元道:“怎么这么酸呢?”
秦灼道:“他就会这一句。”
不知怎么,陈子元突然想起多年前两人分隔两地的家书,牙酸之际,多少还有些心酸,试探道:“你俩这么鸿雁传书的,不见一面?”
秦灼看完信,把信纸折好揣进怀里,道:“不见。”
陈子元叫:“哥。”
秦灼看他,“想想老师和鉴明,想想你老婆和萧重光做的生意。”
陈子元半天说不出话,叹口气,只问:“他说什么?”
秦灼道:“阿玠叫郑绥陪着出宫了,叫我收不着回信别急。阿玠的情况,他每个月给我写信。”
说起萧玠,陈子元也是窝心,按住秦灼肩膀,道:“成,这几年孩子遭了多少事……散散心也好。”
***
太子避去行宫养病的消息随御沟漂流而出,从而遍布大小江河。坝口码头听得着,藕花深处也不例外,更别说永安运河这最为民熙物阜的所在。譬如家居河畔的吴州姑娘清清,这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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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舟上采菱,听的最多的故事,便是那位闭于朱门的皇太子。
邻家阿姊阿鹃菱角摘得最快,这么一会已经堆满船头,便同她们闲话:“听闻皇太子长得青面獠牙,像个罗刹。”
小盈阿姊便打断:“太子还没二十岁,就算是幽冥府,也跳不出不到二十岁的罗刹。”
阿鹃阿姊拨开苔草,边道:“你们没听闻太子的事迹,杀光了一个柳州城,又杀空了半个长安城,实实在在的在世杀神,我瞧连六哥当年都比不上呢。我爹说,今年不贴门神,贴太子,治那些小鬼邪祟准比钟馗爷还管用。”
她把掐下的菱角兜在围裙里,笑道:“干完活我带你们去找卖太子像的,那家画得又好,又便宜。孙阿婆前天不是发头风么,贴了一宿,头也不痛眼也不花了,我爹早起去卖糕,她老人家都从塘里下完鱼苗回来了。”
小盈阿姊道:“不对不对,太子要顶这么大用,自己还镇日病殃殃的?我表哥从前去京城跑生意,正好赶上夏苗,仪仗往他们打猎场子去时,他远远望见过太子一眼。”
清清也生了兴趣,问:“太子究竟生个什么样?真的凶神恶煞,脸面生生青的吗?”
小盈道:“脸面白,白得跟搽粉似的,我表哥说太子慈眉善目,和个菩萨似的。”
阿鹃道:“远远瞧着——你家菩萨这样杀人?”
小盈也不让,“太子咱们没见过,但爹娘总见过六哥吧。我娘舅住在潮州,当年没少受了六哥接见。都说六哥年轻时是万里挑一的俊俏,生得出青面獠牙的儿子?”
阿鹃撇嘴,“俊俏爹,万一配了丑婆娘呢?”
眼看她俩要吵嘴,清清忙哄道:“姐姐们,好姐姐,眼见太阳要落了,我还赶着回去吃馄饨呢。”
阿鹃本意也不是想吵,见小盈不讲话,便别别扭扭道:“哎。”
小盈睇她,“什么?”
阿鹃道:“何苦为了挨不着的吵嘴?你说俊俏,我还真见着个俊俏郎君。”
小盈掰下菱角掷在船头,“咱们这地多出美人儿,我打生下来就没见着过出挑男孩儿。”
清清立即知道阿鹃讲谁,这也是她们这些日另一桩话头,忙道:“是真的,就在我家斜对过,那间空屋你知道,就是赁给的他们。”
“他们?”
“是,住了一对兄弟。”阿鹃笑道,“前几天刚到,那弟弟提了果子来走邻里。天爷,我从没见过这么齐整的郎君,跟书里说的那些王孙公子似的,客客气气,又讲礼。现在什么活都做,上午去卖货,下午帮忙去田里插秧收些辛苦钱。他有时候也跑些外州的买卖,但是个顾家的人,顶多出去五六日。为此拜托我们,他不在家时叫邻里多多照顾呢。”
小盈问:“那哥哥呢?”
阿鹃道:“哥哥文文气气的,只是瞧着身子不好。”
清清想起来,“是,我常见郑郎去药铺抓药。”
阿鹃笑道:“身子虽不好,字儿却写得好,弟弟白日去做工,哥哥便从屋前支摊子帮人写字,书信也写、对联也写,一封信两个铜钱。西街黄记油坊的黄梅,把七大姑八大姨的信写了一遍,实在没什么写的了,就要人家给她抄书。”
小盈好奇:“抄什么书?”
阿鹃抿嘴笑道:“《西厢记》!人家那郎君脸皮一下子红透,说什么也不做这笔生意。黄梅你还不知道?从小掐尖儿要强,钓的鱼不能脱钩,看上的人又岂容脱手?砸了两贯钱硬要人家写,说整篇长,那就单写第四本头一折。”
清清问:“讲什么?”
小盈啐一口,忙捂她耳朵。清清非要听,边挣边喊,“船歪了,船歪了”。
阿鹃倚着菱角笑:“清清也要到年纪,听一耳朵怎么了?就是‘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
女孩子们又羞又嚷,从几条船头笑闹成一团。一会天黑,便收了菱角打道回府。
清清买完馄饨,和几个姊妹一同回来,远远便见街对面摊子仍未收,一盏灯笼吊着,在夜风中轻轻摇动。那郎君坐在里面,穿件素白袍子,脸上有些作难,正同人解释什么。
阿鹃看向小盈,“信了吧。”
小盈点点头,“好一个月亮似的人。”
她又皱眉,“前头穿撒花褂子的不是黄梅么?天都黑了,还要人家写呢?”
小盈还没开口,那郎君摊子后的木门就开了,跑出个扎两揪,拿竹马的小女孩。她把那郎君腿一抱,仰起脸脆生生叫道:
“阿耶,娘叫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