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独眼马夫

作品:《昭昭槿花映玉台

    送楚昭玉登上进京的马车后,翌日。


    已是日薄西隅,益州雄浑的城门之内,却拥堵着大量衣衫褴褛的百姓。自灌县雇马车赶回的楚昭宁,也被堵在城门外。


    城外车队绵长无尽,通关进城不知要捱到何时,怕主母穆云香察觉她为诈死,带着人撵回益州报官撞上,她索性将雇车佣金付给马夫,自己徒步排队进城。


    此月,益州守城军正阖城追缉,隐匿在城内的乌蒙匪首,对出入百姓严查密审,恨不得将飞过城墙的鸟儿,也捉下来审一审。


    又兼伐蕃战事已毕,景国大胜,天子大赦天下,命令益州各郡府衙,向流民发放通关回乡的过所文书,流亡蜀地的关陇百姓,闻讯倾城而出。


    流民出城与缉匪两事相加,城中百姓每日出入皆受盘问,拥堵得甚为熬熬。


    直等到暮色四侵,月升星隐,城内门的火把熊旺旺烧起时,她才通过官兵盘问入城。


    进城后,她将头垂得甚低,走得脚步匆匆,生怕被人认出。待见一家店铺外的牛皮防风灯,将“东来客栈”牌匾照亮,她立时快步过去。


    门口候客的店伙计,见她鞋裙不止沾满泥泞还甚为破烂,当她是流民,不等她近身就吼:“走走走,没食施给你吃。”


    楚昭宁未停反进,直直杵到店伙计面前,傲然厉声:“我乃云阳县主女使,瞎了你的狗眼。”


    夜静街悄,她带着怒气的声音颇大,清晰传入东来客栈旁边的暗巷里。


    暗巷里,偎墙而眠的数个流民身影后面,一个孤零零遥坐的魁伟身影,闻她喝声霍地抬头。


    店伙计将信将疑打量她,试探:“小娘子姓名是?”


    楚昭宁昂高了头:“宋梨花!县主可是在你家留了一间客房,和一个包袱?”


    店伙计立即变脸,向她笑着转圜:“小的眼皮子浅,女使勿怪。确实有一间云阳县主留着的上房,也有包袱。取用客人名唤‘宋梨花’,女使随我来。”


    楚昭宁站着未动,从肩挎的包袱里掏出一串钱枚,扯高气扬递给伙计:“你现在就去替我雇辆出城的马车,明晨卯时来接。这是赏你的跑腿费。”


    暗巷内,那魁伟的身影动了。他艰难撑墙起身,一瘸一拐越过面前数个流民,在临街的暗巷口止佳,手撑着墙复又艰难坐下。


    店伙计喜出望外,赶紧双手接过:“谢贵人的赏。小的先送贵人入住,回头就去替贵人雇车。”


    “慢着。”楚昭宁叫住他,“先给我捡一包酸枣糕来,可还有?”


    方才经过旁侧的狭长暗巷,她恍眼瞧见流民少了好些,大抵去府衙领了路引,已经出城返乡,却还有零星几个身影。


    不出她所料,那个高壮流民还在——果然是个傻子。


    等在客栈外面不多时,进了糕饼档口的伙计,拿着一包酸枣糕小跑着过来递给她。


    她拿着糕点走了几步,蹲至挪来暗巷口的流民身前,冲他笑道:“还道你傻,也就送过你两回糕吃,就认得我了?”


    方才,他遥遥坐在那几人身后。


    见她过来,一个转眼,他就挪到了巷子口来,还定眼望着她看。


    “往后莫再等我。”她将整包糕点塞入他怀里,抱膝看他须臾,又揪心道,“你得尽快去府衙领取回乡过所,再晚就领不到了。”


    话虽如此说,她心里却明白,这个神智不清的傻子,大抵再难回乡!


    只她眼下前途难明,自身难保,这最后一包点心是她所能给他的,最大的帮助了。


    见他不应,她恹恹起身朝客栈门口走去,伙计跟来同她寒暄:“女使可真是活菩萨。这人是三日前出现在暗巷里的,不懂得向人讨食讨喝,只怕是被人打傻了。女使同他说得再多,他也听不进去……”


    二人身影背后,流民目光直追楚昭宁的身影。


    待二人消失在客栈门内,他抬头望月,轻轻吁出一口长气。


    “本王等的……就是你!”


    -


    亥时末,东来客栈灯灭人歇,唯楚昭宁住的客房还燃着烛火,响着“哗啦啦”的沐浴声。


    她诈死逃跑时,从青城后山狂奔而下,滚了满身满脚的泥,内裳也被汗水浸透。


    穆云香应了她的婚事之后,将她看得颇严。


    为了脱身,她哄着穆云香去青城山常道观上香,借口为已在进京路上的嫡妹祈福。


    青城山高崖险,石阶直通云深之处的老君阁,爬上去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


    夫人穆云香素有脾肺两虚之症,乏力懒动。日间上香时,果然,夫人在半山腰就再走不动,叫了一个婆子跟她将香烧上山顶。


    走了未几,她窜入道旁密林借口小解,惨叫了一声,佯作被豹子叼走,从后山连滚带爬跑下山。


    林里的血,是她昨夜在伙房帮忙时,倒了一壶梨花春,用水洗净后灌装的鸡血。弃下的碎衣缕,是她昨夜睡前剪烂的上衣内衬。


    非她愿意大费周折诈死,实难违逆心头最后一缕善念——对主母穆云香、嫡妹楚昭玉,和家中所有人的善念。


    朱继礼除却是宗正卿,还与朱贵妃、尚书令、晋王是近亲。她还听昭玉说,晋王将来是要做太子的……


    这些人,任何一个都能将楚家灭门,包括已在进宫路上的楚昭玉,还有香坊里的香工杂役。


    唯有她“死”,方不连累众人,顶多索回聘礼,不致楚家横祸。


    清洗一净,她出浴打开包袱,换了套干净内衬。


    包袱里装些好些香药,是她昨日在香坊顺手牵羊备的。若道上有个头痛脑热,跌伤擦损,她只身一人上路,也好做救急之用。


    她腰间挂着的玉蟾内,还装着的一粒牛黄安宫丸,是她备来保命用的。


    包袱内,还装着县主给她的通关过所,县主的身份木牒,一封托她远送的密信,和给她酬金。


    前日,她与县主仓促一见,哀求县主出手救她,县主正也有事求她,爽快应了。


    苦于宫中来人监看得严,县主备不及一应物品,便让她找机会脱身,来巷子口的东来客栈拿取。


    只要她将信送到,在均州太和山访友的罗天师手里,再去长安向县主回话,县主就会助她落户京城,她就能顶着“宋梨花”的名字重活一场。


    “梆梆梆梆梆……”五声更响,更夫在街上高喊,“鸡鸣破晓,早睡早起了!”


    楚昭宁本为合衣而卧,闻听立时起身,刚梳好发髻,屋门就被人叩响。


    “姑娘,孙老头赶车来了,就在外等着,我送你上车。”是客栈伙计。


    临睡前,店伙计来客房回话,说万里车行的老孙头接了活。


    只是老孙头早年送客路上,被劫匪戳瞎了一只眼,脸上戴着眼罩,看着吓人,问她可怕?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自然不怕。


    出了客栈的门,楚昭宁见黑漆漆的长街上,就近停着一辆青篷马车,坐在辕驾的老孙头看着颇为高壮。


    她去辕驾处,朝老孙头一福:“有劳老伯早起相送。”


    老孙头拢着手垂着头,含含糊糊“唔”了一声,显然是起得太早,神智还不堪清醒。


    楚昭宁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瞧他这身高壮的骨头架子,颇为眼熟。


    未作多想,她挎着包袱提裙上了马车。


    店伙计到辕驾打招呼:“老孙头,客人是姑娘,路上防着……”


    未待伙计话说完,老孙头就嘶哑着嗓子打马,吃痛的马立时拉着马车暴冲,险些将伙计撞到。


    楚昭宁被骤然启动的马车猛地一带,后脑重重撞在车壁上,坐稳又闻咒骂声,挑帘一看,见远去的伙计正在当街跳脚。


    老孙头大力扬鞭,长鞭卷出的鞭花,在空中炸得“啪啪”作响,吓得赶车的黄膘马拖着马车,奔若惊雷。


    她孤身一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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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不敢出言责备。


    不多时,马车抵近灯火通明的城门。


    城门口,盘查出入百姓的将领刀甲齐备,须髯如戟,眉眼凶煞,带着数人拦住了她的马车。


    楚昭宁强作镇静,取出锦袋内县主给的身份木牒,尚未递出便听见后头长街蹄声如雷,须臾迫近。


    一队巡街官兵越过她的马车,抵近城门勒马,一兵卒翻身下马,拱手向将领禀报:“头儿,我等抓到一人,那人穿着他的衣服。”


    将领喜出望外,一把揪住兵卒领口急问:“现在何处?死的活的?可已验明正身?”


    兵卒面色一艰:“是个花子。三日前夜里他被人敲晕,醒来发现被人扒走了一身破烂行头。见附近扔着套精贵衣饰,索性穿了,金鱼袋也系着。怕好衣被人抢了,躲在庙里数日不出。半个时辰前出庙打食,巡街使见其腰佩金鱼袋,这才抓了。”


    将领目眦欲裂:“早便让这些流民花子去府衙报备,为何巡街使还会漏人?”


    兵卒被喷了一脸口水,小声替人解释:“那小子,躲在城隍爷座台下的破洞里面,谁能找到?”


    将领攘开兵卒朝楚昭宁马车走来,手指老孙头未近便吼:“你……出示过所文书,身份文牒。老子不信抓不到他!”


    吼声如虎啸龙吟,楚昭宁在车内吓得打了一个哆嗦,未等将领向老孙头发难,她赶紧从帘子内伸出手,掌中的“云阳县主”木牒,堪堪露在将领眼前。


    “云阳县主?云阳县主的仪驾,前日一早就浩浩荡荡出了城……”将领收敛脸上怒气,缓拱了手,“不知,车内是县主何人?”


    云阳县主贵不可言,将领即便心头有气,哪敢再凶神恶煞。


    楚昭宁咽了一口涎,柔声:“我乃县主驾前女使。县主遗有贵物在城中,遣我折返来取。”


    他冷喝:“过所文书,一并递来!”


    楚昭宁抑着狂跳的心,在包袱里找到过所文书,连同木牒一并施施然递出去。


    将领取走木牒辨认,又将过所文书读了好几遍,望向车帘冷声:“得罪了,城中正在追缉马匪,劳烦女使露脸一验。”


    楚昭宁将前帘挑起,在亮堂堂的火把光照里,冲将领眉眼噙笑道:“在其位谋其政,将军何谈得罪?”


    将领见车内仅她一个女子,这才将木牒和文书递还,后退一步松开帘子,扬手道:“放行!”


    帘子垂下那一刹,楚昭宁捏着木牒和文书的手,霎时剧烈颤抖起来。


    闻听将领放行,老孙头“驾”地一声催马,马车缓缓通过官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城门门洞。


    一出城,老孙头又开始发疯,拼命打着鞭花,吓得拉车的黄膘马再次拔足狂奔,载着楚昭宁风掣电驰般消失在城外的浓雾里。


    “报,报……”


    城门内,凌厉的通禀声混于疾奔的马蹄声中,人嘶马鸣地滚雷般驰近。


    近了,一队巡街使扑跪在将领身前,气喘吁吁跪禀:“头儿,我等巡到东来客栈,万里车马行的老孙头,光溜着身子从暗巷跑出来,抓住我等报案。说他受客栈伙计相请,早早接一女客远行……”


    奔得太急,巡街使咽干舌躁,连咽了几口唾沫。


    “鸡鸣时分,老孙头驾车停在东来客栈门外,暗巷内一流民窜出将他敲晕。醒来发现衣服被扒了个干净,马车也不见了。”


    将领一把扯起巡街使,炸毛问:“马车何样?那流民何样?”


    巡街使急回:“车为青篷,马为黄膘马,流民模样不清楚。老孙头是个独眼,他说身上衣物连带蒙眼罩一并被偷。”


    将领霍地转身,呆看城门外黑漆漆的官道……


    方才,为县主女使赶车的人,正是一个眼罩遮面的高壮汉子。


    “奶奶的,就是他!”将领咬牙切齿,收回目光暴喝,“来十人备马,随我追上前头那辆马车。张猛,你立刻去刺史府通禀!”